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员外听了,便笑道:“你我小别重逢,我哪里还记得这等闲事。”说了握着金氏的手道:“家事原该你处置。她即失了规矩,你教训便是,无需告诉我。”金氏方笑。说话间丫鬟们已摆了饭,过来请二人过去用饭不提。

却说团圆儿那里,本盼着苏员外过来好诉说委屈的,只不料一直不见人影,团圆儿有些耐不住,就叫素梅去请,只说姨娘头疼,请员外来,信传到了苏员外跟前的亲信小厮宝泉面前,宝泉最是个伶俐的,知道苏员外同奶奶小别重逢,自然格外情浓些,外加苏员外正因丁姨娘糊涂,不大待见她,故此也就不拿丁姨娘一回事,听说只是头疼,就不当一回事,只说员外忙,等员外忙完再回,说话时连眼皮子也不抬。素梅听了也无可奈何,回来照样儿回了团圆儿,团圆儿听了这话,气得仰倒,咬牙骂宝泉狗仗人势,狗胆包天,究竟无可奈何。

实则吃过晚饭,郑妈妈便来催王氏,只说再不出去角门要锁了,团圆儿拉着王氏的手,扑簌簌掉泪,王氏想起丫鬟婆子们的嘴脸,方知道这一家子说是苏员外做主,实则都要瞧着金氏脸色,金氏若是掉一下脸子,就是员外也得卖几分面子,偏金氏又不待见团圆儿,不由也后悔将团圆儿送了进来做妾,哭道:“我儿,你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叫我怎么放心。”郑妈妈便道:“王大娘,姨娘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怎么经得起你这般胡说八道?姨娘在这里,少了吃还是少了穿,还是无人伺候?如何叫受苦?你老也是有年纪的人,怎么这么不明事理。”

王大娘叫她抢白得无言可答,只得去收拾了包袱,忍气出去,团圆儿虽然舍不得,也只得眼泪汪汪瞧着,母女俩挥泪而别。素梅见了,也就过来劝解了会子,团圆儿含悲忍泪睡下不提。

自此之后团圆儿不免有些心灰,又兼连着动了两回胎气,再也强不起来,倒是躺着的时候比坐着的时候多,每日只不过叫素梅春杏扶了在窗口略站一站。苏员外倒是来常过来瞧瞧,说的无非就是叫她好好保养胎胞,不许任性使气等语,虽也说说私情体贴话,再不比往常体贴,团圆儿有时受不住,又是撒娇又是撒痴,苏员外便也留下来吃饭,却总是呆不长。团圆儿到了这时身子日渐沉重,也是无可奈何,不敢再闹,也只得咬牙忍受,只盼望着早些生育,一举得子,好出这口乌气。

到了四月十五日,黄历上说宜远行,金府便择了这个日子动身北上。老孺人一辆车,康孺人带着兆祺坐一辆,余下的便是装细软的车子丫鬟家丁也挤了两辆车,一路浩荡就往码头上去,金氏同苏员外一早就在码头等了,待见金府上车到,苏员外先从轿中扶出金氏,同到老孺人车前跪下,老孺人见到金氏,也不免感伤,拉着她的手道:“我儿,我这一去,我们母女还不知道见得着面见不着面,叫我如何放心得下。”说了老泪纵横。金氏也哭:“母亲,你说这样的话是剜女儿的心,女儿只求母亲长命百岁,平平安安。”说了抱着老孺人的腿痛哭几声,老孺人也抱着金氏的头哭。

想金氏自幼生母过世,还真亏得老孺人亲身抚养,宠爱有加,论情分,比之亲母女也不差什么,此时乍要分离,她二人自然伤心断肠。

苏员外忙来劝:“奶奶,岳母就要远行,你这样哭,可是叫她老人家放心不下,今日送了岳母去舅老爷那边,他日你若是实在想了,我陪你上京也就是了。”说了又劝老孺人:“岳母,你偌大年纪这般哭泣,伤了身子,如何了得。”这时康孺人也下了车,眼圈儿也红红的,手上牵着兆麒。

兆麒一见金氏同老孺人哭,不免也哭,只说要带姑母一起去,他的话反而逗得人都笑。老孺人一边拭泪一边笑道:“这孩子,你姑母在这有家呢,不能和我们一块儿走。”兆麒只是不肯,抱着金氏不撒手。康孺人便道:“你这样胡闹,到了京里,我告诉你爹爹,叫他打你。”兆祺听了放松了手,到底舍不得这个疼他的姑母,又要哭,金氏忙收了泪,叫跟来的冬竹取了两个包裹来,先拿了一个,第一个里头是几件小衣裳,金氏道:“这是姑母给你做的衣裳,你瞧瞧喜欢不喜欢?你若是好好读书,快快长高,姑母再给你做,你喜欢什么花样儿姑母给你绣什么花样儿,你说好不好?”兆麒到底是孩子,得了新衣裳欢喜都来不及,忙拿了去给康孺人瞧。

金氏又拿了一个包裹,一般亲手打开,里头是一件茄子紫满绣三色福寿字的大氅,金氏捧着双手举过头顶道:“母亲,这是女儿赶着做的,赶得急了些,做的不好,您别嫌弃,京上风大,您将就着穿,也譬如女儿在您身边了,等女儿得闲了,再好好给您做一件。”老孺人忙接了过来,一手抱着大氅一手就去扶金氏,苏员外在旁看了,过来帮着将金氏扶起。老孺人道:“我儿,我知道你孝顺,只是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又有一家子事要操心,得闲自己多歇着,我的衣裳有你嫂子和针线上的人,你不要记挂。”金氏道:“女儿别的上不能,也就这上面尽点孝心了。”老孺人听了,又是喜欢又是叹息。

却说她们母女惜别,管家早看着丫鬟家丁们将家什细软都搬上了官船,眼瞅着时间不早,就来请,一旁康孺人也来劝了好一回,母女俩才依依而别。金氏含泪瞅着老孺人上了官船。官船升帆起锚,慢慢驶离了码头,苏员外在旁苦劝了几回,金氏方收了眼泪,回身上轿回府。这果然是她们母女最后一面,这是后话,先表过不提。

却说时光易逝,转眼已是八月,已然入秋,眼瞅着团圆儿产期临近,金氏就命管家苏贵的娘子秦娘子在外头找奶妈子,因时本县首富苏府要寻奶妈子,故而愿意来的妇人倒也不少。虽是挑拣颇严,必要寻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下,那是年轻,血气旺,奶水也好些,;又须面容端正的,只为有传说是吃奶便要像三分,若是寻了容貌丑陋的,孩子吃了她的奶,容貌随了她就糟糕了,纵是这样不几日依旧找到了七八个才产育的妇人,一起领了来金氏瞧。

这些妇人形容不一,高矮各异,金氏慢慢的一一看了,细细问去,就有才生育了的,也有家中有了两三个孩儿的,这回子又生了的。问她们话,也有言语平和的,也有言语伶俐的。金氏便指着其中的三四个笑道:“这几个妈妈我瞧着个个都挺好。若是我生的,我便做主了,只是是丁姨娘那边要,也给她过过眼罢,她瞧着哪个好就是哪个。”说了便着秦娘子将人带了去给团圆儿亲自挑选。

