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风起先以为她会反对,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的愁云就散了,忙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指婚…”

“陛下,”一珍从容的打断他,说道:“陛下不问问臣妾为何会见那位姜姑娘么?”

邢风一愣,问为什么。

一珍说道:“只因这位姜小姐已有意中人,求臣妾帮她做媒呢!”

邢风的惊愣不亚于坐下的任何人,当然也包括那位鸿胪寺卿。

“她,她的意中人是谁?”

只见一珍指着大臣中一名年轻人,说道:“元仪,你出来吧,那位姜小姐对你芳心暗许,你可知道?”

元仪不慌不忙的走了出来,跪下道:“微臣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不答应人家?人家一个姑娘家,难道让人家自己开口不成?”

“微臣…微臣愚昧…”元仪局促道。

“陛下,我看他们倒是挺般配的,您这么想帮您的臣子做媒,不如选定他们如何?既了却了姜小姐的心愿,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邢风支支吾吾的说道:“可,可是陆卿仍对其亡妻…这,不太好吧?”

一珍笑道:“怎么会不好呢?元仪也和怀苏一样,他们同为您的臣子,而最主要的,也是那位姜小姐的心意呀!”

邢风一时不知所措,看了一珍,叹了一口气,只好应允,这种骑虎难下的滋味,他以后可不想尝试了!

宴会结束之后,邢风有点儿醉,回去先歇息了。一珍独自一人来到勤政殿,翻阅着几分奏折。

怀苏缓缓的走了进来,凝望她许久,她的头并不抬,却好像知道他在看她似的,微微笑道:“别看了,再看,我可是会不好意思。”

他的眼睛垂了下来,看着摇摆不定的烛火,说道:“多谢。”

一珍怔住,继而笑道:“我大概猜到你不会接受,总不能让你当场驳了皇上的面子,那样,可不大妙。”

怀苏轻轻的说:“是,我不会接受。”

两人都静静不语,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庾相伴着微醺的步调踱了进来,他看着怀苏,有些不满,也有些不舍,还不等他开口,怀苏恼他今日的态度,略施一礼,就退了出去。

庾相看着怀苏的背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儿大不由爹了,相爷可是要这番感慨呀?”一珍带着一丝嘲笑问道。

“咳咳…”庾相咳了两声,不冷不热的说:“总有一天,他这个当儿子的会知道做爹的一份苦心。”

一珍慢慢的走到他面前,笑道:“恐怕未必。”

庾相狐狸一般的眼睛掠过一珍的面庞,看到一珍如猎人一般精细的眼神,知道她有话要说。

“我一直很奇怪,怀苏的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能让庾相你这么相思不忘,提起那位夫人,就黯然神伤。像大人这样的男人,这世上还真是少有,不过,怀苏到有点儿像你。”

庾相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夫人,有伤神起来,淡淡的说:“有时候,像我可不是好事。”

一珍轻轻的一笑:“可不是么?男人太痴情不好,若是怀苏像你这么有野心到也不错,可惜…不知道这方面是不是继承了他母亲的因素。”

庾相脸部的肌肉有些微微的抽搐,但他很快镇定了下来,徐徐说道:“娘娘似乎对在下的亡妻很有兴趣?”

一珍不答,忽然掉转话题,问道:“不知庾相对赤焰国有多少了解?”

庾相的脑袋大了,虽然是寒冬腊月,虽然勤政殿里的炭炉快要熄灭了,但他脑门子上的汗珠,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后,全部冒了出来。

一珍看到他的反应,知道自己已经赢了一半,继续不急不缓的说道:“据说,赤焰国的国主,蜜苏丹姬,是个角色女子,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知道她有一双异瞳,她的子女都不可避免的遗传了她的这一特征,黑色瞳仁周围,有一圈淡淡的红色…”

庾相的脸色惨白,不知何故,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好像记起,怀苏的眼睛…”一珍呢喃道。

“娘娘!请您住口吧!”庾相大声打断她的话,“安贵妃也有异瞳,娘娘您不也有吗?您的父母却没有,这就说明,异瞳并不是因为遗传,某些天赋异禀的人拥有,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一珍并不生气,只是莞尔一笑,道:“庾相知道异瞳的拥有者都是什么人吗?如果你不知道,我到可以告诉你。拥有异瞳的人,都是皇室子女呢!”

