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死,不要死…”

我不会死,不会死,不会死…

可是,肖,你知道吗?你这样固执的叫醒我,若我真的醒了,你还能像以前那样逃走吗?你再也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身旁,死神悄悄地松开我抓住他的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静静地走了。

我缓缓睁开双眼。

四周一片雪白,雪白的墙,雪白的床单,雪白的被子。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肖,却不在身边。

他又逃了,是的…但是,肖,你背负着一个女孩这么深这么重的情,你以为你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你醒了?”

我转过头,穿着雪白大褂的护士小姐唇边漾着温柔的笑。

“我…睡了很久吗?…”合上眼,我觉得很累。

“嗯,你晕迷了整整两天呢。你这次发作得好厉害,把我们吓坏了…”她的声音轻轻的,忽地带着点向往的意味儿,“你男朋友差点把医院掀翻了…”

“男朋友?”我猛地睁开眼,迎上她的眸子。

“是呀,他在这里整整照顾了你两天呢。知道你脱离了危险期才回去的…”她扶我坐起,忽地问:“你,没告诉他你的病情吧?…”

我垂下头,咬紧下唇,这是个多么美丽的误会啊,男朋友…肖,如果你是我的男朋友…

她却误会了我的表情,走到我身边轻轻安慰道:“别担心呀,我看得出来,他很爱你。”

我虚弱的笑了,为不知情的护士小姐的好心,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真的,你不知道,医生告诉他你的病情的时候,他好震惊啊,脸色比你的还要苍白。”她怜惜地,“我后来看见他坐在你的床边,轻轻托着你的手,脸上的表情像是…像是…”她微侧着头想了一下,“嗯,像是莫大的恩惠,好像你是他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我转过头,不能遏止的眼水悄悄滑落脸颊。

如果我是你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肖,你还逃吗?…

窗外,仱持而热情的扶桑在夏日中熊熊燃烧,尽情为这个薄幸的夏日怒放而无悔。

他还是逃了。[手 机 电 子 书 . 5 1 7 z . c o m]

甚至,不让我找到他。

我出院了。他却辞了工,离开了那个小饭馆。

遍寻不着他的人影,饭店后面的小房间也找不到他。

是躲我吗?

一股寒彻心肺的悲哀与痛楚冻结了我的身体与心神,那样狂乱复杂的创伤呵…肖,你救了我身体,却带走了我的灵魂,何苦来着。

没有灵魂的活下来,和一阵风有什么不同?

我的腿一软,跪倒在地,泪水疯狂地爬满了脸颊…

我还宁愿做一阵风,起码风不会有疼痛,风不会伤心,风不会哭----

是风,该有多好。

泪,止不住地奔流着,如果是风…

我怔怔地看着轻风微拂着路边的扶桑,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似乎连魂魄都颤动了。

是了,如果是风,就可以睡在树叶上,躺在晨曦里,还可以在花里歌唱,在海面上叹息----不再怕黑。

那样无底的黑暗啊,你既然拖我出来,为什么还要放任它再度笼罩我?

泪光迷离中,我看到漫天明坠的扶桑和他神情莫测的容颜…

肖?

是他?

是他。

是他!

我的胸口颤颤巍巍地痛了起来。这一见,才知相思痛入骨髓,一滴一滴的眷恋已贮得如江似海。

那张半明半暗的脸庞正对着我,唇角像是拉扯着闲散的笑容。望着我的眼眸深不可测,幽微着不容忽视的火苗。

“你…”我站起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谢谢你救我了!”

他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知道…”我看进他深邃的黑眸,一个男人竟然生得一对这么温柔的眼睛,“我一直知道是你…”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你不是昏过去了吗?”他淡淡地笑,掏出钥匙打开门,“随便坐。”然后不再理会我,自顾自地在屋子里收拾东西。

我看着他忙忙碌碌地,把他为数不多的衣物塞到旅行袋里去,心中一沉,“你做什么…”

他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语气也是淡淡的,“我辞工了,总不好还继续住在人家这里的。”

“那你要去哪里?”我心中一急,不觉加快了语气。

“不知道…”他怔了一下,抬起眼望着窗外,“也许我呆在这个地方的时间太久了…”

“怎么会呢?”我不可遏止的心慌,他要走了,他要走了,不,不,不能让他离开…“你来到景洪才多久呢?你哪里也没有去过,怎么甘心就这样走…”

“我的行囊里所剩无几,无法支撑我流通西双版纳了。”他打断我的话。

“只是这样吗?”我紧盯着他,谎话,是谎话!“只是这样吗?”

