秋谨回来时是走的后门。

前门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怎么说?”

“六家都答应了,只是是否真心。得看到人才知道。”

华如初点头,“你让人盯着这事,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是。”

而此时的府衙前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时不时的有议论声传出,所言的无外乎是各位大人是不是真有那胆子吃蝗虫,那可是虫子,怎么能吃?又有谁愿意吃?

侍卫军统领率先走出来。手按在刀柄上,眼神从左扫到右,“噤声!”

诺大个地方刹时安静无声。

满意的微微点头,统领转过身去打了个手势,整齐的侍卫军整齐步出。从气势上就将整个场面都镇住了。

没让大家多等,侍卫军刚站定,一众官员就在身着三品大红官袍的闻佑带领下走了出来。

什么废话都没说就先让侍卫军将摘了翅膀挖了内脏的一篮子蝗虫放到百姓视线所及之处。有那胆大的还倾身上前确认这是不是真的蝗虫。

又有人当庭架锅烧火,往锅时倒了大半锅油,大火猛烧,很快油就开了。

得到闻大人示意,戴远之上前,将那满篮子的蝗虫放进油锅中,‘刺拉’的声音不绝于耳。

闻佑仿佛没有看到身后一众官员的苦脸,在里面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也是自愿点头出来和他一起当众品尝的,现在摆怎样的脸色他都不在乎,只要他们一会能将东西吃下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油锅中。连个议论声都没有。

直到蝗虫渐渐成了黄色,差不多能出锅了时,闻佑才开口。“本官知道大家心里有很多疑惑,只是本官认为说得再多不如实际行动来得有用。”

戴远之用小碗装了一碗黄灿灿,飘着肉香味的蝗虫双手奉上,没有错过出锅时百姓中吞咽口水的声音。

接过祁安递来的筷子,闻佑没有丝毫犹豫的夹起一个放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声音让本来觉得恶心的也本能的吞起了口水。

站立位置在侧面的官员仔细瞧着闻大人的表情,居然真没有一丝勉强,难不成这蝗虫真能吃?

直到将一整碗吃完,闻佑才放了筷子,平静的眼神扫过眼巴巴看着他的百姓,道:“本官才做了父亲,且官居三品,若是这东西不能吃,本官岂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不怕告诉你们,本官已向皇上转呈奏折,求皇上从南方调来大量的家雀儿,青蛙和蛇,这些东西便是以蝗虫为食,到那时,你们就算再想吃蝗虫也不见得还有。”

百姓一想,可不就是,他们是贱命,闻大人可不是,被赐天家姓,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三品州牧,成为权倾朝野的一品大员不过是时间问题,这样的人都吃这东西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么一想,大家的眼神就变了。

却都不愿意第一个出头。

这时陈坚上前一步,也不用筷子,二话不说上前从戴远之端着的大碗里捏起一个就往嘴里丢,一个又一个,吃了怕得有十来个。

最后一抹嘴,朗声道:“拜昨夜某些人纵火之故,本官的夫人七个月的身孕动了胎气,就在不久之前才九死一生将孩子生下来,若说惜命,本官比谁都要惜命。”

说到这里又捏了一个放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吃了,满意的听到不少吞咽声才继续道:“这件事府衙不会强迫任何人,愿意尝尝味道的便来,不愿意的看着流口水就是。”

陈坚之后是邱允先,然后是崔宇…

原本还做好了就算吐也要回去吐准备的官员强压住不让惊讶上脸,这味道,居然真的不错,香香脆脆的,还有点肉香味,孩子肯定爱吃。

就在有人回身打算再去拿几个的时候,被那里围住的人吓了一跳。

这真的就是一个转身的时间…

大家都是有眼睛的,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人,看着那满满一篮子金灿灿香喷喷的东西转眼就只剩一半的时候,有人最先忍不住动了。

有一就有二,就有后面的无数。

闻佑示意侍卫军统领带人去维持秩序。

本来百姓心里还有些不满,就剩那么点,排在后面的不就没有了吗?排什么排。

可当他们看到有个小哥带队,每人手里都是一大盆子收拾干净的蝗虫时。那点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有得吃就好。

不过短短一刻钟,情况就发生了逆转。

就在不久之前还无人敢吃,现在却是生怕吃不到。

闻佑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他该早些将蝗灾的事告知如初的。

他没办法,其他人也没办法的事如初不见得就搞不定,她满脑子古灵精怪的主意,专门能对付这些别人处理不来的事。

“魔鬼才吃这些东西。”

