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丫头气极败坏,脸都绿了,“不可理喻!你的脑子是浆糊做的吗?!你现在是被软禁!软禁诶!一辈子都出不去了哦!搞清楚没有?你家老板也要死了!你就没感觉么?!还笑什么笑!”

狐七却笑了笑,坚定地,虔诚地轻声道:“不,老板不会有事,我知道的。她是天下最强的人,我相信她绝对不会有事。只要她一切平安,我在这里住一辈子也没什么啊!风景又好,吃的也好,侍女姐姐们又热情,我干嘛要伤心?你好奇怪哦。”

小丫头只觉脑门子一跳一跳的疼,感觉所有的常理到狐七面前都没有任何出路,和她说话简直比受刑罚还可怕,迟早有一天被气死的人不是她而是自己。她狠狠咬牙,转身就走:“随便你!去死吧!”

狐七在后面奇道:“你怎么又走了?来找我是什么事?不陪我吃饼了么?”

小丫头干脆捂住耳朵,落荒而逃。狐七对她的背影悄悄吐舌头做个鬼脸。想让她伤心难过?她偏不!她才不要在这些人面前露出一点懦弱的样子,不然不但老板和鬼八会看不起她,她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他们不就是想看自己绝望的模样么?她偏要开心,偏要过得舒心,才不让坏蛋得逞!

她放下樱花饼,再也吃不下一点。唉唉,老板,你不会有事的,对吧?狐七相信你!还有鬼八,他也一定不会有事,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那就不要紧啦!她也会好好的,再见的时候,再尽情释放泪水欢笑吧。

狐七成日在别院就是无所事事,过幸福平淡的米虫生活,坚决贯彻吃了睡睡了吃的原则。今天天气又这样暖洋洋的,她的磕睡虫很快上身,打个呵欠,真的要睡着。

恍惚中,她好像回到书局,鹰六如常趴在树上看书,猫三逗着小猫黛黛,老板从水房找出搓衣扳,笑眯眯地对她说:「小狐七,你出门前还差的两个时辰跪搓衣扳,现在该还回来了吧?」她急忙胡乱抵赖,见赖不过去,干脆掉脸就跑。

跑啊跑,不知怎地跑到一片缤纷花林中。忽然有幽幽箫声响起,清越婉转,曲调温暖却悲伤。她在迷花中四处寻找吹箫人,左一堆落英,右一团绣球,终于在落花深处看到一个白衣少年。他背对着自己,漆黑的长发半披在背上,背影纤细却挺拔。她那样眼怔怔地看着,只觉满心欢喜甜美,无法说出口。

少年缓缓转身,他手里拿着箫,放在嘴边轻轻吹奏,一面对她微笑。箫声吞吐呜咽,忽尔又变得悠扬绵长。狐七心旷神怡,忍不住上前一步要捉住他的衣袖,叫一声他的名字。忽然整个人一震,她猛然睁眼,落花已然将她的身体铺盖了大半。

原来是梦。

狐七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空空的,很想哭一场。然而箫声还在耳边,温柔的调子,甜甜蜜蜜,温温暖暖,可是狐七的眼泪却几乎要掉下来。这个人,吹得多么悲伤,充满了怀念的味道,一次一次希望,最后终于变做绝望。

狐七拔腿就跑,心里突然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冲动,不得不去见见吹箫的人。她自己甚至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是,一定要见见!

她迎风上下楼寻找,丝绸的袍子被风吹得涨起来,虽然是春天了,可还是有点凉飕飕地。乱花飞舞,在她袖子里窜来窜去,胳膊不时发痒。她在拐角停下,忍不住挠挠,箫声就在眼前了。

狐七趴在墙上,缓缓探头进去。拐角这里是一间大屋子,里面阴森森地,成日都没有光亮。她什么地方都可以乱闯,只有这里不敢进去,她怕鬼。不过,此刻屋子里却开了一扇窗,日光倾泻进来,一个人坐在窗边轻轻吹箫。