庾相死死盯住她,不再开口说话。

一珍轻叹一声:“怀苏,还不知道吧?”

庾相怔了片刻,缓缓说道:“娘娘,您要老臣做什么,直说便是,何必,要让怀苏那孩子…”

一珍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他,只是有些事情,是我的猜测,可我的好奇心又那么强,总想听当事人承认才罢休。”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许久,庾相才冷冷的说道:“好吧,既然你知道那些事了,我就告诉你。不错,怀苏的母亲,就是赤焰国的国主,蜜苏丹姬。”

一珍倒吸一口气,沉声道:“怪不得…原来庾相怀念的‘苏’,是这个意思。”她又苦笑了一下,说道:“庾相未免太大胆了,就不怕别有用心的人,把这些联系起来吗?”

庾相说道:“所以,我需要权力!娘娘,希望你我今天的话不要让怀苏知道。”

“那是当然,只不过,安若怡的身份,想必庾相早就知道了吧?”

他冷哼一声,道:“知道,又如何?她是丹姬…丹姬被那杂种侮辱生下的…哼!”

一珍不介意他这么粗鲁,淡淡的说道:“看来,你似乎不太喜欢你儿子同母异父的妹妹…放心吧,我是不会告诉怀苏的,免得到那时…我杀了他妹妹的时候,他体内的亲情血液泛滥,会阻止我下手。”

“娘娘好像已经胸有成竹了?”

“那还要宰相的帮忙才行啊!”

大殿内的烛火一明一灭,一珍走到那排蜡烛面前,用长长的竹签挑着火星子,一个一个的挑过去,蜡烛发出“吡啵”的声响,烛火渐渐稳定了下来,屋子里也亮堂了许多。

如歌悄悄的走了进来,“这么晚了,夫人操劳了一天,何不去休息?”

一珍背对着她,说道:“在等你的消息呢,都安排好了吗?”

如歌轻轻点了点头,还没有开口,却听一珍说道:“那就好。”

她吃了一惊,一珍回头冲她笑笑,说道:“用不着吃惊,我小时候就有这种本事,只要你盯着我,无论你站在那里,我都能感觉的到。”

如歌尴尬的笑了笑,望了望外面,快要天亮了,又提醒道:“娘娘该去歇息了,您不歇,也要顾及腹中的孩子呀!”

一珍听言,含着笑摸了摸肚子,说道:“是呵,走吧,本宫累了。”

如歌上前扶住她,慢慢走回了朱雀宫。

决胜(一)

一珍每日照例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这次怀孕,比以往的症状严重的多,除了恶心想吐吃不下之外,困顿的要命,有时候,她坐在那里坐着,都会睡着。

珠颜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羽毛,轻轻撩拨着一珍的面庞,偷偷的笑着。

一珍的脸痒痒的,她警觉的睁开了眼睛,看到珠颜捂着嘴偷笑。她轻轻一笑,向她招了招手。

“怎么不去玩儿?”一珍爱怜的摸着珠颜的头,问道。

“母后,这宫里越来越没意思了,以前皎月姐姐在的时候,我可以和她玩儿,可是现在,只有亦儒一个男孩子,而且,我不喜欢他。”珠颜好像很委屈的说。

一珍微笑着说道:“你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吗?”

珠颜开心的说:“当然想了,母后你是不是又要给我个弟弟或者妹妹啊?”

一珍点了点头,拉着珠颜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说:“在这儿呢,今年夏天,你就能见到他了。”

珠颜连忙小心翼翼的轻轻抚摸着一珍的肚子,一珍穿着厚厚的冬装,根本看不出来肚子是否隆起,但她还是视若珍宝一般,用小手慢慢摩挲着。然后她低下头,把嘴凑了过去,轻轻的说了几句话。

一珍的心里一阵酸涩,这腹中的孩子,正经是珠颜的亲弟弟妹妹呢!

“颜儿在说什么呢?”一珍看到她的样子,笑着问。

珠颜神秘兮兮的对一珍眨眨眼,笑着说:“不能告诉母后,这是我和弟弟之间的秘密。”

一珍又笑了,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是弟弟,不是妹妹?”