择媪 夫妇

只说团圆儿如今产期临近已然卧床,因听着金氏叫人出去挑奶妈子的信,不由就有些担忧,只怕又叫金氏插个心腹来,借着替她奶孩子,悄没声就把孩子抱了去,到时她哭也没处哭去。她也曾乘着苏员外来瞧她的时候,求着要自己选,苏员外却道:“这事你不用管,只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是你的功劳。”只是不肯答应,自此团圆儿也是忧心忡忡,忽然听得金氏说,由得她自择,一时倒也不敢相信,要素梅再说了次,方信了,忙让春杏扶她坐起来,便命人将寻来的妇人一个个带来她瞧。

第一个进来的妇人今年十九岁,已是生育过两次了,论容貌倒也齐整,谈吐爽利,只是团圆儿越瞧她容貌越似一个人,便悄悄问素梅:“你瞧她像一个人呢。”素梅也留意瞧了,道:“论神态举止倒有些像大奶奶房里的夏荷,只是人有相似,也做不到准。”团圆儿依旧疑心她是夏荷的姊妹,便不肯要。又叫了第二个进来,这一个个子略矮,肌肤也甚不白,虽是笑语晏晏的,团圆儿也不肯要,这四个妈妈瞧了下来,竟是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短处,团圆儿心上只是不称心,本意是都打发了回去再找的,照着苏府的富有,还怕寻不出好的来?

秦娘子冷眼在外头瞧了,便过来道:“姨娘也太挑剔了,这些妈妈都是我们奶奶亲选的,她是何等能干的一个人,挑的人哪会有错?她把人送了来,叫姨娘过眼,那是我们奶奶宽厚,当姨娘个正经人看,她若是自己择定一个人就送了来,姨娘你还能怎么着?老奴劝姨娘一句,凡事也该有些分寸,你敬人人才敬你。”

团圆儿听了,脸也气得红了,一时也没什么话回她,只能道:“即是给我挑人,我不喜欢那同不给我挑有什么分别。”说了,自觉委屈,深感金氏这人外存宽厚,内藏奸诈。别的不说,只说上回子接了娘来一样,被金氏借机发作了一顿,后来自己也曾向员外哭诉,员外却帮着她说自己没规矩,她都在这里插了耳报神了,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把娘接了来,不过是趁机下手罢了。这会子也是,她若是自择了,还能说她一句专断,如今她选了这些要么是她心腹的亲戚,要么不是矮就是言语迟钝的人送来,自己若是真把人回了,她又能在员外面前告上一状。想到这里,说不得把气忍了,勉强笑道:“郑妈妈,我年轻不懂事,你老瞧着哪个好,我们就留哪个。”

秦娘子哪里肯挑这个担,垂着眼道:“老奴也不懂这些,姨娘瞧着哪个顺眼就哪个罢。早些选定了,姨娘也该好好休养休养。”说了依旧站在一边。

素梅见了秦娘子这样,心里也有气,偏这秦娘子是服侍过老奶奶的,如今又是大管家的娘子,比她们这些丫鬟都有体面,她驳回姨娘的话,员外知道了也没什么,自己却是不能同她顶嘴,只能忍气,又想一想,出去叫了陈妈妈进来,一个个指给她看了,悄悄问她:“陈妈妈,你也是有年纪的,你瞧着哪个好些?”

陈妈妈一个个瞧过了,指着那个眉眼略似夏荷的道:“我瞧着这个好些,瞧她胸那么高,奶水必然是足的,且年纪又轻。”

素梅道:“可是,妈妈你瞧她的眉眼。”陈妈妈笑道:“素梅姑娘,你糊涂了。夏荷是我们家生的,你几时听过她有姊妹的?”

素梅听了这话,方笑:“可是我糊涂了。”说了,走到团圆儿床前,在她耳边说了,团圆儿听了,便叫了那个妇人又进来,方笑问:“方才忘了问,你姓什么?”

那妇人道:“回姨娘的话,小妇人夫家姓朱。”团圆儿听了这个,心上倒欢喜起来,笑道:“这倒巧了,我祖母也姓朱呢,若真论起来,许是我们还能论着亲呢。你到我这里来做,家里孩子可舍得下吗?”她这一番话,不独秦娘子撇了嘴,便是素梅也悄悄皱了眉头,论理她是姨娘,是主人家,哪有同奶妈子攀亲沾故的,未免失了身份。

朱娘子倒是个谨慎的,并不敢接口,只道:“小妇人家贫,相公又病着,小妇人若是不出来找些活计,一家子都活不下去,便是舍不得也只好舍得。”团圆儿听了,便叫素梅取二两银子来赏她,道:“这些银子是我赏你的,你托了人带家去,日后只消你好好照应我的儿子,我依旧赏你。”

秦娘子听到这里,便道:“姨娘既是选定了人,余下的老奴就带走回奶奶了。”说了就带齐了其余三人出去,道仅是处复命,自然不免把团圆儿起先如何挑剔,自己如何驳回的话又说了回,金氏便笑道:“有劳你走这一趟了。”说了,就赏了落选的那些妇人每人五百钱,吩咐秦娘子依旧送出去。

秋月见秦娘子走了,方道: “奶奶,何苦叫她自择呢,白给她脸,你瞧瞧轻狂得那样,若不是秦妈妈在,只怕真把人给退回来了,奶奶脸上也没有光辉。”

金氏叹息道:“我何尝不知道呢,丁姨娘那个脾气,若是不叫她自择,她必要同你们员外哭诉,你们员外天天在外头忙着铺子上的事,我何苦再拿这样的事去烦他,让她自择又能怎么样。”

冬竹上来笑道:“这回子秦妈妈可是好心反做歹意了,就该让那边将人退回来才是,我们再把人都遣散了,再慢慢寻去,若是那边的孩子等不及要出来,没奶妈子也是丁姨娘该愁的。”

金氏听了,便指着她笑骂:“你个小蹄子,越来越坏了。我这里快不敢留你了。”冬竹便笑道:“奶奶就是赶婢子,婢子也是不走的。”说了又道:“照着规矩,丁姨娘家也该送催生的礼来,都快临盆了,还是瞧不见,难不成这个也要我们自备不成。奶奶瞧怎么办?”