狐七瞪圆了眼睛,如同着魔一般死死盯着她。她身形单薄如纸,微微发黄的长发顺着额角滑下来,脸色苍白,双眸紧闭。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狐七心中咯噔一声,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人?她看上去十分面善,然而她却不记得长得像谁。

下一刻,狐七就知道她的身份了。虽然大家都说她是被安心姑娘带进来的,但来了两个月,她却一次都没见到过她。狐七自己是对安心有一种排斥敌意,不想去见,安心也是极少出来的,因此这竟然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狐七转身就想离开,箫声这时停了下来。安心缓缓回头,双眸虽然紧紧闭着,却依然精准无比地对准了她的位置。狐七惊得浑身都僵住,动也不敢动,不知这个女魔头要怎么折磨自己。

半晌,安心放下手上的箫,缓缓对狐七招了招手,似是叫她过去。狐七如同突然被人解开定身法一般,猛然跳起来,转身就没命地跑。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直跑到胸口几乎要炸裂开,才猛然停住,扶着墙大口喘气。

她觉得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太紧张。原来她就是安心!用黄泉花伤害老板的坏蛋!她很想彻底厌恶她,然而那甜美又悲伤的箫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原来坏蛋也有伤心的事情么?

狐七半躺在地上,抚着胸口。回想安心的容貌,奇怪,她只看了一眼,竟然从眉毛到嘴巴长什么样都记下来了。总觉得她面善,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偏偏自己怎样都想不起来。

该跑的人不该是她,为什么她要落荒而逃?她应该上去大声质问安心为什么要伤害老板,质问她为什么要做朝廷鹰犬!想到这里,狐七忽然又有了勇气。她猛然站起来,对!她要回去问问她!要大声说出自己的厌恶!不能做落跑的胆小鬼!

狐七壮着胆子往回走,没一会又来到那大屋子门口。悄悄往里面看一眼,安心还坐在窗边,好像在发呆。她不停给自己打气,终于捏着拳头冲进去,然而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消失了。她怔怔看着安心,什么都想不起来。

安心回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她又对她招了招手。狐七乖乖走过去,见安心要碰自己,她急忙往后猛然一跳,终于想起自己要说的话。她大声道:“别碰我!你……你就是安心!为……为什么要……伤害老板!而且……还……还为朝廷做坏事……!你……你是坏人!”

这番话如果不是结结巴巴地,倒也气势十足。安心愣了一下,伸出的手慢慢放下。她没说话,事实上也说不了。狐七不知道她是哑巴,不由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心虚么?!帮着朝廷捉拿平民百姓你就不会愧疚吗?我和老板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关住我?为什么要伤害她?!”

安心还是沉默。过了一会,她缓缓转首向窗外,再也不动了。狐七怔怔在后面看着她,她宽大的衣裙被风吹得缓缓拂动,纤瘦的轮廓时隐时现。那一瞬间,狐七竟不知是怜或恨。好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一直不说话,是没底气么?你……应该是个非常厉害的蛊师,为什么要把本事用在争权夺利上面?你……学蛊就是为了……权利么?”

安心身体微微一震,依然没回头。忽听门口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姑娘?!”

狐七急忙回头,却见那个一身桃红的小丫头旋风一般冲进来,指着她的鼻子叫道:“我还没有来质问你们,为什么有一身本领却不愿报效朝廷呢!面对乱世只会逃避隐居,没有开拓时代的勇气!我鄙视你和你老板这样的懦夫!”

狐七被她说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结巴道:“那个……你……你们给坏人做事……这样不对……”

“那你说谁是好人!你告诉我!谁才能让南崎停止战争?!我们贡献力量,为什么不能得到权力?!我们在为安稳情势整夜不睡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在做什么?!在抱怨朝廷无力!现在还好意思来指责我们是坏人?!是!你是好人!那就缩着你的尾巴乖乖闭嘴!不要再说废话!”

小丫头吼得整张脸都红了,狐七怔怔看着她,良久才道:“可是……这样,就可以给你们横行霸道,擅自伤人做借口了么?”

