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勒住马,就见两个青衣家丁气势汹汹地奔过来,毫不客气地抬手就要把猫三拉下马匹。他见多了这种狗仗人势的下人,倒也不恼,只是嘻嘻一笑,身子在马背上灵活地一转,轻轻巧巧避开家丁的捉拿,然后纵身一跳,稳稳地落在两人面前。

那两人还没来的及反应,手心里忽然一凉,低头一看,却是一人一锭三两重的银子。猫三笑道:“两位大哥,我们是过路的旅人,听说这里可以投宿,还烦请通报主人一声。”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尤其在南崎,有钱什么都好办。那两个家丁见他出手这样大方,不由都笑了起来,立即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连声道:“当然当然!老弟等等,我们马上去通报!”

其中一人兴冲冲地跑了进去,猫三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番这气派的庄园,笑赞道:“真是个好地方啊!主人又是个大方热情的,多行善举,日后必然大有福气!”

那家丁脸上早已笑开了花,连声道:“不敢不敢!老弟过赞了!老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看你这身气派,是作生意的吧?”

猫三顺着他的话说道:“大哥真是好眼力!不过我不是做生意的,我家老板才是商人。我们从迷霞镇一路过来,是要去西镜做点药草生意。”说到这里,他眯了眯眼睛,一付“你应该都明白”的模样。

那人果然心领神会地笑着点头。在南崎,所谓的做药草生意,说白了就是贩卖毒药草药膏。这是明令禁止的行当,但由于暴利,还是有许多人挺艰走险,不过真能作出点名堂的,大多还是有些背景的贵人。那人更是不敢怠慢了,热情地和猫三絮絮叨叨说了好多。

没一会,进去通报的人就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紫衣管家,迎着马车进了庄园。庄园内的富贵奢华自然不必言表,这气派,只怕皇城的富贵之家也不过如此。猫三眼睛尖,见树后假山后隐约站着穿盔甲的士兵,他心中有些惊讶,不由道:“先前听村里的人说主人这里新来了许多客人,我们会不会打扰了主人的雅兴?”

紫衣的管家早已听门人说过这些人非富即贵,当下不敢怠慢,笑道:“小哥说的什么话!来者皆客!只是先来的那个客人脾气不大好,不太喜欢别人打扰,小哥还须得谨慎。”

猫三连声道:“这个自然!”

马车又拐了个弯,前面是一座玲珑小桥,对面是个精致美丽的院落,紫衣管家笑道:“还请马车上的客人先下来了,前面就是客房,小桥只怕过不了马车。”

猫三闻言转身敲了敲车门,低声道:“老板,下车吧。”

车门立即开了,紫衣管家不由瞪圆了眼睛,惊艳地看着一身火红的花九千。忽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惊艳变成了骇然,指着她支吾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花九千对他微微一笑,淡道:“陈管家,事隔八年,你居然还能认出我来。”

陈管家忽然叫道:“原来……原来是你!九姑娘!你怎么……啊!老朽招待不周,马上去通报老爷!你……你先进去……”他看起来似乎是想上来抓住她的胳膊,可是又害怕地缩了回去,但他那种兴奋的神情却绝对不是装的。

花九千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很快就走了。你家太爷最近身体还好吧?”

陈管家连声道:“托九姑娘的福气!他老人家精神矍铄,健步如飞呢!”

他热情地把众人往院落里带,然而虽然兴奋,却还是掩不住他的一丝恐惧之色。他始终离她五步之远,不敢靠近,好像在忌讳着什么。

“九姑娘,好久不见,你真是……变了许多!”陈管家盯着她看,回忆里那个白衣红裙的小姑娘似乎鲜活了起来,她变了太多,面容,神态,服饰……可是,唯一不变的却是那双晶亮妖娆的眼睛,那双眼曾让庄内上下为之震撼。

