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爷子也真算得上一个不世出的奇人,教中大大小小的事务没有一件他觉得重要的,倒是她杨不凡的家务事他件件上心,尤其是孩子的取名。他老人家说,杨不凡的孩子将来可是本教少主,叫什么名字自然是顶顶重要的大事,必须要他这个高级顾问来参详。

头一胎生的是个儿子,脐带还没来得及剪,他老人家就捏着张纸条飞奔着过来献宝。等她生完之后,大人孩子收拾妥当,刚刚能见客的时候,他们爷儿俩那壁厢已然尘埃落定,老爷子眉开眼笑地冲她显摆:“丫头丫头,孩子的名字我已经取好了,就叫殷无病!是不是个极好的名字?无命徒儿也同意啦!”

杨不凡额上爆出三根黑线,殷无命,殷无病,这两父子的名字听起来跟两兄弟似的,说出去多荒唐啊!刚待要发作,那老爷子已经抱起孩子“无病,无病”的开始叫唤了。她抬眼直瞪殷无命,那厮却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柔声劝慰:“凡儿,这次就让让师父吧,等我们下个孩子出生时你再取。无病无病,一生无疾无痛,是个有福气的好名字。”

咬着牙忍下这一次,暗暗下定决心第二个娃儿可要亲自取个响亮又威风的名字。待她怀了第二胎,刚想说花十个月的时间想个名字总来得及吧?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毕竟又迟了一步。他老人家起名字的经验丰富,竟一次比一次顺手,此次她怀胎尚未足三月时,他又捏着张纸条来了。“丫头丫头,第二个孩子的名字也得了!就叫杨不愁!不管是丫头小子都能用的名字,多响亮不是?一个孩子姓殷,一个孩子姓杨,你们两个人也不用争竞,各得其所。”

竟连姓也替她决定了,够霸道!

殷无命又搂在怀里劝解:“凡儿,下次,下次一定让你起,这次就让着点师父。不愁,不愁,一生无忧无虑也是个有福气的好名字。”

她算看透了,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正闷闷地想着心事,突然听见小厮来报:“夫人,有客人来探。”

从卧榻上坐直了身子探头向门前看去,只见蜿蜒的山路上两个人牵着手悠然而来,一个绿衫缭乱,一个紫袍翻飞。

忙吩咐小厮在院子里多摆上两张座椅,一个矮几,并沏上一壶香茶待客。

人未进门,声音先至,一开口便如雨打金铃,清脆悦耳:“杨不凡,这次总该生个女儿了吧?上次那个让我眼巴巴地等了十个月,生出来居然是个臭小子。”

“喂,叶文昔!别忘了臭小子再臭也是你家少主!你不是个断袖么?老是惦记我家女儿做什么?”

“我早就说了,你若生个女儿,就过继给我。”叶文昔走到杨不凡对面坐下,澧王李晋也挨着他坐在一旁,手执茶壶倒了杯香茶塞到叶文昔手里给他润喉,喂了他半杯,又夺了剩下半盏吞入自己喉中。

杨不凡看着那两人的温存模样,不禁嗤笑,“你想过继个女儿还不容易?天下之大,哪里找不到一个孤女?何况以澧王府的权势,碧水庄的名望,一说要收养女儿,天下人还不得挤破了门槛争着抢着把自己的女儿送上门来享那一世的荣华富贵?”

“其他人家的女儿再好,也不是你杨不凡生的,我不稀罕。”淡淡地收了话语,又从旁边接过一杯新茶慢慢地品。

伸手揉了揉酸涩的后腰,杨不凡又冷眼看一旁默默不语的李晋,“这次又来我月梨谷做什么?”

“父皇和母妃实在逼得紧,只好过来你这里避一避风头,住上个把月再回去。”过去了数年,昔日肃穆高傲的王爷今日变得沉稳不动声色,语气平淡无波犹如手中的茶。

这两年澧王被逼婚的事她着实听说了不少,不用特意打听,只见他每年携着叶文昔三番两次地往月梨谷避难就明白皇上催得有多紧。这月梨山谷,本来隐匿在群山之中甚为难觅,等闲不见有人进来,却因为她和殷无命在这里定居之后,竟时常有人前来探望,变得日益热闹起来,也使得她山居的清静日子少了几分寂寥。

朋友相聚,难免聊到往事旧友。久居京城的叶文昔也带来了一些新的消息。

萧府的二公子新近迎娶了突厥小公主恰娜,盛大的仪仗轰动了全城,公主陪嫁的兽皮,奇珍异宝,翡翠珠玉,满满装了几大车,高大威武的西域骏马,彪悍神勇的突厥勇士,给京城的百姓瞧了个稀罕热闹。萧老爷笑得合不拢嘴,眼里的笑意遮去了以往的几分郁郁寡欢。

