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病了,后宫里当然要受影响。众宫妃都打点着礼物,上赶着去坤宁宫请安。谁不知道十二阿哥储君之势已成,今日之皇后就是翌日之太后?为了日后生存计,也要好好讨好一下皇后才成。

到了坤宁宫,见皇后除了提不起精神,万万看不出任何不妥来,心里疑惑到了十二分,也不敢问出口来。再看皇后有些发懒的样子,舒贵妃与庆妃心里大惊:[皇后不会又怀上了吧?她都多大了?]这两人如今日思夜想,不是圣宠,而是儿子!年轻时盼宠爱,年纪渐长,眼光长远了,才知道子嗣的重要。自己重视什么,自然会关注什么,两妃越看皇后这样越像是怀孕,心里一下子酸到了二十分。

庆妃比舒贵妃更会做人,把表情调整到一个更为关切的程度:“娘娘这不是,有喜信儿了吧?”

钟茗脑袋嗡了一下,觉得全冷冒了一回汗,近来信期不准,似乎…放松下来就骇笑道:“怎么会?”吃这一吓,脑子更懵了。钟茗讨厌这样晕晕乎乎的感觉。

当然不会是有身孕,太医细诊了一回脉,也是这个结论,更兼钟茗信期又至,让老佛爷很是失望了一回。太医仔细观察了这些日子,悄声问了青蛾等皇后信期的问题,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脸上青几分。皇后这不但是没怀孕,而且,是快要到不能怀孕的年纪了。皇后都四十好几了,几乎快到不要怀孕的年纪了。专攻妇科的太医一算,这么闹腾个几年,皇后该彻底生不出来了。可是这话,你敢跟皇后直言么?甚至这话都是不能明着公开的!没人逼问,最好跟谁都别说。老佛爷只问了是不是有喜,太医就不会找抽地说皇后这是快要停经。

舒贵妃光听到皇后不是喜信就高兴了,从慈宁宫里出来就更高兴了,即使拼命压抑,她的脸上还是透出一丝兴奋来!老佛爷命她暂掌后宫了!虽然还有几妃襄助,还要向老佛爷汇报,但是,这可是实权,是老佛爷与皇上亲口给的实权。以往襄助,都是皇后发话,现在授权的等级提了一个档次,舒贵妃怎能不喜?

咸福宫的奴才齐齐磕头为贺:“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舒贵妃很有点儿得意,入宫这么多年,数这些日子过得顺畅。

舒贵妃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仔细照看皇后的病情。太医吞吞吐吐,打听帝后的病情,是件忌讳的事儿,他们并不敢全说。然而太医是个不好做的职业,如非必要,是绝不敢打包票说此病万无一失的,皇后这回的情况搁两百多年后,有一名词叫做更年期综合症,太医就更不敢说了,只能拼命开些滋阴的药方给皇后培养着。舒贵妃就理解为皇后之疾难愈,处理起宫务来越发的上心了,因而新年过后很得了老佛爷几句夸赞。

钟茗就在万事不费心的情况下过了一个舒服年,开了春就是乾隆二十八年了,一年一度的小选又到了。

“娘娘!娘娘!”容嬷嬷的声音很急切,钟茗不得不给予更大的重视。自从令妃越来越吃鳖,容嬷嬷就越来越淡然了,已经很少有这样大呼小叫的举动了。

“嬷嬷?怎么了?”说着还打了一个哈欠。

容嬷嬷就差满地乱转了:“我的好娘娘!您没发现么?咱们宫里有几个粗使上的宫女也到了出宫的年纪了。”

“正好小选轮换了,选新的补进来就是了,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钟茗深觉奇怪。

“嗐!您怎么忘了这回小选是别人主持的了?奴婢刚刚得到消息,十二阿哥身边的人就快要被换了,连同咱们宫里的这两个,预备着替补的人,都是舒贵妃那里的!”

“什么?!”

“听说,坤宁宫这里,预备新填进来的是舒贵妃亲自看中,还留下来说话的。十二阿哥那里的,一个是舒贵妃亲挑的,另一个是舒贵妃从自己宫里特特拨出来的…”

当年永璂出生的时候,伺候的人都是花了很大心思挑选的。身边除了嬷嬷与太监这些是要一直在宫里当差的之外,伺候的宫女却不是齐斩斩地同一年入宫的,而是分成几批。有将要出宫的,因是熟手,被派去梳理一下伺候的规矩。还有已经入宫三、四年不等的,看着可靠,又经过观察考较会伺候的人,选这样的人,还有六、七年的时候要呆在宫里,正可长久用着,不用经常更换,能更好地伺候主子。另有几个是新进的,跟在老人身边调-教着,等老资格的到了放出宫的年纪,这些人也成了熟手,知晓永璂的习惯了,正好接着伺候,免得青黄不接。永璂生于乾隆十七年,今年是乾隆二十八年,到如今正是十一年,伺候的人轮了好几拨了,今年又有需要替换的了。

舒贵妃代掌宫务,恰逢着替换宫女,她把人换了,无可厚非,但是换的人都跟她扯上了关系,这里面的问题就大了。舒贵妃不用借玉贵人生事,她自己就能办出事儿来。对付一个皇后,有什么好办法?答曰:架空她!把她身边的人都换了,盯紧了,她有什么举动我都知道了,知敌先机,还有什么好怕了?