“三大夫还好么?对了,八姑娘怎么不见?唉,从八年前你们离开后,大家都念着你们呢!当年你们真是……”陈管家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见花九千脸上没了笑容,他立即乖觉地住口,不敢再说。

“三大夫死了,八姑娘……我也不清楚。”花九千淡淡说着,跟着陈管家进了院子,院子里种了许多不畏寒的松柏,雪压枝头,景色倒是极好。

“死了!”陈管家几乎要跳起来,连声可惜着,却也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让小厮去沏茶,自己陪着众人坐在正厅闲聊了几句。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低声道:“九姑娘,你知道庄子里来的客人是谁么?老朽在这里先提醒你一下,最好不要随便在庄子里走动……那人……嗯,是个大贵人。”

花九千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道:“我理会得,先前进来的时候看到那样多的官兵就明白了。是惠王吧?来雪山打猎了。”

陈管家叹了一声:“眼下南崎情势严峻,他竟然还有心思打猎……大概是仗着有天威将军,国土无忧吧。不过老朽却不是那个意思……九姑娘,惠王现在重金聘蛊师,搜罗了许多人才在身边,你若是不想为惠王效命,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你是……比较好。惠王是个极度自负的人,不能容得别人拒绝……你若不从,只怕会惹一些麻烦……谨慎谨慎。”

“我知道的,谢谢你,陈管家。”花九千对他笑着,然而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

“这次惠王拿下了龙尾山,南崎靠西的大片土地都在他掌握之中,他心情大好出来打猎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未免过了。他带了手下几员大将,天威将军也被他强行带来了。听说为了这事,将军和惠王闹得非常不愉快……惠王最近脾气也不大好。九姑娘,不要怪老朽罗唆,小心小心!”

这个热心的老爷子连连提醒着她,他始终念着八年前万峰会派来的三人,九姑娘,八姑娘,三大夫,是他们解开了太爷身上致命的蛊虫。当年八姑娘九姑娘还只是未及笈的小丫头,尤其是九姑娘,玉人儿似的,用起蛊来却毫不含糊,庄里那些年轻男子都对她又爱又怕,只敢远远看她一眼就好。她那一身白衣红裙,清丽的模样,到今天还鲜活在目。

说话间,茶已经奉上,陈管家又陪他们说了一会闲话,吩咐小厮好生服侍,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苏寻秀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喝茶默默看她。是他太敏感了么?总觉得花魔女有点不对劲,虽然和平时一样笑得很可恶,然而那笑容却有点怪异,很假,好像她脸上那层隐形的面具突然凸现了出来,假的让他想剥了它。

花九千忽然拍手说道:“老娘想起来了!”她突然这样一下子,吓了所有人一跳,纷纷瞪着她。她又道:“以前听人说过,雪山里面有个很神秘的村子,只能进不许出!听说是在某个悬崖下面,以前也有人想试着进去,却很少有人能出来。估计狐七是掉进那个村子里去啦!”

她脸上忽然有了神采,回头吩咐坐立不安的猫三:“看你急的,估计你也坐不住。你去找些麻绳回来,要那种很粗的!越长越好!”

猫三几乎是立即跳起来跑了出去,花九千笑着回头对鹰六说道:“鹰六,你身上有带粗钉子吧?”他点了点头,花九千又道:“那就好,咱们明天下悬崖看个究竟!”她卷起袖子,笑得狂妄:“老娘才不管它是什么神秘的村子,想要留老娘的人,也得看看它有没有那个本事!”

