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大哥费心了,还为颜儿安排得这般周到。”

“颜儿远来是客,教为兄怎敢怠慢?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殷无觅嘴角噙着笑意,余光扫了下站在车厢门边嚯嚯磨牙的杨不凡。“时候不早,该出发了,你便与凡儿同乘一车,路上也好有个伴儿说话解闷。”

杨不凡心里的熊熊小火苗被当头一瓢凉水浇熄了。哈!还以为是为她布置的,原来又是在讨好这位柳师妹,她只是沾了人家的光而已呀而已!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钻进了车厢霸占住最暖最舒适的那个位子,抱着膝盖对着暖炉里的炭火发呆。

车厢外的两人又不知寒暄了几句什么,一阵轻声笑语之后,柳姑娘掀开门帘,盈盈走了进来,在她对面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口道,“敢问杨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杨不凡身形未动,只抬了抬眼皮,“二十三。”

“啊——”她惊呼出声,忙抬起袖子掩口娇笑道,“抱歉,颜儿失礼了。只是没想到杨姑娘居然如此年纪还待字闺中,着实讶异,这才失了分寸。”

杨不凡横她一眼。切!装模作样,不就是想取笑她怎么这么老了还嫁不出去嘛!

“颜儿年方二九,理应叫你一声姐姐才是。”

显摆自己年轻咩?偏不叫你如意!“二十九岁?唔,也不小了,真没看出来。”

柳如颜脸上一阵青白,俏脸微变,“姐姐说笑了,二九乃是十八,颜儿今年才满一十八岁呢。”

杨不凡捕捉到她目光中的一丝鄙夷之意,知道她定是在蔑视自己浅薄。这位端庄娴静的柳大姑娘,果然只是表面的高贵文雅而已,略施小计给她点刺激,就现出原形来了。

“不知姐姐闲暇之余都做何消遣呢?颜儿的爹爹虽然是武林中人,对颜儿自幼的管教却从未懈怠,但凡是大家闺秀官宦千金所要学的琴棋书画,吟诗作赋,样样都要精通。如若姐姐不弃,他日到了逶迤剑庄,我们姐妹二人切磋一下如何?”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么…我们家从来不要求我学这些,所以,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恐怕没机会跟你切磋了,抱歉。”不能让这位大小姐如愿看到她输得很惨的样子,真是过意不去。

她脸上的鄙夷之色更深,却仍努力地维持着大方有礼的淑女风范,绞着手指,微开檀口,“听说杨姑娘一直住在殷大哥家里,不知你们是如何相识呢?”殷大哥自幼被洪老爷子管教极严,轻易不会让女子近身,更不会在家里使用丫鬟仆妇,此时身边却出现这个女人,着实奇怪。

“哦,我无家可归,他就在路上把我捡回来喽,平时使唤我做些家务,高兴了就扔几个零花钱给我。一来二去,大家就熟了嘛。”熟到两人现在晚上睡一个房间,还挤一张床盖一张被子,哼!说出来吓死她!

果然,殷大哥怎么可能会对如此一个粗鄙无礼才情匮乏的女子动情?分明就是遭了算计,被她利用了恻隐之心。柳如颜心头袭上一阵薄怒,桃腮失色,嘴角抽搐着不发一言,别过头去只管盯着门帘上的花纹发怔出神。

杨不凡见她神色有异,也不动声色地沉默了半晌。但她生来是率性爽直口无遮拦的人,在这种沉闷压抑的气氛里捱不了多久,若要开口又怕难免冷嘲热讽得罪了这位柳大姑娘,惹得殷无命罗罗嗦嗦地念叨,于是悄悄地借尿遁了。

另外一个平凡无奇的朴素马车里,殷无命正靠在软垫上翻阅着卷宗,突然余光瞥见车帘一动,凝眸抬眼看去,杨不凡正手脚并用地爬进车厢里来,边爬边大声地嚷嚷道,“小离,我要跟你换啦!你过去后面马车里去陪柳姑娘!”

苏离正跷着腿躺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听到她的话连忙拒绝得很干脆,“不要!那个姐姐说话装腔作势,无趣得很。”他苏离是没见过几个女人啦,不过这个柳姐姐,虽然长得漂亮,可看起来就是不顺眼,他才不要跟看不顺眼的女人呆在一起。

“那个车厢里有很多点心哦——有你最爱吃的芙蓉糕和绿豆酥…”

微闭的灵动大眼瞬时睁开,眼珠儿转了两转,“好吧,我去。”说着,一骨碌坐起身来,跳下马车。

闲杂人等退散,她快速向殷无命的方向爬动了两步,伸长了脖子看他手里的卷宗。“干吗?在马车上还要工作哇?要不要这么拼啊?”

