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一回,又细瞧平安,见他比当日抱走时白胖长大了许多,外头的襁褓是红缎百福字的,一只赤金长命锁半露在外头,团圆儿就拿在手上瞧了,因见上面錾着字,她又是个睁眼瞎,就问素梅:“你来瞧瞧,上头是什么?”

朱娘子回道:“回姨娘,这长命锁正面是一个福字,反面錾了句吉祥话儿,平安康泰。原是奶奶写了出去叫匠人照着字打的,员外知道了,只说奶奶好心思。”她这话才出了口,团圆儿脸上就不好看了,一手抓了长命锁的锁片,只用力一扯,长命锁上头的金链子就断了,不独朱娘子,连素梅等人都呆了,只怔怔瞧着她。

平安正睡,叫团圆儿一扯扯醒了,放声急哭,朱娘子到底奶了两个月,自然有了母子情分,要过来抱,团圆儿只不给她,冷笑道:“谁要她假好心。”说了就把长命锁掷在地上,自己抱了平安回到卧房,把孩子搁在床上,自己从床头的小格子里取了一块长命锁来,虽一般也是金的,形体比方才拉掉的那个小了许多,不过是市卖货。团圆儿却自顾将长命锁给平安挂上,笑道:“我的儿,这是你老娘送你的,我们不要那个奸婆的东西。”方命朱娘子来抱了去,就叫素梅依旧把朱娘子安置在从前那个屋子。

朱娘子脸上甚是尴尬,过来抱了平安,背过身去,悄悄拉开了平安领口查验,果然是拉破了一些儿油皮,不由心疼,脸上却不敢露出来,抱着平安退到外间。素梅便笑道:“朱娘子,你随了我来。”说着就带了朱娘子走到了门外,朱娘子见到了外头,悄悄问:“素梅姑娘,姨娘脾气都是这么急的?”

素梅只得笑说:“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说了,拿了钥匙开了门,带着朱娘子进去,又笑说:“朱娘子,你带着小少爷呢,若是少什么,要什么,先同我说了,我只告诉你这句。” 说了转身出去。

却说朱娘子在金氏处已有两个月,虽也不是每日见面,日常说话时,也觉得金氏温柔和气,行事大方周全,虽是官家小姐,大家奶奶,却一点子骄傲也没有,饶是自己身上不好,依旧每日遣了丫鬟来瞧小少爷,事事都想得仔细周全,心中不免存了敬意,此时到了团圆儿这里,才一站脚,就闹了这么一出来,不由忧愁起来,只怕日后日子难过。

又说金氏见苏员外出去了,便也起身吃了早饭,略歇了歇,药就来了,金氏见了不由皱眉道:“黑黢黢的,又要喝这些苦水。”冬竹笑道:“奶奶,药哪里就有不苦的,可对身子好呀。只保佑着奶奶十月怀胎能生个白白胖胖,聪明伶俐的小少爷来。”金氏听了,也笑了,只道:“是个女孩子也未可知。”

冬竹将药搁在桌子上,又捧了朱漆鎏金八角攒盒过来,开了盒盖,里头装了金钱桔 、梨脯、杏脯、梅干等各式蜜饯,笑道:“奶奶,老孺人倒像是未卜先知,连给你解苦的果子也备齐了。”

原是京里老孺人接了苏员外的喜信,知道金氏有喜后,格外的高兴,几乎要动身回富阳县来,金鹤龄夫妇苦苦哀求方止了。

老孺人到底真心疼爱这个庶女,苏家虽现成开着药铺子,什么滋补圣品没有,老孺人一样遣人在京城大字号的药铺里采买了,又早早齐备了许多小孩子用的事物,又怕金氏害喜,就连蜜饯果脯都想到了,一色是京城里顶好的果子铺祥裕丰的,就遣了管家亲送了许多东西来。

金氏听了,叹息道:“母亲待我只怕比亲生的还好些,我在她跟前那么些年,她老人家连一句重话也不曾说过我。如今天各一方,我竟不能尽孝,如何不叫我心酸。” 冬竹见金氏难过,忙劝:“奶奶,等你生了小员外,把身子也养好了,求了员外一同到京里去,横竖我们家在京里也有生意,奶奶也就能见着老孺人了。”金氏点头,道:“昨儿你们员外恼的很,我也不好问,王大娘究竟做了什么了,竟不许她再来瞧丁姨娘。这母女总是连着心的,我是没法子,母亲总是要到哥哥那里去的,丁姨娘同王大娘都在一个县里,就这样硬生生分了,我怪不忍的。”

夏荷在一边听了,过来道:“奶奶,婢子说句冒犯的话,你也就是太好心了,那个老太婆第一回上门来时,就不该惯着她,更不该同她论什么亲戚,一个姨娘的娘,算什么?如今,她格外的蹬鼻子上脸了,小少爷洗三那日,说的话,简直就该大棒子打出去。奶奶就听婢子一句劝,以后不许那个老太婆进门,大家省事。”冬竹忙道:“奶奶同王氏论亲戚,不过是客气一句,哪里知道她就当真了呢。”

金氏听了这样,也就明白了几分,只是王氏必是说了极不好的话,员外才恼的,又见冬竹说夏荷,就笑道:“罢了,我知道你们都真心疼我呢,我倒有事要啰嗦你们。”冬竹夏荷都道:“奶奶这么说,婢子们不敢当。”金氏道:“我想着如今也要做起小孩子衣裳了,可是你们也知道,外头针线上的都是些男人,做些外头的衣裳,床幔桌围也就罢了,把我孩子的衣裳交在他们手上,我怎么放心。”冬竹道:“可不是,那些男人瞧着就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做工前洗手了没有,小员外的衣裳断不能给他们做。”

金氏听了笑道:“一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怪狠的。我正是不放心呢。想着叫你们顾姐姐开了库房,先亲自挑了料子来。你们春梅姐姐衣裳样子裁得好,如今只能拿出去,叫她裁了样子,再拿回来做。我如今精神不比往日,只怕赶不及,到时保不齐还要你们俩帮手呢。秋月针线上不如你们。”

冬竹夏荷听了,自是满口答应,待得金氏睡过了午觉,主仆三人就到了库房,顾氏早候着了,见金氏来了,忙上前道:“奶奶说一声要怎么样的料子,我挑了给奶奶送去就是了,奶奶若是不喜欢,再拿回来换过,能多麻烦。奶奶走来劳累着不说,这库房整日整日的关着,气味很不好,奶奶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可受不起。”

金氏听了,便笑道:“我知道你的孝心,不过是不想我辛苦,这样罢,我只在这里坐了,你开了库房,将去年员外从京里买了来的的上用白细布找两匹出来,再找两匹颜色浅些花样儿活泼些的绵绸来我看。”

顾氏听了,满口答应,因怕石头上冷,先取了自己的帕子在一块青石上铺了,方请金氏坐了,又向冬竹夏荷道:“你们两人好生服侍奶奶,仔细别叫奶奶吹着风,一会子奶奶闹头疼我可问你们。”冬竹夏荷都道是。顾氏方带着两个老妈子进去挑选,不一会就出来了,顾氏手上捧着两匹其色如雪,其软胜棉的细布,身后的老妈子一人手上捧了一匹绵绸,过来请奶奶查验,金氏就在她们手上瞧了,方赞道:“你果然知道我的心,果然挑的不错。”说了就扶着冬竹起身,夏荷就接了婆子手上的绵绸,顾氏自捧着白细布,亲送到了金氏屋内方告退。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金氏就命人将这些料子都送到何管事家里,交在他们家儿媳妇手上,只说:务必请亲自仔细裁剪了,奶奶这里自会差人去取回来。