苏寻秀还是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

17.魏重天

八年前,她来过这个庄园。

那时候,张老五的庄园还没这样大,围墙也不是这样嚣张的暗红色。她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客房院子角落里,那一棵歪歪扭扭的兰花。三大夫总是带着八姑娘去给张老太爷看身体里的蛊虫,她觉得无聊,就会用手去撕兰花,然后三大夫回来就会无奈地说教她。

「小九啊,你成天都无聊,干嘛不和我们一起去看蛊虫?」

「你看看,好好的兰花给你撕成这样。要是让大先生知道你这样,回去又要骂你了。」

「你什么时候能和小八一样乖觉些?」

她是她,八姑娘是八姑娘,会里的人干嘛老把她们放一起比较?很显然他们不明白八姑娘也讨厌两人被放在一起比较。为了这个事,她都不和自己说话了,以前还挺亲热的,最近她都开始不正眼看人了。

九姑娘天分高,八姑娘性子好。会里的人都这样说,大先生收了九个弟子,最宠的就是最小的两个。这些人,大概不知道受宠爱越多,被要求也越多,以前八姑娘总是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而她就会呆呆坐在窗前看星星,想象从未见过的父母。

她从来也没哭过,也不明白什么叫做悲伤,三大夫说她没心没肺还没开窍。三大夫是个好人,虽然他老是责备她,却总是一边骂一边真心替她着想。后来她独力替张老太爷解开了蛊虫,回院子的时候,三大夫就摸着她的脑袋,轻轻柔柔地,说:「小九,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只可惜,太聪明了。」

她一直都没明白三大夫到底是夸奖还是惋惜。后来,魏氏一族的人来了;再后来,三大夫死了;最后的最后,他没看到,她生平第一次的流泪。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告诉三大夫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悲伤,在还未能理解幸福的涵义之时。

花九千沉浸在往事中,有些无法自拔。天边的晚霞早已褪下去,风拂在脸上冰冰凉,没有八年前的初夏淡淡的兰花香。

她在回廊里没有目的地漫步,等绕过一个拐角的时候,才忽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次来时住的那个院子。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角落,想看看那里会不会有一株记忆中的兰花,或许她还想看到当年那个沉默不开窍的小丫头,低头认真地撕花,白衣的三大夫在后面笑着责备。

她什么也没看到,一切都被茫茫白雪掩盖了,世事都被藏在虚幻的表皮里。她吸了一口气,转身想走,忽听后面传来一阵舞剑的声响。那声音如同龙吟凤啸,清朗潇洒,足见剑是好剑,人是好身手。

衣袂拂动,那人似乎是将剑一甩,狠狠钉在树上。这一钉带着愤懑赌气,花九千心中一动,忍不住往回走了几步,定定望过去——

魏重天在舞剑。

惠王已经让他失望了无数次,他不知道这次之后会不会还有下一次。惠王仰仗他天威将军的声势,所以对他宠爱重用。他是个珍惜人才的人,只可惜他不会善用人才。东边苍瑕城情势不稳,桓王的人马蠢蠢欲动,只待找个时机就要反攻,吞并这个东边最重要的关卡,惠王竟然在这种时候要出来打猎。

他能说什么?君臣君臣,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默然顺服。朝臣都羡慕他受宠,惠王打猎都要强行邀他同往,说了无数次,他怎么婉拒沉默都没用。

他可以为惠王打下南崎这片天下,他可以给惠王想要的江山。但他想要的,惠王能给么?

他腰身猛转,手里的剑如同银龙一般呼啸而出,硬生生钉在院子里粗壮的松树里,震下大团大团的落雪。雪落在头上脸上冰凉凉,他吐出一口气,耳边仿佛响起族人的话。

「重天,你命中带煞,不可以留在族里。爹也不想这样,但是没办法,你还有两个弟弟,你二娘三娘她们身体都不好……」

「重天,你去参军吧,说不定可以建立奇功。只是,别说你是魏家的孩子。爹老了,禁不起折腾,你是胜是败,爹都没有福气承受。」

「现在你既然成了天威将军,就证明惠王对你青眼有加!你怎么可以放弃这个飞黄腾达的机会!重天!魏氏一族的重振就靠你了!爹果然没有看走眼,你是咱们家的福星!」

啊啊,至亲之间说话,为什么还要玩虚伪?他不明白,他命中带煞,他认命乖乖离开;要他参军,他乖乖跑去打仗;要他顺服惠王,他也没有半句怨言。

到如今,他只想问他们一句:魏重天,对你们来说是什么?算什么?

