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八闭上眼睛,轻道:“哪个?这两天跑来找我玩的女人太多了,我不记得。”

狐七顿时哑然,长得好看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连吐气都带着高傲。她摩挲着鬼八浓密柔软的长发,用丝带一圈一圈束起来,道:“你还是个小孩子呢,被人喜欢是很值得高兴的,这表示别人认同了你的某个方面,你不要再用这种口气说话啦,听起来感觉很不好。”

鬼八推开她的手,站起来冷冷看着她,半晌才道:“认同我什么方面?这两天我一个字也没和她们说,你觉得她们认同的是什么?长相?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以貌取人,倘若我是个丑八怪,还会有人追上来么?”

狐七见他生气了,急忙拉住他的手:“你不要这样说啊!至少我从来没有以貌取人!就算你是个丑八怪,也还是我弟弟鬼八!”

鬼八嘴唇动了动,别过脸去,良久,他才低声道:“这我自然知道……会对一个满脸是泥的丑八怪小鬼好的笨蛋,也只有你了。”

狐七笑吟吟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叫了起来:“鬼八!你长高了诶!”她比了比两个人的身高,鬼八以前的脑袋抵着她的下巴,现在却已经到她耳际了,整个人好像也长开了一圈,以前那种弱不禁风一碰就碎的感觉消失了,他现在看上去就像一个真正的十三四岁的少年,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鬼八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废话,最近日子安稳吃得好睡得好,自然会长高!我也十五岁了好不好?”他反手拉了一下狐七耳边的小辫子,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他实在是极少露出这种俏皮又狡黠的笑容,看上去真的是赏心悦目之极,狐七忍不住看得发起呆来,被扯的头发好像也不痛了。

鬼八轻道:“很快我会长得比你还高,就轮到我来揉你的头发了。”他眯起眼睛,把她的小辫子轻轻一抛,在她脸上弹了一下,笑着转身去开门。狐七愣了半天,终于回神,急忙追上去,笑道:“你去什么地方?我也去!”

她抢着拉开门,忽然愣住,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提着一个篮子,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一只手还伸出来,似乎是正打算敲门。狐七瞪圆了眼睛,轻道:“维可大哥?你这么早就来了呀!”

维可笑了笑,神色有些古怪地瞥了他们一眼,这才说道:“黄莺做了一些点心,送来给你们尝尝。你们还没吃早饭吧?”

狐七正好肚子饿得发慌,急忙把他迎了进来,揭开篮子上的布,里面整齐放着三四个小碟子,里面是各色米粉的小点心。她欢呼一声,急忙塞了两个进嘴里。鬼八摇了摇头,径自取杯子倒茶,然后坐在维可对面。

维可一直神色古怪地盯着狐七看,时不时还偷偷瞥一眼鬼八,看起来好像是想说什么。狐七吃得正欢,压根就没注意。鬼八喝了一口茶,忽然轻道:“你是想说,还是想问?痛快点吧。”

维可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半晌才低声道:“你们……是不是想离开村子?”

两人闻言都停下了动作,直直瞪着他,维可又道:“我……可以带你们出去,但我有一个条件。”

狐七吞下点心,急道:“你说你说!”

维可淡道:“我也想离开村子,请你们带我一起走。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我只听人说过,但从来没见识过。所以,我带你们离开村子之后,你们须得照顾提点我。”

狐七正要满口答应下来,鬼八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和我们说这些?之前不是也有许多外面的人进安明村么?为什么不去求他们?”