这原是旧俗,女子产育,母家必要备礼送至夫家:计有银盆上覆以锦缎,若是家中支持不得,也有用彩盆彩纸的;十双红漆木筷子;彩画鸭蛋一百二十枚;活羊一只;生枣﹑果各若干;并孩儿绣绷彩衣若干件,送来男家时,须有一管笙一路吹了来,是为催生。

金氏道:“还没送来吗?我这几日身上懒,竟没留心到。我们倒也不好到她家去催的。”夏荷冷笑道:“婢子猜着必是她们觉着若是备少了,怕我们这里笑话,若是备整齐了,又舍不得那些钱,横竖看奶奶厚道,凡事不大肯计较罢了。”

金氏道:“罢了,我也不太知道这里的规矩,你回头问问有年纪的妈妈,若是我们家可以备着的就备了吧,若是这里不能,也只得罢了。”说了,就说身上懒,要去歪一会子。冬竹夏荷忙过来,扶了金氏到卧房,因只是歪一歪,只除了外头一件大衣裳,卸了朱钗,也不上床,只在美人榻上躺了,冬竹取过锦被来,轻手轻脚给金氏盖了,金氏合眼安睡。

冬竹搬了个小脚踏,取了针线,就在金氏脚跟下坐了,低头做针线活。却说她这里正做活计,就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瞧,却是苏员外。

冬竹要叫金氏,苏员外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挥手叫她出去,自己在金氏身侧坐了,却见金氏半卧在美人榻上,玉山倾倒,云护香封,十分动人,不忍叫醒,自己细细赏鉴,只觉金氏这些日子来倒比从前更美貌些。

却说苏员外正看,金氏略翻个身,身上被子滑了下去,苏员外就替她盖被子,自幼都是别人伺候她,没有他伺候过别人的,手脚不免重些,就将金氏惊醒了。

金氏睁眼瞧见是苏员外,忙要坐起来,笑道:“妾睡迷了,不知道相公回来了。”说了又埋怨冬竹等人不叫她,苏员外便笑道:“是我不叫她们喊你的,慢些起来,仔细头晕,秋月说你这些日子身上不爽利,怎么不请胡大夫来瞧瞧?”

金氏微微红了脸,笑道:“哪至于就要请大夫了。”说了瞅瞅天色道:“相公今儿回来的倒早,去丁姨娘那瞧过没有,她快生了,你也该宽慰宽慰她。”苏员外道:“我懒怠去,每回去她不是说身上不好就是拿着孩子说话,十分罗嗦。”金氏听了,竟不知道什么滋味,想一想,笑道:“妾也几日没去瞧她了,一来妾这几日头老晕沉沉的,二来,妾去瞧她,倒要她起身见我,对安养胎胞也不好,故此就搁下了,今儿倒不如员外陪着妾走一回。”苏员外还是不肯动,将半个身子赖在金氏腿上道:“改一日罢,今儿就我们说说话。”金氏见他这样,也就罢了,又推了推苏员外道:“你且让妾起来,我们这样儿叫丫鬟们瞧见了,怪难为情的。”

苏员外便笑道:“这有什么,我们夫妇之间还要避讳她们吗?”说了,凑过来在金氏鬓边闻一闻,笑道:“倒不如奶奶就这样靠着,等晚饭来了,我们叫丫头们搬个小机子来,我们就这样吃。”金氏听了,正要说话,就听得外头有人叫嚷:“奶奶,奶奶,不好了!”

早产 伤怀

却说金氏同苏员外正说话,就听得外面叫嚷,又听秋月喝道:“站着,什么事就这样急赤慌忙大呼小叫的,奶奶在歇息呢。”屋内金氏推苏员外走开,道:“妾听着声音倒像是丁姨娘房中的素梅呢,相公快去瞧瞧什么事。”苏员外答应了,就走到外头去,金氏下了床,又叫进夏荷冬竹来穿衣,一时穿毕了,金氏扶着冬竹走到外头,苏员外已然不在了,秋月上来道:“奶奶,素梅那丫头过来说,姨娘下头见红了,肚子又痛得厉害,怕是要早产了。员外一听就过去了,说让奶奶快找稳婆来。”

金氏听了便叫冬竹取知会管家苏贵,快把前些日子相好的稳婆找来,自己扶了夏荷秋月便也赶到团圆儿处。还没走到屋子前,就听得里头传来团圆儿的叫声,一声声喊痛,又叫娘,又喊员外,金氏脸色就有些发白,道:“怎么就叫成这样。”脚下不停到了房前,就见苏员外正在外头打转,见了金氏,忙过来拉着金氏手道:“奶奶,稳婆可去叫了?”

金氏拍一拍苏员外的手道:“相公别急,前些日子妾已叫苏贵去找好了,连银子都给下了,只没料到丁姨娘竟提前了好几日,如今已套了车就接了。”苏员外方道:“你办事果然是妥帖的,这我就放心了,只是怎么叫成这样。”郑妈妈也守在房外,听得苏员外这样问,便笑道:“回员外话,女人生孩子都这样的,没什么稀奇的,叫得惨的还有呢。”金氏也道:“相公放心,我们苏家素来行善积德,老天爷必保佑的。”又叫搬了椅子,请苏员外坐,道:“怕是要等一会子呢,相公在外累了一天,先坐下歇歇。”苏员外便了,一回头见金氏还站着,便道:“你也坐。”金氏方坐。

一会子就见苏贵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匆匆进来,到了苏员外同金氏跟前,道:“奶奶,稳婆接来了。”金氏问:“是上回子说得的那个?”苏贵道:“是她。”金氏笑道:“这位妈妈,你好生伺候了里面的姨娘,若是母子平安,我们自然重谢。”说了便命人快送进去。才进去一会子,就见春杏跑出来说是去要热水,又见素梅出来,说是稳婆说了,要碗子参汤给姨娘吊神,金氏忙叫去熬。

这时天已擦黑,郑妈妈正出来叫人打水,见金氏同员外还在,就过来请道:“员外奶奶请先回去歇着,这里有老奴在。便是丁姨娘这会子就生了下来,员外同奶奶也不能进去瞧她,女子生产的血房不吉利,员外奶奶是贵人,会冲着的,再则,也没有员外奶奶在外头等的理,没的折姨娘的寿。”苏员外听了这话,深觉有理,金氏又叫夏荷留下等信,自己扶着秋月的肩同苏员外一共回去。

又说团圆儿那里,自午后就开始腹痛,起先倒还能忍,及至见红,肚子痛得越来越厉害,一阵紧似一阵,因算着日子还有半个来月,她便以为又动了胎气,十分慌张,素梅同春杏都还是女孩子,一样不懂,都吓得慌了,忙出来找人,还是郑妈妈罗妈妈这些人经过事,听得这样,顾不得规矩,到了团圆儿床前,用手去摸她肚子,郑妈妈便道:“像是要生了。快回奶奶去。”说了又安慰团圆儿 :“姨娘别怕,奶奶那边早找好了稳婆,随时就能接了来。”说了就叫~~春杏铃儿过来,将床上其余的被子撤了,又在团圆儿身下垫了一床旧褥子,为的是一会子不要弄得一床血。郑妈妈便叫陈妈妈去厨房里吩咐烧水,只说,若是稳婆赶不及,这里头有三个妈妈呢,好歹能撑一撑。

团圆儿只痛得死去活来,偶尔不痛时就问员外在哪里,痛时又喊亲娘,郑妈妈便道:“姨娘忍着些,现时把力气用完了,一会子生不出孩子。”这里头正乱,稳婆就来了,先洗了手,又到团圆儿跟前摸了摸肚子,道:“还有会子。”说了,就在一边坐了,自顾喝茶,及至天黑了下来,团圆儿已是没不痛的时候,早哭喊得声哽气咽,那稳婆方来到床前,在团圆儿身下摸了摸,道:“姨娘用力。”

