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眼看了看身边马背面色整肃上的谢岚,精神比自己要好多了。

谢岚见她看过来,问:“是不是累了?”

陆颖确实有些疲劳。虽然之前做好了心里准备,出发前也练习了一段时间骑马和弓箭,可是真经过这番波折时,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不过西北告急,她身负重任,总不能让十万人等她一个吧。何况她还是骑马,比起那些步兵已经是好太多了。

当下摇摇头,笑着玩笑道:“我虽比不得你从小习武,又专修兵道,好歹是个女子,没那么差劲!”

谢岚只是哼了一声,懒待再说她。

游川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自从她们从花山书院出发,就像是变了个人般。以往的羞涩腼腆统统不见,也不如以前好说话,一旦她决定了的事情,态度强硬的好像块石头一样,自己怎么辩解都无效。

陆颖心里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现在不是书院而是军中。她不擅的武道兵略正是游川如鱼得水的地方。何况她体力身手皆不如游川,游川此刻不再如在书院里一般依顺着她,也是理所当然。

其实,她开始并没有打算让游川同来,可是游川却说,她习武习兵多年,为了就是沙场建功。此行若是不去,莫非这本事是打算装点花架子的?

再加上玉秋和文逸都说自己好歹也是一军主将,于兵道并不熟悉,有游川在身边多少有个人参谋一下,不至于犯些常识性错误。她被两人说得哑口无言,只得默认游川收拾行李跟着自己一起出发。

难得玉秋和文逸如此意见一致,两张利嘴对准自己,不管自己有什么理由,都被两人合力批得一无是处——真不知道都背着自己密谋了什么,让陆颖有些不爽。

到了离开的那天两人在门口相送,都是相对无言,红了眼圈。几年的同窗生活,姐妹情意,让陆颖心中说不出的伤感和不舍。

离开时两人都忍不住冲上来抱自己。战场上风云变幻,陆颖虽说实质上只是去走过场,却也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何况军中不必书院,始终不是陆颖的地盘,有哪里有那么如意呢?

可惜直到她离开花山,都没有看寒光的身影。

自从那日之后,寒光都没理她,想来是真的恼了自己。陆颖并不担心:寒光的性子高傲,却是个极有担当的人。她既然答应接任山长一职,必然不会让自己失望。

走到山下的时候,农庄又有几个人要跟上来。为首的一个陆颖看得有些眼熟,一问姓名却有些惊讶:这几人正是王六和她的姐妹。

王六说灾时蒙山长善心收留,她们几人虽然拳脚粗糙,但是对山长却是仰慕忠心的,希望能够跟随陆颖一同去西北,也算是报效国家了。

梛不过几人的坚定,陆颖的身边又多了几个人,算是亲兵了。

游川见她们有这样的念头,便一路指点她们的身手。及到京城时,几人的面貌已经有几分大人物亲兵的气势在里面了。

其实此刻陆颖心里还是暗暗感激有游川和王六几人的跟随,不然她现在真是孤家寡人,连个说话的对象都难找。

虽知道老师只是让自己赚点军功回去,镇西将军不过是个虚衔,真正领军的必然另有其人,陆颖却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当成菩萨一样供起来。

那副将名叫江寒,以前曾是康王府中的一名能征善战的将领,后来老师领了康王府,江寒与其他将领一样转而效忠老师。老师交代过,这是个纯粹的战将是她千挑万选的,身上没有某些将领身上那些喜欢结党结派又或者攀附阿谀的习性。她与江寒当是能够好相处的。

可越是纯粹的军人性格,越是喜欢勇猛豪爽,磊落大气的伟岸女子。像她这般知道擅长口舌之辩,算计谋划的文弱书生,正是江寒最不屑一顾的类型。

不过这个江寒纯粹归纯粹,并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傻子。她表面上对自己客客气气的,保护自己的人也是身手最好的,却丝毫不让自己插半根指头到军队管理去,甚至不让自己过多的接触军中将领和士兵,基本杜绝了自己插手军务的任何可能。