亏得容嬷嬷的消息灵通,在分配结果没有敲定的时候得了消息。容嬷嬷本不欲在钟茗‘病重’的时候打扰她,但是眼看着刀子都划到眼眉前了,无论如何,也要钟茗出面了,这才咬牙跟钟茗说了。

“她们这些日子,不停地对十二阿哥示好,”容嬷嬷又加了一句,“比当年令妃待五阿哥还亲热…”

别说什么:都是我玩剩下的,你也要拣出来用?甭管是谁玩剩下的,只要有用就行。设若钟茗真一病不起,就是知道舒贵妃做了什么,她也有心无力。这下好了,懒病彻底治好了!

“唰!”地一声,被子被掀了起来:“更衣!我倒要看看舒贵妃给永璂挑了什么好模样儿的人!”

治愈了!

种子到了湿润的地里就要发芽,除非这种子被虫蛀了、被煮熟了,入了宫的女人,即使本来不想争强好胜,现实也会逼得她‘上进’。宫里跟红顶白的事情是常有的,你一不‘上进’,太平日子都没得过。舒贵妃一路而来,先头是一直被令妃压着,她使不上劲儿。如今令妃被皇后使法子拿下去了,皇后自己又病了还眼瞅着有一睡不醒的势头,她又掌了宫中大权,怎么可能不心动?

她本不是个很会讨乾隆欢心的人,心眼儿也不太灵活,但是大势摆在眼前,她要是再看不出前景来,那就该愧对乾隆给她的位份了。她也没有胆大心大到从现在开始就谋害个皇后什么的,只是心里有一丝期望这回论资排辈,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只要皇后一崩,眼下大好局面,统统会由她来接手,那她还争什么?连已经得皇帝青眼,专程独立培养的未来太子都能顺手接收了来,皇太后的名份眼看就要收入囊中,舒贵妃也没傻到现在就等不及地下手。她只要静静地等皇后崩了就成了,这点见识舒贵妃还是有的,因此面上愈加恭谨,老佛爷对她也颇为满意了。

舒贵妃认为不对皇后下手,不代表不可以安排一二耳目,也好及时知道一些消息,这是宫里人惯常用的手法,正好遇到小选这样的好机会,舒贵妃也就不客气地准备插两个钉子。至于永璂,舒贵妃是有些冤枉的,本来她觉得要照顾好十二阿哥,这样才能在皇帝和老佛爷面前露脸儿,皇后大安了,也要承她一份人情,日后十二阿哥登基,她的日子也更好过一点。然而到皇后一直不起,她又代掌了宫务,心情就有一点微妙的转变了,更兼庆妃、颖妃抢先对十二阿哥表示出了母亲般的关怀,舒贵妃开始当仁不让了。

想法非常好,但是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皇后驾崩。现在皇后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还在慈宁宫里跟老佛爷谈笑风生:“人家都是春悃,我居然是猫了个冬。”

老佛爷大笑:“你是熊么?”

“咳咳,不独熊会猫冬,人也是会的,”皇后正色地道,“媳妇已经亲身试过了,很对!猫冬之后,精神更好,皇额娘也可一试。”

“哈哈!好啦,正好你大安了,小选的事儿都定了,你来参详参详,这回可不许再累着了。”

“哪儿就能累着人呢?媳妇儿那是闲得,人吧,不是累狠了才不想起来的。反倒是越睡就越想睡、越懒就越起不来,这不,一狠心爬起来了,什么毛病也没有。您就放心吧,太医什么门道也没说出来,可见是懒的。”

“就你会说,快来看看罢!”

舒贵妃傻眼了。

“这些使唤人手去年已补得差不多了,今年不过是些轮换的,并不用很费心,倒是明年选秀,要早些立下章程来。前年(乾隆二十六年)的秀女,大多指了婚,后宫没添上什么新人。如今这宫里倒是老人居多,不大活泼,恐伺候皇上不周到呢且生养上也过了最佳的年纪。明年选秀,一要顾着皇上龙体,二来也要给后宫添些新人,能添几个小阿哥、小格格就好了。”

舒贵妃更傻了。

老佛爷听钟茗把乾隆的身体与子嗣都考虑到了,深有同感:“那就要年纪不很小,人也稳重的了。”

老佛爷说的稳重,一般是不会得乾隆喜欢的,钟茗心里有数,才会把乾隆的身体放在第一位来说。老佛爷留的人,乾隆恐怕看不上,例证就是‘自己’,说不定乾隆就不会留人。乾隆看上的,大概是婉约一类,老佛爷考虑到乾隆五十开外的年纪,又有香妃的前车之鉴,大约不会喜欢这样‘狐媚’的,也留不下来。就算留下来了,前者不得圣宠,后者有老佛爷弹压。这样的盘算是不能对别人说的,钟茗看着舒贵妃面上变色,颇为解气。