团圆儿折腾了半日,哪还有力气,又叫了参汤来喝了,重吊起精神来,方有力气用力挣,又折腾了许久,眼见的天交子时,稳婆方把孩子接下来,却是个男孩儿,哭声轻微,稳婆就在那孩子屁股上用力打了几下,那孩子哭的声音方响亮了些。

团圆儿此时只余一口气,还挣扎着问男女,稳婆便道:“恭喜,姨娘是个少爷。”说了将孩子身上血擦拭了,包裹好了,送到床边给团圆儿瞧了眼,又递在守在一边的素梅手上,自己收拾包袱去向金氏复命。

且说苏员外同金氏回去,到了房中,金氏便命摆饭,两人各怀心事,匆匆吃毕。丫鬟们过来撤下残羹,送水洗手漱口,又奉上茶来,苏员外哪有心思喝茶,只道:“奶奶,你说丁姨娘她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金氏捧着茶盏,慢慢笑道:“自然是儿子。”苏员外道:“我怎么觉着生的倒是个女儿呢。”金氏道:“便是女儿也无妨,横竖丁姨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苏员外虽一颗心都挂在团圆儿那边,也觉得金氏淡淡的,便想起金氏也曾经怀过一胎,只是在母亲跟前日夜伺候,过于劳累,竟掉了,十分可惜。这些年她虽从没流露出半丝伤心来,想必是把伤心藏在肚子里,此时见团圆儿产育,难免勾起伤心来,也难怪她,便笑道:“那孩子以后是管你叫母亲的,你好生看待,和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金氏听了这话,不知是喜是愁,勉强笑道:“是。妾自会好生照应。”

又等一会子,眼见得天交二鼓,团圆儿那边依然没有信,苏员外不由又焦急起来,待要亲身去看,金氏却把他拦着道:“相公去有什么用?你过去了,丫鬟婆子们还得分神服侍你,岂不是添乱呢。你若实在不放心,妾去守着。”苏员外道:“罢罢,我不去了,你也不要去,你去一般是要分神照应的你的,你身子又不牢靠。”金氏便叫秋月过来,吩咐她去守着,那边有什么信,即可来回。自己过来亲生替苏员外宽了外衣。好声好气劝苏员外上床安歇,苏员外半推半就上床躺了,金氏自己和衣睡在外侧,苏员外道:“你怎么不宽衣,这样子睡也不安生。”

金氏笑道:“我哪里能睡,一会子丁姨娘要是生了,稳婆是要回我的,不过略歪一歪,你自睡你的。”苏员外便自睡。

金氏又哪里阖的上眼,心中百味掺杂,即酸且痛,酸的是团圆儿就要生下孩子,凭她如何糊涂,员外现在也淡了她,若是她一举得男,那又不同。痛的是,自己在这苏家辛辛苦苦,费心操持了这十来年,虽人人赞她一声贤德宽厚,无子女傍身,怕就是苏氏的后身,,不由悄悄落下两滴泪。

自春梅出嫁之后,金氏跟前四个使唤的大丫鬟就缺了一个,冬竹因见篆儿说话聪明伶俐,便向金氏提了提,金氏素日也觉着这个篆儿聪明,知眼色的,竟是拔她顶了缺儿,因她小,贪睡,平日也不大要她值夜,今日团圆儿生产,金氏跟前出去了冬竹和秋月,夏荷便叫篆儿来守着,篆儿也是个极乖巧的,若是平日,这个时间早睡得熟了,今日强打精神,把双眼张老大得守着,此时见金氏悄悄落泪,忙过来递手巾,又道:“奶奶别伤心,姨娘那是给奶奶生孩子呢,她就是再生一百个,也是管她叫姨娘,管奶奶叫母亲的。”

她这劝虽不在点子上,胜在言语活泼伶俐,金氏也就略好了些,微微笑道:“她哪里生得了一百个。”说了便坐正了身子问:“现在什么时辰了?你冬竹姐姐秋月姐姐回来过没有?”

篆儿道:“回奶奶的话,才过了子时,两个姐姐都没回来过,奶奶再睡会子,等姐姐们回来了,我再叫奶奶。”

金氏再躺不住,就叫篆儿扶她起来走一走,略散淡散淡。篆儿答应了,过来扶着金氏就在房前走动,才走了一会子,就叫冬竹急匆匆回来,见了金氏,脸上不知是喜是忧,金氏便道:“可是生了?”

冬竹轻声道:“奶奶,是个小少爷。”金氏原本担心,听了实信倒是不慌了,只道:“稳婆怎么说?”冬竹道:“稳婆说,小少爷出来的早了些,身子骨怕是弱了些。” 她们正说话,就见郑妈妈引着稳婆过来,一路到了金氏跟前,稳婆先道了万福。

金氏笑道:“妈妈请起。辛苦你了。我们姨娘怎么样了?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只找你说话。”稳婆笑道:“奶奶放心,不是婆子夸口,这些年少说也接了上百个孩子,不独富阳县上的大户里的奶奶姨娘产育都是找的婆子,便是邻县也有来找婆子的,几时出过差儿。”金氏听了,便笑道:“这样最好。”说了就命重谢,夏荷早备好了银子,见金氏说了赏,就递了过去,俞氏接在手上,略一掂量,顿时喜笑颜开道:“婆子谢奶奶赏。”说了,跪下磕了个头,就跟着郑妈妈去了。

金氏又命冬竹去瞧着团圆儿那里要什么,只管给她。再告诉团圆儿,员外奶奶都知道了,很喜欢,说她辛苦了,待得孩子三朝再去瞧她,叫她好生静养。冬竹应了,自去办事。

金氏这才回房,心事倒放下了,也就宽了衣,也不上床,只在美人榻上略歇了会。

报喜 挑唆

转眼天亮,金氏先起身梳洗,亲身去叫了苏员外起床,便把团圆儿生了儿子的事,说了给他知道。苏员外正站着叫丫鬟们服侍穿衣,听了这个信儿,欢喜已极,道:“快些快些,我要去给祖宗上香,多谢祖宗保佑,我苏家终于有后了。”

金氏在旁道:“妾已命人备齐了香烛纸马,都在家庙外搁着呢,员外一会子替妾也磕个头罢。”苏员外笑道:“奶奶果然周到。”说了早饭也不吃,拿了帽子就往外头去。金氏眼瞅着他出去了,悲从中来,她若不是昔年小产,如今只怕也早是儿女绕膝了,且她小产也是因为曲尽为媳之道,此刻见苏员外欢喜成这样,悲苦酸痛得说不出,自己回了卧室就在床上坐了,默默垂泪。

冬竹见了金氏这样,也不由感伤,过来劝道:“如今已然这样了,奶奶且想开些。那边虽然生的是儿子,到底还是管奶奶叫母亲的,奶奶只管要了来自己养着,都说是生娘不及养娘大,还怕他将来不孝顺奶奶吗?奶奶也不用太担忧了。”金氏拿着帕子拭泪,她心中所愁却是没法子说给冬竹知道,凭她再仔细贴心,也不过是个丫头罢了。