“萧大公子他…还没有消息么?”杨不凡抚着隆起的肚子,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远方粼粼的湖面上。

对面回她亦是一声轻叹。“没有,好好的一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任谁也打听不到任何下落。有人说恐怕已经遭了不测…”

“不,我不信!他一定还活着,说不定是在哪个地方,我们看不见找不到的地方,依旧好好地活着。”就像她一样,在某个陌生的时空里流落,她总不信,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失踪了。

“也许吧。”其他人显然并没有如她一般的信心,话音里几分感伤,几分悲叹,几分惋惜,只把她的坚持看作乐观。反正,杨不凡这个人,一向就是盲目乐观,过于自信的。

略显伤感的话题终究被人不着痕迹地绕开,叶文昔又捧着茶笑着提到,他家那个傻妹妹过了年也就满十六岁了,也该到了嫁人的年纪,不知道天山的苏家何时会有提亲的动静。

杨不凡叫道,还未满十八岁就是未成年人,怎么可以这么早就成亲,把你们家妹子关两年再放出来吧。

叶文昔吃吃地笑,再关两年?恐怕又要跑出来跟人私奔了。

转眼过了两个月,杨不凡再度临盆,生的果然是个女儿,闺名杨不愁,灵动的大眼像极了母亲。

叶文昔见了,直夸那呆怔怔毫无心机的模样和杨不凡如出一辙,这个女儿他是认定了的。澧王殿下勾唇一笑,没有异议,只温柔淡笑着望他道,你喜欢的,我必定喜欢,你若要认这女儿,我们就带她回王府抚养,从此以后,她便是澧王府里的郡主。

一言一语间,已将孩子的命运判定。

杨不愁四岁时,被接入王府抚养,御赐封号为无忧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在正文里给萧二公子一个归宿的,但又想,他和恰娜谈恋爱的时候仅仅是一笔带过,结局就没必要大肆铺陈了,也就一笔带过吧。

各位看官嫌文完结的仓促?可能是因为很多人物的去向没有交代,不过别着急,本文设定是一个系列的,当然还有其他人的故事,咱们在其他故事里再续前缘。杜游杜大少,我也有点不想放过他呢…

萧大公子去哪儿了?咱们下回分解。

73

73、番外二...

“萧瑾同学。”

甜美的声音像春天的柳丝儿一般挠得人心里痒痒的,他从课本里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孩子正一脸羞涩地站在他面前,长长的发散在肩头,柔顺而黑亮,泛着太阳的光泽,却是一泻而下,直直的没有任何波浪。

萧瑾这两个字,是他在这一世唯一坚持保有的东西。没了这两个字,他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是否真的来过。

白皙细弱的手伸到他面前,手里是一个方形的纸盒子。“这个给你。”见他只愣愣地看,并没有伸手来拿,女孩咬了咬唇,把盒子放在他摊开的课本上。

“萧瑾,我…我喜欢你。”努力鼓足的勇气终于被脸上蒸腾的红霞淹没,她捂着脸转身跑远,细弱的身形像春天的柳丝儿。

收回视线,他垂眸盯住那方形的盒子,身体的记忆告诉他这个东西叫做巧克力,最适合在情人节的时候送给喜欢的人。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中带点苦涩,竟能让人不断地回味。那一世曾经有人对他说喜欢,他不屑一顾,没料想后来会那般悔不当初。这一世有很多人对他说喜欢,让他竟有一丝笃定,料想她必定来自这个世界,无论大胆的或是羞涩的女子,这么容易就说出喜欢的世界。

舌尖渐渐融化那苦涩的味道,连心里也泛起些微苦涩。那时她满大街追着他说喜欢,可曾用了半分真心?

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转头看去,淡绿色的毛衣,白色的运动裤,那么轻灵的颜色,竟然配着那么重浊的脚步。

“萧瑾!”长长的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若再多一根碍眼的碧玉簪子,像极了某人的发型。唯一不似的是,声音是冷的,脸色也是冷的,黑亮的大眼更是冷的。“还你!上次砸你车玻璃的钱今天两讫了,以后不许再缠着我!”

他看着那张皱巴巴的纸钞过于随意地被扔在他的课桌上。不许再缠着我…好熟悉的口气,记忆里似乎跟某个人也这么说过。

“喂,”他开口叫住她,“你喜欢我吗?”

