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华衣、精卫,无不彰显着青年男子身份的高贵。

青年男子拉着白马走到广场前端眼露焦虑的左顾右盼,却不知道他的相貌身姿也落在在场所有人眼里。

众人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子也能够如同女子一般,洒然自若地驾御着千金难求的宝马,一言尚未发,高大挺拔的身姿便将威严、睿厉、沉静、高贵几个词诠释得淋漓尽致。世间女子爱男子多是娇柔俊秀,娴静优雅。而眼前这个男子一身风尘仆仆,满脸杀戮冷色,无不与这八个字背道而驰。可当他清冷如水的眼眸在场中轻轻扫过,无人不觉惊艳。

“阁下是谁?”队长上前一步,按剑沉声问。

她心知来者不善,一时还莫不清楚对方身份。男子中如此张扬的,在她记忆中并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但只看对方竟然能够恣意地号令如此精锐的骑兵,便见身份不但贵,而且背景深厚。

只是对方骑兵这种装扮,从头到脚的黑,加上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她总觉得自己以前应该在哪里听说过有这种一支队伍。

队长脸上被青年男子扫过,又轻飘飘的移开——被如此彻底的忽视,再不所有行动,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胆怯了。抽出剑向侧,她的士兵们也刷得一声拔出刀来,敌视着青年男子和他的骑兵们。

火药味浓烈得一触即发。

谪阳眼睛一扫:没有陆颖。

对那个闯入者的问话只当没有听见,谪阳抓着马鞭跳下马,快步奔到代宗灵等人面前,紧张地问:“敏之呢?”

中途有几个士兵那肯对谪阳如此轻蔑自己的举动容忍,包围过来企图拦他,却被谪阳几个一大门进来就跟在他身后的骑兵不客气的拔剑挡住,彼此对视。

代宗灵知道谪阳也清楚内库的事情,也不隐瞒:“被她们逼去——那里了。”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谪阳的目光如锋,几乎能够割人血肉,视线移到旁边的士兵身上。那士兵见谪阳色变,也许觉得己方找回了些场子,嗤笑着挑衅般地上前一步。

谪阳眼中寒光一闪,马鞭一甩,他的动作这里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楚。

士兵只觉得眼前一花,脖子上一麻,接着如同什么卡住了自己的喉咙一般,呼吸不能,楞是抱着脖子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憋着面色青紫,然后气绝倒下。

士兵咽气时手松开,她身边的同伴才倒抽一口气:士兵的喉咙处血肉模糊,竟是在那一鞭之下被完全击碎——气管碎裂,人哪还有活路?

这青年男子抬手杀人,如同踩死一只蚂蚁般面色平静依旧,显然并不当人命是一回事,而他还不打算收手,视线向旁边扫开,眼底泛滥着浓厚的杀意。

这个男人,是地狱来的修罗吗?

他身后的骑士也都示威的靠近,身上杀气四溢,只等青年男子下领便要动手。她们的表情流露出对自家主子亲自动手这件事的不满:沾血的事情本是她们的份内之事,何必主子自损身份?

“敏之已经去了半个时辰了。你快去找她!”

沈菊深知谪阳功夫已至臻境,又见他带了许多强兵,稍稍松了一口气:今日花山之危,可以算是解除了。一见谪阳知道陆颖便杀心打起,连忙出言提醒,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赶快找到陆颖,将她早点从险境中解救出来。

陆颖对内库的重视和忌惮,以她的性子…怕是死也不肯交出来的。谪阳心里清楚这一点。他心里已然乱如麻,苦涩难当,满脑子说不出的懊悔:自己为何不早一点回来?即便只是早一天…此刻陆颖是死是活都在未知。一想到陆颖会死,谪阳心里和手都止不住害怕得要发抖。

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谪阳回头对身后的骑兵道:“把这些家伙都抓起来。领头的留活口,其他人若是反抗,一个不留!”