声音来得突兀。效果却起了。

百姓最忌妖磨鬼怪,被人刻意提起,哪怕心里觉得不是如此,手里拿着蝗虫的人也不敢往嘴里送了。

齐南一脚将一个人踢出队伍,冷笑出声。“不要以为藏在别人后面我就看不到你,妖言惑众,就该请大人活剐了你。”

“你你你胡说什么。刚才不是我说的。”

“我知道是你就可以了。”齐南上前想拖他到大人面前去,那人却突然朝他面门发难。

在知道这事和武林扯上关系后,齐南就有了防备,不慌不忙的后退,避开杀招,抬脚飞踢他下盘。

那人却不恋战,借他一踢之力飞身后退,跃入百姓中就想称乱逃走。

他想得很美好。却在落地后又被踢了出来。

“谁!谁在那里?”

“抓你的人。”夏言从人群里跃出来,剑尖指着他喉咙冷笑,“速度不错。昨晚让你逃了,今日却还敢来捣乱,我们夫人有许多问题想问你。请吧。”

男人脸色变了变,看到自己的所有退路都被封住,想逃走是不可能了,但是落到华家人手里…

想到主子和华家的恩怨,男人心一横,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扑向离他最近的陈坚。

他宁愿冒险也不要落入华家人手中!

华家三姑爷身手高超已经不是秘密,他不敢打闻佑的主意,可这个人一看就是个弱的,还和华家有些关系,他就不信,一向自诩忠厚有情义的华家会不管他死活。

“你敢!”夏言大怒,云书姐姐这才死里逃生,要是姐夫有个什么,她都没法想像后果!

“反正是个死,我有什么不敢,不信你出手试试死的是他还是我。”男人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把短刀抵在陈坚喉咙上,这种武器少有人使,可这时候用起来却是最合适不过。

闻佑盘算了一下他和那人的实力悬殊,若是正面相对,他有把握十招放倒他,但是现在,他却不能冒险。

抬眼看到百姓排着的队伍居然还没有散,戴远之还在神情自若的炸蝗虫,要不是控制情绪已经成了他的本能,这幅场景真能让他笑出来。

“都退后都退后,谁敢靠近我就杀了他,一条贱命换条贵命,还是我赚。”

夏言恨得咬牙,却不得不后退。

其他人都不同程度的后退了些,包括闻佑在内。

从男人时不时看向闻佑的视线看得出来,他最防备的人便是他。

看到不可一世的闻大人都被他吓退了,男人得意的大笑,“哈哈哈…啊…”

短刀掉在地上,闻佑以最快的速度将陈坚拉到身后护住。

众人这才看到,男人的手腕上多了根颤巍巍的金针。

江轩从人群后面走出来,上前将金扎拔了,看都不看他一眼的从戴远之那里拿了好几个蝗虫捏在手里,慢悠悠的从正门走了进去。

第四百五十八章兄弟

有见过江轩的自是知道他是闻夫人的长辈,同住内院。

可也有那不闻窗外事的头一次见着人,不过是看闻大人都没有开口制止遂也不开口,然后悄声问身边的人那人身份。

“那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闻夫人的长辈,杜老爷子你知道吧,躺床上几个月了,江大夫才去看了几次,现在就能坐起来了,不过我也是头一次知道江大夫还有这身手的。”

“怪不得了。”

两人的对话声音不算小,又是在极安静的情况下,倒更像是特意将江轩的身份说明一般。

还在排队等着吃蝗虫的百姓也听了去。

对大夫,人天性就有着不可得罪这样的念头,再一听说还是神医,更多了重敬意。

本来还在怀疑是不是闻大人故意唱这么一出的此时也都相信那人确实是来捣乱的了。

闻佑清冷好听的声音在寂静中传开,“将人带下去。”

“是。”

齐南眼神在人群中扫过,在几个点时停了一停,这让本就心虚的某些人更心惊了,下意识的就后退。

齐南却再没了其他动作,平静的转开视线,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连着打了数个手势,他带来的人悄悄的四散开来。

昨天晚上纵火的人没能全部抓住,今天还让这些人跑了,他们怎么去和小姐交差?

刺啦声依旧不绝于耳,闻佑看目的已经达到便想回转内院,脚步还没移动,便注意到了从远走近的一行人。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里的不平常,纷纷加快脚步。

他们的异动马上引起了夏言等人的警惕,全神防备起来。

待一凝神看清来人是谁时,夏言满身的气都泄了。

黄,黄清源怎么会来?小姐没许他来啊?