维可顿了一会,才道:“因为他们都没有你们厉害。”他停了一下,又道:“你们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我不会看错的,狐七会秘术,鬼八你脑子聪明,我早听人说过,在外面会秘术的人都是大富大贵之人。我……我不想再窝在安明村过没追求的生活!我也想像他们说的那样住高高的楼!我问过王大哥,他说外面的世界比这里好玩百倍,有钱人家的地砖都是金子做的!有钱人家的妻妾都是绝世美女!他们根本不用种田,而且出门都不走路,而是坐高大的马车!我……我……”

他越说越激动,脸都涨红了,急道:“我受够了安明村这种温吞水的日子!每天都看着那些老面孔,每天都是同样的山水!我有自己的追求!我不明白村长为什么不给我们出去!其实每年都有人跑出去,再也不回来!而外面来的人都说外面比这里好上千万倍!我没有什么地方比人差,为什么我要留在这个破地方?!”

狐七愣住,她完全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反驳,虽然她明知道他说的都是错误的。她吞下点心,喃喃道:“维可大哥……外面……没有你想的那样好,成天兵荒马乱的。你一定会失望的……而且有钱人家也不是……”

“我不会失望!连看都没看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会失望?!”维可大声打断她的话,他烦躁地挥着手,轻叫着:“安明村地气不正,根本生不出男婴!所以我们只能每年等着外面来男人,留住他们!我父亲也是从外面来的!可是他在我母亲怀孕五个月的时候离开了村子再没回来过!如果不是外面那样好,他为什么会抛妻弃子?!我……我不想像其他人那样娶几个女人,然后这样莫明其妙过一辈子!外面什么都有!为什么我要留下来?!”

狐七看了看鬼八,他正摩挲着下巴,过了一会,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外面有无数人想过你们这样的生活呢。再说,你的妻子就是在外面,也算美人了,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知足么?”

维可猛然站起来,神情激动:“知足?!不!我一点也不觉得!我生活的没有一点快乐,怎么可能知足?再美丽的女人,你天天看,也没有了新鲜感!这村子才多大,每天都是那些熟面孔,我都要发疯了!”

鬼八吸了一口气,忽然说道:“好,我答应你。你带我们出去,我们在外面会照顾你,但,最多十天,以后要怎么做,靠你自己。”

维可听他答应了,不由狂喜,颤声道:“好……说定了!今夜子时,你们收拾好东西,咱们东边小瀑布那里见!”

鬼八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定了。”他的眼底却并没有笑意。

维可走了之后,狐七再也没心思吃点心,她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他出去之后,一定会失望极了。这个村子,应该是外面的男人最梦想的地方了吧。每天不用干活,妻妾什么都照顾好,而且这里的女子都好漂亮……”明明是这样好的日子,为什么他还不满足呢?

鬼八淡淡说道:“因为不了解,加上道听途说,把那些怀念家乡之人添油加醋的话当作真理。这也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至于他追求的是真实还是幻影,那就不好说了。”

狐七眨了眨眼睛,她还是不能明白。人们总是喜欢追求自己没有的东西,把那些未知的物事想象成天堂,而忽略身边那些美好的单纯的人。这是叫做不知足,还是叫做天真?她忍不住想起了书局,想起老板猫三鹰六。在书局的时候,她每天都盼望可以出来,可是真正出来了,心里最怀念记挂的地方,却始终是书局。

这种遗憾,大约只有让维可自己真正体会,他才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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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明天我又有事情了,无法更新。==年底考试期,实在没办法,大家多多谅解啊。

后天继续更新,争取十二月底完结这个文!

15.三年说

维可似乎是最心急的,子时整,当狐七和鬼八收拾好东西,避开众人的注目赶到小瀑布前的时候,他早已等在那里。

狐七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身后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满面焦急之色,不由问道:“维可大哥,只有你一个人么……?黄莺姐姐她们呢?你、你不带她们一起走?”她早听说维可的两个妻子里面有一人已经怀了身孕,更听说热情的孙大娘还替他张罗了另一门亲事,过半个月就要娶人家过门的。她原想着维可必然要带着家眷一起,谁知道他竟独自前往。

维可摇头,淡淡说道:“我从来也没想到要带任何人一起出去,这个村子里的任何人任何东西,我都不想再接触,他们只让我感到厌烦。”

难道你连自己未出生的孩子也感到厌烦么?狐七很想这样问他。她从小就是孤儿,对父母有一种近乎憧憬的感情,老板也说过,父母之爱,是世上最无私最真诚的。维可那冰冷却又狂热的眼神让她感到浑身不舒服,可她却说不出话来。

鬼八越过她走向维可,顺手拍了拍她的背,一面轻道:“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们无话可说,以后不要后悔便好。好了,时候不早,出路到底在什么地方?”