她转身,张大了嘴,仿佛那一刻他突然长出了九个脑袋。“…你?哈!少自恋!”

“那么,一起吃饭吧。”他收拾了课本,背起书包,径自向教室门口走去,经过目瞪口呆的人身边时,一手拉住她的胳膊,不费力地将她带向门外。

不起眼的小面馆,藏匿在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店门口支起一口大锅,熬着一锅浓浓的香气扑鼻的牛骨牛肉汤,熟练的拉面师傅正手臂翻飞摔打着一块面团,在案板上不断地发出“啪啪”的响声。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那香气,咽了咽口水,率先走进了店门,经过那拉面师傅身旁的时候,吩咐道,“两碗拉面,都要小碗。”说着向身后的少年飞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小碗的拉面在他面前确实显得很小。

雪白的面条,清香的蒜苗,配上浓洌的牛肉汤,让人食指大动。他低头刚要捞起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却突然从对面伸过来一只羹匙,向那本就不大的碗里倾倒了满满一大匙的辣椒油,霎那间大片的红色在汤上晕开,整碗里泛着油亮油亮的美丽色泽。

抬头,正撞见她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狡猾地像只狐狸。“不是让我请客吗?不要客气,吃好喝好哦!”

少年放下筷子,俊秀的眉微挑,凝眸看着对面笑得张狂的人:“你,喜欢我吗?”

张扬的笑容即刻僵硬,瞪大的眼珠仿佛看见他突然间长了吸血鬼般的尖利獠牙。“谁喜欢你这种自恋狂!我讨厌你!”

“谢谢!”他笑笑,继续低下头用筷子在一碗辣椒汤里捞面吃,“谢谢你讨厌我!”。真狠,果然很辣!很辣又很痛快,连背上沁出的一层薄汗都像在宣泄。

那一世,有人先玩笑般地说了喜欢,结局却是这般惆怅;这一世,先听到的是讨厌,或许结果会是不同,令人有些期待呢。

同样的一碗面,他就着辣椒吃得欢畅无比,她却是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节日的公交车站,总是人特别多,甜蜜依偎的小情侣们,携手相约去逛街看电影。

“哟,萧大公子怎么也等起公交车来了,不是每天有私家车接送的吗?”她面对他时总是口气不善,此时更是刻薄,仿佛刚才她吃的才是那碗热辣辣的红汤面。

“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呢,突然想逛街,一起去吧,嗯?”

她脸上飞起两团可疑的红晕。“谁要跟你逛街啊!我说了讨厌你!”

“哦,谢谢你的讨厌!”他嘴上道谢,却依然坚持,“那就一起去逛街吧?说不定你会发现你比想象中还要讨厌我。”

身旁有人在聊天,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让他忍不住侧耳倾听。

“呀,这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拿着手机翻看里面的照片,边看边问身边的朋友。

“哦,去年的今天,杨不凡生日的时候,那家伙的生日是情人节呢,每年总是缠着朋友抛下各自的爱人跑来给她祝贺生日,真是过分的家伙!”虽然口口声声是指摘,语气里仍是充满了无限的宠溺与怀念,和淡淡的失落。“也不知道这家伙去哪里了,这么久没个下落。”

少年侧过头看了一眼,照片里举着生日蛋糕笑得肆无忌惮的女人一头黑发如浪,正是一张熟悉的面目。她果然是这个世界的人…无论在哪里,这女人总是有很多朋友,总是有人怀念,真幸运。忍不住脱口而出,“她现在过得很好。”

“咦?”身旁的两人惊讶地看他,不知他是否在跟她们说话。

“真的很好,很幸福。”淡淡地扔下几个字,不再多言,拉了她转身就走。

一辆公交车缓缓地靠站,载走了十几对相携的情侣,又缓缓地驶离,奔去下一站。人行道上,两个人快步的走着,和周围的人群擦肩而过。

“喂,不是要坐车吗?你拉我去哪里呀?”她被他拉得只能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不坐车了,走走吧。”

“真是个不知所谓的讨厌家伙!”她用力甩,却甩不脱他紧握在腕上的手,宽大的手掌,干爽的手心,温暖的触感。

“谢谢!”

沉默又沉默,过了好久,她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要谢我讨厌你?”

脚步突然停下来,转头盯住她,目光里闪着霓虹的光彩,“因为你没有说喜欢。”他顿了顿,接着补充,“不要轻易说喜欢,如果你没放半分真心的话。”

“…那为什么要跟我逛街?”

“…也许是,寂寞太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