娘的,后宫的事儿,一时半会都松懈不得。别看你集中精神的时候,宫里什么事儿都没有,那是因为你重视了,有什么苗头都让你给掐灭了、镇住了;你一松懈了,牛鬼蛇神跳出来不说,憨厚老实的都要作耗。所以说,什么事儿都要算到前头,万不能给人以下手的机会。

钟茗心里发狠,以后不能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不到永璂正位,就不能高枕无忧。

庆妃正在给新绣的荷包选打绦子的丝绳,闻说皇后大安了,手一顿:“收拾更衣,给娘娘谢喜去。”脸上阴霾一扫而过,又笑了,舒贵妃…

鄂贵人面露急色地等着婉嫔拿主意。婉嫔道:“这里头有我什么事儿?更没你没事儿了!”遥看十五阿哥在院子里迈着小短腿撒欢,“带好阿哥就是了!”要着急的是别人啊。

第114章 皇后生气了

皇后痊愈,宫中大权自然要收回手中,这是毫无疑问的。有了皇后痊愈这件事儿,宫中各处平添了几分喜气。乾隆、老佛爷、十一阿哥、十二阿哥等处自然是真心欢喜,而宫妃们就有点兴灾乐祸了舒贵妃先前的架式有点儿太足了,让她们有种被压着抬不起头来的错觉,又暗恨皇后即使死了自己等人也得不到好处,更要嫉妒一下最有可能得到好处的舒贵妃,现在皇后好了,舒贵妃还不得倒霉?

庆妃在上一回的事中没捞到什么好处,此时见皇后复出,心里正是巴不得,舒贵妃一坏事儿,自己就是妃子里的第一人了,后座可以不奢望,但是宠爱、甚至子嗣就可以巴望一下了。把绣好的荷包往小炕桌上一放,招呼着心腹宫人:“流纨,我年闲时做的抹额呢?还有,上回得的老参与鹿茸,都找出上好的来,咱们给皇后娘娘道喜去!”

流纨见庆妃如此高兴,未免有些惊奇,庆妃与皇后的关系平平,倒是皇后对舒贵妃颇有提拔之恩的:“奴才都小心收着呢,这就取来。”不一时一样一样地点清了拿来,让庆妃一一过目了,这才又仔细包好。见庆妃没别的吩咐了,趁着庆妃还没招呼着更衣上妆的空档,流纨小心地道:“娘娘,皇后娘娘大安,固然是喜事,可娘娘怎么这么高兴呢?”让皇后跟舒贵妃连手了,这宫里还有别人的活路么?

庆妃正是心情好的时候,耐心也多了,伸出凤仙花染的指甲点了点流纨的额头:“皇后与舒贵妃,是脾气极像的两个人。皇后这些年越发和善了,倒是舒贵妃,从这两个月的行止上来看,竟比皇后当年所为气势更盛的,真要让舒贵妃得势,后宫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好不容易熬到皇后和气了,我可不想再受二遍罪!”

流纨能成为庆妃的心腹宫女本就不笨,她应该能想到的,只是先头光顾着跟庆妃一道琢磨着如何在皇后之病中谋取好处了,倒忽略了其他,此时庆妃略作提点她也就明白过来了。当年皇后上位的时候,庆妃等还不是她的对手,故此皇后正位中宫之后,除却硬赶上跟皇后较劲的令妃,其他人的日子并不难过。而舒贵妃,正是与令妃、庆妃年龄相仿的妃子,正是有力的竞争对手。皇后不会与庆妃等当年没对她正位有威胁的人太苛刻,舒贵妃就不一样了,真要是现在的皇后没了,舒贵妃成了皇后,那首当其冲要倒霉的就是庆妃了。难怪庆妃如此高兴了。

流纨也跟着一块儿高兴了:“奴才记得您还给十二阿哥送过东西的,这回要不要也”

她不提还好,这一提,庆妃回过味儿来,正在套指甲套的手一顿,险些折断了左小指上的长指甲。拨下了指甲套放到一边,庆妃伸出手指在梳妆台上划拉了一回:“这个万不可多嘴,皇后娘娘还在呢,咱们…”

流纨会意:“娘娘放心,奴才醒得,”小心地拿起梳子来给庆妃重新梳头,“要说,娘娘也不用担心的,皇后娘娘玉体违和,娘娘按时请安伺候的并没有差错,念着皇后娘娘的恩德,又格外照看一下十二阿哥也没什么不妥。咱们宫里不过是遣人问安而已,倒是舒贵妃,闻说她还打量着小选的时候往十二阿哥身边塞人的呢?”