传言 动怒

且说不几日金氏就遣了苏贵到何管事家里去瞧瞧,若是衣裳样子都裁得了,就取了回来,又吩咐他,春梅如今是何管事家的儿媳妇,不再是里头的丫鬟了,那些衣裳切不可劳动春梅做。苏贵领命去了。一时回来,见金氏交差,说春梅说奶奶吩咐的事,她不敢耽搁,都已做得了。说了就把一个包裹递了上来,冬竹过来接了,放在桌上打开了,果然都是裁好的小孩子衣裳片儿。

苏贵在下头道:“奶奶,春梅姑娘说了,她也做了两件小员外的衣裳,都在料子底下压着,因时间短,手工粗了些,料子也比不得奶奶送出去的这些,请奶奶不要嫌弃,她那里还在做几身好的,等做得了还要来给奶奶请安道喜的。” 说话间,冬竹果然从衣裳片儿下头,翻了两套小衣裳来,捧在手上请金氏瞧了。

金氏看了,不由叹道:“她新怀初抱的,伺候公婆,照应丈夫已够她劳神的,我托她裁那些衣裳片儿,只怕已烦了她,她如何还要做衣裳?哪里分得出这么多神,只怕是晚上熬着夜做呢,我竟是累了她。“ 说了,又向苏贵道:“你捎个话儿给春梅,只说她过得好了,也就对得住我了。”苏贵应了是,就退了出去。

金氏便命把春梅裁好的小衣裳片儿都收了,留下一套来让她慢慢做着,冬竹就说:“奶奶,胡先生让你不可操劳呢,这些手工活儿,我同夏荷来做吧,奶奶得空就歇歇,养着神也是好的。”夏荷也过来劝。 金氏只是不肯,定要自己做,冬竹同夏荷只得罢了,只是瞅着金氏做了一会了,就来劝她放一放手,歇一歇,只说:“奶奶,要到来年四五月份才生呢,哪在急这一时。”

饶是这样做做歇歇,这五六日下来,一件白细布的贴身小衣也就大半好了,这日金氏睡了午觉醒来,懒怠下床,就叫冬竹拿了大靠枕来靠了,慢慢缝最后一道锁边,正做得顺手,就听得外头脚步声响,秋月又叫:“奶奶,员外回来了。”金氏因见时辰尚早,不由纳闷,就见苏员外急匆匆进来,脸色神色青一阵白一阵,见了她,脸色虽和缓些,勉强有些笑容,到底不比往日,便不敢托大,放下了手上的针线,就要掀开被子下床,苏员外忙道:“你只管靠着,我不过回来瞧一瞧。”说了,又问:“你手上方才做的是什么?”

金氏听了,就笑道:“妾还没做得呢,原想做得了再给相公瞧的,相公既然瞧见了,妾也不藏着了。”说了就把小衣裳拿了给苏员外瞧。苏员外看了,不独不笑,反倒叹息了一声,道:“前儿何管事倒是同我提过,说你拿了料子去让他儿媳妇裁样子。他还说,原本他想着让春梅做得了再给你送去的,不料你竟催着就拿了去。我只当你不好意思太烦着春梅,拿了回来让冬竹,夏荷她们去做,不料竟是你亲自在做。夏荷冬竹她们也太躲懒了。”

金氏笑道:“相公可别错怪了她们。她们倒是想着替妾做呢,只是妾想着,妾是孩子的生身母亲,他来这世上头一件衣裳,妾须得亲手做了才安心。”苏员外听了她的话,脸上倒是松快了,依旧有着郁色,握着金氏的手道:“如何你这般的贤良明理,那个人却实在说不过去。”

金氏听了,知道他指的是团圆儿,却笑道:“相公好好的怎么夸起妾来了?”苏员外笑一笑,道:“我夸你不好么?”说了,便问金氏今儿午饭吃了什么,睡了多久等语,竟是把话茬开了。

原是苏员外今儿到西街的铺子上去查看,又同现管西街四家铺子的徐管事说了回话,因见午时了,便去西街的白鹤楼用午饭。

这白鹤楼三楼俱是雅座,隔得同一般雅座不同,都是用细工雕花松木板隔间,上头再挂了摹本的名人字画笔贴,是以虽是声息相通,却是瞧不着人影的,若是一间的客人请了个歌姬来弹琴唱曲,倒是好几间都听得着,便有故意请了歌姬来这里陪酒,令她故意同邻间的客人请的歌姬斗歌斗曲的,只为见不着人,声气却相通,就同人叫画眉鸟儿斗唱一般,都是蒙着笼子,两只鸟儿只闻其声,不见其鸟,方唱得好听,若是见着面,少不得要争斗起来,反失了意趣。只为这一桩,这白鹤楼在富阳县极有名声,日~日满座。

苏员外去时恰是正午,原该是没空间的了,因掌柜的见是本县首富苏员外,格外奉承,特地上楼去挪了一间给他,苏员外便上去坐定了,点了几样小菜下去,正等时,就听得有人笑道:“钱兄,亏得你求亲不着,不然,这会子丢脸的可是你了。”说完了,便有几人大笑之声。

苏员外听了,只当是本县哪家小姐出了丑闻,倒也不甚关心,正要喝茶,却听钱管事央他离了这里,苏员外还未说话,就听另一人笑道:“好个嫦娥托生的美人,连贴身的肚兜都要叫针线上的人去做,啧啧,也不知,那经男人的手摸过的肚兜穿在她那千娇百媚的身上,是个什么样儿。”说了,哄笑声倒是更响了。

苏员外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那嫦娥托生的美人,分明说的便是丁氏,本县哪还有第二个。这肚兜叫针线上的人去做,天底下哪里就有这样荒唐的事。心中正半信半疑,转头就见钱管事老脸涨得通红,坐立不安。

又有人接口道:“那针线上的男人,想着他手头上的肚兜儿,是要穿在一个美人儿白白嫩嫩的娇躯上的,怕不要老去问候那五个老婆来出火。”这话儿已说到了十分不堪,苏员外听得,脸色煞白,却也作不得声,提脚就下了楼。钱管事忙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跟了下去。

却说苏员外一路下楼,虽有人要来招呼,只是见他脸色铁青,一时都不敢上来。苏员外一路就回了自己铺子,进了账房,钱管事也就跟了进来,苏员外气得急了,抓着桌上的笔筒,笔架,砚台,账簿,一件件都掷在了地上,犹不解气,就抓起了椅子要往墙上砸过去,钱管事吓了一跳,忙过来扯着:“员外息怒,小心闪了腰。”好说歹说,方求着苏员外将椅子搁下了。

苏员外气略平,便想起钱管事曾提过要换过地方用饭,便道:“你可是知道什么,就那样赶着要走?你且老实说了来我知道,我尚可容情,若不然,你几十年的老脸也就顾不得了。”