维可指向身后的湖面,道:“就在这里,我们要潜下去,下面有通道可以到外面。可是以前有太多的人都想从这里出去,通道就被村长用水草藤条什么的塞住了。不过我带了柴刀,咱们可以把那些阻碍的东西都砍断。”

狐七二人再也想不到出口会在湖里,听他这样说都忍不住望过去。安明村三面皆山,只有东边这片是大湖。湖水的支流聚集在前面的坡子那里,落下就成了小瀑布。维可从腰上解下柴刀,他真是准备充分,足足带了四把,人手一把,还有一把备用。

鬼八不通水性,一下水就动不了,只得在岸上等着。狐七和维可两人下去,很快就找到了被水草树枝藤条等杂物堵塞住的通道。于是一顿乱砍,水底顿时混浊起来,狐七仗着自己有内力,在水底憋了好久也没问题。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阻塞物终于全部被砍完,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里面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见。

狐七是练武之人,维可从小就在湖里玩,要穿过这个洞不是什么难事,但麻烦的是鬼八。他没有任何内力,甚至根本不会游泳,维可说从洞里出去到外面,足足要有小半刻不能换气,常人根本憋不了小半刻的气。

狐七无奈地看着鬼八,他脸色显然不太好看,在湖边搓了好久的手,忽然站起来,发狠道:“有什么难的!下去就下去!”他把袖子一卷,眼睛一闭,扑通一声跳了下去。可惜旱鸭子落水只有扑腾的份,狐七急忙游过去,把他的袖子牢牢和自己的腰带扎在一起,托着他的背,轻道:“不要紧,跟着我走。很快就到啦!”

维可心急,自顾自先吸一口气,潜了下去。狐七拍着鬼八的背,柔声道:“慢点慢点,来先试着吸一口气,再吐出来。”

饶是鬼八在岸上再威风,下了水却也没有任何形象可言了。他恨不得化作八爪鱼紧紧缠住狐七,一抓住她就死也不放手了。显然他自己也觉得丢脸,奈何面子问题敌不过身体本能,只得低声道:“快点吧快点吧……别担心我了!”

狐七紧紧揽住他的腰身,猛然下沉,鬼八手忙脚乱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她带进湖里,耳朵里顿时开始胀痛,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狐七在水里灵活的如同一条鱼,很快就追上前面的维可。他回头做了个手势,狐七点了点头,他立即钻进洞里,她提着鬼八的后背心,飞快跟上去。这个湖底的洞曲曲折折,没有一点光,用手去摸洞壁,光滑柔软,上面长了许多青苔。

游了没一会,眼前渐渐有了一点亮光,依稀能看到前面的维可,他在打手势,意思是快到了。狐七心头一喜,揽紧了鬼八,谁知触手软绵绵地,他动也不动,她大吃一惊,急忙捧住他的脸。原来鬼八早已把气吐了出来,眼下已经快昏过去了。狐七只急得想大叫,无奈在水里叫不出来,只得用力去摇他。

鬼八被她摇了几下,手指微微一动,鼻子里又冒出一串小水泡,便闭上眼睛再没了动静。狐七惊惶之下,顾不得许多,捧住他的脸对着唇替他渡气过去。他似乎动了一下,然后双手紧紧抱住了她。狐七不敢再耽搁,加快划动,很快就出了洞。

“霍啦”一声,狐七只觉浑身一冷,眼前豁然开朗。她大口喘着气,先把鬼八扶了上来。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脸色却绯红,胸口急促起伏着。狐七以为他昏过去了,急忙轻轻拍着他的脸,连声叫道:“鬼八!鬼八你没事吧?”

