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薇安静的听着,神思有些飘忽,她悄悄的想,自己家到底是什么样。

母亲出轨自杀,父亲锒铛入狱,剩她自己一个人,还不得不依附一个男人苟活…

握着那杯奶茶,卫薇低头不言不语,耳边,还是陆崇文母亲的声音。

“卫小姐,当年崇文为你父亲做了一些事,已经让我和崇文父亲非常为难。现在,你的父亲还在狱中,我们要考虑的更多。”

“所以,我特别抱歉。”

她并没有为难她,相反这样直接说出来,卫薇并不难堪。

卫薇愣愣的,说:“伯母,你不用抱歉的。”

陆家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反而是她给陆家带来了许多的麻烦,她一直都知道的,只是偶尔会下意识的逃避。

一颗心沉了又沉,卫薇又说:“伯母你误会了,我和陆先生不是那种关系,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结婚,我、我只是…”

她只是来还债的,她一直都清楚。

可是,在陆崇文母亲面前,后面的那些话她忽然有点说不出口,她好难堪。卫薇心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掏空了,很空。

她怔怔坐在那儿,莫名有些难受。

大概是这场感冒还没好,所以胸闷得难受。

陆母语重心长的说:“卫小姐,你是个好孩子,还这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

是啊,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是,她从来不知道方向。

滚滚红尘里,她一直活得像个迷路的傻子。

一直生活在自卑与众人的歧视里,她小心翼翼,她连一丝奢望都没有。

卫薇垂下眼,静静的,没有说话。

陆母接着说:“卫小姐,我这里可以送你出国继续念书…“

“不用的!”卫薇连忙摇头。

既然她和陆家没有任何关系,她就不能再接受这些。那些债她已经还不完了,她再没什么可给的。

陆母微笑,她说:“卫小姐,请你不要着急拒绝,还有你的父亲呢——”

卫薇的心蓦地又是一沉。

果然,陆母说:“卫先生在狱中身体不是很好,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安排他保外就医。”

卫薇脑袋里嗡嗡的响,还是很空,她的唇嗫嚅着,却不知该说什么。

就听陆母说:“如果你跟崇文提离开的事,他也会帮你这样安排好。”

卫薇怔怔的,觉得自己越发空了。

她好像感冒的厉害,头晕目眩,浑身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呆呆坐在那儿,呆呆的,心脏就那么无力的跳着。她的神思昏沉,脑袋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半晌,她才低低的说:“我都明白的。”

“谢谢你,卫小姐。”陆母道谢。

卫薇摇头。

谢她什么呢,卫薇不知道,她没法思考。

卫薇钝钝的起身告辞,她的手里还捧着那杯奶茶。

已经彻底凉掉了,她的掌心冰凉。

陆母要安排人送她回学校,卫薇客气拒绝:“这里离我们学校很近,我走过去就好。”

又道谢:“谢谢你,伯母。”

“好孩子。”陆母拍拍她的肩膀说,“以后在外面遇到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尽力帮你的。”

卫薇扯着嘴角,努力笑了笑,说:“不麻烦了。”

已经彻底夜深,卫薇捧着奶茶走在外面的街道。

天气真凉啊,她呼了一口气。

大团大团的白雾,氤氲缭绕,像这个世界的保护罩,却不堪一击。

卫薇忽然就没了力气,她走不动了,于是随便找了个路边的凳子坐下来。

那凳子冰凉,卫薇沉默的把书包放在旁边。

她低着头,慢慢把那杯奶茶喝完。

这茶也是冰凉,凉到骨子里,让人仿佛掉进冰窖。

望着沉沉的夜色,不知怎么的,她就想到了那个夜晚,那个被卫岱山痛打一顿,跑出来的夜晚。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街边,比现在还要狼狈许多。