“完美的事情只有神才能做的出来!你又要安稳又要不伤人不死人,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你什么也不懂!为什么我们要搜罗蛊师,为什么要被那样多的人骂还在继续?!你如果不懂,就给我闭嘴!”

小丫头指着她,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眼睛里。狐七禁不住退了一步,听她又道:“姑娘不能说话,也是懒得计较你!但我不会由你诬蔑!你这黄毛丫头,事都不懂居然还敢指责我们为朝廷做事?今天在被抓被伤的人如果不是你们,你还会跳出来么?说穿了你们就是自私!”

狐七再也说不出话来,虽然明知道她说的不对,完全不对,但她却找不到话反驳。小丫头还想说什么,安心却挥了挥手,意在阻止。

“姑娘!”小丫头不依地叫了,安心轻轻摇头,摆手让她离开。小丫头只得不甘不愿离开,临走还不忘狠狠瞪着狐七,恨不得用目光把她戳几个洞。

狐七见安心又对自己招手,这次她终于走上去,被她握住了双手。半晌,她才低声道:“你说……我真的错了么?我不知道对南崎来说,怎样才好。想要停止战争,只有让新帝即位统一全国……那,谁才是能做新帝的好人呢?你……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么?”

安心摇头,摊开她的手心,轻轻写了几个字:我不知道,在南崎,一切都是乱。局势如是,人亦如是。

狐七咬了咬嘴唇,哽咽道:“好嘛……可我还是讨厌你……你……为什么要伤害老板?”

安心无声叹息,在她手心写下两个字:权力。

顿了顿,她又写:只有前进,决不后悔。

狐七脸色一变,立即就要甩开她的手。安心却握住她的手腕,飞快写了几句话:我曾有一个小妹子,如果她还活着,当和你一般大了。

写完她轻轻摸了摸狐七的脑袋,叹息着放开她。

一直回到自己的屋子,狐七也没能回神。错的人到底是谁?对的人又是谁?因为他们伤害自己,所以他们是坏人。但如果惠王统一了南崎,停止战乱,他难道就是好人了么?反过来,如果桓王成为新帝,好人就是他?还是说,逃避的人,九千书局那些人是坏人?难道魏重天也不是坏人?甚至维可也不是?

她第一次觉得,世上的事情,无法用对错来说。人亦如是。这个世界,超乎她想象的复杂。

30.小丫头

六月十八,对狐七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狐七被软禁在惠王别院已经有近四个月了,花九千一直没来,连影子都没有。狐七不急,小丫头却快急死。当初安心和惠王说好了,先捉狐七,放长线钓大鱼,等花九千上钩。现在线是放得够长了,还搞得天威将军一肚子不愉快,鱼却迟迟不上钩。难道她真死在黄泉花的蛊上了?

但花九千当年和安心是大师父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以她的本事,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小丫头深深反省,上次她是太心急了,一见到花九千就红了眼,把计划全丢到脑后,结果打草惊蛇。花九千向来狡猾,必然察觉了什么,所以才迟迟不出来。

为了这事,她被上三峰的人骂得狗血淋头,二夫人怪她不该动手太急,无端招惹花九千,结果让她跑了。大师父痛斥她办事不利索,没脑子,和她那个愚蠢又满腹妇人之仁的老子一样。她憋了一肚子火气,又不敢当面发泄,只得回来变本加厉地报复在狐七身上。

上三峰的人到底打什么鬼算盘?当年贡献了九姑娘去讨好桓王旗下赫赫有名的魏姓世家,最后魏姓世家败落,就把九姑娘要回来,变脸之快,让人瞠目结舌。可惜他们算错了花九千这个人,强压之下,非但没让她屈服,反倒让她跑了。小丫头的老子三大夫还为此白白赔了一条命,最后连全尸都没能保下来。

后来见魏家出了个魏重天,转投惠王麾下,风声水起,他们又老着脸去讨好人家,玩起老一套——送美人。可惜魏重天是个木头人,对美人半点兴趣都无,他们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让八姑娘安心跑来辅佐惠王,地位在魏重天之上,用以牵制这个人。