煞星成了福星,原来人的谎言这样不堪一击,什么都是说出来的,言语伤人最甚。或许他什么也不说,也是心里憋着最炽烈的火焰:他总是要作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让曾经的白眼狼刮目相看。

他要的,应该就是这个。

魏重天有些疲惫地抹了抹光头,头上身上的伤疤,是他的荣耀,所以他从来都拒绝太医治疗。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靠自己闯出一切。

他转身,忽然看到回廊上站着一个红衣女子,不由怔住。他的目光从她火红的衣裙一直扫到她妖娆明亮的眼睛,忽然慌乱起来,有些不敢相信,有些惊喜,更多的是骇然。

“……大嫂!”

魏重天上前一步,轻轻地,不可思议地叫了出来。

花九千定定看着他,她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空空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掉落,眼前不由自主掠过许多许多她几乎已经忘记的画面。那种画面血淋淋阴森森,牵扯着她的五脏六腑,然后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剧痛攫住了她,小腹立即开始抽搐,她痛得要弯下腰去。

她几乎以为自己又要流血,于是有些慌乱地在腰间摸索,急急抓起紫金的烟杆,笨拙地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织辉草苦涩的味道。那味道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平息一切浪潮,剧痛慢慢消失,她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原来……”她微微笑了起来,轻道:“原来你就是天威将军,重天。我真没想到。”

魏重天急忙走了过来,有些笨拙地说道:“大嫂!你当年怎么突然就走了?大哥他……”他没说下去,他家大哥是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了。“我娘她……”他也没说下去,他娘是怎么样,他也很清楚。所以,没必要说假话。

花九千捏着烟杆,眼神有些虚幻,轻轻说道:“都好久的事情啦,说起来有什么意思?重天,恭喜你,终于名声鹊起,魏家那些老头子终于满意了吧?”

魏重天抿起唇,似乎是想笑,可惜有点苦涩,笑得很失败。他搓了搓手,良久才低声道:“大嫂,这些年你过得如何?我娘和大哥他们……唉,我替他们向你赔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万峰会那里……我也赔过不是了。”

花九千挑起眉头,笑得讽刺:“你赔什么不是?我从来也没把他们放在心上,既然没有恨,又何须赔礼道歉。不关你的事。”

魏重天低下头,他坑坑洼洼的光头上湿漉漉地,是刚才落下来的雪化了,冒出白色的雾气。他似乎有点忌讳她,说话前都要想上三四遍,好久才又道:“你……不会再回去了么?”

花九千点了点头:“我本来也不该留在那里,那只是会里给魏家的一个人情罢了。”

魏重天也只好跟着点头,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他忽然拍了拍手,叹道:“唉,何必站在这里说话,大嫂,咱们进屋去说。不知你会不会给我这个面子?”

花九千欣然点头:“好啊,正好我也想知道天威将军的事情。你怎么会投靠惠王的。”

魏重天立即恭敬地领她进小厅,好在他向来是个简朴的人,身边只有一个贴心小仆服侍,上了茶之后,他吩咐不许让任何人进来,然后遣走了小仆,端茶喝了一口,才道:“大嫂,你不该在这个时候来雪山。”

花九千也抿了一口茶,淡然道:“我理会得,不过那也没什么。惠王要是有本事招揽到上三峰的人,也算他本事了。”

魏重天沉声道:“大嫂不要轻视这事,惠王身边的蛊师里面有没有万峰会的我不清楚,可那些蛊师里面有个十分厉害的女子,我曾听惠王手下的一个蛊师说他穷其一生也达不到那女子的厉害程度。惠王现在正是广招人才之时,如果被他知道你是……上三峰的人,他一定会强留!你如不愿,他必然会炮制法子来惩罚你!他身边那个女子十分厉害!大嫂千万谨慎!”