在江寒眼里,她陆颖和那些纨绔小姐被家族送进来混军功是一类人。

其实江寒也并没有想错,只不过把她送来的那个人背景未免是大了些。

陆颖叹了一口气。这样也好,反正她不懂军事,胡乱发表意见只会越搞越乱。只是王六几人对这样的对待略有微词,谢岚倒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陆颖则继续心平气和任由江寒把自己当成一具华丽的摆设。

“马上就可以见到定芳了,这趟西北行也未必不是件好事。”陆颖心里有些安慰的想。

一个月的持续奔波,镇西军终于到了西北。

来迎接她们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将军,一身寒甲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道,给人沉重地压迫感。她扫一眼陆颖以及陆颖身侧的江寒,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援军到来的喜悦,反而给人一种不欢迎的感觉。

对面陆颖和江寒的问好,她只是吐出自己的姓名“侯明玉”,然后道:“走吧。”便拉转马身转身。

这算什么?

陆颖心道江寒看不爽自己情有可原,这侯明玉的态度又算什么?

侧眼看了一眼江寒,江寒眉头微微拧起,显然对侯明玉的态度有些不满。

直到陆颖与江寒安排好了士兵,侯明玉依旧没有提见西北侯的话。

江寒忍不住开口:“侯将军,现在一切收拾停当,可以让我们见大将军了吧。”

侯明玉冷眼看了陆颖与江寒一眼,道:“两位跟我来。”

陆颖听那口气极冷,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直到跟着侯明玉进了主帅军帐才发现自己预感成真,帐中案后端端正正放着一只骨灰罐,罐子前放着大将军的衣甲和头盔。

案前跪着一个青年女子,面色近乎麻木。

青年女子正是侯盈。

侯廷玉…死了?

陆颖心中一紧,在这当口上她竟然——为什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做山长已久,许多没有摆在明面上的弯弯绕绕,不过眨眼就明白了:难怪侯明玉对她和江寒的到来如此态度!西北军三十万人,原由西北侯侯廷玉领着,侯廷玉是朝廷封的大将军,凭着世代军功和多年来坐镇西北的威望稳居西北军方第一人的位置。

如今西北军求援,她来了,侯廷玉却死了。名义上她陆颖是皇帝的亲传弟子,是钦封的将军。如果西北在上次求援中已经说明侯廷玉命在垂危又或者已经身故,皇帝却又一声不吭的派出自己的得意弟子,此外没有任何说明,侯明玉只怕会认为自己根本就来夺权的。

前脚侯廷玉尸骨未寒,后面就被皇帝趁机收权,侯家三代镇守西北,军权在握,心里如何没有抵触?

原以为自己来这里只是一个花架子,却不知道有这样大一个麻烦。侯廷玉一去,侯盈还小,其他将军中并无特别突出可以压倒群英而上的。而类似江寒这样所谓老师的嫡系,那点军功在西北军人眼里,也许根本算不得什么。

至于她陆颖——侯盈是她的至交好友,在这件事情上就算不支持她,定然也不会为难她。而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借机收回西北的控制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而这个人,又以自己为最佳——毕竟在老师的眼中,比起江寒等人,自己才是嫡系中的嫡系。

老师的算计——陆颖叹一口气:在西北军的下一任最高指挥者人选上,老师确实没有表态。

但是没有表态,往往就是最好的表态。

为了以防万一,陆颖还是向侯明玉确认:“这…是大将军?”

侯明玉冷哼了一声,脸上愤恨之情清晰可见。

陆颖合上眼睛,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想起军报上齐军压境的数量:大将军竟然在这个时候…大燕危矣!