庆妃舒缓了脸色:“她倒是大家子出来的,管事儿也有一手,只是太心急了。要是皇后娘娘真的…了,她这么做是再妥当不过的了,可惜,皇后大安了。”庆妃说到这里倒是住了嘴,换了她到了舒贵妃这个位置上,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多好的机会啊,可惜她的位份没有舒贵妃的高,为此还暗恨了好久。

流纨又陪着说笑了一会儿,麻利地给庆妃梳好了头发,又服侍着插带好了首饰。庆妃道:“不用太繁复的,简单着些,倒是衣裳的颜色不要太沉了。”

到了坤宁宫,庆妃给钟茗行过礼,又谢了座。坐稳之后,接过染墨奉上的茶,这才抬眼打量一下皇后。只见皇后一身明黄色的旗袍,戴的是红宝石的首饰,人显得极精神,看着倒比年前丰满了一些。庆妃笑着奉上了礼物,才道:“娘娘吉人天相,奴才瞧着您倒是比以往更精神些了呢。”

“难为你费心了。”

“娘娘这话真是折煞奴才了,”庆妃连忙道,“娘娘玉体违和之日,奴才六神无主,如今娘娘大安,奴才这才算是落到了地上。要说费心,皇上和老佛爷才真是挂心皇后娘娘呢。还有十二阿哥,年纪轻轻的就有那么大的孝心。奴才这点子小心思,在这三位面前,怎么敢拿出来显摆?”

钟茗听庆妃提到了永璂,眼神沉了一沉,庆妃也发现了,就顺着夸赞起十二阿哥的‘纯孝’来,又说:“不怕娘娘恼,奴才们瞧着十二阿哥如此辛苦,既佩服也有点儿担心的。”

主子说话是没有奴才插嘴的份儿的,这是常识,但是如此主子有不方便自己说出口的话的时候,奴才必须责无旁贷地为主子表白。流纨倒也有点脸面,此时就陪着笑把庆妃的担心再描述一番,最后不忘表白一句:“庆妃娘娘打发奴才探望了十二阿哥一回,又因碍于彼此身份,并不敢太靠前。”

“你们辛苦了。”

得了这么淡淡的一句,庆妃主仆更要表白了,庆妃道:“辛苦也轮不到奴才呀,论孝心,要数十二阿哥,论关心要数两位圣人,论辛苦,该是舒贵妃才是。”

流纨给庆妃作注解:“是呢,奴才还遇到过舒贵妃、颖妃等娘娘打发看望娘娘与十二阿哥的人呢,舒贵妃怕十二阿哥一心侍疾忽略了自己的身子,还要把她跟前儿跟了五年的贴身宫女打发去伺候十二阿哥呢,想得可周到了。”

庆妃就叹道:“小选的事儿奴才也知道,奴才居然没想到这一节,真是该死了。”心里却觉得想到了这一节的舒贵妃,这回才是真的要该死了。

钟茗开始还在生气,越听越觉得庆妃的话似有所指,反倒平静了下来。舒贵妃她当然要敲打一下,但是也不能让庆妃太得意了。当下钟茗岔开话题:“说到小选,前阵子仿佛是你与舒贵妃一道儿选看的?你看到有什么能干可留的丫头没有?”

庆妃心里一突,嘴上越发小心了:“奴才不过是跟着舒贵妃后头应个景儿,小选年年有,一应的章程规矩都是现成的,哪轮得到奴才随意品评?”

“真是个麻烦事儿,只好从头再看了。”

庆妃更不敢说话了。

庆妃告退之后容嬷嬷依旧抢先发言:“娘娘,庆妃娘娘这像是在给舒贵妃下眼药啊!”

“不用‘像’,本来就‘是’,”钟茗倚着个大靠垫,“这宫里就没一个省心的!以往有令妃压着,她们都老实,现在一个一个都蹦出来了!”

“说到底,还是舒贵妃更可恶些,居然把主意打到十二阿哥头上了。”

“还不能立时就给她没脸,她没功劳还有苦劳呢,谁叫我以往有事儿都交给她暂掌宫务呢,只怕她没少趁机掺沙子,先办这个吧。”

“嗻。”

钟茗与容嬷嬷趁着小选轮换的机会再次筛选人员不提,她们先不动舒贵妃,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出手的还是钟茗想不到的一个人。

皇后大安,皇帝与皇太后固然高兴,母子二人谁也不愿意皇帝老是死皇后,然而最高兴的还要数十二阿哥。十二阿哥乐了一回,跑到坤宁宫又看了一回母亲,再摆出刚刚掌握得比较熟练的皇子气势,到太医院晃了一圈儿,赏完了有功的太医紧接着就拉下脸来逼问皇后病情真相。得到确信,他的皇额娘绝无性命之忧,十二阿哥放下心来回到了北五所的住处。

北五所如今显得极宽敞,若大的院落现在只住了两个阿哥,十一阿哥又在对着《五牛图》神神叨叨了,永璂回到北五所问了一回,也就不去打扰他了。进了自己的屋子,嬷嬷、太监、宫女一齐围了上来,永璂的乳母章嬷嬷就开始问跟着他出门的小太监今天永璂的行程,听说去了太医院还把袖子里的荷包赏了人,连忙让人再取几个荷包来备着。

永璂道:“嬷嬷且不必这么忙,我歇会儿晌才会再出门呢。”