钱管事见苏员外动了真怒,只得跪下来,便把来龙去脉说了。原是昨儿,有个男人在酒铺子里喝得醉了,说他是本县首富苏员外家针线上的人,又说了些苏员外家如何富豪如何气派的话,待夸耀完了,人就笑他:“苏府再有钱,也同你不相干,你不过是个只会绣花缝边的假女人。”那人就恼了,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拍着胸脯说:“便是苏家的丁姨娘也离不了老子,连她身上的肚兜子都是老子绣的。”众人哪里肯信,只说他胡吹,哪有女子贴身衣物交了给男底下人去做的,那人听人不信,更恼了,指着天说,他要是混说,就叫雷劈死。

原本一个醉汉的话也没人当真,只不巧,这家酒铺子离着丁丰新开的油铺子不远,便有好事的人去学了给丁丰知道,丁丰偏生又是个莽撞不会说话的人 ,听了有这事,也气急了,操了扳子就过去找那人算账。

那人虽醉,倒也没有瘫软,叫丁丰打了下,也急了,跳在了桌上,指着丁丰道:“你倒是说说,你妹子可会不会女工呢?”丁丰本是气势汹汹,只叫他这一句话,说得呆了,举起的扳子也落了,原本将信将疑瞧笑话的人见了这样,便知道那个醉汉怕是没吹牛。想拿王氏自得了这个女儿格外夸耀,多少求亲的都不肯,待团圆儿嫁了苏员外做妾生了小少爷更是得意,早得罪了不少人,有这个笑话闹出来,还不四下里传扬。更有人本嫉恨苏员外能娶了人人求不得的美人做妾,这会子也是得意了,帮着一起说,不消一日便街知巷闻。

苏员外已是气得连话也说不出,只懊悔自己不该一时好胜,非要娶团圆儿做妾,如今竟成了一县人的笑话,在外头呆不住,早早的回来了。哪知正瞧见金氏靠在靠枕上缝孩子衣裳,瞧在苏员外眼中,想着自己曾为了那样一个徒有美貌,一无才干二无心胸的小妾冷落了这样一位贤妻,未免又气又恨又悔又愧,拉着金氏的手说了许多话,又陪着金氏吃了晚饭,夫妇俩早早上床,因金氏如今怀着身子,不能伺候枕席,夫妇俩不过靠着枕头说些闲话,苏员外心头那口气只是下不去,还是同金氏说了,又不住叹息。

金氏听了,脸色也变了,便道:“员外,这事都是妾的不是。妾早知道丁姨娘不会女工,把东西送出叫针线上的人做,妾当时听了,也有些恼,倒是想叫了她来训诫一番的,偏丁姨娘那时才怀了平安,妾怕她动了胎气,这才就罢了,原想着她即进了我们家,来日方长,待她生下孩子,日后慢慢再教她也就是了。妾还怕人拿了这事当笑话儿说,不独丁姨娘,连我们苏府脸上都不好看,还吩咐了针线上的人都不许外传。妾不料,今儿还是闹了出来,都是妾一时因循的缘故。”

噩梦 述情

苏员外原听金氏自承早就知道,有些不快,便道:“你说不好教训她也在理,只如何连我也瞒着?”金氏听了,就有些委屈的模样,微低了头道:“都是妾心眼子小了些。妾见相公那时爱丁姨娘爱的什么似的,丁姨娘又才有身孕,相公那样欢喜,妾若那时拿着这个说事,一来怕伤了丁姨娘身子,二来,妾怕相公以为妾心怀嫉妒,非挑哪个时候为难丁姨娘,故而不敢告诉相公。”

苏员外听了金氏这些辩白,脸倒是红了,自知那时一来在新鲜头上,二来团圆儿也有了身孕,未免纵着她些,不料却伤了金氏的心,也难怪她有这个想头,便笑道:“奶奶未免太小看为夫了,我哪里就是那样混账的人。”金氏听了,只低了头不说话,苏员外自知从前有些不妥,加意安慰了几句,又扶着她躺下,两人也就睡了。待到半夜,苏员外忽然坐起身来,只道:“这个贱人,带累我没脸,我定要休了她!”

金氏正睡意朦胧,叫苏员外这一句,吓得醒了,转身看时,苏员外却在梦中。金氏倒是一时不能睡了,只不知是不是苏员外真气急了,在梦中犹不能忘怀。隔了好一会子,才朦胧睡去,恍惚间,就见自己慢慢走到团圆儿房前,只听里头哭道:“员外,你如何这样狠心休了妾,妾在家时,多少人来求了妾去做正妻,妾的娘只是不肯,那些人哪有不怨恨的,如今见妾被员外赶了出去,还不瞧妾的笑话,妾哪有脸面再活。”

又听苏员外道:“贱人,你把着你的肚兜去给男人绣,如今闹得满城风雨,我听见的那话就很不堪了,我没听着的还不知怎样,你叫我脸往哪里搁,要怨也只好怨你自己不争气,我素日白抬举你了。”金氏听了这几句,心中不辩滋味。

又听团圆儿道:“员外就忍心叫平安孩儿小小年纪没有亲娘吗?”苏员外冷笑一声道:“你又用死来吓唬我,我只告诉你,这会子你就是死在我的眼前,我也要把你尸首送回去。”这话才落音,只听得一声婴儿啼哭,之后便是几声惊叫,就有女子声音尖叫道:“姨娘把小少爷摔死了!”下头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还是方才那个女子叫道:“救人哪,员外把姨娘给杀了。”

这话一出,金氏在外头听了,只觉得眼前发黑,双膝发软,便伸出手抓着窗栏稳住身子,忽然只见团圆儿血淋淋站在眼前,怀中抱着血肉模糊的平安,团圆儿道:“奶奶,你如何要害我?我不过是要员外休了你,不曾要你命,你竟设了这个局,又唆使员外来杀我母子,如今,你赔我母子命来。”说了,血人儿就朝着金氏飘了过来。

金氏又惊又怕,“啊”的一声尖叫,人直坐起来,一张眼,已是红日射窗。夏荷秋月冬竹等人听得金氏尖叫,都冲了进来,都急问:“奶奶,出什么事了?”“奶奶,你怎地了?”金氏只觉一颗心砰砰直跳,一手按着心口,勉强问道:“你们员外呢?”

却见夏荷抿着嘴儿笑一笑道:“恭喜奶奶,员外说了,要把丁姨娘送回家去呢。婢子瞧她还怎么嚣张得意。”

金氏听见这句,唬得不行,抓着她的手道:“员外去了多久?”夏荷见金氏这样,只当她心急,忙笑道:“奶奶不要急,员外才过去没一会子呢,怕连丁姨娘那屋都没到呢。”金氏听了,指着冬竹道:“你到外头喊个大脚的婆子追上去,只说我要他立时回来,他若不回来,只怕,只怕要出大事。”冬竹等人听了都不明所以,可见金氏面青唇白的模样,也不敢问她,冬竹忙到外头,叫了素日在金氏这里当差的那个大脚婆子过来,依样吩咐了,又说:“若是没拦住,仔细你的腿。”

那婆子听了,如何敢耽搁,放脚就追,她本就是做惯了粗活的,手脚麻利,苏员外堪堪走道团圆儿房门前,就叫婆子拦着了,那婆子急急喘气,为着叫苏员外回去,便自作主张改了最后一句:“员外,奶奶请你即时回去,奶奶说,员外若不回去,她就活不了了。”苏员外哪里听得了这句,也顾不得团圆儿这里,甩手就跟着那婆子去了。

却说里头的团圆儿自平安送了回来,自为苏员外对她余情未了,又想,苏员外便是不来瞧她,也总该来瞧瞧他儿子,不由就存了几分指望,日日早早起身,梳洗整齐了只等苏员外来,一连数日都落了空。