睁开眼睛,仔细整理仪容,陆颖上前一步,在这位素未谋面的大燕大将军遗骨前深深的三鞠躬。

江寒被这个消息惊住了,见到陆颖行礼,连忙跟上来一同致哀。

侯明玉虽然眼中依旧不屑,但是表情还是稍微柔和了一些。

陆颖郑重直起身子,方才在侯盈面前蹲下,关切地看着自己这位面色苍白、神色憔悴的好友:“定芳,节哀。”

侯盈缓缓抬起头,望着一年多未见的这位山长小妹,她眼中情谊恳切,回想起书院里的点滴,心里涌起丝丝热流。但下一刻想起自己小姨和军中几位将军这一段时间在她耳边反复叨念的话,那股热流又被一股寒流穿过,变得晦暗不明。

“敏之,没想到来的是你。”侯盈起身,欲言又止地陆颖一会,转过头又去看母亲的遗骨。

陆颖心下明白,侯盈多少还是受了些影响,对她——不,应该是对领着这着这支军队到来的她,有了看法。

“我也没有想到。”陆颖淡淡道,不像解释的解释,“我原以为我不过是被老师安排到侯大将军名下混点虚名回去的,却不想——”

侯明玉打断她的话,根本不相信:“哼,你敢说你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大将军已经…殁了吗?!”

陆颖猛得侧过脸:“我不知道!!”

她抬起眼睛与侯明玉对视,眼皮也不眨一下。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是目光坦然通透着与侯明玉咄咄逼人的目光对视,毫不示弱。

侯明玉无所畏惧地瞪着陆颖,但终觉得在对方明澈的目光里找不到一丝心虚和狡诈,暗暗怀疑自己也许是怪错了人,心思顿时游离不定,气势便渐渐弱了下来,最后干脆撇过头去,不再看陆颖。

江寒见状不禁对陆颖微微生出一丝诧异:看来这个皇帝钦点的挂牌将军倒也不是那么差劲。普通人在侯明玉这样一个将门世家出身,又纵横沙场半生的老将面前,便是有理也抗不过她的气势压迫。

陆颖有望了一眼遗骨,低声道:“如果你们不想吵着大将军的英灵,我们便另寻一地谈话如何?”

“去我的帐篷吧。”侯盈说,她知道自家小姨的脾气,若是谈得不投机少不得就在母亲遗骨面前吵起来,显然不是她乐见的。

“我不懂军事。”陆颖不等其他三人开口,打算利落的把问题一次解决。果然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闭上了嘴,等她下文。

“军事我不插手——但是军中要紧的事件我得知道,重大决策我也需在场,不然将来无论如何无法向老师交代。”陆颖果断道。她的语速并不快,吐词却清晰有力,声音不大,语气却是不容任何人质疑的肯定,让人从心里感觉:事情一经她口,便是结论,他人再无权更改。

看了看侯明玉、侯盈,又微微侧头看了看江寒:“定芳年纪还轻,西北安危事关重大,两位将军要辅佐些才是。”

侯明玉在军中多年,也是做将军的人物,陆颖有意无意透出来的决断之意她不是没有察觉,但是陆颖的果决和态度让她完全说不出反对的话来,更不提她最后一句话就把西北最高指挥权交到了侯盈手中,让自己干干净净的撤了出来。

既然不是来夺权的,又带来的可观的援兵,侯明玉对陆颖产生敌意的理由也就烟消云散了。当下默不作声,只是看了一眼侯盈。

侯盈心中微微愧疚,她刚刚心里诚然对陆颖生出一丝芥蒂之心。毕竟母亲才刚刚离世,任谁也无法冷静的面对一个有远道而来夺权嫌疑的人。

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陆颖本是文坛第一人,若不是皇上手上可信任的人少,何必跑来这苦哈哈的西北谋什么军权,文坛军界都占全了,怎能不惹君王猜忌——陆颖何等人物,如何会做这等愚蠢的事情?

侯盈却是不知道李凤亭根本就不怕陆颖两家占独,而是巴不得她都占独了,好名正言顺的进行下一步计划。

陆颖承李凤亭一脉,虽然眼光尚不如她老师老辣长远,却也把李凤亭的心思瞬间弄透彻了个七七八八。

走出军帐,她望着天空,不禁摇摇头:老师啊老师,你怎么老喜欢甩些棘手的摊子给我。花山书院也就罢了,这一次我可不接你的招!