鬼八眼睛没有睁开,他只是疲倦地摇了摇头,靠在她肩膀上,低声道:“没事,不要再拍了,好痛。”

狐七松懈下来,笑叹道:“你吓死我了!看来下次再也不能让你下水,你真的一点都不擅长水性诶!”

“罗唆!”鬼八轻轻推了她一下,别过头去。

他们三个人浮在水面上,岸上白雪皑皑,天上还在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可湖水却是温热的,因此他们也没觉得多冷。会下雪,就证明他们出了温暖的安明村。狐七刚把背上用防水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袱放在岸上,就听维可激动地大叫了起来:“啊!这些白白的就是雪?!天啊!我竟然看到了传说中的雪!王大哥果然不是说谎!外面真的什么都有!”

他一边叫一边用手去拍岸上的雪,把它们抛起来,他在湖水里哈哈大笑,也不管浑身都湿透了,状若疯癫。鬼八懒得理他,他四处打量一番,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山洞,于是轻道:“咱们还是得赶快上去,先把衣服烘干了再说。”

好在狐七临行之前用油纸油布一层层把包袱裹起来,里面一点也没湿。三人一人披了一件大氅,拾了许多树枝,往山洞走去。山洞不大,但里面居然早已铺好了茅草,甚至还搭了一个简单的火架子,看起来以前这里有人住过。

一直到点好火堆,换好干燥厚实的冬衣,两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维可自从上岸之后便难掩兴奋之色,一个人在那里不知道喃喃自语什么,两人和他说话他也爱理不理。鬼八见他已经鬼迷心窍,于是干脆不理他,只把架子上烘烤的衣服翻了一下。狐七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递上来两个包子,笑道:“你刚才受惊了,先吃点东西吧。”

鬼八回头,不防狐七刚好把包子推到他眼前,她的手指擦过自己的嘴唇,凉凉的,麻麻的。他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涨红脸,急忙伸手一把抢过包子,泄愤似的背过去,看也不看她一眼。狐七莫明其妙,见他耳根子都是通红的,不由奇道:“鬼八,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鬼八额头上一凉,她又摸了上来,他赶紧去推,急道:“你乱摸什么?!懂不懂什么叫矜持?!”他刚吼完,脸就被她捧住硬是扭了过来,狐七瞪圆了眼睛看着他通红的脸,轻轻说道:“你怎么又生气了?鬼八,最近你老是生气,是不喜欢和我在一起么?”

他猛然哽住,顿了半天才道:“怎么会!你笨也就罢了,怎么还喜欢乱想?!”

狐七被他冲得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又得罪这个别扭的小鬼了。鬼八推开她的手,低声道:“你不要老是摸我碰我,我又不是猫狗。我不喜欢这样。”

狐七有些伤心了,她委曲地看着鬼八,很想伸手去摸摸他,或者揉揉他的头发。可是他说不喜欢……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习惯的举动会让人不喜欢,因为在书局从来没有人这样抱怨过。无奈,她只好缩回去,轻轻“哦”了一声。

她不会是想哭吧?鬼八头痛地揉着额角,最后决定还是不去理她。狐七就像一只天真的小狗,喜欢谁就立即表现出来,摇着尾巴没有半点心计地上去亲热示好。就是被人拒绝了,也只会伤心地耷拉下尾巴缩到角落去难过,可是一旦别人再次示好,她又会开心地摇尾巴上去。