金氏拭了泪道:“你差个人去丁姨娘家报个信罢,只说丁姨娘生了,丁姨娘同孩子都好,请王大娘三朝过来罢。”

冬竹还要再说,金氏只道:“你去罢,我没事呢。还有许多事要料理呢。”说了,勉强挣扎起来,盘算着三日后洗儿要宴请的宾客,拿了纸一个个拟下来,又找了苏贵来商议菜单。

苏贵看了金氏拟下的菜单子,回道:“奶奶,丁姨娘生的虽然是长子,说到底也是个庶子,倒不可太铺张了,一来叫别人看着我们家倒像是宠妾灭妻,难免叫人嚼了舌根去,奶奶脸上怕也不光辉;二来,怕也折了那孩子的福。”金氏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只是你们员外欢喜得很,我也不好扫他的兴。你就照这个办去。”苏贵见金氏意绝,也只得答应了。

且说苏员外得了儿子十分欢喜,在家庙里磕完头到了外面铺子里也逢人就夸耀,他苏家富有半城,自是人人奉承。苏员外一得意更是又叫人开出米仓来,连施三日粥。

不说他这里如何夸耀,只说王氏那边得了苏府里送出来的信,王氏欢喜得连声叫亲娘,忙买了香烛要去庙里还愿,才走到街上,就听说苏府得了少爷,正施粥,不由得意起来。路上又有认识她的街坊过来贺喜,一口一个老太太,老奶奶,说了许多吉利奉承话儿,直哄得王氏得意洋洋,几乎认不得路。

只说王氏进完香一路回来,为着炫耀,故意饶了道走,就听有人指点说:“喏,这个就是苏府丁姨娘的娘,如今她女儿生了苏府的小少爷,那位大奶奶又是不能生育的,将来家财还怕不落到她们家去?可见得不一定要生儿子,只要生个美貌女儿就成了。”也有人附和道:“我听说那个丁姨娘在她娘肚子里时,她娘梦见月亮掉进怀里,现今看来果然是吉兆啊。只怕将来还有更大的福气在后头呢。”

王氏一路听着,心上得意不已,这一路走来就到了保这门媒的崔氏门口,王氏不由记起崔娘子保媒时的那番话,如今团圆儿生下小少爷,前途自然光明,果然应了她的吉言,便把昔日争吵的情景忘得一干二净,过去拍门,笑道:“崔娘子可在家吗?”

崔氏因前回给了王氏脸色,又在金氏跟前拨过火,如今听得团圆儿生下了儿子,倒有些臊,关了门不出来,偏听见王氏来敲门,仔细听她声音,倒是喜气洋洋的,便厚了面皮来开门,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丁家姐姐,呸呸,如今该叫大奶奶了。你如今也是贵人了,竟肯光临我这贱地,快请进来。”说了,就让王氏进去,又叫女儿大姐儿:“快去买二两好茶叶来招呼丁家大奶奶。”

王氏笑道:“崔娘子,我是来谢你的。你果然保的好媒。我家团圆儿生了个儿子,我那女婿欢喜得什么似的,叫连开三天粥场呢。”崔氏心道:倒是不怕羞,自己就封自己做岳母了,脸上却笑嘻嘻道:“可不是,我也听了信了,我们团圆儿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大奶奶,你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王氏也笑道:“当日我赌气要退亲,亏得妹子你拦着我,要不,今日哪有这样的喜事。”

这话在王氏倒是无心之语,崔氏听了只觉刺耳,认作王氏是来讥讽她的,且本就心怀嫉恨,见王氏这样得意,心中一动,故意道:“只是委屈我们团圆儿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做了妾,凭她的美貌,就是给苏府做正房奶奶也不算我们高攀,更何况如今还生了儿子,谁的功劳能比得过她呢。金大奶奶虽然是个慈善人,只可惜犯了七出。”说了故意顿住,去瞧王氏脸色。

王氏一听得崔氏夸金氏慈善,顿时想起前几个月团圆儿接她进府住几日,不过没禀告苏员外罢了,就叫金氏那个泼妇劈头劈脑训了一场,险些又动了胎气,不由恨从中来,骂道:“那个泼妇,不过是外头装着贤良罢了,肚子里心肝都是黑的,只为她自己生不出,就想害我们团圆儿落胎。”说了便把金氏训团圆儿那事说了。

崔氏听了,她虽心胸狭隘又泼辣,因多在高门富户走动的,也又见识,知道无论妻妾,不禀告丈夫就将自己娘接了家去,就是不尊丈夫,金大奶奶教训得一点没错,口中却不这么说,只叹道:“我也竟错看了她,只当她是个贤人呢。现如今团圆儿产了小少爷下来,还不成她严重点肉中刺,只怕更要生事。大奶奶,你说,团圆儿整日在她眼皮子底下,哪能一点子错也挑不出呢?”说了,故意叹一声。

她这一番做作,便将王氏的兴头浇灭了。王氏便也忧愁起来,不肯再坐,拎了篮子家去。到得家中,就见何氏的父母也到了,见她回家,自是满面堆欢得说了许多奉承话儿,王氏此时听来更觉忧心,只愁金氏要作弄团圆儿来,她在外头也救不得她。

朱大娘见她脸上一回欢喜一回忧愁的,就将她拉在了一边问,王氏就把崔氏的话说了,道:“娘,我想着崔娘子的话也不是没道理。金氏那个毒妇是大奶奶要作弄起团圆儿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朱大娘道:“那个崔氏是保媒拉纤的,自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的话怎么能听得?我瞧着金大奶奶倒像是挺和气的一个人。”

王氏很不爱听,便道:“我早知道你不爱团圆儿是个孙女,只喜欢你那两个孙子罢了,和你说也白说。”说了自己赌气回房,收拾给团圆儿孩子做的小衣裳小鞋子,原打算过两日送催生礼时送去的,如今团圆儿早产,便乘着洗三的时候送去。

她一见着小孩子的衣裳,忽然就想到了,拍了手道:“我可是糊涂极了,现成的把柄在我们手上了,金氏那个毒妇可是没生养的,也就是无子了,按着七出也能休了她,瞧她还怎么得意。”说了,自为得了主意,十分欢喜,收拾完了东西,巴巴的等着洗三那日好教给团圆儿,乘着现在员外喜欢,撒撒娇,还怕不成吗?

转眼三日已过,就到了苏府给小儿洗三的日子,大郎一家早早贴出红纸,只说东主有喜,歇业一日,朱大娘,大郎夫妇,丁丰夫妇并小儿子丁富,雇了一辆车就往苏府去,远远就瞧见苏府朱红大门开着,张灯结彩,宾客往来十分热闹,王氏便要走正门,朱大娘道:“媳妇,你安静些,我们是姨娘的亲戚,走不得正门,再说了哪有女眷走正门的。”王氏听了虽不服气,也只得忍了,车子到了西角门停下,大郎先下车,回身又去扶朱大娘,丁丰见父亲在扶奶奶,便想去扶王氏,何氏骂道:“你个呆子,愣着做什么,还不来扶我!婆婆那里丁富就扶不得吗?”