对方既是个不在乎流血的狠角,一场搏命注定少不了。队长打了手势,让士兵们准备血战。

谪阳丝毫没有将这种跳梁小丑放在眼中,黑骑若是连这种角色都搞不定,干脆都去抹脖子算了。

骑兵收回打量队长的目光,对谪阳微微低头:“是。”然后对身后人一示意她们跟着谪阳,自己则开始干脆利落地对其他骑兵下令动手。

谪阳单手解开披风,随意一扔,展开轻功,用自己最高的速度向内务堂飞奔而去。

而在众人眼中,只见白风一动,人便消失在视野中,都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见了鬼。谪阳虽然搬进东院多时,但很少出来抛头露面,因此只有少数几个人认出他是两年多前到书院来找未婚妻的少年外,其他人竟是一头雾水:山长是在哪里认识这样了不得的男子?

走近内务堂,他便听见惨叫。

谪阳远远看见内务堂中有两名蒙面黑衣人正手起剑落,转眼就将五六个士兵瞬间刺死,转承启合中竟然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是标准的杀人招式。若不是衣服样式不同,他几乎自己看到了十六族的影子。然而十六族的影子如果有行动,他不可能不知道。

才一走近,蒙面人便发现他,两人对视一眼,交流了些什么,然后飞快地向堂外一窜,立刻消失在阴影中,好像对和他交手没有丝毫兴趣。

这些蒙面人到底什么身份?身手如此厉害!这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养得起的高手。

谪阳只稍一迟疑,立刻被对陆颖的担忧压下:不管对方是谁,他先找到陆颖再说。

在迷宫里解开一道道石门,利落地取了几个散落在迷宫中的士兵,谪阳很快找到了宋西文和许璞。

“…她就这样把我推过来。”许璞面无表情的将在迷宫里发生的事情快速地交代了一遍,虽然没有发怒,但是阴郁的几乎化不开的眼神让任何人见了都不想去找惹她。

三个人——如果是一个人,陆颖可能还有把握,两个也许也能侥幸解决,可是三个人,天知道她一个根本没有练过武功的人,如何同时对付三个在怒火上的士兵?

谪阳在迷宫中飞快地穿梭,无视宋西文看见他利落地解题时异样的眼光。

他此刻什么都不想,只想找到陆颖。每一道石门的开启都让他既心焦又想扭头逃走:他既期待马上能够看到陆颖,又害怕门后等待自己的是一具满是血腥的尸体。

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她。

在这个世界里,陆颖是唯一一个能够理解他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而不仅仅是纵容他的惊世骇俗,是唯一一个渐渐让他感觉到自己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不是一个人的人,是他唯一的认可的终身相伴的人,是他唯一…一想到要失去,就觉得未来都变得空洞和渺茫的人。

一起快有七年了,叫他怎么甘心放手。谪阳咬着牙在通道里飞奔,仿佛跑过的不是密道,而是他人生的一段段道路。

陆颖,你在哪里?

在哪里?

“韩笑,你在找什么?”唐诗的声音说,“你到底在找什么?”

谪阳眼神有些迷惑:那日大雨中,面对唐诗的质问,韩笑茫然地反应——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潜意识里一直在寻找一个人。

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她在哪里…他一直在找,一直找,找了一个又一个,每次他都会不自觉的观察,判断,然后心底有一个细微的声音悄悄说:不是她。

她们中间或者有一个二个有一点两点似乎和他心底的某个影子重合,但是到底不是她。

上一世韩笑始终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也始终没有找到。

这一世的他,潜意识已经厌倦了上一世的不休寻找:是与不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只想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与她相伴就可以了。

于是,他选中了陆颖,并且很高兴霸占在她的身边。

然而心底沉寂了那么久的那个声音,这个时候竟然冷不丁地冒了出来:是她。

这让谪阳顿时有些惊悚了:他只知道自己承接了上一世的记忆,却不知道这种感觉也能够延续下来。

是她。

他按着心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跳忽然快了许多,一种与现在情绪极度不匹配的怨恨和眷恋在胸口升起,带着刺激的疼痛,让他的脚步猛得停下来。

背着宋西文的许璞赶了上来,看见面色苍白,按着墙壁额头冒汗的谪阳,眼神有些复杂,口中却平静道:“你怎么了?”