章嬷嬷道:“万一临时有事呢?赶前不赶后。”章嬷嬷自有盘算,看着乾隆当年几个乳母如今的风光,丈夫、儿子都沾光有出息,十二阿哥真能登大宝,那自己也是要跟着风光的。身为乳母嬷嬷,伺候好皇子原是本份,再有未来的大好前途激得人心火热,更是尽心尽力了。

正说着,永璂身边常伺候的宫女琥珀使个托盘托着五、六个荷包进来了。一面清点东西,一面嘱咐永璂在外面要小心之类的话。章嬷嬷皱了一下眉,又松开:“可惜你竟要出宫去了,爷身边得力的老人儿又要少了一个了。”原本在章嬷嬷面前琥珀这样嘱咐的话算是越权的,然而她今年要放出宫去,念在她一直伺候得力的份上,这样的嘱咐实是情真意切,章嬷嬷也不忍苛责了。

因琥珀提起话头来,章嬷嬷就打发不相干的人退下,才对永璂道:“爷的年纪也渐渐大了,奴才倚老卖老的就多句嘴,爷自个儿也要多想想了,皇后娘娘一病,蹦出多少牛鬼蛇神来!眼看着琥珀出宫,要不是老天保佑,皇后娘娘大安了,还不知道要有个什么人来顶她的缺呢!”

琥珀也大着胆子道:“听说,坤宁宫里的人,几乎也要被换了呢。”

章嬷嬷也道:“爷慢慢的也要有主意才好呢,您和皇后娘娘,恐怕被小人惦记上了。”作为永璂的乳母,章嬷嬷知道的要多一点,因为乾隆提过明年先秀要给永璂指一侧福晋的事情,钟茗曾召章嬷嬷说话,要她看好永璂,不可使与宫女过于亲近之类。章嬷嬷知道了这一内情,惊觉自己一手抱大的奶娃娃快要成人,几乎到了娶亲的年纪了,故此章嬷嬷不敢怠慢,也渐渐把永璂当成大人来看,平日说话也更小心几分,不似对孩童一般只是哄着了。

章嬷嬷在皇后‘病重’期间,见舒贵妃常使人来向十二阿哥问好,本是很感激的,还说过两三回舒贵妃真是好人。连舒贵妃为永璂选使唤宫人,也觉得是舒贵妃细心,不因皇后之病而怠慢了十二阿哥。等到皇后大安,章嬷嬷再看舒贵妃,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怎么看舒贵妃都像是有阴谋的样子。

说白了,舒贵妃没选对时机,皇后病了要她暂掌六宫,然而她的一系列动作都建立在一个假设上皇后一病不起。只要皇后一直不好或者干脆死了,舒贵妃就是后宫之首,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谁提起来,她此时的所有举动绝对是正当且对各方面而言都考虑周全的,都不能说她一个错字。可皇后一旦好了,她的举动就十分不妥,成了谋算皇后、皇子,阴谋要掌握后宫、架空皇后了。

永璂尚带着一丝稚气的小脸一沉,颇有气势地道:“知道了!琥珀要出宫了?记得皇额娘说过,宫女出宫之后年纪都不算小了,嫁人不易,嬷嬷到我库里取…二十两金子作贺,算是我的心意,皇额娘这两日保不齐还有赏,不会让你难过的。”

章嬷嬷领命,琥珀又跪下谢恩,这才服侍着永璂躺下。

永璂午睡醒了,就有养心殿的小太监来传旨,宣十二阿哥去见驾。章嬷嬷连忙带人上来伺候永璂梳洗,永璂穿戴停当了才跑去养心殿见乾隆。乾隆心情不坏,今年正月乌罕、巴达克山、霍罕、哈萨克各部使人进京朝贺,显出一种‘万国来朝’的气势,兼以皇后大安,乾隆一面作出‘以纳世通为参赞大臣,驻喀什噶尔,总理回疆事务’的决定,一面琢磨着再祭一回陵,召永璂来就是跟他解说一下回疆事务,顺便提一下祭陵的事情让永璂有所准备的。

永璂道:“刚好儿子还想求一求列祖列宗呢。”

“你要求什么?”

“求列祖列宗保佑,大清国运昌隆,嗯,老佛爷、皇阿玛、皇额娘都长命百岁。皇额娘病了一回,我吓坏了。”

乾隆摸了摸永璂的脑袋:“你有这份孝心就好。”

永璂笑弯了眉眼:“那是,儿子今天还去谢过了太医呢。”这事儿早有人报给乾隆听了,乾隆只点点头也就不再追问。只听得永璂又道:“皇阿玛,舒母妃喜欢什么东西呢?”