今儿才梳妆了,正坐在窗口瞧着外头来往的婆子丫鬟解闷,忽见苏员外一路过来,不由狂喜,忙又开了妆奁,对着菱花镜照了,只觉嘴唇儿颜色太浅,就用手指沾了一点胭脂往嘴唇上抹,就听得婆子那几句话。

团圆儿哪知其中究竟,只觉着胸膛要被炸裂了一半,将金氏的名字在齿缝中咬牙切齿念了几十遍,恨不得扑到金氏跟前,咬掉她几块肉,方解心头之恨。

且不说团圆儿那里如何,只说苏员外叫那婆子唬得不轻,倒是一路奔了回去,还没进门呢,就叫着:“奶奶,奶奶,我回来了,你可不要吓我。”

冬竹见员外一头汗,忙过来道:“员外,你小声些,奶奶方才叫梦给魇着了,好容易才定下神来,这会子你又大呼小叫的。”苏员外听了这句,方定了神,这才觉得跑得气喘,便道:“好个糟老婆子,如何咒我奶奶,说什么回去得晚了,怕见不着,只吓得我三魂倒不见了七魄,一会子我非狠狠罚她不可。”

说了,一路就到了卧室,就见金氏靠在大靠枕上,连嘴唇儿都发白了,倒也心惊,过来道:“奶奶,什么梦倒把你吓成这般模样。我听老人们说,这梦说了出来,也就不灵验了,你只管告诉我。”

金氏见苏员外回来了,一颗心方放下了,抓着苏员外袖子不由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就把方才的梦说了,只略去了团圆儿说她设局害她那句。说完,哭道:“相公,妾好怕。妾醒来,见你去了丁姨娘那里,妾只怕梦都要准了,相公你若是真把姨娘给杀了,惹上官非,这可如何是好?”

苏员外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不由动情,抚慰道:“我竟不知道你心中待我这样深情,我日后若再负了你,便是天也不容我。你如今有身子,快别哭了,仔细动了胎气。”说了,就叫冬竹去绞热手巾来,亲自伺候着金氏净面。又叫人去煮安神茶来给金氏喝了。

眼瞅着金氏渐渐定了神,苏员外方坐在金氏身侧,握着她的手道:“奶奶,你的意思怎样,我都依着你。”金氏想了一想道:“相公,妾想着,这事外头传得厉害,只是没有凭据,我们若真把丁姨娘送了回去,便是给了人口实,更丢丑了。”苏员外听了这句,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奶奶,亏得你说,我是叫气糊涂了,竟忘了这层。”金氏嘴角儿弯了弯,又道:“只是若是不罚着丁姨娘,相公心里只怕也过不去。这事儿也太难听了些。”说了,便又顿住了,只是皱眉。

苏员外点头道:“奶奶,到底是你知道我。我如今也想明白了,这个贱人若是送到庄子上去,人若是知道了,怕不往一处想?再则那个贱人是个混账的,保不齐还做出什么丑事来,那时,更没法子见人。倒不如就拘了她在院子里,一日三餐给她送去,只不许出房门半步。”

金氏低头想一想道:“相公,那平安孩儿怎么办,若是留在她哪里,妾倒不放心。”苏员外听了,微微笑道:“你只管养好了身子,好好生下我们的儿子来,你这样贤良,生下的孩子必是好的,那个贱人的儿子,若是像了她,怕也是个搅家的祸害。倘若是由着她教养了,不像也像了。恰好郑妈妈还在贱人处,如今把平安孩儿交了她带,倒也放心。”

金氏听了,便道:“相公说的甚是。只是平安孩儿依旧住在丁姨娘那里怕是不妥当。相公能禁着她出屋子,可禁不住她在那几间屋子里走动,我们不许她出来,她心里如何能痛快了。”苏员外便问:“依着你说,又该如何?”

金氏道:“妾想着让人把离着梨白月清楼不远的那处轩竹堂收拾了,就叫郑妈妈领着平安孩儿住那里,那里倒也又一明两暗三间房,待平安孩儿长得大了,依旧可以住得。”

苏员外想了一想道:“果然好。只是就郑妈妈一个人再加个奶妈子朱娘子,只怕人手少了些。”金氏叹息道:“妾有一事,在心头想了许久,只是做不得,不免不安,如今借着这个机缘,妾倒是做上一做,便是叫人骂妾妒妇毒妇也说不得了。”

苏员外听得“妒妇毒妇”两句,只当王氏的混话金氏知道了,正要开口安慰几句,却听金氏道:“妾常听着下头丫鬟们说,铃儿那孩子,脸上身上常常带着伤,都是丁姨娘性子上来,不好拿着我们家拨过去的丫鬟撒气,就出在了铃儿身上。妾心中十分不忍,只是铃儿是丁姨娘家买了来的,妾便是要出头,也是师出无名,只得搁在一边,每一想起,心中便不忍。如今,即把平安孩儿接了出来,丁姨娘未必不担心,铃儿即是她家买的,只怕她虽然打骂,实心里倒是最信得着也未可知。是以,妾想着叫了铃儿出来,跟着郑妈妈一同去照顾平安孩儿,一则,丁姨娘也放心些,二则,也好了了妾一桩心事。”

苏员外听了这些话,不由骂道:“怪道我从前去她那里时,铃儿总躲着,我只当她是怕我,如今看来,必是团圆儿吩咐她不叫我瞧见她身上的伤。我已知道她是个毒妇,只不知道她竟狠毒成这样,铃儿不过是个孩子,她也下得去手打她。”说了,气上心头,便把团圆儿如何要自己休了金氏,自己如何责打她一事也说了给金氏知道。

夺子 软禁

却说苏员外将团圆儿如何混账的话都同金氏说了,金氏默默听了,虽这些事她在篆儿口中已然知道,只是亲耳听苏员外说来,滋味到底不同,心中哪得不起怨恨,只怨苏员外当日偏心丁姨娘,事事多有纵容,否则丁姨娘哪里就有胆说这些。她心中虽怨,只是听得苏员外言语中已然颇为后悔,倒也不好再拿着从前的事说他,臊得他狠了,反生事故,是以落泪道:“妾的母家金氏一门百十年来无再娶之男,再醮之妇,妾若被休,也只有一死罢了。只妾不知哪里待错了丁姨娘,她竟恨得妾这样。”这话却是实话,且不说被休本就是有辱家门的,更金氏一门是有如此家风,何况她只是一个庶出的女儿,现时善待她的嫡母同嫡兄,到时只怕也会未、翻转脸皮来,那时间哪里还有她的活路。金氏想到这里,格外悲戚,只是不敢大哭,怕伤了胎气,咬着银牙强忍。

苏员外听了这几句,又看她强忍着不哭的模样,自是羞惭,揽着金氏香肩道:“奶奶快别伤心了,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该纳了那贱~人来,险些伤了你我夫妇情分。”金氏定了定神,才强挣着开出口来:“此事原不怨相公。妾从前不曾生育,相公理应纳妾以备生养,相公又如何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人呢。”金氏虽力持镇定,只不免字字都在发抖。

苏员外听了这句,更是惭愧,对金氏的敬重怜爱之心不免又加了几分,拉着她的纤手,加意儿赔了许多情,又说了许多好话。金氏见他这样也觉得有些好笑,便推他道:“相公,妾如今好多了。你瞧都什么时辰了,该上铺子里去了。”苏员外道:“我一日不去铺子里也翻不了天,倒是你我夫妇许久没好好呆一日过,你且歇一歇,吃点子东西,我去料理了那贱人就来。”金氏听了,微微一笑也就由的他去了。