珠颜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苦恼的摇摇头,说道:“我就知道是个弟弟,不是妹妹。”

一珍觉得好笑,说道:“好吧,希望真如珠颜你说的,是个弟弟。”

这时候,邢风来了,珠颜连忙规矩的向他行礼过后,站在一旁。邢风和一珍闲话问她最近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只管吩咐御膳房去做,看到珠颜在站在旁边,就说道:“还有,珠颜也不小了,该送她去上学了,宫里就亦儒一个孩子,正好有个伴儿。”

一珍看珠颜愁眉苦脸的样子,笑着说道:“男女同学,这总不太好,女孩子嘛,估计不会喜欢那些战国策啊孙子兵法什么的,还是另外请了命妇来教吧!珠颜,你过来,你告诉皇上,最想学什么?”

珠颜怯怯的走过来,轻声道:“但凭母后做主。”

邢风皱眉道:“怎么还叫母后呢?若让别人听到…”

一珍嗔道:“小孩子嘛,以往叫习惯了。”

邢风忙道:“珍儿,你别多心,朕不是那个意思。”

一珍摇摇头,又看着珠颜,说道:“你想学什么,就说出来,母妃和皇上,都会满足你的。”

珠颜看了看一珍,又看了看邢风,这才说道:“我…我想学武功。”

邢风和一珍都愣住了,邢风忙道:“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武功?”

一珍轻咳一声,道:“珠颜,你先去玩会儿吧,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母妃好吗?”

珠颜委屈的点点头,施礼过后,很无奈的走了出去。

“这孩子…”邢风皱着眉,摇头叹气。

一珍笑了笑,说道:“幸好不是你亲生的,不然,准要生气了。”

邢风尴尬一笑,说了些别的,一起吃了饭,随后两人到勤政殿去,有几位大臣正等着议事,两人在那里呆到晚上,吃了晚饭,庾相又来汇报事情,如此,到耽搁晚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珍只要看到那些奏折,不会像邢风那样觉得犯困头疼,反而会异常清醒,所以她呆在勤政殿里,到没有瞌睡过。

此时,后宫里一片宁静,贤妃和淑妃没事儿下棋玩,惠妃冲着下人发脾气,抱怨今晚的菜肴很不合口味,其余各个院落都很冷清,那些嫔级以下的女人们,都在痴心妄想,皇帝今晚会不会来宠幸她们。

而最为冷清的,就是关雎宫了。

其实关雎宫和其他宫殿一样,只不过,以前总是热热闹闹的,这忽然一安静下来,反而显得更加萧瑟。

皇帝多长时间没来过了?

一个月,两个月…大概很久了吧?

连安若怡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多久了?

好似那个叫做萧一珍的女人回来之后,风哥哥就再也没有踏足这里了吧?

即便她每日以泪洗面,即便她让皇长子到邢风面前哭诉,他还是没有回心转意!

“母妃,您怎么了?”皇长子亦儒看到母妃又偷偷的流泪了,他心疼的问。

“没什么,母妃没事。”安若怡连忙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勉强笑着说。

“您是想父皇了对吗?”

若怡抱起他坐在自己膝头,望着窗外的明月,叹道:“你父皇好久都没有来了…”

“父皇是不是忘了我们了?”亦儒呢喃着问。

若怡的心一下子收紧了,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孩子,很肯定的说道:“不会,绝对不会,父皇爱你,也爱母妃,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母妃,只不过什么呀?”亦儒紧追着问。

若怡长叹了一口气,含泪说道:“只不过,父皇如今被迷惑住了,那个女人…她回来之后,你父皇就被迷惑住了!”

亦儒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年冬天,在雪地里,父皇第一次冲母妃嘶吼的情形。然后,他和那个被称作皇后的人一起走了,他还看到那个女人回头冲自己和母妃胜利的微笑。

他的小手攥成了拳头,从若怡的膝头跳下来,狠狠的说道:“她是个妖精!哼!迷惑人的就是妖精!母妃放心,等亦儒长大了,帮你除掉这个妖精!这样,母妃就可以和父皇在一起了,母妃以后就不要再哭了。”

若怡抱住他,用力的紧紧抱住他,轻轻的哭了。

利用自己的儿子,这一招未免太过阴毒,可是,除了这样,她已经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母妃,你抱得我好紧,咦,你是谁?”