谪阳眼神微微一呆,随即清醒过来,按在墙上手收回来,向许璞勉强一笑:“没什么,跑得有些急而已。”刚刚那一瞬间的疼痛,和韩笑死前突如其来的疼痛何其相似?但是,此刻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谪阳抬起头,向前走了几步,扫过石门上的题目,解答。

许璞想说什么,但终是闭上了嘴。

石门慢慢地开了,门后是无数杂乱无章的圆木和无尽的血腥。

“这是刚刚送到的情报。”赵昱将一张轻飘飘的纸片放置在女子面前。

湖边的女子慢吞吞地将手在火炉边烤了烤,然后拿起纸片,只瞧了一眼,便蓦地坐直了身子,全神贯注地仔细看下去。

赵昱的面容有些扭曲:果然——一和她的宝贝徒弟有关事情就不得了了!

纸片上写着:腊月二十八凌晨,东宫派兵包围花山书院。十余学子受伤,文事房主事宋西文重伤,山长陆颖重伤濒死。平南郡卿携锢丛

后面女子已经看不下去了,她起身盯着赵昱道:“濒死?什么意思,敏之现在到底怎么了 ?”

赵昱摊开手,有些幸灾乐祸:“本王哪里知道?你也知道花山疏远现在已经没我的人了。连这点情报也不容易弄得呢。”

女子目光一寒,赵昱连忙道:“行了,本王知道了,已经让人赶快去打听了。一有新消息就送来。”

女子将纸片又看了一边,手指将薄薄的纸片几乎抓破:濒死、濒死…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抠挖她的心。敏之从小没有吃过什么大苦,情报上竟然用濒死这样的词,不知道、不知道她——

东宫,你当我花山书院好欺是不是,我会让你好好痛快痛快的!

好冷。

周围黑洞洞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觉得身体躺着似乎一动都不能动。

好黑,这是什么地方?

她伸出手,却连手臂都没有伸直就被阻隔了,左边,右边,上边都是如此。

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恍然有些明白,顿时血都冷透了,一股说不出的恐惧在心底战栗开来。

谪阳看见陆颖竟然悠悠地睁开了眼睛,顿时惊喜的弯下腰:“敏之,敏之,你醒了?”

陆颖的眼珠虽然转动,但是却没有焦距,似乎对什么十分惊惧,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许璞正握着她的脉,见陆颖神智模糊,抬手在她的人中又狠掐了两下,这才让她的眼神逐渐聚集起来。

谪阳见陆颖的目光向他脸上看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握在胸口:“敏之,敏之,你感觉怎么样?”

陆颖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手指微微曲了曲,勉强也算是握住了谪阳的手。

“书院——”她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一样。

谪阳连忙道:“放心吧,我已经令锝樵航切┐橙胝叽砗昧恕Q

陆颖眼神微微放松,模糊地看了一遍床边正守着她的人:代宗灵、王恕、葛飞、沈菊、窦自华、许璞、谪阳…

很好,都在。

陆颖闭上眼睛,积蓄了一会儿力气,然后睁开眼睛,艰难地断断续续道:“如果…我…我死了,”

谪阳一双修长的柳眉几乎拧成了一团,但看着她为了吐出这几个字,一张脸憋得快要窒息的样子,又觉得心疼不已,只好按捺着等她把坚持要说的话说完。

“如果…我…我死了,把…钥匙…给寒光。”

许璞愣了一下,陆颖要把什么给她?

沈菊等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陆颖想说的是什么。

代宗灵却是头一个反应过来:陆颖竟然是在交代遗言!

钥匙——还能有什么钥匙!除了花山主人,想要通过花山迷宫的唯一方法,便是那四把开启大门的钥匙。

这是只能由历代花山书院山长掌管的重要信物。

陆颖此刻当着包括一个副山长,两部主事的面说要把钥匙交给许璞,便是公开指定她为内库的接管人,也是花山书院的下一任山长!

代宗灵看床上面比雪白的少女,忽然心有一种说不出心酸和悲哀:凤亭,你教的好徒弟!都这个时候了,她竟还惦记着花山书院的未来?

起身走到陆颖身边,她冷道:“钥匙的事情是山长的责任。要给的话也是你给去,没人给你收拾乱摊子!”