他们的野心到底大到什么地步?要名要权,有个八姑娘已经够了,可依然不足,眼下又陆续派了许多蛊师混进宫中,成帮结派。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二夫人当年信誓旦旦地说放过花九千,因为她中了三大夫的独门蛊,活不了几年,这事大师父也是默认的。眼下十年都没到,他们就开始反悔,生怕花九千和他们作对,毕竟她曾是魏重天的嫂子,两人没啥交情,但亲情还是有的。安心又是个摸不透的人。万峰会辛苦培养出的两个拔尖蛊师,却没办法把她们吃准,左右放不下心,要来牵制她们。

小丫头很想嘲笑一通,但其实这事也顺了她的心意。她老子当年死的那样惨,都是为了保花九千这贱人。焚尸之日,她始终没出现,后来人家说花九千老早就走了,连看都没看一眼三大夫。

想到这里,小丫头几乎要把银牙咬碎。三大夫对她这个亲生女儿都不甚关心,却对花九千疼爱有加,最后还为她赔命。他这么些行为,最后算什么?算什么?!全部被那贱人践踏在脚底!他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的女儿三十多了还一付十一二岁小丫头的模样!当年二夫人就说炼成一种蛊,要在她身上试试,三大夫都没问一声就同意了。最后试蛊失败,她从此停在十一岁那年,再也长不大。

谁也不知道她多恨这一切,她的时间,永远地停在原地,之后活的那么些年,如梦,一点都不真实。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遭遇了如此残忍的事情,眼睁睁看着喜欢的男子娶妻,眼睁睁看着同龄少女长大成人成家,享受相恋的幸福。她却是永远的孩子。三大夫面对她绝望的泪水,永远只有叹息,轻轻说她没福气,这是命。

这真是命么?她该恨谁?是恨这个在不惑之年爱上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少女的父亲,还是恨胡乱试蛊的二夫人?她的世界已经完全乱套了,永远重复在一个圈子里,只能羡慕地看着别人的时间流动,她要恨谁?

远远的,狐七拖着老长的袖子和裙摆摇摇晃晃从回廊尽头走过来,一见她坐在栏杆上吹风,狐七瞪圆了眼睛,奔过来说道:“你这个小丫头!知不知道这样坐着很危险?这里是三楼!快下来!”

小丫头忽然觉得烦躁,使劲推开要扶她下来的狐七,冷道:“滚开!别碰我!看到你这黄毛丫头就讨厌!”

狐七一个踉跄,好容易站稳身体,她却不恼,只是笑道:“还叫我黄毛丫头,你才是小丫头呢!明明还是小孩子,老喜欢作出大人的样子,和鬼八一样!”说着拉了拉小丫头耳边的琉璃串,眼睛都笑弯了。

小丫头见她那付天真模样,不知怎么的,忽然没火气了。她长长舒一口气,低声道:“我可比你大许多,今年已经三十二岁啦。”

“你骗人!”狐七立即发出嘘声,一付“我才不相信,你说谎说谎!”的样子。小丫头额上青筋崩出来,沉声喝道:“我骗你这死丫头做什么!?你当人人都像你一样是浆糊脑袋么!”

狐七耸耸肩膀:“你真的很像鬼八啊!连说的话都一样!”

小丫头实在懒得问她鬼八是谁,她不想和这丫头纠缠,省得脑门子又疼。她转过头去,轻轻叹道:“你啊,什么都不懂,还是个孩子呢。”

她再也不理狐七,由着她在后面说了一堆废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过了一会,忽听她笑道:“你说的要是真的,那多有意思啊!一直都是孩子,太好了。”

小丫头猛然回头,正要斥责她说话不分轻重,却见她又笑:“一直都做孩子,不用长大,就没有烦恼的事情了。人长大以后,遇到的都是不开心的事情,逃都逃不过去。我可真不想长大。”

小丫头长叹一声:“你果然……是个浆糊脑袋。人总是要长大的,谁的心能永远天真无邪呢。”

狐七还想再和她辨,忽听后面传来脚步声,两人一齐回头,却见几个侍女急急往这里走来。狐七一见是经常给自己送吃的侍女姐姐们,立即快乐地打招呼:“小花姐姐,小红姐姐,小翠姐姐!你们好哇!”