所以,对待她这样黏糊的个性,绝对不能心软!鬼八转身自顾自吃包子。山洞里安静无比,只有火堆劈劈啪啪的声音,还有维可偶尔诡异的笑声和喃喃自语声。鬼八唇上不小心沾了一点豆沙,他轻轻一舔,忽然想起在湖里她嘴唇贴上来的那股触感,不由心头乱跳,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无论他怎么告诉自己,对狐七来说那只是单纯的渡气,他也无法平静下来。他曾以为自己再也不能体会亲密的快感,过去那些日子,仿佛最黑暗的地狱,一直拖住他,爬不上来。他是极端厌恶肢体接触的,可是,狐七不同。原来,唇可以那样柔软,原来,心可以跳那样快,原来,亲密一点可以这样快乐。

是的,快乐,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是飞上了九重天,无法自持。这种感觉让他恐惧,所以不由自主要躲开。鬼八小小咬一口包子,他要躲开惊惶失措的感觉,所以,不要回头看她,不要再碰她,最好不要再和她说话……

“鬼八……”那只可怜的小狗又在后面呜呜叫了,“你真的讨厌我了?你不想再和我说话了?你不想再看我了么?”

鬼八一口包子没吞下去哽在喉咙里。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酸酸的,涩涩的。衣角被人小心牵起一点点摇了摇,那感觉,仿佛受伤的小动物用爪子轻轻触碰,温软讨好。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脑门子一跳一跳的疼。

终于,还是放弃挣扎。

他回头,狐七咬着嘴唇,眼巴巴地看着他。鬼八看了她一会,最后抓起她的手,叹道:“你……想摸就摸吧。可是,在人前还是收敛一些比较好……”

话还没说完,狐七就扑上来欢乐地摇尾巴,鬼八气极败坏地叫道:“所以我说了!在人前你给我收敛!这里还有人呢!”

两人一齐回头,就见维可早已半躺了下来,眼睛直直瞪着火堆,他眼里满是奇异的神采,不知在想什么。狐七看他一会笑一会皱眉,不由低声道:“维可大哥可能在后悔吧。抛弃了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

鬼八摇了摇头,说:“现在就算他后悔也迟了,何况我看他不像后悔的样子。这个人有点怪异,他的心太高,一旦发现外面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只怕会作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咱们到了市集之后就马上和他分开,不能再同路。”

狐七没有说话,这一趟出来,她见了好多好多人,经历了好多好多事情,可是没有一件事情是开心的,不是背叛便是杀戮,更或者是伤心。难道真的像老板说的那样,人人都活得很辛苦,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么?

她将鬼八的脑袋抱在怀里,不顾他恼怒的反抗,贴着他的头顶轻道:“鬼八,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值得我像维可大哥这样抛弃你们去追求。我只要大家每天都能见面,可以吃到大运斋的肉包子……这样的生活就很好。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鬼八终于懒得挣扎,他力气暂时还没她的大,只好乖乖靠在她肩膀上,半晌才道:“……嗯,你是很天真,而且很笨。”

“哦……”狐七又受伤了,鬼八最近怎么总是打击她?

“不过,像你这样的人,才知道什么叫做幸福。你这样就很好,真的很好。”

“真的?”狐七的眼睛登时亮了,变脸之快匪夷所思。鬼八用力推开她,没好气地说道:“是啊!世上只有笨蛋是最幸福的,所以你是最幸福的人!”

他翻身躺在草堆上,闭上眼睛装睡,再也不理她,谁知狐七这次却不气了,她笑眯眯地躺在他身边,亲热地抱住他肩膀,把脸贴在他冰凉柔软的头发上,轻轻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宁愿做笨蛋。”

鬼八再也懒得推她,因为推开了她还会再缠上来。他半睁着眼睛,静静看着洞外呼啸的风雪,身后却暖暖的,她的呼吸喷在脖子上,双手抱枕头似的抱他好紧。过了一会,他忽然低声道:“狐七,我……”

没人理他,狐七鼻息渐沉,已经睡着了。他怔了好久好久,终于还是勾了一下嘴角。每天在一起,每天都要见面,真的不会分开了么?他握住她的手,心中的疑问变成了肯定。笨蛋是幸福的,和笨蛋在一起的人也会幸福,至少,他现在,离幸福很近。

××××

当花九千换上红色大袍子的时候,苏寻秀就知道这个魔女复活了。她萎靡了整整七天,七天里,只穿黑色和白色的衣服,苍白着脸色,眼神阴沉。

鹤公子曾经说过,秘术越是高深,其本身的反噬越是强劲,因此大凡厉害的蛊师,总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命门。难道说,花魔女的命门就是每年十一月的这场大出血么?