说完,竟是拂袖走了。

陆颖干枯的嘴唇微微张了张,目光又转向王恕,眼里露出乞求的目光。

王恕也站了起来,看了一眼代宗灵的背影,又看着陆颖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事,没权利插手钥匙的事情。”

说完,竟然也干脆的走了。

谪阳坐在床沿低头,望着陆颖的脸。不知道怎的,此刻心里竟然觉得有些凉飕飕。只是还没有等他理出个头绪,他只感觉自己手指一松:陆颖嘴角渗血,眼睛紧紧闭上,人已经又昏迷过去。

080

许璞卷起袖子,将毛巾在热水里浸透、拧干,将自己手上的水蘸去,给陆颖轻轻地擦脸,脖子。

这时靠着床头睡着的谪阳醒了过来,看见许璞正在给陆颖清理身体,眉毛不自觉的拧了一下,站到她身后冷道:“不用你给她擦汗,把毛巾给我。”

许璞微愣,谪阳已经将毛巾强抢了过去,将她挤开。

“你怎么得罪他了?”沈菊站在门外,将这一幕看的很清楚:谪阳瞧向寒光的目光显然有些不善。

许璞沉默了一下,摇了下头,淡淡道:“我不知道。”然后道,“我去看看药好了没。”说着便转身离开。

沈菊目光闪动,自个进了门。看谪阳已经给陆颖拾掇好了,又问了两句陆颖昨天晚上的情况,听说还算稳定,才半开玩笑道:“小妹夫,不知道寒光怎么惹你了,你怎么好像不太待见她。”

谪阳坐在床边,用手指梳理着陆颖的头发,听得沈菊的问话,抬眼看了她一下,然后又眼睛又落在陆颖的脸上,定定地看了一会,轻笑一声:“我不是生她的气。我是在生陆颖的气。”

“生敏之的气?”

谪阳脸上满是自嘲:“我原以为,最多除了她老师外,她最牵挂的应该是我才对…可是她明知道自己也许马上就要死的时候,居然想到的只有书院,只有如何安排好花山书院未来的接任人。”谪阳有些说不下去,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真不知道,我在她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这语气控制得极平静,可是说话人的心情怕是极端的不平静吧。沈菊没想到谪阳竟是恼了陆颖命在旦夕的时候光顾着吩咐书院的事,把他给忘了。想到寒光曾经对谪阳怀着的心思,又见着谪阳竟然嫉妒起陆颖对寒光的看重,一时间她这样伶俐的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菊也没有漏过谪阳刚刚话里无意间透出来的意思:花山书院的接任人?陆颖那个时候提到把钥匙交给寒光,她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莫非竟是暗示她如果有个万一,就让寒光接任花山书院山长?想到这里沈菊越揣摩当时的情形,便觉得这个可能越来越大。

微微笑了笑,沈菊知道从小长在花山的陆颖对书院的感情很深,没想到竟然深切到这个程度。也无怪小妹夫要吃醋。还好寒光不是个男人,不然只怕要惨。

谪阳手指轻轻的梳理着陆颖的头发,心里默默道:你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肯醒呢。已经是第三天了。你不知道我很着急吗?要是惹火了我,小心我以后报复的。所以在我的耐心用完之前,赶快给我醒过来。

忽然手指停了下来,谪阳仔细看了看,发现陆颖的左边太阳穴后头发里有一道狭长的头皮竟没有长头发,两寸左右长,最宽的地方有小拇指的粗。他用手指小心摸了摸,感觉有些粗糙,颜色比其他地方头皮稍微红一点,看起来倒像是一道陈年的伤口。

陆颖这时呻吟了一声,身子开始扭动,睡得很不安神。

“敏之?”谪阳赶忙俯□,“怎么了?”

陆颖嘴里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带着浓浓的鼻音,倒有些像是私下在向李凤亭撒娇时候的语气。谪阳呆了一呆,后面两字“我疼”他倒是听清楚了,可是前面两个字,听起来像是——夫君?