他的背微微一僵,倏地,他猛一回头,“是,只是这样。”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你不要走。”我紧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字地,“西南航空公司下属的旅行社正在招聘助理导游,你的条件符合。”

他扬眼瞧我,眼中有着变幻莫测的光芒,似在评佑我的话,或者,他在衡量得失,肖,接受我,或者只是我的好意,这么难么?

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能把他留下来的方法,如果还是不能,我的天地,是不是又会变色?

久久,我屏住呼吸。

他终于开口出声,或者,只是为了证明他真的是别无他意,语气仍是淡淡的,“好!”

我的眼泪一涌而出。

他很顺利就通过了面试。

他不知道我其实就是那家旅行社的导游,也不知道旅行社安排他跟的第一个团,导游就是我,当然,他更不会知道,旅行社替他安排的租房,就在我的隔壁。

是的,我是有私心的。

所以,当他第一天上班见到我时,表情只能用震惊来形容。

他的眼眸透着一股信息,他不喜欢看到眼前的这一幕。

“是你故意安排的?”他的眉眼沉蓦地沉了下来,眸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应该说是遇巧。”我柔柔地笑,怎么能说是我?

“是吗?”他锐利的眼神看得我很不自在。

我仍旧柔柔地笑,用我一惯柔柔的语气,忽略他眼里闪烁的深沉,“没有巧事儿,哪来巧字呢?”

他不置一言,脸上掠过许多复杂的神色,转身离开。

多么骄傲的男人呵,他的自尊不允许他接受怜悯与施舍。

我整日里带着来自天南地北的旅游团来去西双版纳的四面八方,肖作为我的助手,要参加各种各样的旅游节目,名义上是助手,其实是为打杂跑腿儿的事儿跟前跟后地忙碌。

我习惯了偷偷看他。

喜欢看他,喜欢偷瞧他专心工作时那全神贯注的模样。

是爱上了他,从他第一天出现在我的生活中,那宿命的丝线就仿佛紧紧束缚着我,牵引着我一步一步朝他织的网坠落。

有时我也告诉自己应该避开,不要继续放任自己沉沦,也不该继续增加他的困扰。

是困扰吧,看他迫不及待想逃的样子。

但是我的心却不肯听话。

他的悠然出现,是天神赐予我最美好的礼物,是领我走出深黑地狱的甜美天使。

我怎能拒绝?怎能舍得不去接近生命中唯一的一点光亮?不去奢求那能让我获得重生的一点光亮。

他沉默,很少说话,一天中与我的对话不会超过十句,并不是因为说话的机会不多,也许是有意的,他在生气。

“你的话很少。”趁休息的时候,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来,轻声说,“为什么?”

“这个世界并不需要我来指挥。”他没有转过头看我,用他一贯淡淡的语气,“我习惯了聆听。”

就这样,虽然我与肖工作在一起,住在近邻,却仍是无法走进他刻意封闭起来的内心世界。

你觉不觉得,有时候,天空的情绪真是变幻莫测?

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却又阴雨绵绵;当你正为恼人的霪雨叹息时,天边又挂上了一道彩虹。

这就像人生。

肖刻意地与我保持着距离,特别是在经历过黎明前的那一次黑暗之后,我们之间的话更少了。

那是在孟醒云海…

他心神恍惚,似乎没有什么心情欣赏云海这能让人叹为观止的美景,然后,他一个人向着云海深处走去。

他要去哪里?…

我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悄悄跟在他的身后。他去的方向,是…悬崖?

我不敢叫他。他,去悬崖边做什么?…

他留连在悬崖边,不知道在思索什么,频繁地俯望着崖下…

一个念头极快地闪过脑海,莫非…

我倒抽一口气,浑身汗毛直竖,全身的肌肤都紧绷起来,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只能不断地吸气。

他又看了一眼崖下。

不,不要,不…

我向他猛冲过去,从背后搂着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奇大无比,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被我拖得远离了崖边。

他恼怒地回过头来,“你干什么?”

“你不可以死。”我犹未从心慌中释放出来,只能一遍遍重复,“不能死,不能…”

“谁说我要死?”他没好气地嚷,看到我气喘吁吁的样子蓦地泄气,“就算我死了,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全身都僵住了,不能让你逃了,不能让你再逃了,我紧盯着他的脸,清晰而坚定地,“我喜欢你!”