花九千揉了揉额角,轻笑道:“怎么每个人都喜欢让我谨慎?你的好意我明白,谢谢你。可是我这次来,却不是为了惠王,而是出来寻找我的手下。我不想与任何势力扯上关系,你们无需为我操心。”

魏重天叹了一声:“惠王他……用这种法子强行搜罗了许多人,没人敢不服。”

花九千摩挲着杯子,微微一笑:“既然他是这种人,你为什么要替他效命?”

魏重天沉默了一会,他的神情看不出痛苦,也看不出快乐,只是一片莫名坚持的茫然,他低声道:“我……有想要的东西,惠王他是个珍惜人才的人。”

“你想要什么?名?利?高官厚禄?”花九千问的甚至有些好笑。

魏重天却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我想要这些。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魏家,也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再看不起我。”

花九千原本只是说笑,听他这样说不由敛起了笑容。

“重天,你是认真的?”

魏重天点头道:“大嫂,你不用劝我,我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我比谁都明白。”

花九千看了他许久,终于说道:“你当真明白?你拿下了江山,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听过功高震主么?”

魏重天挺了挺脊背,好让自己看上去信心十足,他朗声道:“我相信惠王不是这样的人!我也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被人猜忌!江山是我们一同吃苦才打下的!名利是我该得的!是他该给我的!”

花九千默然。他选择的是什么道路!重天,你脑子发热了么?她还想劝,但见魏重天坚定的眼神,她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人有的时候认定了一条路便不愿回头,或许他在心底也明知道那是错误的,但却始终要执着地走下去,试图把结局改变。

她低头默默喝了一口茶,轻道:“你以后不要后悔便好。”

魏重天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又问了花九千一些近况,两人正闲聊,忽听门外那个小仆高声叫道:“将军!惠王来了!”

魏重天大惊,急道:“大嫂!你还是赶快躲起来!不要让惠王看到你!”他心知花九千是个极厉害的蛊师,只道常人也能一眼看出,倘若惠王要留这个人,他真的毫无办法!

花九千却轻松笑道:“你怕什么?他又不认得我。”

魏重天还想说话,门已经被打开了,惠王朗朗而笑的声音传进来:“重天,怎么不用晚膳?一个人在做什么呢?”

说着他就走了进来,一见魏重天对面坐着一个红衣的妖娆女子,他不由一愣,忽然笑了起来:“原来躲在这里有佳人陪伴!倒是我鲁莽了,那我先告辞。”

他转身就走,倒也潇洒。魏重天急忙叫道:“王上!这是臣下的……一位故友!请勿误会!”

惠王听他这样说,便回过头来,这边花九千早就盈盈下拜:“民女花九千参见惠王。”她形容风流妖娆,惠王早就心神俱醉,连声笑道:“快请起快请起!你叫花……?”

花九千淡然一笑:“民女花九千。”

惠王身子一歪,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直直盯着她妖娆的面容,话也说得好似醉了:“九千……好名字啊……你多大了?”

他伸手要握花九千的手,她眼神一动,微微让了过去,站起来说道:“民女还有事,先告退了。”

她转身就走,火红的衣角扫过惠王的脚面,他中了蛊似的猛然伸手去抓她袖子,口中急道:“别急着走!陪本王说说话,你想要什么?”

魏重天见花九千的脸色变得阴森,只怕她那阴狠的脾气发作要对惠王不利,急忙道:“王上!花姑娘早已许配了人家!”

惠王显然没听清,喃喃道:“什么?……重天你说什么?”他抓住花九千的袖子,手指一点一点下滑,最后握住她的手,只觉柔若无骨,光滑细腻,心神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忍不住摩挲着,面上只是笑,也不说话。

“王上!”