王氏素来不喜欢这个媳妇,听了这些话火起,回身要骂,大郎道:“你安静些,在这里吵嘴,是要给团圆儿丢人吗?”王氏方罢了,心中不解气,狠狠剜了何氏一眼,何氏只做看不见,扶着丁丁丰的手下了车。

却说管家苏贵早派了叫苏欢的家人在西角门外守着,看着大郎他们车子到了,一面使人进去回禀,一面过来接,笑道:“可是,丁大爷一家子?快随小人来,姨娘那边侯着呢。”王氏忙问:“我女儿身子怎么样?我外孙子可乖不乖,吃谁的奶?”朱大娘去拉她衣襟,叫她一甩手拍掉了。

苏欢听了王氏的话,脸上倒有些僵,哪有姨娘的娘管小少爷称外孙子的?呆了呆才道:“大娘放心,姨娘身子好的很,小少爷如今也有奶妈子照应。”王氏听了,故意问道:“你们奶奶可好?”苏欢道:“我们奶奶身子也好,谢大娘记挂。”王氏本意是问团圆儿生了儿子,金氏可生气不生气,究竟不好问得直白的,她含混一句话,苏欢便也揣着明白装糊涂,说话间一行人就到了二门,交在一姓宋的妈妈手上。

那宋妈妈又引着大郎一家子往里走,王氏同朱大娘来过两回,倒也不怎么在意,丁氏父子同何氏却是头一遭儿来,一路上只是看个不够。一路就到了金氏住的正房前,因不见门前有丫鬟在,宋妈妈就敲了云板,过了一会子,湘竹帘子一挑,出来个十三四的小丫头子,尚未留头,只垂着双鬟,笑问:“宋妈妈什么事?”

宋妈妈便笑道:“篆儿姑娘好,烦你回一声,丁姨娘的爹娘都来了,求见奶奶。”篆儿听说,就敛了笑容,一双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大郎一家子一回,方道:“原来是丁姨娘家里的人来了,你们请等一等,我这就去回奶奶。”

入府 见女

王氏听了篆儿的话,却是撇了撇嘴,心道:“如今还在我们跟前充夫人娘子,保不齐明儿就得卷了包袱会娘家去。”脸上神色就有些不恭敬,笑不笑怒不怒的。何氏在她身侧轻声同朱大娘道:“我如今算是见识了什么叫有钱,瞧瞧这些丫鬟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只有比我们好的。”王氏听了就哼一声。

且说篆儿到里头回了金氏,一会子就走了出来,道:“奶奶说怠慢了,快请进。”说了挑起帘子,王氏也不答话,打头走了进去,就见金氏在厅上右侧的主位坐了,头上乌云高挽,簪一支石榴石金步摇,斜插着双凤金镶玉胜华,身上穿件淡粉绣彩蝶罗夹衫,系着一条水红百折罗裙,腰间双丝绦,系着比目鱼玉衡,玉容粉腻,双黛凝翠,秋水带情,樱唇含丹,体格丰艳,格外动人。

王氏因想着团圆儿生了儿子,金氏还指不定怎么恼恨了,就有意要瞧她的脸色,此时见她含笑微微的模样,自己倒有些灰心丧气。朱大娘上前道:“大奶奶万福。“说了要拜下去,金氏忙命人搀住,笑道:”朱大娘好,你是有年纪的人,对我行这样的礼,我不敢当。”说了便命看座。朱大娘又一一将儿子,孙子,孙媳给金氏引见了,大郎不过在金氏跟前做了个揖,丁丰兄弟同何氏都给金氏磕了头。

金氏细瞧何氏,见她虽一般是小户之女,倒也娟秀可人,举止间颇为爽利,竟没半分扭捏之态,不由喜欢了两三分,便向朱大娘笑道:“令孙大喜,我竟不知道,失了礼数,大娘勿怪。”说了就命冬竹取了一对儿金镶玉的镯儿来,交给丁丰夫妇,笑道:“别嫌简薄。”朱大娘忙道:“奶奶,礼重了。”

王氏因厌弃何氏,见金氏赏她心上就不爽,又因不见苏员外,便问:“奶奶,怎么不见员外?”

金氏见问,便笑道:“员外在外头有生意往来上的人情要料理,哪顾得到里边。”说了,便向篆儿道:“你引着大娘她们去丁姨娘那里且坐一坐,一会子开席了,你再领她们到偏厅坐了。”篆儿答应,过来就请大郎一家,王氏起先听着去见女儿外孙子倒也喜欢,就跟着出了门,过了片刻才想起金氏后头半句来,忙问:“姑娘,一会子是先开席还是先洗三?”

篆儿笑道:“一早就洗过了,员外在留云禅寺请高僧批的时辰,大娘来的迟了,如今只等开席了。”王氏听了心上十分不悦,只想着哪有老娘外公不到就洗三的礼,必是金氏那个妒妇做的鬼,怨不得方才喜气洋洋的模样,她心中就把金氏骂了个臭头。只是究竟不敢说出口来。

说话间就到了团圆儿房前,王氏不待篆儿出声,几步冲上去,自己撩了帘子就往里头走,口中叫道:“团圆儿,我的乖儿,娘来瞧你了。”

却说团圆儿因早产,身子孱弱,懒在床上动不了身,这些日子床前也只有素梅春杏铃儿伺候,苏员外却是人影也无,团圆儿不免要问,郑妈妈就进来回道:“姨娘请安心保养,生产的血房,男人三日不能入内,姨娘这个也不知道吗?”团圆儿是才产育的人,身子虚弱,人就易感,听了郑妈妈这几句不冷不热的话之后,格外伤心,又瞧着初生的儿子又黑又小,不免失望,自己悄悄的落了几滴泪。好容易等到洗三这日,苏员外才同金氏一同来了。

奶妈子朱娘子就将孩子抱出来,依着规矩洗了,又叫孩子尝过哭辣酸咸甜五种滋味,因孩子出生起到洗三这日都不叫吃奶,只给喝点水,故此那孩子饿得狠了,筷子醮着各种滋味的水过来,一概吮得香甜。金氏在旁看了,掩着唇笑道:“可是饿了,连苦也不怕,快叫奶妈子抱出去喂他罢。“说看又向着苏员外道:”相公,这孩子还没乳名儿呢,请相公起一个罢。”苏员外向金氏笑道:“你是孩子的母亲,乳名儿你起也使得。我知道你学问上比我好。”

团圆儿本笑盈盈看着,听到苏员外这句时,颜色变更,素手儿抓着床上的褥子,抖着唇道:“员外,妾起了个名字。”苏员外听了,转头看了眼团圆儿,但见她花容憔悴,脸色蜡黄,心上就有几分怜悯,又因孩子到底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便道:“你说来听听。”

团圆儿道:“着孩子身子弱呢,妾只想着让他平平安安长大,不如就叫平安。”苏员外皱一皱眉,金氏忙按一按他的手道:“这名字很好呢。又吉利又好叫,就叫这个。”说了又道:“相公,外头来贺喜的人怕是来的多了,只苏贵支应着也不成体统,你快些去瞧瞧。”说了,就推苏员外出去。