快步走到她自己的军帐里,江寒不但没有告退,反而跟了进来,急切道:“殿下,刚才——”

陆颖警惕德抬起眼帘,心中怒气微生,盯着江寒:“你叫我什么!!?”

一时间军帐中任何细微的气流都变成锐利的锋芒,让人心生惧意。

江寒不禁退了一步,随即被自己怯懦的行为怔住,内心微微震动:这个少女生起气来气势竟然如此迫人——自己之前看来还是小瞧了她。

“殿下,末将出行前,陛下曾有交代…如今殿下如此自作主张,实在有违陛下的恩旨,让末将无法向陛下交差。”江寒只怪自己太过低估这少女的胆量,竟然还未与她商量,就这么一口气干干脆脆将大权拱手让人了,她甚至连开口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诚然,陛下交代军事方面可以不让陆颖参与,但是她此来的目的之一就是让陆颖至少成为形式上西北的最高指挥者——在她的助力下。可现在在,她还什么都没有做,事情就已经一塌糊涂了。

陆颖深深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是担心交差的问题,只管往我身上推就是了。”

“可是西北军——”如同平南军,西北军一样是几代皇帝心中的痛处。

“老师的难处我知道——可侯家在西北军的地位不是一代建立起来的,所以也不要指望一代就能够拿回来。”陆颖走到案边坐下,“何况现在大敌当前,其他事情都可以缓一步再说——”

拿起案几上一卷兵书,她忽然想起玉漱阁的那副画,道:“自古以来,英雄流血又流泪的事情还少了去了吗?”

身为军人的江寒闻言身体猛然僵硬,又立刻控制住,粗大的手指微微握紧,沉默了半晌,方道:“是,殿下。末将明白了。”

陆颖从书卷抬起头,微微拧起眉头,不知道她是真明白了还是敷衍自己,只吩咐:“找几本兵书送到我这里来吧。临阵磨枪也是要做做的。”

江寒又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103

“你就这样整日无所事事?”江寒一掀帘子,看见陆颖一身青衫,握着一卷兵书,对着军帐中间的那方沙盘凝凝眉沉思,内心忽然生出一种有类似怒其不争的情绪。

陆颖抬起头,对她面上的愠怒如同未见,展颜快声道:“江将军你来的正好,我刚刚想到…”

江寒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责怪也不是,发火也不是,暗暗咬牙切齿一番,最后只得叹了口气,拿出十二分耐心来听她兴致勃勃地讲述自己的收获。

江寒在接到皇帝的命令的时候,对身边强塞进这么一个明摆着是来镀金的少女是一百二十分不愿意。但是当皇帝郑重其事地告知她,她这位弟子将来会成为未来大燕的储君时,她心惊疑惑之下,也只得应了。

只不过领旨的同时,江寒便打定了注意绝对不会让一个酸唧唧的文人插手镇西军,哪怕她是那些个文臣和士族一致推崇备至的花山书院的山长也是一样。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就算多念几本书,又有多了不起!?

皇帝态度如此谨慎,江寒自忖也不能真冷落了她。于是最好的衣食供给,最厉害的高手,统统送到了她的身边,便是自己这个实际上的一军之首有些方面也不及。

江寒原以为陆颖正是年少气盛、建功心切的年纪,内心必然极迫切的想趁这个机会有一番大作为。自己有意将她和军中官兵隔离开来,陆颖肯定会心生怨意,来找自己理论。

而一路上这位身份尊贵的少女却表现的异常平静。除了因军旅奔途面色显得有些疲倦外,自己并没有发觉她身上有丝毫愤懑。她也从不曾提起军务,倒像是她根本不想在这个话题多说一句话,白白浪费了自己花了好几天想妥的应对之辞。