“哼!”他斜眸睨了她一眼,喷出一声冷哼,“还不都是你惹来的?老爷子自从宣布四堂加入魔教之后,就撒手不管帮中事务了,所有的函报一律都往我这里送,美名其曰呈报教主定夺。你要过目吗,教主?嗯?”说着,把手里的卷宗往她面前一递,一副诚意十足地找她定夺的模样。

“唔,”她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殷…堂主,这些函报,本教主授权你先筛查一遍,琐碎小事无需报告,自己决定就好。本教主抓大放小,但凡本教主认定为大事的,你再来找我定夺吧。嘿嘿…”抬起手儿将他送到眼前的卷宗往回一推,顺势倒在他的腿上。先补个眠,教务大事什么的,等她睡醒再说好了。

殷无命无奈地看着抱着他的大腿酣睡的人,摇了摇头,微叹出一口气。究竟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让这个女人当初的一句戏言成真,既创立了魔教,又吸纳了这么多的教众,连叱咤江湖的铁血四堂都纳入麾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跟这个女人,怕是上天注定终究要分不开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瑟缩了一下,他拉过一条被子盖在她身上,掖紧了被角使冷风不致灌进去,又将脚下的暖炉往近处挪了挪,直到她舒适地发出平静均匀的浅鼾。

待杨不凡醒来的时候,天已将近中午,殷无命吩咐马车停下休息,大家顺便吃些干粮。

对于自己私心地把苏离赶去跟不良某女共乘一车,她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有些愧疚的。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自己都难以忍受跟某女共处的尴尬,苏离所受的煎熬可见一斑。于是马车刚一停下她便匆匆忙忙地跳下来跑到后面对苏离小朋友表示深切的慰问。

只是还未等她跑到跟前,就见后面的马车上车帘一飘,苏离正带着心满意足地神色轻巧无比地从车上跃下。

“小…小离,你还好吧?”她讶然地看着他面色轻松惬意,丝毫没有受尽折磨之后的萎顿不堪。

“很好啊,这车上的点心确实很好吃。”他无限满足地拍了拍肚皮。

“柳姑娘她…”没做什么吧?

“她?我帮她睡着了,恐怕要晚上才能醒过来了。”

“你帮她睡着?你是说…”杨不凡倒抽了口冷气,不置信地捂住了嘴。

“谁让她老是打听你和殷大哥的事,而且还拐着弯儿地问个不停,听着怪烦的,我就把逍遥散往她脸上撒了点。”

呃…青春叛逆期的小孩子果然是招惹不得的…不是早跟他说过了嘛,魔教中人,以后用药用毒都要管制呀管制!呜呜呜,这下殷无命又要找她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杨不凡何时被扑到么…这是个有肉有爱有悬念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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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对柳如颜手下留情呀,怎么办?

55

55、荒唐的教科书...

第二天,某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教主及她的爪牙成功地被发配到不起眼朴素小马车里面壁思过去了,而悲天悯人济世怀仁的春秋堂主殷无命则不得不牺牲些许男色去亲自陪伴受惊过度的柳大小姐,顺便防备魔教某个行事不知分寸的小鬼随地乱丢毒药、迷药、蒙汗药等管制药品。

杨不凡心怀不忿。哪有堂堂一教之主被自己的属下发落的?她要治他个大不敬之罪,好好教教他这个目无尊长的家伙。不就是出了些力替她处理些看起来很繁琐的教务、堆起来厚度很惊人的函报咩?这样就居功自傲、妄自尊大、不把教主放在眼里了哟?!能跟她挤一床睡就有恃无恐啊?就算是奸夫她也会决不手软地一并发落的!哼!

马车的门帘外,风景独好。明媚娇美的柳家少女正扶了她家师兄的手臂柳腰款摆地踏上马车,衫裙飘飘翩若惊鸿,回眸一笑妖娆国色。

美人美景,又给她凭添了几分闷堵。她冷冷地瞧着,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所谓江湖女儿什么的,不是号称比她这活蹦乱跳不会半分武功的家伙生命力更顽强战斗力更彪悍么?在这里假装什么弱不禁风啊!还有殷无命这厮,平时做人不知道多低调,现在却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地做出这么高姿态的出墙动作来,晚上霸占一个,白天勾搭一个,这么考验技术技巧的动作他做起来还真是驾轻就熟的很。碍眼!