“问这个做什么?”乾隆有一丝不喜地问。

“皇额娘病着的时候,她很照顾儿子的,宫里的事务一把抓。都这么辛苦了,听说琥珀到了出宫的年纪,怕奴才们伺候得不好,还特特地把她的心腹宫人安插过来顶替了皇额娘指给儿子的丫头,再关心儿子不过了。儿子想好好谢谢她,可是,嬷嬷们说,儿子长大了,不能再跟宫妃们走得太近了,儿子想跟皇阿玛讨个主意。”

乾隆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看看永璂仍旧一脸诚恳天真,心说‘安插’二字只是永璂顺口说错的吧?这孩子从来说话都是让人喷饭而不自知的。可是心腹宫人…念着昔年永琪与令妃交好的事情,乾隆心里的疙瘩越结越大。

不用钟茗特意让永璂明白这世界除了光还有暗,她一病,永璂自然而然就看到了许多原本忽略了的事情。

晚间乾隆父子结伴去坤宁宫里蹭饭,正赶上皇后召琥珀过来问话。乾隆听说这就是要放出宫的宫女,又看青蛾托着张漆盘,里面是衣料与首饰匣子,就多嘴问了一句:“这是谁?”

永璂先答道:“这就是琥珀。”乾隆低头看了一下,见琥珀脸都不敢抬,像是个老实本份的丫头,顺口就赏了一百两银子。

钟茗起身迎乾隆坐下,才道:“这丫头倒是好福气。可惜要出宫了,永璂身边伺候的就少了一个,”琥珀心里一惊,生怕皇后一‘可惜’就开恩把她留在宫里一辈子,头上皇后又说话了,“琥珀,你看舒贵妃新指的丫头,伺候得如何?”

琥珀巴不得有这一问,一心想把新来的红绢捧上了天,以证明自己不是非留下来不可,但是考虑到红绢是舒贵妃的人,她伺候永璂有些年头了还是有几分感情的,也不想让永璂身边有一个不太可靠的大宫女,顿了一下才道:“红绢是舒贵妃娘娘身边得力的人,想是极会伺候的。就算她不行,十二阿哥身边的章嬷嬷也是很会调-教人的,就是新进宫的小丫头,有章嬷嬷教导着,教什么就做什么比要改掉伺候原来主子时养成的习惯要方便,使起来也更顺手。”

行了,有第一句话就够了。

钟茗冷笑一声:“舒贵妃对我儿子可真好,你下去吧,好好当好这几天的差,我定让你风风光光的从宫里出去。”

琥珀一直低着头,坤宁宫的地龙仍旧在烧着,室内暖和得紧,她一脸的汗,擦都不敢擦,此时听了皇后一句‘下去吧’,连忙磕了个头,仍旧垂着脸倒退至门边儿才转身离去,额头碰在地毯上留下一点水印。

琥珀走了,钟茗就笑问永璂今天念了什么书,白天吃了什么东西一类,说话的空档与乾隆四目相接,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乾隆自是明白,夫妻二人难得地心有灵犀了,乾隆道:“永璂,你去慈宁宫陪老佛爷用膳去罢,朕与你皇额娘今天不过去,怕是老佛爷那儿会冷清呢。”

“嗻。”

把儿子扔到慈宁宫去继续蹭饭大计,两人则在坤宁宫里说话。钟茗并不很敢把不高兴摆在脸上,怕得个心胸狭窄的名声,然而又觉得不表现出来倒显得自己很傻、什么都看不出来似的,怕是更会助长了别人的气焰,弄出个 ‘皇后很傻很软弱,大家有本事尽管朝她招呼’的形势就坏了。所以对乾隆说话的时候就有所保留地生气了,生气还得掐着点儿,钟茗有点儿郁闷,语气里的怨念就很明显了:“病了几个月,原是感念有人辛苦的,不想她连我儿子都一并辛苦了!哪有庶母把贴身丫头给嫡子的道理?!永璂身边又不是一个得力的都没用,真有了缺,拿新来的补上慢慢教导也就行了,她倒好,不声不响地给我换了!”

乾隆先有了永璂上的眼药,倒没觉得钟茗气得不对,但他是皇帝,总不能跟皇后一块儿骂妃子,反要压下火来宽解皇后几句。钟茗本还担心乾隆的态度,现见乾隆虽然嘴上说着:“她少有担大梁的时候,处事难免不周。”不像是回护的意思。

钟茗带着一丝试探地道:“处事不周?难道不会请示老佛爷么?真是不用脑子。”

乾隆一眯眼,觉得自己也需要去慈宁宫蹭饭了。

老佛爷收到过舒贵妃关于永璂身边宫女的处置意见的请示,但当时只是说十二阿哥身边有要轮换的人,至于如何更换,老佛爷并不知情,这就有春秋笔法的嫌疑。这个消息让乾隆的心情更坏了,连带的老佛爷的心情也不好了。乾隆想的与老佛爷想的还不一样,乾隆单纯地觉得舒贵妃这样在皇后还在的时候结好永璂,投机做得太明显了。老佛爷想得就多了,后宫里的事情,老佛爷比乾隆清楚得多。她现存的孙子里现唯有永璂看着最得意,怎能再容别人打主意?

然而舒贵妃已是贵妃,总不好因为给了十二阿哥一个宫女就随便罚了她红绢还什么都没做呢,老佛爷发话了:“难为她还能兼顾着永璂,只是这宫里再缺人手,也不能夺了贵妃的使唤人去,让那丫头回去伺候她本主去吧!”