她无处可去。

然后就遇到了陆崇文。

他站在她的面前,突然而意外…

卫薇愣愣仰面。

面前是这座城市灰蒙蒙的夜空,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找不到。

她呼了一口气,那些白雾慢慢氤氲开,慢慢勾勒着。

她静静的看着,就这么一直看着。

、第五六章

因为有陆母的安排,一切都很顺利。

卫薇最后一次坐在教室里,对着黑板,听着老师上课,还有旁边的窸窸窣窣议论声。她不言不语,只是安静的,感受着一切。

卫薇昨天去看过卫岱山。

他现在还在监狱,等卫薇离开之后,会被移送到一家疗养院。

那所疗养院的环境很好,服务设施各方面也好,卫薇可以走得安心。

卫岱山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一年多的牢狱生活,他的白头发多了很多,心肺都查出问题。记忆中原本高大的父亲已经佝偻。

卫薇眼眶有些湿。她笑了笑,说:“爸,我要走了。”

卫岱山问:“去哪儿啊?”

卫薇说:“出国念书。”顿了顿,她说:“等我念完就回来。”

卫岱山沉默的点头。

良久,他问:“钱够用吗?外面不比国内,什么都难…”

“够得。”卫薇点头。

因为情况特殊,她暂时没有申请到奖学金。卫薇自己本来没什么钱,可这两天她的银行账户上突然多了两笔钱。金额都不算多,但足够她在外面坚持一段时间。

卫薇知道这应该是陆母给的,让她在国外傍身,金额给的不多,是在照顾她的自尊。

她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分两笔划过来。

单手支头望向教学楼外,卫薇轻轻叹了一声。

拿了陆家这两笔钱,她就真的要走了,她知道的。

今天的阳光很暖,晒在人身上,慵慵懒懒。那些调皮的精灵在她眼睫上打着旋儿,全是融融暖意。

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座自小生长的城市,说真的,卫薇并没有太多的不舍,她甚至有一丝解脱。

这儿于她而言,有太多痛苦。

那些残忍而直白的议论直到现在都没有停止,她这几天还不停的遇到周颜和岳铭…

冷冷笑了一笑,卫薇淡漠的撇开脸。看了眼时间,她悄悄收拾好书包,在下课铃响的瞬间,跑了出去。

旁边全是下课的人潮,熙熙攘攘。

卫薇忽然有一股奔跑的冲动,一股最原始的奔跑欲.望,她好像又回到那一年,身后还有人在不停的喊她:“卫薇!卫薇!”

卫薇没有回头,只是一口气冲到楼下。

站在太阳底下,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样的温暖真好。

卫薇仰面看着,感受着久违的温度。

那些源源不绝的热意顺着发丝、毛孔渗进她的身体,她像是一棵快要枯死的树,如今,又迎着太阳,努力生长了一点。

背上书包,卫薇在校园里漫无目的。

她是明天早上的航班,行李早就收拾好,不过两个箱子。卫薇搬到陆崇文公寓的时候,就是这两个行李箱,后来上大学,又被她带到寝室。如今那两个行李箱就在寝室,孤零零的,即将陪她去下一个地方。

但现在,卫薇没有地方可去。

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听着嘈杂喧哗的声音,卫薇停在那儿,不过一瞬,转身又往校外去。

卫薇去给陆崇文买生日礼物。

她一直想补的,但好像不停的错过,如今再不送,就真的没有机会。

恒隆广场离学校不过步行十几分钟,卫薇在里面挑了很久,最后买了一支甜酒。陆崇文什么都不缺,而她也买不起其他更贵的东西。

店员帮她包装好,卫薇提着一支酒,慢慢往陆崇文公寓去。

这人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出现。

他工作很忙,到了冬天还喜欢出国度假,卫薇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可是,她就要走了,应该要跟这个男人说一声的。