不论什么时候见到她,总是一张气定神闲的脸,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打扰到她的泰然自若,又好像很多事情即便自己不说,她也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陆颖对身边的人说起话来声音轻柔,不疾不徐,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温润的笑意,让听的人不由自主把全副心思放在她所说的话上,努力去揣摩、理解她的想法和打算。

那位据说是同她一道下花山的好友谢岚——半路曾经遇到一股不长眼的流寇,江寒意外见识到她的身手和头脑,大为惊艳——在有陆颖的场合也总是将一身才华收敛起来。陆颖说话,她便听着,陆颖沉思,她便沉默。只有当陆颖打算做什么她认为出格的事情,才会毫不留情上前阻止。

江寒对陆颖开始改观的是刚进西北军营的那一天,面对突如其来直转急下的局面,对西北侯侯廷玉已故的消息完全不知情的陆颖果断的决定和迅速控制住局面的魄力让她意识道,这个少女也许并非她原来认为的纨绔子弟。

再一个月细细观察下来,江寒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年幼的少女身上确实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睿智。陆颖不愧是陛下的亲传弟子,几册兵书被她不过三五天就看完,再开口问的问题便不是普通士兵能够问得出来的水准。显然内容已经被她吃透了七七八八。

江寒心里开始暗想以陆颖的天赋和实力,若是能够锻炼几年,未必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将军。可每每见到陆颖漫不经心的样子,便有些憋气。除了每日三次巡营,参加一些重要的会议外,陆颖几乎不怎么出帐篷。只是对着兵书,地图又或者是沙盘自我推演,再一逮着自己便一个问题接一问题的逼问上来。

江寒已经完全忘记了一开始就是她自己如何想方设法不让陆颖插手军务的。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会无聊吗?”江寒总算抢到一个缝隙,问出自己的问题:“你真的和谢岚闹翻了——不过是那么一句话,你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

刚到兵营不到三天,谢岚在跟随陆颖巡营的时候,对着整齐士兵整列不禁发出一声赞叹:“果然不愧是西北侯麾下的士兵,气势不同寻常啊!”

陆颖听在耳里,顿时面色不悦:“游川,你若是真羡慕她们,不如我跟定芳求个人情,让你也去她手下谋个一官半职,比跟在我这个傀儡将军屁股后面做个应声虫要更有前途吧!如今定芳袭了西北侯的爵,乃是西北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将来大将军的帽子大约也少不得戴在她的头上,你还不赶快迎上去巴结好了,是不是?”

陆颖半嘲半讽,言辞刻薄,眼角斜斜地看着谢岚,脸上写满不屑。

谢岚听得,好像不认识她一般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无措地望着陆颖,随后一张白皙的脸慢慢涨红,咬紧了牙,微微低头,不反驳也不分辨。

陆颖好像忘掉了她们旁边就是操练中的西北军士兵,说话声音并未压低。一番奚落让周围的士兵们顿时向陆颖射来愤慨的目光,向她身后谢岚流露出同情和惋惜。

从那以后每次陆颖巡营都要带着谢岚,似乎对谢岚那天流露出的向往之意耿耿于怀,不时对她明嘲暗讽,甚至强要谢岚主动去挑衅西北军的官兵。

以谢岚的身手对上普通士官,便是以一对十也能游刃有余。然而次次胜利并没有让陆颖满意,反而怪她有意炫耀武力,不顾大局,破坏了士兵团结。

说也奇怪,谢岚屡屡落了西北军士兵的面子,反而让那些士兵对谢岚服气得不得了。其中有几个与谢岚不打不相识的小队长常常来找谢岚,暗中劝说谢岚转投西北军。

陆颖知道了,只是冷笑不语。

又过了段时间,侯明玉居然也出面向陆颖讨要谢岚。陆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转头就把谢岚劈头盖脸地大骂一顿,用词尖酸犀利,最后越骂越怒,连带守在外面的王六等人也遭了池鱼之殃。