苏员外出了金氏屋子,一路就到了团圆儿房前,还未得进门,就听得团圆儿骂道:“我把你个烂了手脚的小蹄子,我叫你去厨房提热水来我洗澡,你去了半日就提了半壶来,我好意不同你计较,只叫你再去打,你就又去了这半日,谁呢?都叫你这小蹄子塞肚子里了?怎么没撑死你。”说了,只听得打巴掌的声音,又听得女孩子哭叫求饶。

苏员外便想起了金氏提过的事,紧走了几步到了门前,素梅已瞧见了他,正要叫,苏员外便一指她,素梅也是个乖巧的,也就缩了嘴不做声。

却道苏员外撩了门帘子踏了进去,抬头就见团圆儿站在地上,眉竖眼瞪,一手扭扯着铃儿的耳朵,口中犹自骂个不休。想苏员外虽出身商贾之家,家中数代经营,十分的富足,任谁见着他都是一张笑脸,几时见过这般泼辣的模样,苏员外便是一呆,纵然来这前念着平安那孩子对团圆儿还留有一二分情分,见了这样也是荡然无存。便冷笑道:“好一副当家奶奶的嘴脸,我倒是不知道是谁提拔的你。”

团圆儿因到了门前的员外叫金氏喊了回去,格外愤恨,拿不着金氏出气,便拿着铃儿煞性子,故意挑刺,正骂呢,忽然听了苏员外声音,倒是一惊,因苏员外肯将平安还了自己,自为苏员外对自己余情未了,见苏员外脸上神气很不好看,只道他是为了自己打铃儿动气,便扔了铃儿,换了笑脸过来道:“员外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倒是唬了妾一跳。”

苏员外见她这样,格外厌恶,便问:“这女子德言容工,你倒是有几样?”团圆儿听问,不知所以,因笑问:“员外如何这样问?”苏员外便道:“论起容来,你倒是当得,满富阳县谁不知你这个托生的嫦娥。”团圆儿听了他这话,饶是她再自以为是些,也听得出苏员外语带讥刺,张了张口,倒是接不上话儿。苏员外又问:“我再问你,这妇德为何,妇言又当如何,妇工你又会哪些,今儿,我听你一桩桩说了来,你若是说得出,不独前回你的混账话儿我可揭过不提,便是平安孩儿,我也可交了你抚养。”

各位请想,团圆儿的娘王氏只知一味娇养女儿,从不知训教,且自己也是个蛮横的妇人,团圆儿在她跟前瞅着她的样子,哪里就能学出好来,故此苏员外这几句话就把她问住了。说到底,这团圆儿却也不笨,想了片刻才道:“员外如何问妾这些,莫不是有人在员外面前告了妾的刁状?妾自生了平安孩儿之后,身子早亏了,连这个屋子都极少出,哪里就会做了不守规矩的事了。”

苏员外听到这里,真真气得反笑了出来,因问她:“你倒是说说,你疑心着谁呢?”团圆儿见问,低头想了一想道:“妾不敢说,妾怕员外说妾诬赖奶奶。”说了,又作出一副自悔失言的模样来。苏员外听了,点头道:“我就料到这样。我倒一并儿都说了给你知道。我昨儿在街上听人夸你来着,说你了不得,果然是仙子投的胎,做的事都是前人没做过的,一个女人,把自己贴身的肚兜都拿出去叫了针线上的男人去做,真真给我们苏家增光不少。我也回来向你奶奶夸了你,你奶奶才告诉我,她一早儿就知道,只是瞒着我。果然就是个可恶的,她若早说了,我也好早些来夸你一回。”

团圆儿自也知苏员外此时怕是气急了,字字句句都是反话,说不得双膝跪在苏员外跟前道:“员外这样说,妾怎么受得起?妾因肚兜子旧了,奶奶拨了给妾的素梅春杏,针线上也粗,妾没法子才拿了到外头去的。如今员外要怪,妾也不敢说妾一丝错也没有,只是员外如何不去怪那些针线上的人,主人家的事,如何就好拿到外头去说?还是只说了妾一个人,别人的都不说呢。”

苏员外到了此时反不气恼了,只道:“你起来说话。”团圆儿却也知趣,道:“妾不敢。”苏员外也不同她纠缠,只说:“我细想了你的话,果然有理,这事儿也怨不得你一人,原是你娘没教好你。我原想着,将你送回去住上一段,待你改过了再接回来,只是有你那个娘在,哪里就能学得好了,倒不如还住在家里,你不识字也不打紧,我只叫个识字的丫鬟,日日在你门前,将《女戒》《女则》读上几遍,待你像个人样儿了,再出这房门罢。”

团圆儿听着苏员外的话,一颗心忽上忽下,先是听得要送自己回去,不由慌张害怕,待得听苏员外又说不送了,又将王氏一块儿骂了进去,团圆儿虽怀羞恨,因听得不出去了,倒也罢了,后又听得员外意思是要她在这里学什么借什么折,学成了才许出去,虽不情愿,也知道此时不是强辩的时候,也只得答应。

苏员外便起了身,扬声叫了声:“朱娘子,将平安抱了来。”团圆儿见他要见平安,不由欢喜起来,借机起身,过来笑道:“员外瞧瞧,虽只隔了几日,可平安在妾这里可比在奶奶那里时白胖长大了好些呢。”

苏员外如何不明白她话里意思,字字都是含沙射影说着金氏亏待了平安,不由火起,待得朱娘子将平安抱了来,苏员外接过,在手上一瞧,那平安竟是比在金氏处瘦了一圈,不由沉下脸,问道:“你这个奶妈子是如何做的?平安怎地就瘦了这许多?”朱娘子听了,忙道:“员外,小少爷在奶奶那边睡惯了,乍然换到这个地方,夜里就不肯睡,哄个半日,也不过只睡两三个时辰。白日,白日。”说了,又飞快睨了团圆儿一眼,道:“姨娘精神好,说话声音不免就大些,小少爷偏是个浅眠的,略有个声音便醒的。”

朱娘子因怕苏员外责怪自己没照料好小少爷,故此就说了实话,且她也是个乖觉的,怕说白了得罪丁姨娘,故此言语含混些。苏员外如何不懂,便道:“我知道了,你去把平安的东西收拾了。”说着抱了平安就朝外走。团圆儿见了这样,如何不明白员外是要把孩子带走,一时情急,扑了过来就抱着苏员外的腿哭道:“员外,你这是耍弄妾么?一会儿把孩子送了来,一会儿又接了去。妾如何当得起?”

却说苏员外正朝外走,叫团圆儿这一抱,脚下就是一个趔趄,忽地就想起了夏荷所说,这个贱人也曾这样抱过金氏,险些害得金氏摔了,勾起了心头怒火来,回身就是一脚,将个团圆儿踢得滚了几滚,团圆儿几时吃过这样的苦,伏在地上,又痛又急又怕,哭道:“员外上回打得妾血山崩,这会子要踢死妾么?”