他不知道,因为感觉像她这样的女人,总不会轻易就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人人皆知。现在想起来,她的所有情绪自己都完全不了解,她会为了什么而真正笑出来?会为了什么而难过甚至愤怒?

她不像鹤公子,她不戴面具,可其实她脸上的面具比任何人都要花哨复杂,连一点点真正的轮廓都摸不到看不透。

“秀秀,想什么呢?一个字也不说,想把老娘闷死么?”

烟杆子轻轻敲上他脑门,苏寻秀无奈抬头,有气无力地瞪着对面神气活现的红衣魔女。她左手捻着漂亮的兰花指,小指高高翘起,食指和拇指秀气地捏着烟杆,烟锅里青烟袅袅上升。她笑得让他很想闭眼逃跑。魔女,此人绝对是魔女!

“你要听什么?”他低声问着,不小心吸进一口烟,登时呛得咳嗽。他真是受够了!她一整天烟杆就没离过手,一直在抽,车厢里弥漫着浓厚的烟雾,一股古怪的味道。

“哦,很呛么?把帘子拉开好了。”花九千霍啦一下拉开车帘,冷风呼啸着灌进来,吹散浓厚的烟雾,两人的头发也随风舞动。她敲了敲烟锅,把里面的灰倒在外面,然后打开软垫旁的一个小盒子,里面厚厚一层,全是黑色的烟膏。

苏寻秀忍不住说道:“女人不要抽那样多的烟!臭死了!”

花九千并不在意,她用竹勺子挖了烟膏填在烟锅里,一面笑道:“老娘抽烟总是有道理的,这东西虽然是毒,但到了老娘这里,就成了良药。”

她点燃烟膏,它立即发出一种暗绿色的光芒,然后浓浓的青烟升起,苏寻秀闻到一股刺鼻的熟悉味道,但被风一吹,它立即散开。他心头忽然一动,不自觉地就说道:“……织辉草?”

“哦,你也学了不少东西么。”花九千喷出一口烟,眼睛眯了起来,隔着烟雾,她笑得好像一只狐狸,“猫三一定没说过织辉草有什么用,你想知道么?”

苏寻秀吞了一口口水,很想点头,但他还是很倔强地别过脑袋,哼了一声:“我干嘛要知道?你们那点破事,小爷根本没兴趣听!少自大了!”

花九千敲着烟杆,压根不理会他的作态,轻轻说道:“织辉草,还有一个别名,叫做莫愁,其实就是一种会让常人上瘾无法自拔的毒。不过它会让人沉溺在虚幻里面无法自拔,所以其他三国都严禁种植,只有南崎的条件适合种。一根织辉草的黑市价是五两八钱,而制成的织辉草药膏,一般要卖上百两黄金。所以,秀秀,这可不是垃圾,这是货真价实的上千两黄金。”

上千两!苏寻秀也忍不住动容。他发现了,这个女人身上越是破烂不起眼的东西越是值钱!她到底有多少身家?