苏员外同金氏一块儿出来,就怪金氏:“这名儿倒像是小厮的,你还说好。”金氏笑道:“乳名罢了,又不是真名儿。意思倒是真不错的,依着我们家,便是没出息又怎样,还怕没他的福享?只要平平安安就是好的。”苏员外听了这话,方道:“奶奶,你这样忠厚,谁要再在我跟前说你半句不是,我绝不容他。”金氏听了,眼圈儿微微一红,道:“有相公这话,妾也知足了。”团圆儿却不知苏员外同金氏的说话,因见苏员外答应了她给孩子起的乳名儿,心上欢喜,待平安吃毕奶,就叫朱娘子将平安抱过来,放在自己身边,仔细瞧着孩子眉眼,心上喜一阵又愁一阵,正看得忘了时候,就听得王氏的声音,抬起头一瞧,王氏眉开眼笑的跑了来,忙道:“娘,轻声些儿,平安睡了呢。”

王氏便放轻了步子走到团圆儿床前坐了,低头瞧孩子,不由道:“怎么黑瘦成这样,着苏府还说有钱,怎么都不给你吃些好的。我生你们兄妹三人时,没什么吃没什么吃,可你瞧瞧,你们兄妹三个谁差了,你更是出挑的美人,多少小姐奶奶都比不过你。”朱大娘听了,忙过来道:“这孩子早出来了半个多月,可不小了?孩子小倒也好呢,我们团圆儿少受些罪。”王氏听了这话,才罢了。

朱大娘见何氏远远站着,便道:“好孩子,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来见见你姑娘,你们还没见过呢。”

何氏来前尚未觉得,但及见了团圆儿的孩子,想及丁丰原是个废人,自己这一辈子怕都不会有孩子了,心中便似倒翻了黄连汤,连嘴里都是苦味,见朱大娘招她前去,哪里肯动步,只是摇头。

团圆儿听说是何氏,因王氏在她跟前说了不少何氏的不是,也没好气,冷笑道:“奶奶,人家金贵,怕我这里脏了她的鞋子也是有的。”说了,就扭过脸去。何氏听了这话,愈发的委屈,低了头从团圆儿卧房里退了出去。大郎父子三人原在外等着,看何氏出来,丁丰便问:“我妹子怎样?那孩子长得像谁?”

何氏心中本就委屈,丁丰这话偏又戳着了痛处,恨得咬牙,撂下脸子道:“长得像谁,同你有什么关系?横竖也不管你叫舅舅。”她这话出口,大郎是叫她排揎惯的,倒还好,里头团圆儿同王氏听了,都是恼了,团圆儿便推王氏道:“娘,我如今精神不好,就是精神好也不能和这样的泼妇治气,你去骂她几句。”

王氏哪还用团圆儿招呼,起身冲到外屋朝着何氏脸上就是一巴掌,骂道:“瞎了眼的小娼~妇,放你娘的屁,我女儿生的孩子,不叫我儿子舅舅叫谁舅舅?”又骂大郎同丁丰:“你们两个也算男人?见这小蹄子这么猖狂,早该大耳刮子打上去。”大郎过来劝王氏,丁丰又去拉何氏,何氏甩了丁丰的手,冷笑道:“什么两个男人?你儿子还是男人吗?白长了个把儿,快别叫我笑掉大牙。什么叫放我娘的屁?如今我可是也管着你叫着娘的。”

王氏听了,气得脸发白,又要冲上去打何氏,朱大娘在里头也听见了,怕在这里再吵起来让团圆儿脸上无光,忙出来帮着大郎一起拉住王氏,又说何氏:“好歹这个是你婆婆,她说你几句也是应该的,你也不该顶撞她。”王氏跟着喊道:“老天啊,你怎不打个雷劈死这个不孝的畜生啊!”

何氏听了,冷笑道:“婆婆,难不成你不是我太婆婆的媳妇?你顶撞她还少了不成,就是雷要劈也是先劈死你。我的好婆婆,那孩子是从你女儿肚子里爬出来的,只可惜得管大奶奶叫娘,你女儿,一辈子是个姨娘罢了!”

王氏听了,气得脸都白了,只是给大郎同朱大娘抓得紧,不能过去打何氏,卧房里头团圆儿也听的明白,不由哭道:“娘,你不替我打死这个毒妇,我也不要活了。”

素梅等人本当着好戏瞧,听得团圆儿在里头哭,素梅就进去劝团圆儿,铃儿同春杏又各自来拉王氏同何氏。春杏就把何氏拉了出去,铃儿也劝了王氏几句,王氏便朝着铃儿脸上打了一掌,啐道:“你个没良心的小货,你是我花钱买来的,那个泼妇撒泼,你就该帮着我上去打她,怎么反来拉我?可见你也是个没良心的!”

朱大娘道:“这孩子又没什么错,你打她做什么?快去劝劝团圆儿罢,她在月子里呢,哭不得。”王氏听了这才罢了,进去哄团圆儿。

本来她叫崔氏一番挑唆心中就不平,此时再叫何氏这番一闹,更是打定了个主意。

第 35 章

又说王氏进得团圆儿房中,因见素梅也在,一时倒不好开口,便道:“好姑娘,容我和你们姨娘母女俩说几句体己话儿。”素梅听了,就道:“姨娘,小少爷睡了,一会子醒了怕也要吃奶呢,我抱去奶妈子那里罢。”说了过来抱起平安,就走了出去。

王氏便道:“我儿,你如今生了这个孩子,员外可喜欢不喜欢?”团圆儿想了想道:“他都三十出头了,就这么一个儿子,还能不喜欢?”王氏道:“他为这孩子施了三日粥,你可知道?”团圆儿听了,冷笑道:“我这里是血房,员外三日不能入内,就是今儿来了,身旁也跟着那个奸婆,说句话也不得,再说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的心腹,我哪里会知道。也不知道她给员外下了什么药,竟是叫她给我儿起乳名,我登时恼了,只说自己想好了。那个奸婆素来最爱惜名声,要做贤妇,好哄我们那个耳根子软的员外夸她的。她听了我那样说了,说不得只好让我。”王氏听了,冷笑道:“我儿,就要这样对她。你可听见何氏那个小蹄子的话了么?难不成你就想着你儿子叫那贼婆做娘,反叫你姨娘吗?”

自打那个孩子生了下来,团圆儿心中就常怀怨尤,只怨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儿到头来却要管别人叫做娘,听了王氏这话,便道:“如今我还能怎样,谁让我是妾呢,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没处述去。”

王氏就在团圆儿身前坐了,凑在她耳旁道:“我儿,那贼婆可是犯了七出的。”团圆儿皱了眉道:“她哪里会犯七出?别的不说,公婆早没了,我还听底下的人说,她嫁过来没几日婆婆就病了,她倒是殷勤得很,衣不解带的服侍,弄得我们软心肠的员外到如今还念着她的好。”王氏便道:“她可没儿子。”朱大娘在一旁插口道:“媳妇,论着规矩,我们团圆儿的孩子即叫她一声娘,便算是她的孩子,怎么是无子呢?”