苏员外冷笑道:“你爱死便死,我不拦着。”说了大步跨了出去,就吩咐锁门。底下人不敢耽搁,急急去拿了锁来要锁门,团圆儿正痛得不行,跪在了地上哎哟,听得锁门两字,连爬带扑,滚到门前,急道:“妾做错了什么,如何要锁起妾来。便是朝廷定人罪,也要有个章程。”

下面人因奉了苏员外招呼,又兼不喜这个姨娘已久,手下哪里肯容情,将团圆儿用力推开了,把门带上,落锁。团圆儿在里头听得锁门的声音,哭骂道:“狠心短命的员外,妾一身一体都给了你,还给你们苏家传递了香烟,你听了那个毒妇的教唆,就这般对妾,妾就是死了,也是个冤死的鬼。”

苏员外哪里理她,一转头见铃儿勾头缩肩膀站在廊下,果然是十分可怜的模样,就叫了她过来,就叫她收拾了跟着朱娘子去。铃儿见团圆儿今日受了这些气,知道一会儿必是出在自己身上,早怕得不行,此时听苏员外叫了一起去,恍然得出生天,忙答应了,去收拾自己东西,她也不过几件换洗衣裳,只包了一包,跟了苏员外便走。

且不说团圆儿在里头哭得如何伤心欲绝。只说外头她的娘王氏,也正是焦急万分。

遭辱 撒泼

且说王氏只为女儿正得宠,又生了儿子,休妻一事必是一说就准,不料数日音讯全无,不由就心焦。这日坐在铺子里发呆,却听得有人笑道:“王大娘好。”王氏抬了头一瞧,见是保正方青,立时站了起来,笑道:“原来是保正老爷。”这话音儿才落,又想起团圆儿如今已是本县首富苏员外的爱妾,苏府的富贵脸县太爷也要高看一二分,故此脸又拉下了,不紧不慢道:“保正老爷要打什么油?”

方青摸了摸胡子,慢悠悠笑道:“王大娘,你女儿真是好福气之人,果然应了那梦。”王氏听了,心思跃动,这方青怎么说着也是一方保正,保不齐苏府要休妻的事儿,他先得了信,只为从前得罪过我们,故而先来讨好卖乖。只是你害得我儿丁丰不能生育,待团圆儿做了员外奶奶,我必定叫她给哥哥报这个仇,想到这里,脸上更是冷淡,只说:“我们团圆儿自然是有福气的,不然,也不会进门就有喜,一胎就生个小员外出来。”

方青笑道:“你老女儿的福气还不止于此,你这女儿连金氏大奶奶也带得旺了起来。我只听苏家西街上药铺保和堂的掌柜说,如今大奶奶已然有喜两个月了,员外喜欢得什么似的,只要大夫开出来,凭它什么珍稀难得的东西,都流水一样往家送去。”

方青这番话直说得王氏脸色变更,心中十分不安,嘴上依旧强道:“十年不生,如何现在就有了?也保不齐是什么病,怎么知道就是喜!”

方青正是为着求亲不遂,故而怀恨已久,方才去保和堂赎药时,见苏府管家苏贵在叫取药,一□都是珍稀难得之物,平日里有钱只怕也难得,如今却是一盒子一盒子的搬了出来,心中自是好奇,见苏贵去了,方问那药铺的掌柜。掌柜同他也是熟人,又因着是好事,故而也不瞒他,就实说了。方青听得大奶奶有喜这话,高兴得意非常,连病也好了五分,药业不用吃了,脚下不停到了丁家油铺这里,告诉了王氏知道,喜滋滋瞅着王氏脸色瞬间颓败,真真比吃了人参还提神养气,得意洋洋去了。

王氏见了方青得意成那样,心中知道必是不假,不由担忧去团圆儿来,叫了丁富出来,立逼着雇了一辆车就往苏府去。如今她也知道了规矩,不再走正门,只往西角门那去。到了角门前,王氏跳下车,给了铜钱打发了那车去了,自己就往角门上奏。王氏自为是丁姨娘的娘,便也不等通传,自己就要进门。守着门的家丁,忙拦道:“你这个女人,如何这样大年纪一点子规矩也不知道。这里是苏府,你当是你家呢,就往里闯?”

王氏忧心团圆儿,哪肯同她废话,便道:“瞎了眼的狗东西,你当你大娘是谁?你大娘生你出来都有余,你个兔崽子还管着你大娘叫女人!我呸!实话告诉你,我是你们丁姨娘的娘,你们日后的小员外的老娘,丁姨娘可是你们员外心尖子上的人,你得罪了我,她在员外跟前哭上一哭,腿也打折你几次。”说了,又要往里去。

那家丁听她是王氏,一拳就把王氏打了出去,骂道:“原来是你这个老贼婆,你几日前在院子里如何骂我们奶奶的。你当老子不知道?那日老子倒不在,老子要在了,就把你这张老狗嘴里的牙都敲了,我们奶奶那样宽厚怜下的一个人,你女儿给我们奶奶提鞋也不配,你个老不死的老货,居然有嘴骂我们奶奶。老臊货还显摆你那个小贱人女儿呢?什么员外心尖上的人,别叫老子笑掉大牙!你那个女儿血山崩了,命倒是拣了回来,只是以后还真成了不会下蛋的母鸡。你个老贱货知道我们员外说什么?我们员外说,死了活该。”

这个家人骂一句,王氏就退一步,待得听到女儿血山崩不能再生,苏员外竟不管她死活,眼前一黑,跌了在地上,放声大哭。

那家丁还不解气,又朝着王氏身上吐了口浓痰,道:“老东西,实话再说句给你知道,如今小少爷都交在了我们大奶奶手上,日后,小少爷必定只认我们大奶奶一个娘。”又说:“我们员外有话吩咐下了,以后不许你这个老不死的进去。你老还是回去关上门,蒙着被子在梦里做老娘罢。”说了甩手回去,将角门关了。

王氏听了这些,神思恍惚仿佛做梦一般,口中只念着:“不会的,不会的。我家团圆儿是嫦娥托生的,崔娘子说的,只要她生下孩子就能扶正的。”念道这里,心思倒是明白了些,便想着即是崔氏说的生了儿子就好扶正的,如今只问她去。

王氏便从地上挣起来,车子已叫她打发回去了,可怜她也是一双小脚,也只得慢慢一步步走了回去。

且说崔氏又说成了一门亲事,才拿了谢媒银,就买了一只鸡叫大姐儿蹲在门外杀,了自己蹬着门槛磕瓜子,四处乱瞧,一眼瞅见王氏发髻散乱,衣裳污秽,正一扭一扭朝自己这边来。崔氏她是走东家串西家惯的,团圆儿在苏家到底如何,她倒也知道一二分,见王氏过来,又是这个样子,便知是来寻事的,本想着躲一躲,转念又想,这天底下哪有媒人包到底的。想到这,也不躲了,只叫大姐儿进去,自己踏着门槛等着王氏过来。

王氏一眼瞧见崔氏,便如瞧见了仇人一般,直扑过来,抓着崔氏衣襟道:“好你个贼婆娘,老娘是抢了你男人还是挖了你祖坟,你竟这样害我团圆儿,你今儿要不把事说明白来了,老娘就同你把命拼了。”说了又用头去撞崔氏。

崔氏到底比王氏年轻,扔了手上瓜子,一把也反扯着王氏道:“呸,你个死不要脸的恶婆娘,竟敢说姑奶奶勾搭你男人?你那个男人,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除了有个把儿,哪里象男人了。姑奶奶是个女人都替他臊,竟叫你这没脑子没眼色的婆娘压得死死的,呸。就是送我当个下人,我都嫌他蠢。”

王氏因占不着崔氏便宜,也只得罢手,退了几步,一手掐着腰,骂道:“你个死了男人的臊寡妇,天天蹬着门槛瞧男人,还在老娘跟前装烈女。就是你个长了花花舌头的娼~妇说的,我家团圆儿生了儿子就好扶正的,如今不扶正不说,还把我外孙子抢了走。你倒是同老娘一起去苏家说明白。当初他们如何花言巧语哄得我们答应的,如今孩子有了,倒不要娘了,天底下哪有这个理。”

崔氏听了,冷笑道:“我劝你倒是消停些。小妾生的孩子,自然是管着大奶奶叫娘亲,管着大奶奶的娘亲叫外祖母,这天底下,哪有小妾的娘自称老娘的?你倒是有嘴脸说,你只问问诶街坊,可有没有这个理啊?”