手儿一挥,刚要放下车帘把这碍眼的一幕隔绝在车外,却听见车门外有人恭声道:“启禀教主,云月堂傅堂主昨夜让人快马送来一个包裹,要属下转交给您。”

她诧异地探出头去一看,车前站的正是他们昨夜留宿的聚贤楼掌柜。不由得愕了半晌,猛然间明白过来。怪道殷无命那厮每次都投宿聚贤楼,怪道这聚贤楼处处开花,分店遍布天下,原来这竟是春秋堂的窝点和消息集散地,有了这层便利,就可以建立起一个全国性的信息传输网络,而此网络的中枢部分,不消说自然就是那个京城的聚贤楼总店了。殷无命那厮,果然是有些手段的,手底下居然同时操控着京城排名第一和第二的两大酒楼。

向掌柜道了声谢,她忙伸手接过沉甸甸的蓝布包裹,心花怒放地捧在膝头,非常满意自己的识人善任之举。所谓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她交代的这件事让傅湘琏那个风流鬼去做最适合不过了,果然不负她所托,才一天的工夫就办妥了,嗯,从这个包裹的体积和重量上判断,料想必定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姐姐,什么好东西让你笑得这么得意忘形啊?给我看看!”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看什么看!”她一把拍掉苏离遥遥伸过来的爪子,将手里的包裹往怀里收紧了些,“等你年满十八岁的时候,我自然会准备一份精美的成人大礼包送给你学习钻研,现在么…你还是离这些东西远点儿。”

打开包裹,察看了下包裹里物品的质量和品级,她满意地笑弯了眼,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随手招来一个小厮:“把这个包裹给你们殷堂主送过去!”让他好好参详参详,嘻…生理知识缺乏么?没碰过女人么?为了她的幸福未来,她会努力把他师父没教过他的部分好好帮他补回来的。

殷无命看着包裹上代表云月堂的彩云追月纹饰,不自觉地拢了拢眉,伸手要去解包裹上的带子,却不由地停住动作愣了一会儿。

杨不凡加上傅湘琏,怎么看都是个怪异的组合,两个都是脑子里充满不正常怪念头的家伙,凑在一起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被算计的感觉异常清晰,强烈的危险意识让他本能地想拒绝打开这个包裹。停在半空的手指伸开又收起,几番想要打开包裹的努力化作泡影。

“咦?好大的包裹?包裹上还有云月堂的图案,傅师兄送了什么东西来给你?”对面的柳如颜好奇地开口。“怎么不打开看看?”殷大哥的表情好挣扎哦…

他咬了咬牙,终于横下心来打开包裹。待他看到里面的东西时,那些离经叛道的小火花烧得他呆若木鸡,顿时僵在了当场。果然!他就知道,这两个人组合起来绝对折腾不出什么正经事来。一个把春宫图当礼物般豪爽地送,一个把春宫图当青菜般成筐地买,变态指数一个高过一个的货色!她是怕他只处理公事太乏味无聊,所以让姓傅的找来这些给他调剂生活?还是嫌他青涩,担心房事太过艰难,特意找来这些给他恶补功课?哼,既然盛情如此难却,那他便如她所愿好了,他会好好地学习,定不教她失望,她就等着验收成果吧。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早就警告过她不要轻易撩拨他,真是不听教训,不但不听,现在还越来越变本加厉了。也罢…

殷无命放缓了脸色,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连同前一刻的羞窘一起缓缓吐出。翘起二郎腿儿,伸手从中捡出一本薄册,若无其事地看得从容又认真。

一旁的柳如颜美目流连,见他只全神贯注地看那些书册,全然不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不由得生起些许失落感。手指绞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抵不过好奇,咬着唇儿从包裹里捻起了一本图册。