王氏听了十分不乐意,倒把眉毛竖了起来道:“娘,你老怎么老向着外头人说话?她十年生不出孩子,满富阳县谁不知道?这还不是无子?只要员外点头了,谁敢说半个不字。”

说了又同团圆儿道:“我儿,你不想别的,你嫁过来,吃了她多少暗亏,你再往几个月前想去,你不过接我来住几日,她就敢拿出规矩来治你,如今你生了儿子,她岂肯放你过去?我儿,便不为你自己,只为着你的平安儿想想,如今是有了她没你,有你没她。”

团圆儿听了王氏的说话,想及前些时候金氏拿出规矩来时的模样也不由心惊,又想,若不除了她,我苦苦怀胎十月,又疼了许久才生下的儿就要管她叫娘,我倒是个姨娘,这口气,谁又咽得下去?团圆儿低了头左思右想了半刻方抬头道:“娘,你说怎么好?”

王氏便道:“如今你生了儿子,便是他苏家的大功臣,只看那施粥三日,今日洗三员外又请了多少人,就知道他喜欢成什么样儿了。等晚间人散了,他必来瞧你的,到时你撒一撒娇,哭上一哭,闹上一闹,还怕不成吗?”

团圆儿听了便道:“如今我只同那毒妇拼上一拼。”说了,就叫素梅进来,伺候她净面梳头,又薄施脂粉,王氏也在一旁出主意,让团圆儿格外艳妆了,王氏便笑道:“我儿果然是嫦娥托生的,这般美貌,还怕那苏员外不心软吗?”

他们这里正折腾,外头酒席已经齐备,篆儿就来请王氏等人入席。王氏又吩咐团圆儿几句,才跟着篆儿到了外头,却见大厅上都是男宾,花厅上又开了几席都是女客,衣香鬓影,金钗玉环在烛火底下光彩夺目,心中便羡慕不已,只想着往日这些奶奶太太们轻易见不着,就是见着了,也说不上话,今儿是我外孙子洗三,必定是我坐的首席,我也好光辉光辉。

王氏心中想得得意,却见篆儿脚下不停,只将他们往后带,转过假山,就到了一处偏厅,一般掌着许多灯烛,厅上只摆着一桌酒席,两旁侍立着两个小丫头子,手上都捧着酒壶。

王氏便问:“姑娘,这是做什么?”篆儿笑道:“请丁大爷朱大娘王大娘入席。”王氏脸色就变了,指着外头道:“如何我们要坐在这里,你们也太狗眼看人低了,我要问问你们奶奶,今儿是我外孙子洗三,外头亲戚坐了一堆,倒叫我这个正牌儿的老娘坐在这猫不闻,狗不识的地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

篆儿听了也恼了,她到底才十三四岁,忍不得气,便道:“王大娘,你活了这么大岁数,可是一点子规矩也不懂。我们小少爷正牌儿的外祖母是故盐课司副提举的老孺人,他的娘是我们正房大奶奶,你老是姨娘的娘,照着规矩说,连亲戚都不算的,哪有同外头正牌子亲戚一同坐的理。”她的话才说完,脸上就着了王氏一掌,朱大娘同大郎忙来拦着王氏,又好言劝她,王氏只是不听。

但听王氏骂道:“你个瞎眼的小蹄子,欠人捶的货,你们大奶奶算个屁,成亲十年都下不出个蛋来,还算得女人吗?早晚叫你们员外休了她,到时我看你再张狂。”篆儿捂着脸,眼圈儿通红,到底是受过训教的,也没和王氏对骂,只是冷笑道:“王大娘说的好,婢子今儿长见识了,婢子倒要瞧瞧,你老的话可应不应呢!”说了,扭头就走。

王氏跳脚还要骂,何氏在一旁道:“娘好大脸子,连苏府的丫头都打了,敢情真当你老是正牌儿丈母娘,我瞧着,你老倒是死了这条心,别说金大奶奶没错处,就是她有错处,她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苏员外就敢休她?”王氏听了,更是恼怒,冲了过来又要打何氏,何氏到底不敢和她对打,只是抬了手招架,王氏便瞧见她腕上那只金镶玉的镯儿,正是金氏白日里送的,格外恼恨,抓了何氏的手,硬把那镯子掳了下来,就往地上用力一掷,只可惜好好儿一只镯子碎成了四五段。

王氏同何氏争抢时,指甲将何氏的手抓了四道血痕出来,何氏正捧了手叫痛,不及拦她,一见自己镯子碎了,哪得不心疼,顿了足哭道:“你今儿要是不打死我,你也不算是个人。”说了就往王氏怀里撞。丁丰忙抱着她道:“娘子,她的你婆婆,打不得。” 何氏叫丁丰抱住了动弹不得,回身就给丁丰一个耳刮子,手势纯熟,显见得平日在家也是打惯的,何氏啐道:“你个假男人 ,谁是你娘子。”

王氏见了这样,心痛儿子又要上去打何氏,大郎眼疾手快也抱住王氏道:“你安分些,这里不是我们家,你这样混闹瞧在这些丫头眼里,我们团圆儿日后如何抬得起头来。”王氏也啐道:“你究竟是不是男人,那个泼妇那样糟蹋你儿子,你不去打她反来拦我?”

大郎与王氏不同,心地还存善念,纵觉得是自家亏欠了何氏,故此何氏有时斥骂丁丰他知道了也装不知道,此时见何氏出手打丁丰,到底心痛,只是天底下哪有公爹去打儿媳妇的理,也只有罢了。又兼身在苏府,闹得狠了,也是叫团圆儿没脸,说不得,只好连酒席也不吃,拉了王氏就往外走。丁丰见了,也拖着何氏跟在后头,朱大娘同丁富倒落在最后。

朱大娘见儿媳媳妇都走了,要去拉丁富,却见丁富的脸涨得通红,甩了朱大娘的手就低了头就朝外冲。想丁富也是十三四岁的人了,知识已开,见自家母亲这样蛮不讲理,嫂子又跟个疯婆子一般,羞愧已极,连朱大娘也一起恨上。

只不说王氏在苏府这一场闹,果然成了笑话,人人都在背后暗笑,连带团圆儿一起没脸,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只说苏员外今儿在酒席上人人奉承,个个恭喜也就多喝了几杯,待到席散已有了几分酒意,就想起要瞧儿子来,就扶着宝泉的肩摇摇晃晃到了团圆儿房中,叫道:“快把我儿抱出来我瞧瞧。”素梅忙过来扶着,道:“员外,你醉了呢。”

苏员外也斜着眼瞅了素梅几眼,道:“你是素梅,快扶了我去见你们小少爷。”素梅因得了团圆儿吩咐,若是员外来瞧儿子,无论如何要将他引到自己房里来,此时听苏员外这么说,便笑道:“小少爷在姨娘屋子里睡觉呢。”她话音才落,苏员外已然甩开她,自己就摸着墙进了团圆儿卧室。

但见团圆儿云鬟整齐,脸带脂粉,比之上午洗三时所见精神多了,便凑过去笑道:“姨娘梳妆了,倒是和从前一样美貌。”说了就在床上摸,问:“我儿呢?我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