王氏同崔氏两个打在了一起,周围早围了多少瞧热闹的,其中自然有认识王氏的,都厌恶了她拿着女儿当宝的模样,见了这个情景,自是大声道:“可不是。什么老娘,不过是个卖油的老货!苏家那个小少爷的外祖母可是七品老孺人。”就有人笑说:“这个老婆子哪里钻出来的?如何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瞧她方才口齿,倒也不象个白痴。”

又有人笑说:“你是外乡人吗?如何你连大名鼎鼎的嫦娥娘都不认识。她老人家不比我们凡人,能生下嫦娥来。多少人家求了去做正妻奶奶都不答应,上赶着给苏家作姨娘去。哈哈哈。这个嫦娥果然同我们凡人不一般啊,喜欢犯贱。”

崔氏听在耳内,格外得意,一手掠着鬓发,笑嘻嘻道:“如何?王家大奶奶?这可不是我欺你,大伙儿啊都这么说。”说了得意洋洋转身进屋,将房门关了。王氏站在街上,眼见崔氏得意嘴脸,耳中听得的是众人嘲笑,又想起宝贝女儿团圆儿不独不能生育了,连孩子也给人抢了去,心中疼痛难当,一张口,竟是喷了一口血出来。

且说瞧好戏的人众见王氏吐血,都唬住了,一忽儿都散了,只没人去理会王氏。可怜王氏两眼发晕,晃晃悠悠走了一段,脚下一软,跌在了一家铺子前,细细想去,实在委屈怨恨,便坐在了地上,用手拍着地,一行哭,一行骂,倒是又有不少人围了过来瞧。

王氏跌的这个铺子,原是一个杂货铺子,东家姓李,去岁上死了,丢下一个姓马的寡妇,独自守着这个铺子,因他们没个孩子,马寡妇倒也清闲。此刻瞧见有个半老的妇人跌在自己铺子前哭,就嫌晦气,就叫了小伙计过来,要把这个妇人拉走,又仔细一瞧,却是隔了三间店面那家油铺子的小东家丁丰的娘,从前也见过一两回,便止了,自己扭着一尺长的金莲到了门外,粗如擀面杖的玉指拈着喷香的罗帕,朝着众人一挥,哑着粗嗓子娇滴滴地道:“瞧什么瞧。没瞧过人哭吗?都滚,都给老娘滚。”说了,又飞了一路媚眼儿。众人看见马寡妇出来,又瞧了她这样舔着马脸卖俏的模样,不由耻笑,一哄散了。

马寡妇就叫小伙计把王氏扶到了里头,又倒了热茶来给王氏喝,她比王氏也小步了几岁,口中却叫着:“老姐姐,怎么气成这样,你且在妹子这里歇一歇,妹子叫人请了你儿子来接你。”

护夫 训媳

王氏这一路不是叫人骂便是叫人打了,此时见马寡妇这般和气,便认她是个好人,一行哭一行就将事同马寡妇说了回,又千□万贱人的骂不绝口。

却说丁丰得了消息,便到里头同何氏说了声,跟着马寡妇的伙计到了马寡妇铺子里,就见自家娘亲发髻散乱,一双眼儿哭得跟桃儿一样,马寡妇也在一旁陪着掉泪。丁丰便过来道:“娘,你怎地这个模样?”王氏正哭,听得儿子声音,更感委屈,抹了一把老泪,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丁丰道:“你要还是我儿子,你就拿了刀先去把崔氏那个贱货杀了,再去同金氏那个奸婆拼命!你妹子花骨朵儿一般的人,她们俩黑心的,就往死里糟践,你妹子要有什么,我也不要活了。”

丁丰听了王氏这些话,不免也有些儿心寒,就道:“娘,你这不是要逼死儿子吗?儿子杀了人,自然也不能活。如何你为了妹子就不顾儿子死活?”王氏怒道:“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敢不听我的话?你如今那铺子,就是你妹子用身子换了来的,没了她,你哪里能充什么掌柜,少爷!我只告诉你,不要忘了本!”

王氏这些话可是在马寡妇铺子上说的,街上来往行人也不少,丁丰只臊得想往地缝里钻进去,哪里就肯答应。王氏见他不说话,还要再逼,马寡妇就笑道:“老姐姐,你可是气糊涂了。那苏家高门大户的,门禁必定多,小丁掌柜的哪里就进得去门?就是进去了,那苏家家丁护院又能少了?到时,仇报不了不说,你老还白搭上一个儿子,更不上算。”王氏听了这些方住了。丁丰感激,不由就瞅一眼马寡妇,只见马寡妇一面拿着帕子给王氏拭泪,一面却飞起俏眼儿对丁丰瞟了一眼。

要知道马寡妇这脸,即长且黑,偏又爱涂脂抹粉,将个嘴唇儿抹得鲜红,一个眉眼做过来,饶是胆大的也要吓一跳,何况丁丰今年不到二十,脸上就有些红。马寡妇见他脸红,用帕子掩着唇,呵呵笑几声,道:“丁掌柜的,也不怨老姐姐要恼你呢,真真一点子也没眼力界,瞧瞧老姐姐这样,这般可怜,你就该扶着老姐姐到你家去,让你媳妇儿服侍着老姐姐洗脸梳头,再换身衣裳儿,这才是做媳妇的样儿呢。”说了,就从货架上拿了一盒胭脂来塞在丁丰手上上,笑说:“这是京城里宝容斋的胭脂,我自己脸上都擦,你拿了去给你媳妇擦脸吧。”

丁丰听得是京城宝容斋的货,就不敢收,还是王氏喝斥了几句,方收了,又过来扶着王氏起身,王氏见了马寡妇这样,更认定她是个好人,临出门又声声道谢,马寡妇只是掩着唇笑,把一双眼儿盯在了丁丰身上。

且说丁丰扶了王氏家去,何氏虽不爱见这个婆婆,但见她如今这模样,也觉可怜,就过来要一起扶,口中问道:“婆婆,你怎么摔成了这样了?走路也该小心些,年纪大的人可不经摔。”这话儿才落,脸上就着了王氏一掌,王氏骂道:“好你个小毒妇,红口白牙就敢咒我,黑了你的心,瞎了你的眼,你真以为我儿子就被你降服住了?呸!你个小娼妇,小表子,你死了,我还不肯死呢!”