花九千迎风理着胸前的辫子,又道:“可是织辉草对我来说,它的毒性没有任何意义。可以说,我离不开它,它是我的命根子,离了,我就要死。”她回头微微一笑,没有半点伤感,全然一派悠闲。

会死……苏寻秀怔住,有些不能消化这个事实。花九千拉上窗帘之前把烟锅里的新灰倒掉,又加了新的烟膏,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秀秀,你就忍耐吧。最多也只有三年,三年之后,你就自由了。”

“三年?”他只能和笨蛋一样重复她的话。

花九千弹了弹他的额头,满不在乎地说道:“三年,老娘最多也只能活三年了。”

轰隆隆,天上好像突然有雷劈下,苏寻秀完全痴傻,再也说不出话来。

16.九姑娘

马车行了十天左右,终于到达了大雪山。雪山是南崎最高最长的连绵山脉,由于山中积雪经年不化而得名。

马车停在山脚下一个小村子里。还没下车,花九千就裹紧了身上的火红狐裘,缩着肩膀说道:“好冷!不愧是雪山!”

她跳下马车,火红的身影,立即吸引了所有看热闹村人的目光。事实上,马车驶进来的时候,就引来了许多村人驻足观望,毕竟这个封闭的偏僻小村庄极少才会有外人进来,这次来的人还是几个俊美华贵的年轻人,更是让纯朴的村民好奇心大起,有的人甚至丢下农活跑过来看热闹。

“老板,我看过了,这里地势比较平坦,没有什么树,随时可以放狼烟。鹰六应该很快就能看到。”猫三低声说着。

花九千点了点头,裹紧身上的狐裘,回头笑道:“秀秀,你能言善辩,去替咱们求一间屋子投宿吧。”

苏寻秀嘟哝两句,很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乖乖过去了。这两天他一直心神不宁,大约是因为听花九千说她活不过三年,他的心头竟然有一点惆怅。明知道这个魔女就喜欢说似真似假的鬼话来戏弄自己,他却依然忍不住多想。

三年!看她的模样,也不过二十岁左右,再过三年也依然是芳华正茂的黄金时期,她却要在最顶峰最美丽的时候死去。为什么?他一直想问她原因,但出于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他问不出口。

村人见这个面戴眼罩,身材修长的俊美年轻人走过来,都开始躁动。苏寻秀停在一个发呆的老太太面前,低声道:“老婆婆,我们是过路的旅人,能让我们在您家投宿几个晚上么?当然,钱我们一定会给的。”

他满心以为她必然连连点头,毕竟对这些贫苦的山里人来说,投宿给钱等于天外横财。谁知那老太使劲摇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连连摇手。苏寻秀愣住,却听旁边几个胆子大一点的男子说道:“外来的客人要投宿,只能去找张老五啦!他家有许多房子,养了好多狗腿子,咱们要是抢了他的生意,以后会遭报复的!”

苏寻秀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偏僻的山村居然也搞这一套!他耐着性子问道:“那张老五住在什么地方?”

一个男子说道:“前些天来了好多人,潮水似的,听说是什么大人物来雪山打猎。都被接到张老五家住去了!你们往东走,他家院子外面是红色的墙,很快就能找到的。”

苏寻秀正要接口,忽听花九千在身后笑道:“原来如此,张老五还做这生意呢!多少年了还没改,上次来的时候他也忙着抢客人。”

村人听她这样说,都问道:“姑娘以前来过这里?”

她微微一笑,那笑有些怀念,有些怪异,轻轻说道:“是啊,很久很久以前了……不过这里什么都没变。”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再不说话,只是抱着胳膊靠在马车前,静静望着高耸入云的雪山。从下面看,它像雪白的,通往天界的柱子,那样巍峨庄严。苏寻秀蹲在旁边,也是一言不发。好奇怪,从她说了那句话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找不到话说了,以前就是没事也要嚷嚷两句的人,竟然这样安静。

猫三在地上挖了一个坑,点燃狼烟。里面似乎加了什么东西,升上高高天空里的烟雾竟然是暗红色的,它们半点也没散,笔直地往上攀升。这种情况让村民们又开始大惊小怪,苏寻秀听得不耐烦起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冷道:“花魔女,我有事问你。”他最终还是没忍住,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花九千抚摸着袖子上柔软的皮毛,却不看他,只是轻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如别问。”