红绢是舒贵妃跟前得用的宫女之一,被舒贵妃以先跟着琥珀熟悉一下事务的名头早放到了北五所里,然永璂身边跟着的人也不大乐意有这么个空降的人过来,还一过来就是头等宫女的身份,即使是在皇后病着的时候也有人有意无意地排挤着她。开始还看在舒贵妃的面子上有所保留,后来皇后大安,舒贵妃的面子也可以踩在脚底了,红绢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近身伺候永璂的活她挨不上边,想插手了,就被人高高供到一边去。

她说一句:“我是舒贵妃娘娘打发来伺候的,万不敢这么闲着不伺候主子。”就能有人回一句:“皇后娘娘指派咱们来伺候十二阿哥的时候,更是不许咱们躲懒儿。”

红绢心中苦闷,宫里有点眼色的都知道跟在十二阿哥身边前途好,她是争了许久踩下了舒贵妃另一得用宫人才得了这个差使的,现在机会有了,却没半点进展。只能把整日里的遭遇记下,得空往舒贵妃那里汇报一下,给排挤她的人上点儿眼药再讨个主意。因她一直没什么进展,每回过去都是挨训居多,可她上了贼船就下不来,还得继续听着吩咐办事。好容易今天琥珀被皇后召去,出宫的赏赐都下来了,红绢觉得这是个机会,趁十二阿哥晚间去慈宁宫请安的机会跑去向舒贵妃汇报。

慈宁宫去宣老佛爷懿旨的人正是唐嬷嬷,在北五所没找到红绢,只能等她回来了再宣旨。章嬷嬷一撇嘴:“保不齐去了舒贵妃那里了吧?那是她的本主。”唐嬷嬷道:“真就这么大胆了?”“老姐姐,您不都亲眼看见了么?”

红绢得了吩咐急急赶回北五所准备表现,顶头就得了这么个处置,愣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唐嬷嬷也不理她,先把她送给舒贵妃,回到慈宁宫就先请罪,连说自己不会办差,耽误了时间。“奴才思虑不周,谁知十二阿哥的宫人居然跑到舒贵妃处了呢?奴才该先去舒贵妃处宣旨的,这样就一回全齐了活儿,不用耽搁了,反让老佛爷在慈宁宫里空等…”

老佛爷嘿然一声,捻着念珠,不再说话了。

舒贵妃心里犹如一团乱麻,自从皇后大安,舒贵妃心里是不甘多于不安,大好的机缘,皇后居然又好了。这回不同于以往,皇后几年前也曾病得凶险,舒贵妃那次也暂理过宫务,只是当时还有令妃在,她的感觉不深;这一回,除了皇后,宫里数大最大,权利的滋味尝过了就难放下。皇后一好,舒贵妃给皇后请过几次安就称病不出了,窝在自己的宫里压下不安,算盘着这几个月因有年节大事,她的很多小动作都掩在这大典里并不显眼,在宫里也埋了不少钉子,或许…又心烦明年选秀的事儿,皇后提这件事情,已经是明明白白的警告了,舒贵妃还没想到要怎么应付新人。

白常在与新常在坐卧不宁,白常在自乾隆十五年封为常在,就一直跟着当时的舒妃混日子了,新常在则是去年六月新封,两人都在舒贵妃宫中侧室居住。皇后病而舒贵妃掌权,两人也有一丝窃喜,舒贵妃出头了,怎么也得培养一点自己的势力,那么一直跟着舒贵妃的两人许能得些好处,这几个月奉承得尤其用心。如今好处没捞到,恐怕要先垫背。舒贵妃轻易不便责罚,自己二人被杀鸡儆猴还是有可能的。想到这里,两人就结伴而来,很想旁敲侧击一下,让舒贵妃去皇后那里服个软什么的。

请过安,话还没开口,红绢被唐嬷嬷送了回来。唐嬷嬷说话很客气:“奴才奉老佛爷懿旨,先到北五所领人,不成想红绢姑娘在娘娘这儿,早知如此老奴直奔娘娘这儿倒是更便宜。”白常在与新常在对望一眼,都升起一丝绝望来。

钟茗得了北五所与慈宁宫两处消息,这才放心大胆地处置了起来。在动手之前还要先向老佛爷报备一下,钟茗在老佛爷跟前有了足够的立场。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情再不表示愤慨一下,就未免太良善了,更容易给人以软弱的错觉。但是老佛爷不愿意宫里生出波澜,钟茗表示很理解:“她既起了这样的心思,总要让她冷静一下。媳妇想把白常在与新常在迁出来,让舒贵妃好好反省。她既做出这么没规矩的事情来,还是别再带坏了旁人!”