封面是一幅山水,描绘了山涧小溪、远山含黛、林木幽深的自然景色,右上角处印有几个大字——“春溪溅玉图”。唔,想来定是山水图册,原来殷大哥和傅师兄也是这般风雅的,事务繁忙之余,还抽出闲暇来欣赏些书画,难能可贵,比那些只知习武的江湖莽夫不知要讨喜多少。思及此处,暗暗抬起眼角偷瞄了一眼对面的殷无命,只见他俊容沉静淡雅,一派闲适悠然,斜倚着车厢正拿着一本图册看得入神,不禁又芳心乱许了一把。

纤指微动,翻开了一页凝神看去,只看了一眼那图上绞缠的人影,就顿时如遭雷击,一张俏脸瞬间烧得红透,忙不迭地丢下书册,身子也战战兢兢地向后猛缩,直到后背撞上车厢,发出砰得一声响。

殷无命听见“啪”得一声书册落地的声音,只淡淡地抬起眼瞅了瞅正像熟透的虾子般艳红无比不知所措的某位师妹,忍俊不禁地微勾了勾唇角,没有出声。唉,有时候人太过好奇也不是件好事。假装没有留意她的动作,垂眸继续不动声色地研究手里的春宫。唔,这个姿势…看起来应该不会很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嗯,这个似乎也不错,值得一试…呃,这个角度么,对于她那个僵硬的身体来说应该难度很大吧…

一个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男人,一个惊慌失措胆战心惊的女人,让这个豪华的舒适车厢突然间变得诡异无比。

柳大小姐的这一路,注定了是被打击被刺激被虐身虐心极具悲情主义色彩的一路…

停车休息时,当杨不凡看到柳如颜那一脸晴天霹雳的表情,顿时了然于胸。哼哼,未经别人的同意乱翻东西,真的会被雷劈得很惨的。她没想到,这份大礼惠及她的幸福的同时,还顺便离间了师兄妹的亲密感情,绝对是个意外又丰硕的收获。哈!哈哈!

“笑得如此得意忘形,怕是将那包裹里的图册都铭记于心了?”殷无命附在她身边,低声悄语。

“呃…嘿嘿…那个你自己慢慢研究就好,不必跟我客气,呵呵…”这厮究竟是什么体质哇!看了一上午春宫图,不但连脸红流鼻血的迹象都没有,还从容淡定若无其事,仿佛对他来讲账册和春宫根本就没什么差别似的。

“多谢教主信任,属下绝对不会客气的,教主只管拭目以待即可。”他淡淡挑眉,回她一个暧昧无比的微笑,旋身走进路边的茶棚。

拭目以待?可是他的眼神明明说得是“等着瞧,你死定了”呀!她的小心肝儿突的一颤,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件事她做得当真是损人不利己,很清纯的教学目的极有可能会转化为殷无命今夜化身禽兽的动机。

这样不好吧?大家才刚开始磨合而已,彼此互相适应得还很不够,他不能跳过热身阶段就直接进入决赛呀呀呀…

她急急地跟过去一屁股坐到殷无命的身边,刚准备拉住他的衣袖一起打开天窗说亮话,突然听到身后一声雄浑的叫声。

“敢问哪位是魔教杨不凡杨教主?”

咦咦咦?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呼唤人家的闺名,是谁这么没礼貌哇?杨不凡猛地回过头去,见一粗壮大汉站在门口,五官凶恶,面目狰狞,就好象在脑门上写着两个大字——土匪。

她…啥时候跟土匪结下什么梁子了么?在土匪界,这辈子她认识的也就只有叶文昔一个山寨版的山寨头子假土匪而已啊?难道魔教声势太大,也会有土匪慕名而来?呃,做人要低调,果然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向殷无命学习,向殷无命致敬…

作者有话要说:救命哇!我想完结啊完结!怎么越写越有戏哇!

难道我也开始罗嗦了么…

56

56、斯文匪类...

好美的梅花林!

雪白的梅花争相怒放,阵风吹过,花瓣飘飘洒洒纷纷繁繁从枝头落下,随即被风卷进半空飞舞。她伸出双手,接了几瓣梅花,凑到鼻间把香洌的芬芳深深吸了几口。

这些山贼土匪们,还真是会挑地方,把人间胜景都占尽了。

“于先生,魔教杨教主到。”带路上来的凶恶土匪兄如是说。

梅花深处传来一个沉稳悠扬的男子声音。“好,你且退下吧。”

杨不凡循声望去,只见顺着话音传出的方向,从梅花林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青衫磊落,步履从容。这人面貌斯文儒雅,仿佛经常皱眉思考,眉间有着刀刻般细小的竖纹。

这是——土匪?!她倒是更愿意相信叶文昔那厮是土匪。毕竟这两个人比起来,叶文昔更带几分戾气和狠意,眼前这个么…比殷无命还显得斯文些,看起来更像读书人。

他走近了几步,离她三步之遥的时候停住,有些犹疑道:“敢问姑娘可是魔教杨教主?”