自家老婆什么时候改脾气了,变得这么肉麻起来了?陆颖被他挑拨的最动情的时候也没对他这么喊过呢!谪阳忽然心情好了起来,眉毛轻轻挑了起来,阴沉了几日的眼神瞬间变得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因为连续熬夜失了精神。

因为还在年中,学子们养伤的养伤,没事的也没心思下山闲逛,只在宿舍或者典藏馆里温书打发时间。

文事房主事宋西文重伤,山长陆颖至今还在昏迷中,书院的气氛一直很压抑。好在许璞、窦自华、沈菊、谢岚等人已经基本能将自己的工作胜任起来,加上副山长代宗灵的威信,花山的一切都尚在正常运转。

黑骑从山下到书院沿路布下岗哨,来回巡逻,让花山书院的安全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虽然让气氛显得有些紧张,但是学子们看向骑兵的目光也是颇为感激和敬重的。黑骑的来历很快就有家世好的学子认出来,谪阳的身份自然而然的暴露出来。两年前平南郡卿与现在的山长的婚约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因为逐渐没有后续消息传出,所以不少人也都没当真。这次却看到平南郡卿带黑骑援救,而赵谪阳在众人面前对陆颖毫不掩饰的亲密和不同寻常的关心,终于让外界对两人的关系心中有数。

谪阳在书院里出入终于也不再遮掩,众人也都将他当成未来的山长夫郎看待了。

左看看,右看看,没有人。

小女孩低头看向手中一块紫玉方印,那玉质通透澄亮,流光如水,是一块罕见的极品美玉。她将紫玉放进脚边一只紫金匣子,再埋进脚边一个约两尺深的土坑里,最后用脚在坑上用力狠狠的踩着,让地面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区别。

这下谁也找不到了,小女孩得意地偷笑。

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光线,黑白如同肆虐的洪水一样在她的脑海里逐渐退去,身体的五感慢慢的又找了回来。她的呼吸能感受到空气的凉澈,她的皮肤能感觉织物的柔软…眨了眨眼睛,感觉到一丝刺眼的光芒,陆颖赶忙又合上眼睛,感觉光芒在眼皮上留下的残影。过了一会她才又睁开,发觉一缕阳光正透过窗子,落在她的被子上。

没想到——还能活过来。她有些反应迟钝的看着那缕充满朝气的太阳光,大约是久睡的缘故,脑子转得很慢。

她还以为死定了呢?

那个时候竟然就那样绝对的认为自己的生命会终结在那里,带着决然赴死的心态和一往无前的绝望。现在想起来,似乎很有些不可思议。陆颖心里嘲笑自己:真快死的时候不害怕,现在发现没死成,倒后怕起来,人性本身还是贪生怕死的吧。

不过活着,挺好。

陆颖试着动了一动,身体很僵硬,甚至发麻,刺刺的疼痛慢慢在胸口苏醒。适应了屋内光线的眼睛落在床边:谪阳正伏在她身边睡觉,修长的眉毛如同精心剪裁过的美丽,黑色的头发滑落在眼上,背着阳光让她看不清脸。

房间里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陆颖就这样久久看着谪阳沉睡的脸,眼睛里盛溢着笑意,想着这个脾气不好的男人一直守着自己,想象他贴近自己时身上散发的气息,便觉得有什么从心里涌出来,甜得甘洌,暖得惬意。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顺着床单探过去,想去摸他的头发。

谪阳的头发很黑,摸上去滑滑的、凉凉的,很软,像是绸缎,陆颖忽然就对谪阳的头发产生的浓厚的兴趣,将头发绕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头发十分柔韧,刚刚要绕成一圈的时候,黑亮亮的发梢就弹了出来,好像精力旺盛的小花精一样,在她的指缝间躲来躲去。

谪阳,谪阳,她的谪阳,她还活着,还能见到你,还能摸到你,挨你的白眼,被你戏弄…就这样一直静静的,多好。

陆颖的苏醒让整个花山山下都沉浸在一片浓浓的喜悦中。从学子到夫子,从花山农庄到花山镇上下内外,无不欢腾。

陆颖的声望和威信一时盛极无二。

如果说以前的陆颖只是通过她的智慧使他人信服,用她的意志让他人折服,这次却用她的信念让所有人臣服。经此劫后,陆颖终于能够从李凤亭的“翅膀”下完全脱离出来,在世人面前以一个独立的花山山长的姿态存在,强大而坚韧,能够成为张开双翼,保护着花山的存在——而不再是李凤亭的唯一弟子。

陆颖的病情稍微稳定一点后,窦自华才被许璞允许来她的房间将一些重要的事情汇报给她。其中就有一件让陆颖震动的大事。

“什么?皇帝驾崩了?”陆颖瞪大了眼睛。

“就在你昏迷的第二天。”窦自华点点头,“这就说明了为什么太女非要赶在过年这么个时间向我们伸手了。皇帝日子不久了,东宫肯定是知晓的。加上康王府放出的流言,才让太女急于寻找更强大的力量支持。”

陆颖思索了一会,道:“如今京城的情况怎么样?”