何氏叫她莫名其妙这样一场辱骂,不由气急,又听王氏骂娼妇,表子,也冷笑道:“你媳妇我是表子,娼妇,那你儿子是什么?王八还是嫖~客?”说了,摔了王氏的手自顾回屋,又将房门关了。

王氏听得何氏顶嘴,气得直推丁丰道:“还不是你这个没有用的东西纵得那个小娼妇那样,你要是再不去打她,你也不是个男人!”

王氏这句正捅着丁丰心窝子上,正为着丁丰在枕席之上不能振奋为人,不能在何氏面前抬头,不免怀怨,又觉何氏也可怜,这亲事原是骗着她结的,故此一股子怨气无从发泄,此刻听了王氏这句,一股气便压不住,回说:“我还算男人吗?”说了,也放了王氏的手,自己到外头铺子上蹲着去了。

王氏见儿子媳妇都走了,又气又恨,口中嘟嘟囔囔骂了许久,何氏同丁丰只做充耳不闻,王氏无奈,只得自己去打了水洗脸,又就着水缸里的影子,胡乱挽了头发,身上衣裳却没换得,正在烦恼,就听得外头有人说:“哥哥,你怎么蹲这里,娘呢?”却是小儿子丁富。

原是世上通常都是坏事传千里的,王氏同崔氏那一场大闹,自有好事的人去告诉了大郎,不免形容些王氏不堪的情状,大郎听了,又气又羞,只是他从来都叫王氏压着,便是有不满,也少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来传话儿的,本意是要瞧着丁氏夫妇闹一场,见了大郎这样,反觉得没趣。又过了会子,另一个人来说王氏在马寡妇杂货铺前的模样,大郎更添三分气恼,只不做声,赌气早早关了铺子。倒是朱大娘不放心,向着丁富道:“好孩子,你也知道你娘是这样一个脾气,说不得要你去接了回来,她到底是你亲娘。”丁富自觉丢人,本不肯动身,禁不住朱大娘几次三番的说,也就起身出来。

却说王氏素来不把这个小儿子放心上,此时听得丁富说话,自觉委屈无限,哭道:“我儿,你娘在这里。你若再不来,你娘就要被你不孝的哥哥嫂子逼死了!”她这话才落,何氏猛地拉开房门道:“你老不来逼死我们就阿弥陀佛了!这世上哪里有亲娘往亲儿子心窝子里插刀的?你儿子有什么病,你老不知道?亏你老也说得出那些话!” 说了,又重重将房门摔上。却说丁丰听了何氏这几句,倒是心上一暖,觉着这个妻子倒要比亲娘更体谅些。何氏却不晓得,她日后的好报,正是从这句话上来的。

王氏见何氏顶撞她,丁丰又不理,自觉小儿子来了添了臂膀,正跳脚要骂,丁富过来道:“娘,你消停些。今儿你丢人丢得不够吗?同人打架不说,还在地上滚,如今满街都在传说,你不要脸,我同我爹还要脸呢。”王氏只叫丁富这句顶得说不出话来,气得要去打丁富,丁富哪里肯叫她打着,避了开去,又问:“爹叫我来接你,你回去不回去?你要不回去,我自己走。”王氏此时才惊觉,丁富竟已高过了她一个头,倒也不敢再动手,又瞧着外头天色已暗,只得罢了,道:“罢,罢,我算是白生养了,你们都是没良心的货。我只回去告诉你们爹!”说了,自家先走了出去。

到了家中,朱大娘先上来便问王氏吃了晚饭没有,又叫她把脏衣裳换下来,她去洗。王氏听了,沉着脸道:“我倒不用你假好心,要不是你老纵着孙子孙媳妇,何氏那小娼~妇就敢顶撞我?如今连丁丰那小兔崽子,小杂种也是娶了媳妇没了娘,我叫他打那个小贱人,他只不理,还听着那小贱人骂我!”丁富跟进来,听见王氏这几句,便过来道:“娘,你老说嫂子顶撞你,你如何也顶撞奶奶?你是婆婆,祖母就不是你婆婆?”

王氏听了,气个仰倒,却也无可答言,只得自己去把衣裳都换了下来,倒也不敢真扔了给朱大娘洗,自己抱了到院子里,要吊井水上来泡了。只是她闹了半日,又吐过血,手上就无力,一桶水也提不起来,若在平日,大郎必定过来帮手,今日却不见人影,就扭了头去瞧,却见大郎人在屋子里,连个声音也没有,自觉嫁人不着,丈夫是个薄情的,儿子又不孝,好容易有了个争气的女儿,却叫人欺成那样,连个出头的人也没,心中悲苦,扔了井绳,坐到一边哭,一面絮絮叨叨说了团圆儿如今怎样委屈,崔氏怎样翻脸不认人,连丁丰都一般忘恩负义,越说越是怨恨,向着屋子里的大郎叫道:“你也是做爹的,团圆儿就不是你的女儿?她如今这样,你也不心疼她,可见你就是个狠心无情的东西,我白嫁了你这些年!”

朱大娘听了,到底是亲生骨肉,哪得不心疼,不由过来埋怨王氏,道:“媳妇,不是我说你,当初崔氏来提亲时,我就说媒婆的话听不得,你是如何说的?你一力情愿,又撺掇得团圆儿也愿意了,都是你害的她,如今,你还有嘴来说?若是依着我,早早许了人去,哪有后来这些祸事?团圆儿不会吃这些苦不说,我乖乖的大孙子也不会叫人打得残了!”朱大娘说到这里,老泪纵横,指着王氏道:“我把你这个不贤的媳妇!你还我好好的大孙子来!”

说了上来要打王氏。

王氏叫朱大娘骂得一句话也接不上,又恼又羞,反转成了怒气,见朱大娘要来打她,倒是先动了手,反用力去推朱大娘。各位且想,这是井边上,地上多的是水,朱大娘年老体弱,且也是个小脚,哪里经得住王氏这一推,脚下一滑就直跌出去,摔在地上,又听得咔嚓一声响,朱大娘已痛得脸色雪白。

那丁富一直在外头,听得祖母骂得句句在理,自己这个泼辣的娘一句也还不上,不由舒畅几分。待见自己娘要推祖母,过来拦时,已经不及,朱大娘已跌出去老远。丁富不及理王氏,过来要扶朱大娘,才要扶起来,就听得朱大娘连声惨叫,原是这一跌,竟把腿骨也跌得折了。王氏倒也不曾想着这样,眼见竟是闯了祸出来,倒也楞在了当场。

大郎正躲在屋子里生气,听的娘惨叫,出来看时,朱大娘已痛得一头是汗,忙过来要抱朱大娘回屋,朱大娘一把将他推了开去,指着他道:“你若还是我儿子,就给我狠狠打这个毒妇,她今儿能叫我跌折了腿,明儿就能拿绳子勒死我!你若是不打她,也不用给我请郎中了,这里有井,我爬进去死给你看!”说了,又去推丁富。

大郎见娘这样,哪里还顾得许多,四处一瞧,就见院子一角扔了一把扫帚,几步过去,抓起扫帚,冲了回来,照着王氏劈头盖脸就打了下去。

殴妻 双胞

说朱大娘训教,将她推得跌断了腿骨,朱大娘便立逼着大郎打,若是平日,大郎未必有这胆量,只是今儿竟将他娘打了,他要再动气,也算是人子了,故此也就下了手去打,凡事只怕开头,大郎这几棍子下去,便想起成亲近二十年来种种嚣张行径,敬丈夫,尊婆婆,眼皮子又浅,如今这些事,大半都是从她身上起来,越想越恨,下手也就更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