“为什么?”苏寻秀猛然抬头瞪她,她面上没有表情,但他不是瞎子,很清楚地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拒绝两个字。

花九千笑了笑,道:“因为我不想说。”

这是什么破理由?!苏寻秀恼了,狠狠用脚踢散面前的雪,好像一个要不到糖而撒泼的孩子。花九千笑得更加甜蜜,轻道:“秀秀,你还差的远呢……还远呢。”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苏寻秀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再次陷入惆怅茫然的思绪里。她的背影纤细如同一朵花,花瓣刚刚绽放,甜美的香气还未醉人便要枯萎折断。他几乎不敢想象这抹如火的影子凋谢的刹那,只有三年!他慢慢靠在马车上,长长吐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团团笼罩住他,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摸不透。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热闹的村民也散了大半。西边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踏雪之声,似乎是有什么人往这里狂奔过来。苏寻秀急忙站起来,却见一个黑衣的男子急急奔出,猫三飞快迎了上去,两人似乎说了什么,然后那人就半跪在花九千脚边,头也不抬。

“鹰六,你起来,事情和你没关系。”花九千淡淡说着。

鹰六只是跪在地上不肯抬头,沉声道:“是我的失误!竟然跟丢了狐七。请老板责罚我!”

话音刚落,他的胳膊就被人轻轻扶住,整个人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花九千定定看着他苍白的脸,柔声道:“和你没关系,雪山里面所有事情都不可预料。你不需要自责,再说,我已经大概猜到狐七去了什么地方,她绝对不会有事,你们都放心。”

“老板……”鹰六嗫嚅着,惭愧地低头。

花九千拍了拍他的肩膀,揽着他往马车那里走去,一面道:“不用急,一急就办不好事情了。咱们先去找个地方投宿,明天早点起来再说。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把狐七跟丢的?”

鹰六想了想,才道:“他们是在半山腰遇到了打劫的山里人,我怕狐七背着一个少年跑不快,就先收拾了后面追赶的强盗。等我回头想再找的时候,就找不到了。这几天我找遍了半山腰,还是没发现任何踪影。不过山腰那里有一个悬崖,所以……我猜他们可能是坠崖了。”

猫三听他这样说,在后面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忍不住低声道:“鹰六!你……为什么不下去看看!”

鹰六抿起唇,面上满是自责的神色,轻道:“我试过……但下了一半才发现那个山谷深不可测。我怕下面有什么意外情况,这样连个给老板送信的人都没了……是我的错!”

花九千瞪了一眼猫三,道:“你也不许给我慌!冷静点!鹰六做得很好,没有错。”

猫三只得闭嘴,乖乖跳上马背,把马车往东边驶去。花九千上了马车就没再说话,她一直撑着下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苏寻秀趁机把鹰六从头打量到脚,和猫三那种带点痞气的俊美不同,这个鹰六看上去有点木衲衲地,乍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但他只要抬眼,两人目光相撞的时候,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的眼神警惕而且精明,不轻易露出任何友好的感情,是个警戒心非常强的人,而且固执无比。苏寻秀知道他也在打量自己,他撇了撇嘴角,忽然对他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鹰六动也不动,冷冷别过眼光,再也不看他。

喔,原来是个闷骚的冰块!苏寻秀揉了揉额角,想起了玉带。他和这种人似乎天生八字不合,两看两相厌,不如不看。花魔女怎么会有这种无聊的手下?闷也闷死了。

马车没走一刻,穿过一个积雪的小树林,眼前忽地豁然开朗。正如那些村民所说,前面是个极大的庄园,外面围着一圈暗红色的围墙,看上去甚是气派。在这偏僻的雪山里居然有这种富贵庄园,倒也实在希奇。

猫三牵着缰绳,沿着围墙边上走,里面似乎有丝竹之声,但风声一大,便什么也听不清了。他正在纳闷,忽听前面传来一声大吼:“前面的马车停下来!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敢乱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