黄清源显然也看到了她,所有的提防都转变成了笑意。看样子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暂时也不会有事。

侍卫军看人要往里闯忙要拦住,齐南见状赶紧上前,“是自己人,开个口子让他们进来。”

从侍卫军让开的位置进来,祁镇看了齐南一眼,道:“现在跟着我大哥办事?”

齐南不卑不吭的行礼。“夫人让小的来帮几天忙。”

祁镇不置可否,走向兄长,“大哥,恭喜你当爹了。”

闻佑微微点头当是收下了他的祝福,又看了同来的一行人一眼。吩咐道:“夏言,你先领大家进去。”

“是。”被黄清源的视线盯得有些恼,夏言暗暗瞪他一眼。走到最前面去引路。

黄清源笑得满面春风,人都近在眼前了,东家也答应了他的求亲,抱得美人归是迟早的事,还是不惹恼她了。

闻佑回头对邱允先道:“这段时间恐怕还会有人捣乱,上心些,这里派几个人看着,其他人都散了。”

“是。”若说闻佑才来时邱允先还抱着观望的态度。现在则是全力拥护了,只要能将兖州带出现在的境况,他们不怕来个强势的上峰。就怕来的人没本事。

闻大人就是既强势又有本事的人,跟着这样的人不吃亏,对着干才是自寻死路。

当听闻祁镇黄清源等人到了时。华如初刚吃好饭。

她也不方便出去待客,隔着门和祁镇说了几句便让人将孩子抱出去给他瞧,待再抱回来时两个襁褓里都塞了好些个红包。

秋谨手里还拿了好几个锦盒。

门外祁镇解释道:“大嫂,这些是大家让我带来的,我怕弄混,每个红包上都写了名字,你看看就知道了。”

停了停,祁镇又道:“虽然来得有些迟,我还是要恭喜大嫂喜得鳞儿。”

华如初拿出最上面那个红包,看着上面的字沉默了半会才回话,“谢谢你,祁家的反应让我很意外。”

祁镇像是在笑,“我也很意外。”

华如初将红包全拿了出来放到一边,两个孩子的加起来居然有小小一堆。

闻佑进来就看到她看着一堆红包发呆,还以为是刚才来的人给的,也没多想,径自去问秋谨,“夫人用过饭了?”

“是。”

“我还没有,去给我拿些吃的来,就如初吃的那些就好。”

“…是。”

华如初回过神来,拍了拍床沿叫他过来坐,边笑话他,“女人的月子饭有什么吃的,我都快吃不下去了,不用你勉强自己天天陪我吃那些。”

“不勉强,味道挺好。”

华如初笑,给他理了理衣领,也不问他蝗虫之事如何,反倒说起那六家之事来。

“秋谨去的时候他们都应承了,我让他们中午的时候将人送来,你有没有见着人?”

闻佑摇头,“刚外面出了点小乱子,又看到祁镇他们到了,便直接回了内院,我让齐南去看看。”

“也不急,要是来了马柏会将人招待好的,你先吃饭,都要过饭点了。”

“好。”

饭后,华如初才将红包往他面前推。

闻佑这才知道红包里还有玄机。

“是不是没想到?”

“恩,我以为最多就是爹能接受。”

华如初将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红包翻出来放到最上面,喃喃道:“我也以为是这样,现在,他们这是想做什么呢?”

这一刻,闻佑突然替祖父祖母觉得悲哀,就算他们是真心的想接受他一双孩儿,他们夫妻也不敢信了,还会怀疑他们的用心,明明是血脉亲人,他们却哪里还像是亲人?

看如初还在想,闻佑将红包从她手里抽出来放到一边,“不管他们怎么想,我们接受了就是,以后也不用在一起相处,你别多费神去想这些。”

华如初一想也是,反正离得远远的,管他们什么用心呢,说不定真就是想通了呢?

“好,不想了。祁镇大老远的来,肯定有话想和你说,你去吧,我现在不方便见外客,你替我将外面的事都处理了,黄清源既然来了。想必太原琳琅阁王林已经有能力接下来了,那兖州的琳琅阁我还是打算交给他,对了。你去问葛壮要货册,使个人给我送来,我要看看。”

“好。不要久看。”

“放心,我会的。”

出得门来,就看到祁镇就在门外不远的地方站着。显然是在等他。

闻佑走过去和他并肩而立。

祁镇偏头,看着越发沉稳有担当的兄长,由衷的道:“大哥,你真不容易,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

闻佑看他一眼,没有答话。

祁镇继续道:“以前总觉得你做什么事都不费劲,只有自己承担起了那些才知道有多难,现在兖州的事也是如此。在太原时只知道兖州是个烂摊子,世家中没人愿意沾手,却不知道事情坏到了这种程度。说无人可用处处窟窿都不为过。”

“没你说的那么难。”

祁镇不解,“不难?”