侍女们亲热地冲她一笑,然后纷纷给小丫头行礼:“启禀姑娘,别院中新招的十名宫女在一楼正殿等候,请姑娘去说话。”

小丫头“嗯”了一声,跳下栏杆,没走几步,忽然回头看看狐七,说道:“你……要是没事,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狐七喜出望外地点头,急忙追上去,亲热地拉住她的袖子。小丫头不耐烦地甩开她的爪子,冷道:“待会你要是乱说话,就不给吃晚饭!还要打你一顿板子!”

狐七才不理她的威胁,笑吟吟地跟着她们往一楼走。守门的侍女见小丫头她们来了,急忙拉开大门,狐七探头进去望,她还是第一次来一楼正殿,里面十分宽敞,奢华自是不必细表。殿中一排站着十余个年轻女子,都换上了白色绸衫,恭恭敬敬地垂首。

小丫头先走过去,顺着第一个人一直走到最后一个。她个子矮,所以那些宫女即使垂头,她也能看清每个人的容貌。一圈看下来,似乎甚是满意,点了点头,后面早有侍女端了椅子上来。小丫头慢慢坐上去,清清喉咙,说道:“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惠王别院的宫女了。这里的规矩,自有女官们教诲,我就不多说。提醒你们一句,不该去的地方就别去,不该问的话也别问,安静点做事才是正经。”

那些女子齐声说个“是”。小丫头满意地点头,又道:“现在把头抬起来,报一遍名字。方女官,你誊写一下。”后面的女官赶紧取出纸笔,把名册铺在案上。

当下十个宫女一起抬头,从第一个开始报自己的名字。那女子还没说完,忽听小丫头身后传来一声怪叫!小丫头脸色登时一绿,恶狠狠回头瞪着罪魁祸首狐七,厉声道:“你又要做什么?!”

狐七却一个劲指着第四个女子,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只是怪叫。好半天她才吐出一句比较清楚的话:“……黄……黄莺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站在第四位的女子面容秀婉,但现在也是一付惊骇的模样,死死瞪着狐七,正是维可的妻子黄莺!她瞪着狐七看了半天,忽然举起手指向她,然后就冲了上来!女官们赶紧拦住她,却听她凄声叫道:“狐七!我家相公在什么地方?!你们把他骗到了什么地方?!”

狐七乍见熟人的开心早已被她的厉声斥责问得消失无踪,见黄莺死死瞪着自己,眼眶几乎要裂开,神情可怕之极,她不由退了一步,喃喃道:“我……我不知道……他早走了啊……”

黄莺只是叫:“把他还给我!还给我!你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为什么要哄得他离乡背井?!安明村待你们不薄!为什么?!快把他还给我们!”

狐七又急又怕又委屈,一时竟解释不清。正在慌乱之时,忽听小丫头喝道:“在大殿上喧闹成何体统?!拖下去!掌嘴二十!”

眼看黄莺要被女官们拖走,狐七急道:“等等!别这样!”她抓住小丫头的袖子,又道:“我以后再也不偷吃零食,也不乱穿衣服,而且也会好好梳头洗脸!所以,你别惩罚她啦!好不好?好不好?”

她抓着小丫头一顿摇,众人听她这样说,早已忍俊不禁,方才肃杀的气氛倒柔和了不少。小丫头连声道:“荒唐荒唐!你再闹下去,也要掌嘴!”但她实在禁不住狐七摇来摇去,加上她如同小狗一般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了狠话,只好挥挥手,无奈道:“暂且放开她。”

狐七大喜,抱住小丫头,在她圆嘟嘟的脸上吧嗒一声狠狠亲一口,笑道:“你果然是个好孩子!”说完也不管小丫头古怪难堪的脸色,飞快往黄莺那里走去。

“黄莺姐姐……”她低低叫了一声。

黄莺却“哼”了一下,转过头冷道:“这个姐姐我不敢当!狐七姑娘收回去吧!”她方才被女官们撕扯,头发衣衫凌乱,甚是狼狈,受了不少惊吓,故此还是收敛了一些,再也不敢放肆叫嚷。

狐七知道她在生气,只好说道:“维可大哥他……是自己要出来的。后来……”她把维可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却没提他偷钱惹得鬼八发怒的事情。说到他十天之后就离开,黄莺忍不住泪流满面,连声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他……什么都不会……让他怎样过活?”