事情直到前几日才落下尘埃,也不是什么好结果:侯明玉不知道怎么劝动侯盈出面说项。

江寒还记得当时陆颖斜挑了眉,皮笑肉不笑的对谢岚说:“我这座小庙果然留不住你这尊大佛。既然定芳开了口,我可不敢留你了。去吧,总算是遂了你的心愿——这会子不会觉得我这个做妹妹的碍了你的前程吧。”

又没有表情地瞥了旁边的王六等人一眼,轻哼一声:“你们几个也是心气高傲的,想来也是留不住了。本将军这次也好人做到底,都放你们去吧。”

王六等人茫然无措。

这时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态过的谢岚却开口了:“你现在看我们几人不顺眼我知道。既然你不喜我们留下,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她们几人中你必须留两个——不管你怎么想我,我反正都会尽到朋友的责任,否则无法对寒光她们交代。”意思是你不把我当朋友,我不会同你一样。

很快,谢岚在西北军里挂了一个上尉的衔。以她的能力,谁都不会认为她的将来的成就仅限于此。然而,自去了西北军中,谢岚一次也没有会来过,倒是跟她过去的几个王六的姐妹时不时回来与王六聚聚。

谢岚一走,陆颖身边顿时冷清了许多。江寒却隐隐觉得谢岚的走并没有让陆颖变得沮丧,只是在侯明玉面前的时候,她态度会显得冷淡一些。江寒如此一比较,倒觉得陆颖是在侯明玉面前演戏了。

是以,她刚刚才有此一问。

陆颖略诧异地抬眉,瞅了她一眼,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江将军觉得游川之才如何?”

江寒立刻道:“罕见之才。”

陆颖闻言,立刻眉开眼笑:“游川的军略——除开定芳有家世熏陶外,在我们几个中是最好的。凭她的才华不在这场战争中立功扬名,便是打死我也不信。”

顿了一顿,继续道:“可西北侯走得突然,西北军中群龙无首。老师晦暗不明的态度和我的到来让整个西北军高级将领们都生出忌惮之心。所以我才立刻表明态度,退出纷争,直接推定芳上位。虽然以定芳的年龄和资历暂时还不能起到和她母亲样的震慑作用,不过有侯明玉的支持,加上她西北侯继承人的身份,要得到西北军高级将领的承认还是容易的。”

“这与游川又有什么关系?”

“江将军,你想想:如果西北侯还在世,我向她举荐游川。不提游川的才华,便是看在定芳面上,也会为她创造机会。可现在若是我去向定芳说,让她照料一下游川,你认为西北军中其他人,尤其是侯明玉会怎么想?”

江寒豁然醒悟:“侯明玉定然会认为你在西北军中安插心腹,之前退让的举动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你还是想插手西北军。”

陆颖含笑不语。

“可是,你也没有必要故意用这馊主意吧!故意羞辱谢岚赶走她。你虽然是为她好,可是万一让她误解了你的意思怎么办?”江寒急道,起身道,“我去找她解释一下。”

“江将军!!”陆颖赶忙喝住她,哭笑不得地说,“你怎么如此…性急?”

江寒见陆颖暗示自己沉不住气,脑中灵光一现:陆颖一直都是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莫非她还另有安排?

“定芳、游川、寒光、玉秋、文逸加上我,在念书的时候并称‘花山六杰’——虽然只是他人的笑称,但是这并不仅仅指我们六人在课业上有所专长,也因为我们是形影不离的至交好友。虽然我们六人性情、喜好各不一样,可彼此之间心有灵犀,情同姐妹。”陆颖脸上微微露出怀念的神情,“便是事前没有商量,关键时刻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们都能将其他人心里想什么,打算做什么猜个**不离十。”

“你以为游川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吗?”陆颖略有些自得的微笑,“你莫看游川了!如果游川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你以为跟她过去的那几个总时不时回来找王六做什么?”