老佛爷对于钟茗和舒贵妃两人心中所想猜到了八、九分,也不点破,淡淡提醒了一句:“别闹得太大。”

在老佛爷的默许下,钟茗开始了行动。

先是白常在与新常在被挪出了舒贵妃的侧殿安置到永和宫去,对外的理由也简单,永和宫空得久了没有人气。再有明年就是选秀之年了,会有新人入住,照例得跟着个主位先混一段时间,舒贵妃资格够老,规矩懂得够多,正是带新人的不二人选。两个常在到明年选秀结束,新人入住的时候再迁出,就显得太忙乱,所以要把她宫里的两个常在先挪出来,到时候只要忙着新人入住的事情就好,免得所有的事都凑到了一块儿。半句没提舒贵妃往永璂身边塞人的事儿。老佛爷与乾隆也满意钟茗这样的处置,既作了处罚权作提醒又没闹得很大。

白常在与新常在一步三回头,泪眼汪汪地迁到了永和宫里去,东西六宫一片肃杀,响鼓不用重槌,宫里灵醒的人多,这会儿才有人想起来皇后娘娘从来都不是吃素的!永和宫原是愉妃的寝宫,愉妃没了,永和宫也空出来了,一片萧索。没了主位的宫室,皇帝更不会常记起了,白常在与新常在日后的前程,已是断送了九分。

照钟茗目下的狠劲儿是恨不得把舒贵妃一道给塞到延禧宫的,可惜那地方现在有点儿忌讳,不能成行。下面就是派太医去看看那位病了的舒贵妃了,舒贵妃并没有什么生理上的毛病只是心里堵得慌,请脉的太医很诚实,‘郁结于胸’四字一说出来,就什么事都省了。

钟茗很想仰天大笑,欺负病人是不厚道的,可你要是装病,那就一点负担也没有了。舒贵妃还不同于当年的令妃,人家好歹是个宠妃装病约等于撒娇,舒贵妃的病就各人就各人的理解了。钟茗正好命舒贵妃‘静养’,病是舒贵妃自己要病的,什么‘痊愈’可就不归她说了算了。

后宫诸人还在战战兢兢地等着皇后继续发威,可皇后却像是揭过了这一层就罢手的样子,优哉游哉地选宫女。宫里的缺补完了还给宫外各公主府里分赐了几个,和嘉公主已有五个月的身孕,还额外赏了两个乳母。

就在诸人暗道皇后真的不追究了的时候,钟茗正在询问容嬷嬷:“舒贵妃那里盯着的人,可靠么?”

容嬷嬷面上有些羞愧:“这回定不会错的,她那里有什么新的消息,娘娘必能马上知道的。”舒贵妃往永璂那里塞人的事情没能在第一时间知情,到木已成舟处置不了才急急回报,让容嬷嬷深以为恨。

“她要沉不住气才好…”

正在说着呢,就很快地传来了消息舒贵妃在宫里动了板子,把红绢打个半死。钟茗怒道:“她脾气倒大!慎刑司就这么听她的话么?让打谁就打谁了都!”

“娘娘明鉴,舒贵妃此时就是再傻,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唤慎刑司的人处置红绢那个丫头的,”容嬷嬷解释道,“当日唐嬷嬷领着红绢还给舒贵妃的时候,舒贵妃嗔着红绢不会办事,就要赏她板子。还是舒贵妃身边儿的侍监首领难得好心,劝了句‘这个时候不能惊动慎刑司的人’想为那丫头讨个人情。可舒贵妃正在气头上,听他这么一说,觉得连个奴才都罚不得,未免太没面子,非要打不可。也没再叫慎刑司,就摁倒在院子里使小太监拿小厨房里担水的扁担一顿打了个半死…”

“嬷嬷知道得如此详细,回话的人可靠么?会不会是作戏?”钟茗不得不问得仔细一点。

“舒贵妃那里没有明令禁足,与外间还是略有走动的,奴婢让浣衣局送衣服的人去印证过了,红绢只吊着半口气等死了。这与说的都能合得上。”

“那个红绢,嬷嬷看着如何?”

“娘娘的意思是?”

“她可有苦衷?她主子吩咐,她也是避无可避。既已受了她主子的教训,咱们就撵她出宫,强如在宫里等死,令她不能再生事也就是了。”钟茗既恼舒贵妃打永璂的主意,连带的对红绢的印象也不好了起来,若非是舒贵妃深信的人,怎会派到永璂身边?然而这是钟茗第一回独立操作关系宫人生死的事情,以前都是借力使力,宝月楼、延禧宫的奴才皆是引着乾隆与老佛爷下的命令,钟茗还能装作不明白,真到自己要动手了,又有些下不去手。想了一阵,就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容嬷嬷奇道:“这宫里哪有清白的人?那个丫头,总要寻一新把柄处置了才是正理。总要‘杀鸡给猴儿看’,镇住了诸人不敢再打歪主意,不然‘按下个葫芦起来个瓢’娘娘可就要睡不安稳了!”

“这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只是下不去手,且这杀鸡儆猴,猴能看得出来,老佛爷也看得出来呢。”

“为着娘娘越来越慈悲,这宫里越来越有人胆子大了,娘娘这是养肥了她们的胆子好跟您作对啊!那个死丫头娘娘不杖毙了她就是仁慈了,只冷眼看着就成,何必再多事?至于老佛爷,您就更不用担心了,您的意思,老佛爷早都明白了,老佛爷只是不让明着动舒贵妃,您拿红绢立威,也是应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