魏重天叫了一声,话音刚落,却见花九千两指并起,在惠王的手背上轻轻一点,惠王好像被针扎了似的,忽然丢开她的手,有些茫然地看着她。花九千嫣然一笑,轻道:“民女告退。”她飞快地走出门口,红色的衣裙好像一片晚霞,诱人之极,残留下氤氲的幽香。

惠王怔怔看着门口,轻道:“她……世上居然有如此人物……”

魏重天心头突突乱跳,也不敢说穿,只得盯着惠王的手背看,那上面多了一个极小的黑点,他也不知花九千下了什么蛊,但想来她还不至于做什么大手脚,她向来是个知分寸的人。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

很快,他就知道那蛊到底是什么了,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惠王见了花九千的容颜之后,便要张老五在庄里面四处寻找,谁知花九千回去之后竟然立即离开了庄园,自然是找不到的。于是失望的惠王只好选了一个容貌身段不错的婢女侍寝。

那蛊,就这样发作了。

花九千坐在马车里,笑得十分开心,好像遇到了什么好事似的。鹰六是个闷葫芦,只当没看见,苏寻秀被她笑的浑身发毛,终于忍不住道:“你笑什么东西?好恶心!”

花九千却没生气,只是笑道:“笑那个色鬼惠王,他现在一定打喷嚏打的头昏脑胀。”

原来她恼怒惠王的急色,给他下了一个恶作剧似的蛊虫,只要他一亲近女子,便会忍不住打喷嚏。想到那个色鬼使劲打喷嚏的样子,她笑得更欢了,好像之前的那些怅然,也跟着消失。

18.天堂村

这是一片光秃秃的悬崖,没有草,没有树,只有嶙峋的石头。抬头看,上面是厚厚的白雪,往下看,下面是漆黑深邃根本看不到底的深渊。

苏寻秀手里的麻绳磨擦着石头,发出吱呀的声响,令人牙酸。他双脚踩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刚要喘一口气,肩上忽然一重,却是花魔女的脚踩了上来。

“哟,秀秀你是不是不行了啊?你休息一会吧,让老娘走第一个。”花九千手里抓着麻绳,火红的身影晃啊晃,低头对他很嚣张地笑,那笑容好像在告诉他:原来你体力这样差,真是想不到啊!

“罗唆!小爷什么时候要休息了?!”苏寻秀用手狠狠拨开她的脚,抓着麻绳又往下滑了几丈。这混帐的悬崖,混帐的麻绳,混帐的天气,混帐的花魔女!一切都混帐之极!他干嘛要把大好时光花费在这种破地方?现在想来,最大的混帐是他自己,明明知道她是个魔女,根本不需要多加照顾,她不折磨人已经算好的了。可下悬崖的时候,他还是一言不发地抓着绳子第一个垫底冲了下去。

什么怜香惜玉,似乎这些柔软的词语都不适合用在花魔女身上,她压根就不是人,他一定是没睡醒才作出这种无聊举动。苏寻秀双手微微一松,整个人顺着麻绳簌簌往下滑,远远地把上面三个人抛开。山谷底下的阴风吹上来,他的长发也扬起,眼前有些模糊。

她只能活三年,活五年,甚至活三天,这些本来都不干他的事。她是九姑娘也好十大爷也好,也不干他的事。可他就是这样莫明其妙开始注意,注意她的所有细节,然后他就知道,昨天她不开心,因为她那一刻的眼神是那样深邃,仿佛安静却混乱的海底。

为什么呢?这些本来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倒霉的人应该是他,被困的人也是他。他想,或许事情要糟,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耳朵,眼睛,甚至鼻子,都抢先对她作出了反应,本能地开始追逐着与她有关的一切。他真的要被魔女缠住了。

一股风忽然猛地从下面吹了上来,带着甜甜的香味,暖洋洋地。苏寻秀在崖上攀了半天,双手和脸颊早已冻得没有了知觉,乍被风一吹,浑身都开始发痒。下面似乎有隐约的水声传来,他也懒得和上面的人说,双足在崖上一点,飞快滑了下去。

忽然,他猛地停住了,不是因为看到了谷底,而是因为——麻绳到头了!他此时已经热到全身是汗,于是不耐烦地抬头吼叫:“花魔女!这什么破烂麻绳!都到头了!”