但那句“崇文叔,我要走了”她在手机里来来回回敲了无数遍,就是没有摁下发送,每一个字都简单,可合在一起,莫名的沉重。

她欠这个男人的,终究要还不清了。

站在高高的公寓楼下,卫薇抬头仰望。

在最高的那一层,她曾住过两年,和一个男人。如今站在这儿俯视,只觉得遥远。

又高又远。

坐电梯上三十四楼需要一点时间,卫薇站在电梯里,望着自己。

今天天气暖和,她穿着薄风衣和铅笔裤,青葱而张扬。

静静看着这样的自己,卫薇忽然记起来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穿着睡衣,脚上趿着拖鞋,狼狈又可笑。

第二次来的时候,她穿着呢子大衣,底下是百褶裙,浑身上下冒着傻气。

第三次来的时候,她穿的是校服,里面是学校统一的白色毛衣…

那些可怕的记忆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开启,怎么都合不上。

轻轻眨了眨眼,卫薇终究垂下眸子。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一切,卫薇稍稍有些失神,她缓缓走出来。

走到门边,沉默的站了一会儿,卫薇打开门。

偌大的客厅很安静,晕黄的薄暮飘在大面落地窗的后面,偶尔还有低低流动的云。

这段时间她和陆崇文都没有回来,应该是家政公司的人来过,收拾得一如既往的干净。

目光慢慢巡梭着环视了一圈,卫薇走进去。

她关上门,走到厨房,把刚买的酒放进酒柜。

柜子里已经有好几支了,卫薇的这支恐怕是最便宜的。那几支酒摆在一处,定定看了一眼,她将酒柜阖上。

卫薇先前在便利店买了一张卡片,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陆崇文开口,所以打算用这样的方式跟他告别。

盘算着留言要怎么写,卫薇转身去客厅,刚要提步,蓦地,她又顿住了。

只见陆崇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厨房门边,正安静的注视着她。

他可能是在睡觉,身上穿着柔软的家居服,眉宇间还凝着微沉的倦意,眼底有些猩红。

男人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们有好几个星期没见面,这人陡然出现,卫薇猝不及防。她愣了愣,开口喊他:“崇文叔。”

陆崇文“嗯”了一声。

他眸色淡淡的,也不喊她的名字,只是问:“你怎么回来了?”

卫薇那个时候还背着书包,站在酒柜边,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

她攥着书包,看着陆崇文,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的面容沉隽,温文尔雅,他的说话腔调慵懒,总是蕴着捉摸不透的漫不经心,他就连站在那儿,也是最恣意的,而他发脾气的时候,只会不理她。

她跟在他身边两年多,好像第一次这样认认真真的看他。

卫薇心跳的忽然有点难受。

眨了眨眼,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崇文叔,我要走了。”

“去哪儿?”陆崇文这样问,他的声音有点轻,轻的让人听不见。

卫薇说:“出国念书。”停了一下,又解释说:“我们学院刚好有个名额,我申请上了,所以…”

陆崇文点点头,他说:“好。”

“挺好的。”

他没再看她,只是转身坐到沙发里,他走得有点慢,还略微有点僵。陆崇文摸出烟,点了一支。

那烟缓缓升腾起来,模糊了男人好看的眉眼。

他坐在那里抽烟,似乎再不用顾忌什么。

卫薇走过去。

她抱歉的说:“崇文叔,对不起,欠你的债我…”

“傻孩子。”陆崇文淡淡的笑。他说:“你都已经还清了,不欠我什么。”

他没有动,只是弹了弹烟灰,陆崇文还像一个长辈那样的叮嘱:“薇薇,你自己的人生才刚开始,以后好好生活,别总惦记着过去。”

卫薇眼眶蓦地又有些湿润。

她蹲下来,蹲在他的旁边,对他说:“崇文叔,谢谢你。”

她要谢他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卫薇这辈子都还不清。

“崇文叔,我给你磕个头吧。”卫薇这样说。

陆崇文哧哧笑了。可笑完之后,他转开眼,说:“行了,你什么时候走?要不要我去送你?”

“不用送的。”卫薇摇头。

陆崇文抽了口烟,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那你走吧。”

他赶她。

卫薇还蹲在他的旁边,怔怔的,仰面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