狐七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告诉她,她的夫君是条白眼狼?还是告诉她,维可压根就没想过她们,完全地抛弃了她们?这些事情都太残酷了,黄莺肯定不会相信,还不如不说。

“黄莺姐姐,你是出来寻找维可大哥的吧?你别急,先在这里住下吧。总能……找到的。”狐七说的好像自己俨然是这里的主人似的,脸不红心不跳。

黄莺一个劲掩面哭泣,也不答她的话。狐七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正手足无措时,忽听小丫头说道:“维可……?是安明村的那个年轻男子么?”

狐七和黄莺一齐回头看她,黄莺急道:“正是他!……姑娘您知道他么?”

小丫头却不答,只是“哼”了一下,似乎颇为不屑,半天才又道:“自然知道,他现在是姑娘身边的佩刀四品侍卫,做官了。”

这话一出,不但黄莺喜极而泣,连狐七也跟着高兴起来,笑道:“真的?维可大哥做官了?太好了!那我以后就不用担心啦!”

小丫头瞪了她一眼,冷道:“他能做官,还要多亏你呢,狐七。如果不是他死皮赖脸地揭下皇榜,供出你们是蛊师,只怕早已饿死街头了吧。哼哼,这人……抛妻弃子是为不忠,出卖恩人是为不义,贪财阴险是为不礼,野心奇大是为隐祸。危险的很呐!”

“维可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黄莺情急之下叫了出来,“姑娘!您一定是有误会了!他一直都是个沉默孝顺的好男子!”

小丫头懒得和她罗唆,弹弹手指,懒洋洋说道:“哦,他是怎样的人,我自有定论,轮不到你来指点。时辰也不早了,都散了吧,各自回房。狐七,今儿你没晚饭吃,加上你在正殿胡闹,罚你两天不许出门。”

女官们纷纷退出大殿,小丫头也慢慢走出去。忽听狐七在后面叫道:“等等!你……你刚才说是维可大哥出卖我们……这,是真的么?”

小丫头不耐烦地说道:“你烦不烦?难道还要我重说一遍么?不然你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凭什么做官?!”

狐七沉默了。原来是他,原来是他……她忍不住想起鬼八的话,他说他是个祸根,迟早有一天会招来麻烦,这话竟然是真的。就算他们小心避开,也躲不过去。

人的心,到底可以深奥到什么地步呢?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变得那样快。简直就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

六月十八,对魏重天来说,也是个特殊的日子。

五月中旬,桓王发兵占领苍瑕城,惠王得知之后震怒,立即派魏重天领兵两万讨伐桓贼。经过半个多月的攻城拉锯战,六月初,苍瑕城顺利攻下,从此南崎从西到北,连着东边部分领土,近三分之二的土地,尽归惠王所有。

惠王大喜,速招魏重天回朝,在小皇城为他举办一场奢华庆功宴。皇城上下歌舞升平,举城欢庆。庆功宴一直办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桓王麾下著名的三虎将之一范雪英领兵五千投靠惠王,可谓喜上加喜。

桓王在苍瑕城遭到重创,于是集中所有兵力护住剩下的领土,暂时还未有侵略意图,南崎终于得到一段时间的安宁。过度兴奋的惠王突然想到自己在东边还有个美丽的别院,那里有一片大湖,正好可以赏荷。他不顾魏重天的反对,强行邀他和朝中几员大将文官,带着新归顺的范雪英,于六月十五出发,前往别院。