窦自华苦笑道:“很糟糕。京城暂时为太女控制,全面戒严。而京城外面已经开始打起来了。”

陆颖有些讶异:“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这么快就打起来了?”

“因为皇帝的病情在之前有一段时间好转过,太医院的口气是皇帝也许还能拖上几个月,可是结果…现在康王府声称因皇帝有意在大行前改立她储君,太女担心自己储位旁落便先下手为强。于是斥责太女失德,不配为君,打出了讨伐谋逆的旗号。而太女则指责康王府无中生有,根本就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狼子野心而刻意栽赃污蔑。”窦自华苦笑道,“本来两家还只是在朝堂上打嘴巴官司,但是这个时候,太女夜袭花山的事情就捅了出来,让太女怎么也解释不清楚——如果她不是对帝位有野心,何必在这个时候去偷袭花山,还不是为了那句莫名其妙的‘得花山者得天下’!”

陆颖听得心头一跳,看了一眼窦自华,见她面无异色,也没有任何追问,心里微微一暖:自这件时候,花山存在着所谓的秘密大概也成了“公开的秘密”,然而她不说,她的几位聪明绝顶的好友居然都视而不见的不闻不问,显然不是没意识到,而是不想她在山长的职责和她们的友情中为难,这种体贴的友情的她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她不说,她们也不提。这就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想到这里,陆颖轻轻一笑,只道:“现在外面战况如何?”

窦自华叹了一口气:“太女虽然占着大义之名,但是如今舆论对她十分不利。很多原本支持她的人,现在开始在她和康王之间摇摆不定。但是舆论归舆论,太女手上的军队并不弱,如今大燕各地,有支持太女的,有支持康王的,甚至还有个别义军趁机起义,大乱将起。”

陆颖皱紧了眉头:“那花山镇附近如何?”

窦自华神色微松:“那倒还好。目前还花山周围还算平静。也许是她们知道我们不可能倒向她们其中任何一方,或者不想分散有限的兵马去攻打一处对她们没有任何好处的地方,所以并没有哪一路人马是针对我们这边的。”

陆颖点点头:“京城现在情况不好,定芳有没有消息?”

窦自华笑道:“这个你放心,定芳聪明的很。她不知道怎么在皇帝驾崩前就出了京城,借口西北情势紧张,前去支援西北侯。”

“那就好。”陆颖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去西北路上竟然消息还很灵通,知道你受了重伤的消息,特地派人送了信过来。说了她的情况,但是因为现在局势太乱,她母亲担心她贸然来花山,路上会被两方的势力捉去成了要挟的筹码,所以让人压着她直接去了西北。她还特别问了你的情况,说很抱歉不能来探望你。”

陆颖摇头:“有什么好抱歉的,她不出事最重要。”只是定芳这么一去,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再见面,倒真让她走之前说中了。

“还有一件事情,也是十分稀奇。”窦自华边说边露出惊奇的表情说,“上次我们的人探到康王府里的那个赵桐,竟然真的是皇帝的长女。她现在已经半公开的在康王府露面了,作为赵昱的支持者,为她出谋划策。至于当年的病逝,据说也是因为如今太女的父君对她的父亲和她的排挤和陷害,所以不得不在康王父君家族的帮助下假死离开皇宫。”

“赵桐?”陆颖手按在太阳穴上,眉头紧皱,“文逸,你注意到没有。康王府的情况开始转为上风的时候,就是这个赵桐开始在康王府出现的时候。如果说赵昱之所以能够步步为营的给太女下套都是这个所谓的皇长女的杰作,这个赵桐恐怕很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