听到儿子问的古怪,若怡放开他,转身向后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你是谁!”她看到墙角处站着一个黑影,虽然心中害怕,但为了保护儿子,假装大胆的厉声问道。

那黑影向前走了一步,站到亮光下。安若怡这才看清楚此人的脸,只见他一身夜行衣,没有蒙面,露出阴郁的脸庞。两只眼睛里,满是凶光,左脸处还有一条从眼睛一直到嘴唇的刀疤。

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杀气!

若怡把亦儒挡在身后,她的害怕让她忘记了呼喊。

那人又往前走了一步,忽然,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于头顶,沉声道:“参见少主!”

安若怡又被吓了一跳,这才慢慢稳定了心神,沉声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没有起身,也不回答,只是抬头看着她,问道:“少主可还记得当初的誓言了?”

安若怡倒吸一口凉气,皱眉问道:“我问你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摇头,黯然道:“没有人派我来,我们的人…都死了。”

“你说什么!”安若怡轻喝一声。

那人的脸痛哭的扭曲了,答道:“是的,四年前,我们的人被瀚哲王都杀了,要不是小人命大,逃了出来…可是小人受伤严重,在外逃了四年,休养了四年,好不容易才见到少主…少主!你要为赤焰国报仇,为我们报仇呀!杀了那狗皇帝,再复我赤焰国当初的辉煌!”

安若怡不停的做着深呼吸,听他说完,摇头说道:“我不会做出伤害风哥哥的事的,你回去吧!”

那人失声低吼:“少主!您,您莫不是真受了那昏君的蛊惑!好,好,好…既然少主不肯决断,小人就帮您去杀了那昏君,到时候,拥立皇长子为帝,哈哈…”

安若怡正要出声阻止,那人早已凌空一跃,逃了出去,直奔勤政殿的方向而去。

“不可以…”她来不及阻止,眼看他飞奔出去,自己也追了出去,边走边道,“不可以,你不可以伤害风哥哥…”

亦儒站在屋子里,傻傻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小脑袋瓜里,思绪混乱,根本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称呼母妃为少主呢?但是,他知道一点,那个人口中的昏君,就是父皇,那个人要杀父皇!

他也立马跟在若怡后面,奔向了勤政殿。

勤政殿里,庾相还在啰唆个不停,邢风打了个呵欠,手肘支撑着头,眼睛很努力的睁着,无奈,还是抵不住庾相啰唆的本领,眼皮子合了下去。

而一珍却兴致勃勃的听着,不时提出一两点自己的疑问,庾相都详细的一一作答。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侍卫的高喊声:“有刺客!护驾,快护驾!”

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勤政殿的大门就被人踹开了,冲进来一名凶神恶煞的黑衣大汉,手握钢刀,指着邢风便骂道:“昏君,纳命来!”说完,他便直冲过来,当头一刀便要砍下。

决胜(二)

邢风此时完全清醒了,眼见一刀劈来,连忙滚落到旁边去,一珍忙扶他起来,对外面喊道:“来人!快来人啊!”

庾相毕竟会点儿武功,上前和那人打了起来,但毕竟人老了,被那人一掌打在地上,爬不起来。

那人不管旁人,只管要取邢风性命,又一刀劈来。

邢风生怕他伤到一珍,连忙将一珍推向旁边,正要硬生生的受他一刀,却听外面脚步声杂乱,侍卫们都冲了进来,举起弓箭射杀。

那人凌空一跃,跃到房梁上,却还不死心。俯身冲了下去,又对准邢风,可是刀还在半空中,那人就感到虎口发麻,刀身已被人用内力牵制住,仔细一瞧,一名面容俊美的男子,飘忽而至。

那名男子伸手一掌拍在他的刀背上,他顿时觉得浑身一震,使不出力来,只能任自己的身体掉在地上。

众侍卫纷纷将他围住,他顿时动弹不得,眼睛死死盯着刚刚赶来的安若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