途中,魏重天好几次都忍不住想问惠王狐七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却忍不住要吞下去。他问不出口,怕惠王多心。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了三天,晚上在皇家驿站休息的时候,惠王喝醉酒无意说的一句话,却如同惊雷一般,让魏重天久久回不了神。

惠王是个很喜欢享受的人,甚至到了奢侈糜烂的程度。不但对衣食住要求极高,更重要的是,他好色。南崎人都知道,惠王几乎不可一日没女人。他有一位皇后,八位贵妃,剩下的是数也数不清的嫔妃,在宫中,只要是有点姿色的女子,他都不放过,宫女都不例外。

本来这也没什么,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后面没有一堆女人?更何况惠王今年刚刚三十九,正值壮年,好色为人之本性。但他总是不满足,甚至在外面看到好看点的女子,都要强带回来,不管人家是否嫁人,吃喝干净之后甩手再走人。两年前,因为这个,他逼死了曹太尉的千金,惹得曹太尉含泪辞官,他又怕人家起反心,半途派人杀了了事。

从此,朝中大臣谁也不敢把自家女眷带出来,生怕这个喜怒无常的君王又看上谁,自己倒霉。不过,那以后,惠王似乎自己也知道过分了,收敛了许多。但惠王爱色的名号,却传遍了南崎上下。

因此,当惠王喊魏重天他们一起喝酒的时候,他们丝毫没诧异他身边围着两个美女。惠王喝得兴起,忍不住捏了捏身边美人白嫩的脸蛋,说些胡话。

范雪英也是个色中饿鬼,从进来后,两只眼睛就没离开过美人身上。惠王笑道:“范爱卿,这两个女子姿色可还不错吧?”

他这样不经意的一问,却让范雪英出了一身冷汗,发觉自己过于放肆,当下赶紧低头惶恐道:“臣不敢!王上的家眷,微臣不敢仰望!”

惠王哈哈大笑:“什么家眷!你也不许臣啊臣的说!今日没有君臣!来!抬起头!你若喜欢她们,就送给你如何?”

范雪英还要推辞,惠王不由分说把美人塞给他,后面早就换上另两个美人,跪在旁边服侍他。众人见他随行带了那么多女子,不由都骇然。魏重天更是低头喝闷酒,话也不说。

酒过三巡,惠王面红耳热,捏着美人的肩膀叹道:“唉,真正的倾国佳人,朕始终无缘得到啊!”

范雪英陪笑道:“王上英伟不凡,天下女子能蒙圣眷乃是天大的福气!何发此言呢?”

惠王摇了摇头,叹:“半年前,在雪山见到的那女子,才是真正的天人……喔,重天,就是你那位故友!你死活都不肯说她是谁,害朕花了好些心思去找她!”

魏重天心中一惊,急道:“王上!您……”

“安心还说,那女子是厉害之极的蛊师。朕就说了,她决不会是平凡女子!平凡女子哪里有那一身的气度!”惠王打断他的话,又道:“安心说要放长线钓大鱼,先捉她的手下,不愁她不上钩。唉……谁知到现在还没见到她的影子,朕真是心头发闷啊!”

他长声喟叹,魏重天却越听越心惊。

惠王叹道:“若能得到她,一亲芳泽,朕这个龙座暂时放弃两三年也不打紧!啊哈哈!哈哈!”

众人见他开始说疯话,知他必然醉了,于是悄悄给他身边的太监做手势,扶他去后面休息。魏重天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终于还是急道:“王上!您……说的手下,难道是那小丫头?”

惠王醉眼朦胧地对他笑,口齿不清:“对……对……就是她……重天,你说奇不奇怪……人都捉到了,她为什么不来呢?你说说啊……”

魏重天再也听不到他说什么醉话,他耳朵里好像有千万只蜜蜂在嗡嗡叫。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他竟亲手把自己的嫂子往火坑里推?!难怪惠王非要他去抓狐七,难怪抓到之后就立即派安心来接人!

他一时呆住,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了。前途,道义,绞成一股铁丝,戳得他脑门子剧痛。他已经背叛了恩人,以后,还要背叛亲人么?