她在顶上面,看上去就像一个小红点,但是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却极清晰:“你等着别动,老娘马上下来!”话音刚落,她就猛然下沉,苏寻秀眼睁睁看着那个红点越来越大,衣袂飞扬,她简直像一个着红霞的精魅,从天而降在他眼前。

“真的到头了。没办法,直接跳下去吧。这里这样热,想必快到谷底了。”花九千在上面朗声说着,额头上的一颗汗珠不小心落在他脸上,温热的,他心里一痒,忽然烦躁起来,只想不要再和她待在一起,再这样下去,他就要疯了。

“先在这里等会,等猫三鹰六他们下来了再商量。”她空出一只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抬头往上看,那两人还在顶上面,如同两个小黑点,要下来估计还要花些时候。

苏寻秀哼了一声:“要跳就跳,哪里还要商量!你不跳我先跳了!”

他猛然松开手,整个人猛然下沉,仿佛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瞬间就沉到了黑暗的谷底。松手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了极致的畅快,好像逃离了一直以来的某种压力似的。他下意识地稍稍蜷起身体,只待落地之时见机行事,可以让自己少受一点伤。

“扑通”一声巨响,他坠入了温暖的潭水里,这个变故他也没想到,在水底划了几下,他刚要浮上来,就听连续的三声扑通,花九千他们几个竟然也跟着跳了下来!水花溅了一脸,他抹了一下,张口正要嘲笑几句,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等等,这里是……?他有些怔怔地打量着周围五彩缤纷的花树,打量着潭水上飘浮的一层花瓣,打量着……两个坐在潭边光着身体的年轻女子。苏寻秀完全愣住,三个人,三双眼,呆若木鸡地对视了好久好久,终于,那两个女子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大声尖叫,一面飞快地抓过身后的衣服挡在身前。那慌张惊恐的模样,让苏寻秀怀疑自己是怪兽一只,会吃人的。

“你……你们是……?”那两个女子战战兢兢地问着,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几乎要哭出来。苏寻秀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淫贼的本性终于露出,他贼忒兮兮地上下打量着那两个女子露出的肩膀和小腿,目光如针,让她们吓得脸都绿了。

喔,两个人姿色都是中上,福气!他抹了抹脸,陪笑道:“别怕别怕,我可不是什么坏人……”话还没说完,后领子就被人一提,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脑袋上被人重重一敲。

“说什么废话呢!”花九千不客气地把他甩到一旁,回头问那两个吓傻的女子:“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时猫三鹰六他们也从水里浮了上来,那两个女子乍一见这么多年轻男子,不由涨红了脸。年纪较大的那个渐渐收敛了恐惧的神色,看起来倒有些兴奋,她轻道:“这里是安明村……你们,是外面来的旅人么?”

苏寻秀不死心地凑上去,连声笑道:“不错不错,我们是外来的旅人。两位姑娘贵姓啊?我姓苏,名寻秀……”

他还是没能说完,花九千抽出腰上的烟杆,在他脑袋上狠狠刷了两下,他疼的脸都青了,蹲在水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花九千在湿漉漉的衣服上擦了擦烟杆,这才道:“我问一下,前几天是不是也有外来的人进这个村子?”

那两人摇头,轻道:“我们不清楚,这事要去问村长……”

“村长在什么地方?”

“你们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往前走,出了林子,往左边拐,再走一会就能看到一个青瓦大屋,上面爬满了藤子,那就是村长家啦。”

那两人说完,见蹲在水里的苏寻秀就是不死心地盯着她们俩的小腿看,不由脸色一阵晕红。苏寻秀虽然一只眼戴着眼罩,却依然能看出是个俊美的男子,村里甚少见到这种人品的男子,加上他后面那两个没说话的年轻人,也是极出色的容貌,这两人不由芳心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