他全身一颤,脸霎时惨白。抬起头,看到我的眼神,他对我绽开一个令我心湖起涟漪的淡淡笑容,“喜欢…我么?”他轻声地重复着我的话,“如果你知道了我的过去…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他点了一支烟,坐到地上,用断续的话语把零碎的记忆片断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开始向我叙述。

他在最热情奔放,踌躇满志的年龄,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短短的一阵时间里,恋人分手,好友背叛,学业失败,接踵而至地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轻率地决定逃跑,来到遥远的云南闯荡天下。

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揣着六百元钱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地方,没有目的地开始了流浪的生涯。

第一次远离亲爱的父母,第一次孤身生活,大学没有毕业,他的高中文凭只能让他找到一些短期的工作。

昆明,玉溪,大理,柳州,桂林,南宁,大西南的城市几乎都留下了他流浪的脚印。

在那些繁华的都市中,他只是一个匆匆过客,纵使热情又好客的人们盛情挽留,也无法停下他流浪的脚步。

他不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但是,只要攒足了下一次的行资,他又会毫不留恋地背负起行囊,去下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这样的生活过了将近两年,他终于又到了一个可以停下脚步的地方。

我美丽的家乡,西双版纳。

“美丽的西双版纳固然有令我留恋不已的地方…”他闭上双眼,“充满异国风情的傣家竹楼,神秘而又奇诡的热带雨林,纯朴而热枕的乡村居民…”

我目光柔和地看他,静静地聆听。

“甚至一首山中的牧歌,一条流泉溅雪的小溪,一道横飞于怒流上的吊桥,都能带给我不可言喻的满足…”他低低沉沉地笑了。

我微笑着,心情跟着他的笑脸飞扬。

“但是…钱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或缺的。”他猛地睁开双眼,“虽然我坐的是最便宜的车,住的是最简陋的店,吃的是最简单的食,但我终于还是到了那种让人窘迫不已的地步…”

“我明白。”我轻声地,缓缓地说,“我明白…”

“你不明白。”他烦燥地说,“你没有遇到过…”

“我明白。”我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坚定。

“你怎么会明白,如果你有象我那样三天没吃过晚餐,只靠早上那几个面包充饥,你肯定会像我一样恨不得这云海满天的云雾全变成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糖。”他忽地收声,“见鬼的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明白。”我固执地重复,迎上他怒炽的双瞳。

“住口,你什么都不明白。”他暴怒的吼着,脖颈上青筋毕露,“我什么也不能给你,什么也给不起你…”

“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该死的你明白什么?”他狂跳起来,摇晃我的双肩,“我什么都不可以给你,你喜欢我什么?我不配被喜欢…”他的声音蓦地低沉下去,含着对命运的悲泣,“也不敢被喜欢…”

“我明白,因为我感觉到你的心…”我扬手,将手掌贴到他的胸口,微笑,“你已经带给我很多东西了,快乐,希望,甜密,幸福,还有…眼泪。”

他愣愣地看着我,然后突然转身大步跑开,我痴痴地看着他狂奔的背影,是如此的绝望,如同他被摧折的心灵。

是,这就是在孟醒云海发生的故事。

那天之后,他变得完完全全的沉默,似乎心里的结始终解不开,愈加苦闷。

每天一回到租屋,他就会立即关上门,什么也不管。

当然还会有故事发生,就这么完了你甘心么?呵呵。

后来么…

那天下午我们都休息。

照旧,他一回家,马上就关上门。

我则在屋外洗衣服。

旅行社给我们安排的租屋,离市区不远,屋前屋后全是木瓜树,只有一条小路通到公路旁。附近没有其它人,离我们俩的租屋最近的房子都在一百米以外。

屋外有一个接着泉水的水池,洗衣洗菜都用它,我在池边无意识地搓着衣服,脑子里却在想着他在屋里做什么,看书?睡觉?…

有件衣服不听话地滑落进水池,待我发现时,它已经飘到了池子中央。

我找了根木棍,垫起脚尖去掏那件衣服。

水池边的石头很滑,我没留心,一个重心不稳,猛地跌进了水池里。

我慌得大叫了一声,老天,我不会游泳。

扑腾了两下,脚尖踩到了地面,原来水池不够一人深,只淹到我胸口。我松一口气,站了起来,但立即的,我听到“咚”的一声巨响,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又有一个人“咚”地跳进了水池里,飞溅的水花淋了我一头一脸。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池水,看向那个冒失鬼,顿时睁大了眼。

肖?

显然的,他也不会游泳。

我看着他在水里扑腾了几下,一只手抓住了池边,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拖住我。(.517z.)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大概是想把我拖到池边推上去。但是,他没有发现这水池…

他费了半天劲,终于发现不太对劲了,待他站直在水池里,他的脸色忽地一变。

我抬眼看向刚才的巨响处,是他租屋的门,他,是踢开门的么?怎样的心焦才能让他连开门都等不及了?

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心底欢快地歌唱,我抬眼凝向他,正迎上他有些狼狈而惊慌的眼神。

我温柔地看着他,与他的目光相锁,眸中燃起熊熊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