“哦,没错,如假包换。”

“我只听说魔教教主是个女子,却没想到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姑娘。”他笑着轻叹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

“魔教上月募集两百万善款救济灾民的义举轰动京城,震惊四海,于某铭感教主高义,仰慕已久,今日得悉教主路过此地,喜不自胜,特派人相邀至此一叙。”

她一路南下,并没有暴露过身份,殷无命那厮行事也一向变态地低调,刻意隐匿行藏。居然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此人不简单,不可小觑。“我们素不相识的,自问跟你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共同话题可以探讨,你找我来究竟有何贵干?”

“教主请坐。”他淡然一笑,伸出手臂指向右前方的石桌石凳,边说边随她坐了下来,“在下于遥,河阳人氏。自得知教主的募款义举以来,便一直多方打听魔教之事,深感教主行事作风不落窠臼,别出一格,非常人所能测度。”

呃…原来她不知不觉中早就成了公众人物,大众的话题,八卦的中心,狗仔队的目标…

他从袖子里轻轻抽出一张纸来,放在她面前。

“噗——”她晕…这个不是她的魔教招募启事么?

“教主可还记得这则招募启事中的言辞?”

“这只是当初我在京城的时候乱发乱贴的,怎么会有一张流落在这里?!”她捏起那张启事,颤抖着手指问道。

“教主写在这启事里的文字,颇耐人寻味。此间提到,贵教创立之初衷,便是这追求自由,追求幸福,追求梦想三大宗旨。自得了这张启事,于某反复琢磨,昼夜推敲,直至近日,方才明白者三条宗旨之精要,以及教主的苦心孤诣。”

“…”她有什么苦心孤诣哇?那时候她最大的苦心就是追着金龟满城跑。

于遥抬眸空望远方,额间细纹略紧,悠悠吟道,“所谓自由者,无所困也,身处尘世,心游方外,跳脱樊笼,远离羁困,此诚为智者之见也;所谓幸福者,无所苦也,愿为世人拔苦离厄,使众生获平安喜乐,此诚为仁者之心也;所谓梦想者,有所为也,破而后立,无怖无惧,此诚为勇者之气也。圣人有云,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嗯…那个…可不可以不要考较她的文言文功力…她甚至背不全一首琵琶行。

“以此可见,教主真乃胸怀仁义,智勇兼备的不世奇人,教于某倾心赞赏,五体拜服。”

没想到在这荒山僻岭里,居然收获崇拜者一名…“漂亮话儿谁都会讲,你怎知我不是随口忽悠的?就凭这张纸,你怎断定我就是胸怀仁义,智勇兼备?”

“教主面上无卑琐之气,目中无虚伪之色,临危而不惧,处变而不惊,定是身正高洁之人。”

唔,还是盲目崇拜者,相当盲目。“那么,你今天带我来这里,就只是要对我抒发一下崇拜之情咩?”看他的样子,明明就很沉稳理智,不像是头脑发热,盲目崇拜的人…

他长叹一声,额头皱得更紧,眼睛里不由得显出纠结难明的神色,“于某有一个疑问,萦怀已久,却无人可以解惑,今日得与教主一会,自然是想以胸中所疑问教主,盼不吝赐教,好教我疑思得解,心头郁结早日化去。”

她嘴角一抽,面皮抖动了几下,“不是开玩笑吧?于先生学识这么渊博的人都没办法想明白的问题,我区区小女子一只,没才华没深度的,怎么能为您解惑呢?”别以为他为她硬扣上一顶仁义双全的大帽子,她就摇身一变成大儒了…

“教主勿要过谦。据于某所知,教主为人行事跳出苑囿,不为所拘,想必见解亦是异于寻常。”他顿了顿,用无限期待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此处名为摩崖岭,乃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之所,又临近南北交通要道,往来商贾众多,因此历来匪患猖獗。可如今的摩崖岭上,大半却并非山贼劫匪。”

“不是劫匪?那是什么?难道都是像您这样的斯文人?”