不知道。他不知道。

31.惠王笑

空闲了一年多的别院,终于开始热闹起来,因为惠王要来了。侍女姐姐们忙着打扫庭院,收拾各个房间,再也没时间陪狐七磕牙。本来就很无聊的狐七越发开始无所事事,每天就是从楼上逛到楼下,再爬回去。

虽然黄莺也做了侍女,但她始终避着狐七,不想和她有任何接触。因此尽管狐七很怀念她做的米粉糕点,却也只有吞口水忍耐了。

整个别院里现在最闲的就只有三个人:狐七,小丫头,安心。狐七有点忌讳安心,所以不去找她玩。只是辛苦了小丫头,每天被狐七缠住不放,摆什么冷脸都甩不开她。她现在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压根不怕小丫头,因为每次她说不给自己吃饭,打板子什么的,都从来没兑现过。对小丫头来说,狐七简直就像一个嗅觉灵敏的动物,一旦发觉对方没恶意,立即放开手脚扑上去调戏,从此再也甩不开。

因为惠王要来,搞得别院里的侍女姐姐们如临大敌。人还没来呢,她们就开始小心翼翼,每天把别院打扫三遍,就怕哪里落灰了遭到责罚。连膳事房的姐姐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挖空心思想别致的菜色。

狐七终于尝到孤单的滋味,闷得发慌的她,又跑去找小丫头玩。其实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搞清小丫头的身份,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她好像很尊贵的样子,别院里面除了安心就是她最大,而且有自己单独的大屋子,不像别的丫鬟要服侍主子,所以住在外间。

与往常不同,一向清净的回廊现在人来人往,狐七要掂着脚侧过身子走,才不会碍事。好容易走到小丫头的屋子,她毫不客气地推门进去,大叫:“我好无聊啊!大家都在忙!小丫头,你在做什么呢?”

刚喊完,她回头一看,却愣住了。小丫头正站在梳妆台前,而她身前居然坐着安心!看起来她是在替安心盘头发。狐七一向忌讳安心,见她在这里,本能地就想退出去。小丫头白了她一眼,哼道:“没大没小!连门都不会敲么?……你要去哪里?既然进来了就过来坐下!别乱窜!”

狐七只好乖乖坐在绣花凳子上,呆呆看着小丫头灵巧地替安心盘发髻。她把头发卷了一道又一道,挽成花的形状,再仔细挑选珠花,慢慢插上去。这一切做得专注又细心。狐七难得见到这样正经华丽的发髻,不由奇道:“怎么今天大家都在打扮?刚才小花小红姐姐也是,脸上涂了好多水粉哦!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小丫头把安心剩下的头发用梳子沾着水慢慢梳理,一面道:“今天惠王要来,听说酉时左右就会到了。你难道想蓬头垢面地见王上?”说完她极不屑地瞥一眼狐七乱七八糟的打扮,从鼻孔哼出气来。

狐七一听惠王要来,本能地有点反感。她虽然没见过惠王,但安心会伤老板,都是他指示的,在她心里,惠王就是躲在幕后的老坏蛋。想到老坏蛋要来这里,虽然据说这个别院是他家的,狐七还是不爽。她早就把别院当作自家后院了。

她一时无话,就上下打量小丫头。她今天也打扮过了,特地挑了最鲜艳的桃红色,配上桃红色的琉璃串,桃红色的胭脂,整个人看上去好像一颗新鲜大桃子。狐七正在脑子里想象吃桃子的情景,忽听小丫头说道:“你也过来,把头发梳梳!你现在简直人不人鬼不鬼。”

狐七“哦”了一声,乖乖坐过去。小丫头抓起梳子就狠命梳,狐七头皮被拉得剧痛,忍不住叫哎哟,急道:“不能这样拉!头发会扯光的!”小丫头在后面恶意地笑,狐七终于知道她是故意的,忍不住撅嘴要抱怨。

安心忽然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示意她把梳子给自己。小丫头奇道:“姑娘?你是要……?”她点了点头,接过梳子,灵巧轻柔地梳起狐七柔软丰泽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