“不那么难。”

“可是当我换位思考后,为什么觉得如果换成我在你这个位置会举步维艰?”

“在还没有接触事务之前。你就被自己的想像吓到了,遇着一件事,当你想解决这件事时,你能想的只能是要如何解决,而不是自己便首先觉得这事无法解决。”

祁镇若有所思的点头,祁家的事是不是也如此?

他想从大哥嘴里知道答案,却不知道要如何说起。

好在闻佑确实是希望祁家好的,而祁家中,他最看好的是祁镇,他不问起他也知道他遇到了什么难题,毫无芥蒂的主动提起了祁家。

“祁家现在看似被打入了谷底,实则不然,其一,祁家传家百年,底蕴深厚,元气尚存,只要保住了元气,祁家便能翻身,这就是世家为什么能优于其他家族的原因。

其二,我虽则不再是祁家人,但谁都知道我和祁家的关系,只要我没有倒下,圣眷依旧,世家便不敢真正落井下石,皇上也不会因此真正厌了祁家,只要再出几个有出息的,祁家便能翻身。

其三,太上皇还在,虽则在后来的事情上太上皇没有再维护祁家,但是那并非太上皇就不再念旧情,而是那种情况下他不能再维护,现在过了那个时候了,太上皇未必不会再扶一把。”

闻佑微微仰着头,任阳光洒落在脸上,九月的太阳还有温度,却不会再热得难以忍受了。

“父亲现在让你管事了?”

祁镇点头,看到大哥没有看他忙又道:“是。”

“觉得各世家对你不冷不热?”

“…恩。”

“祁家门庭冷落,旁支姻亲都不愿登门?”

“…恩。”

闻佑低头,眼神依旧清冷,“以祁家现在的情况,不是很正常?”

“当祁家落魄,你以为别人还会如之前一样抬着?”

“他们没有踩上一脚已经是有心有顾及。”

“你该想的,不应该是怎么让祁家再站起来吗?”

“当祁家在你手里重振的时候,当祁家非你不可的时候,就是祖父,又能想把你丢开就丢开?”

“到那时,当那些旁支姻亲再捧着笑脸上门,你冷言奚落还是想清算旧帐,谁又能阻止你?”

“想想这些,你还觉得现在面对的难以克服吗?”

难以克服?不,不,怎么会,一想到祁家能在自己手里重振,一想到能将那些人的脸子狠狠甩在地上还踩上几脚,他瞬间信心十足了。

“我知道怎么做了,大哥。”

闻佑满意的看着他眼里的斗志,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言的支持。

ps:今天居然又三更了,我怎么能这么乖。

第四百五十九章久旱逢甘霖

因为书房连接卧室,闻佑将人带去了正厅。

问起家中之事,祁镇道:“祖父现在不管了,祖母也不再管家,现在府里的事交由三婶管着,祁良比以前要懂事多了,也不再事事和我攀比,学问上长进许多,看他那意思是想不靠家里走通其他路子,爹说暂时先不管他,等他需要帮助再帮上一把。”

喝了口茶,看哥哥没有继续相问的意思,祁镇只得又道:“二叔三叔还跟以前一样,其他人也没什么什么,倒是大娘…之前不知因什么事和爹闹了一场,之后就再没怎么见过人。”

闻佑想起刚才的一堆红包里确实没有见到有母亲的,不存在失不失望,他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能收到其他人的他都已经觉得很惊讶了。

“祁珍可好?魏家对她如何?”

“就知道大哥你最关心的还是珍妹。”祁镇抱怨了一句,也没卖关子,直接道:“有你和大嫂一而再的给她撑腰,魏家敢对她不好吗?出来之前我去看过她,妹夫对她挺好,听她说她原本打算让妹夫收了她的丫头,倒是妹夫自己拒绝了,意思是想向大哥你看齐。”

闻佑眉眼一挑,他要真能做到不是口头说说才好。

两兄弟又说了些旁的事,末了闻佑问起他的婚事。

祁镇神色黯淡下来,“爹说起过,但我暂时没有这个心思。”

“是没有这个心思还是放不下?”

“大哥…”

闻佑紧盯着他的双眼,“怪你大嫂棒打鸳鸯?”

祁镇忙摇头,“不会,是我没有信心可以护人周全。”

“你能这么想最好,找个门当户对,担得起事的将祁家扛起来,那才是你的良配,春玉不适合你。”

适不适合外人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