“十之八九,乃是灾民。”

“灾民变匪?”

“不错。此处与河阳交界,河阳周边十八县遭灾,一夜之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百姓无米充饥,不少地方出现了灾民闹荒之事。灾民们纷纷涌往富户商家抢米,更有甚者,还焚屋焚仓,抗租抗官。此种情形下,官府不得不出兵镇压盗匪暴乱。可我知道,这些人不能抓,只因他们并非盗匪,而是灾民啊!当时我身为河阳县尉,不忍见灾民流离失所,又被官府当成流寇打杀,便只身独闯摩崖岭,说服这里的寨主收留愿意上山为匪的灾民。”(此段关于灾民闹荒的描述,参考了吴思先生所著的《血酬定律》。)

“…”县尉这个官职,她是知道的,在古代相当于副县长。想当初被称为“明文第一人”的归有光做县令时,做他的副手县尉这个位子的正是《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后来归有光被贬去做一个管马匹的通判,身为好友的吴承恩感叹他怀才不遇,还特意在《西游记》里给孙悟空安排了一个弼马温的段子来讽喻一番。

“我并非眷恋宦途,只是始终有一事难明,不得其解。身为朝廷官吏,自当遵守律法,执行律令,可是我却纵容灾民,助长匪患,使更多的人身受其害。这件事,我究竟是否做对了?”他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头,目光现出凄苦之色,迷离失焦地空望着远方。

杨不凡看着他纠结的表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碰触了一下。眼前这个于遥,无疑是个善良正直有责任感的人,不想违背法律,却又无法对灾民的遭遇坐视不理,而自己又在这种矛盾的情绪中不断挣扎,不停地诘问自己,无法得到解脱。

“于先生,小女子才疏学浅,见识也不多,不懂得如何为先生解惑。可是,我却想告诉先生,个人的能力有限,不平之事则是无限的。普通人奔波于生计,整日为稻粱谋,已经是费心费力,日日操劳了;像先生这样的,除却自己的生计,还要忧心天下百姓的疾苦,为他们谋得福利,更加难得。个人能力所限,即使做不到两全其美也是无可厚非的,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强求,何必自寻烦恼呢?您刚才解释了我魔教的三大宗旨,现在我也想为您解释一番我自己的理解。行动遵从自己的心,随心所欲,不受外界影响,便是自由;可以让大多数人幸福,就是幸福;有想做的事情,并且尽力去做了,不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就是梦想。能够做到这三条,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他放空的眼神渐渐地从远处收回来,一脸动容地转头注视着她。

“而且,摩崖岭的山贼不会永远是山贼,他们总会回到自己的土地上继续耕作。况且,朝廷的抚恤不是就快到了么?到时候,大家就会有吃有穿,安安乐乐地回家过日子了。”

“多谢教主以肺腑之言告之。教主一席话,使得于遥心内甚慰。不错,能使大多数人免除苦厄,已是难得,不该苛求更多,自寻烦恼。”他展颜一笑,茅塞顿开,“杨教主,如若不弃,今日便留宿在此,咱们秉烛长谈可好?”

“好啊,不过我有个要求。”

梅花瓣漫天飞舞,透过纷纷扬扬的花雨,她看见一个人影正负手立在前方等待。

“殷无命!”她咧开了嘴,张着双臂朝他跑去。

他任她扑进怀里,扯出笑意,抬手拈去沾在她眉上的花瓣。

“是不是等很久了?有没有很担心我?”她抱着他的腰笑道。

“没有。你不会有事的。”

“那可是土匪窝噢,你这么笃定?”

“于遥,河阳名士,家世殷富,手下也有些势力,为人温和良善,多行义举,江湖人称河阳散仙。这样的人怎么会加害于你?”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你偷听?!”

当然,便于就近保护么。不过…她最后那个要求,他很介意!

“喂,殷无命,你说,我们募集的那两百万银两,到底可以救多少灾民呢?”

他略一沉吟,“不说贫苦农户,就算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也只得约莫二十两银子。你那两百万两,可以让十万户人吃用一年有余。”(作者注:普通人家一年二十两银子,是明朝时的收入水平。)

“所以,我们真的帮了很大忙,对不对?”

“嗯,不错,你的确帮了很大忙。”他俯首在她的笑颜上印下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

完整地更了两章,没有人鼓励我咩?人家还打算说以后日更整章呢…

57

57、君子重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