江寒呆了一呆,脱口道:“你是说,游川是在为你——”登时又住了口,表情变了几变,最后自叹弗如的泄气般摇摇头,“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花山出身之人的弯弯绕饶。不过简单的一个举荐之事就弄出这么多计谋出来,麻烦死了。”她忽然想起什么来,马上道,“如果游川能够知道你的想法,侯定芳也一定猜得到了!!?那她——”

陆颖正伸手从沙盘上拔了一面旗,听见江寒忽然又紧张起来的声音,心道这江寒倒是反应快,也不直接点破,淡淡道:“那她什么?”

“那她还出面帮侯明玉要人?”

陆颖把玩着手心的小旗,眸色平静道:“定芳不会为私人感情而害大局。游川的才华她最是清楚,游川的加入对于西北军有利无害。再则,从私人角度看,定芳必然希望游川的才能不被埋没——一举两得的事情,她为什么不做?”

见到江寒似乎还是有点耿耿于怀的样子,陆颖不由得安慰道:“江将军,你大可不必担心。以前在书院的时候,我们六人玩过比这个还大的——这种小场面,真的不算什么!”

说着就把手中的小旗用力的插进沙盘里的另一条路上,不再多解释。

江寒看着沉浸在战场推演中的陆颖,面色沉静,如同平常一样,仿佛刚刚与自己说的话,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她就这么相信自己口气会很紧很紧,不会泄露出去?

侯盈的配合,谢岚的卧底,加上自己的支持,不过一个月这个少女已经将正个西北平铺在自己眼皮底下。主要人物们正都或有意或无意地按照少女的想法行动——尽管现在为止,这个少女连没有一场战役都没有参与过。

江寒这此时此刻总算明白陛下说的话没错:“陆颖做什么,你不必管…她并不适合为将,她是凌驾于将之上的人。”

104

陆颖到西北一个月,齐军试探性进攻了几次,并没有大的举动。

“大将军逝世的消息怕是再瞒不下去了。如今你已经到西北一个月,大将军还没有公开露面,士兵私底下猜测议论,军心不免浮动。齐军暂时拿捏不准我们的实际情况,所以有所顾忌。一旦她们知道大将军已故,只怕就会大举进攻。”江寒坐在陆颖旁边,观察着她的脸色。

陆颖这几日夜里着了凉,虽然没有发烧,但是人却不太舒服,躺在床上休息,会议也没有去参加。江寒这回来显然是来传递这次商议的结果。

王六给陆颖背后多加一个枕头,陆颖深吸了一口气,舒展了一□体,望着江寒似笑非笑道:“纸是包不住火。但若就这么直说了,不免打击士气——江将军不用吞吞吐吐,需要什么要我配合了,只管说便是了。”

江寒作为一个军人,头脑已算是比较灵活的,但对于这类弯弯绕绕的事情还是不习惯。见到陆颖果真不介意,脸上明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侯明玉希望你能在明日侯盈公布大将军逝世消息之时表态支持侯盈。毕竟你是代表陛下来的,在大家眼里,你的态度就是皇上的态度。有了你的支持,士兵们的信心就会更足。”

军心稳定,众志归一,不论是对西北军还是镇西军都是有利的,也难怪江寒会肯开口为关系并不怎么融洽的侯明玉传话。

陆颖轻笑一下,合上眼睛:“侯明玉还是对我不怎么信任,换了定芳肯定不会有此等担忧。”

江寒微微地笑了:“侯明玉提议后,侯盈确实说过不必担心之类的话。”

“侯盈此刻担当西北最高指挥是最合适。再则我既已经认可侯盈的地位,自然会全力支持她。可惜我与定芳有此默契,侯明玉却不能够理解,还让你来劝说我——真是多此一举!”陆颖喉咙发痒,咳了两声,伸手摸向旁边桌子上的杯子,江寒忙帮手拿给她。

喝了几口温水,干裂的嘴唇被水润过,微微舒服了一点。陆颖真有点怀念在花山时谪阳为她泡的茶,但此刻在军中,却不能再这样奢侈,能有一杯热水就算不错了。王六两人虽然尽心,但始终不及男子照顾来得心细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