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云庭却不理会这一套,他本不便不是江湖中人,他向来只管结果,不管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这世上,便没什么事是不可做的。他今天带了上千兵士来,为的便是活捉江篱,他不能让她再一次从自己的手中逃脱。他已等了太久太久,为了那个令了发怵的丁莫言,他派颜碧槐前来,精心安排,最终才能废了丁莫言的武功,今日的他,自觉已稳胜券,所谓的江湖规矩,在他看来,都是狗屁。

那些兵士听得命令,整齐划一,动作快捷,向着江篱一行人冲了过来。在场的几人,除了丁莫言,皆是武功高手,又岂会任由别人将自己抓住,当即便开始反抗。一时之间,整个赤梅庄里,杀声四起,乱做一团。

江篱虽感疲累,可为了自保,也为了他人的性命,不得不出手反击。那些兵士都是些没有武功的平常之人,虽说力气不小,对上江篱这样的高手,还是抵不过一招半式,纷纷倒在地上。

可是江篱却无法安下心来,她一面担心着叶白宣,怕他被那伍梓杉所伤,另一面,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兵士,她深知,今夜只怕凶多吉少。她的武功,对付他们任何一个,都不在话下,可是这么多人,她毕竟内力不够,支撑得了一时,又岂能支撑得了一世。

江篱有些乱了心神,放眼看去,不管是吕蒙湘姐,还是庞氏夫妇,便是方西渊,也是被人紧紧围住,虽一时还未受制,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那些兵士,便好似杀不完一般,不停地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再看那云庭,端坐马上,一脸把握十足的模样。看着底下这么多人以性命相博,他却是无动于衷,反倒时时露出笑意。

江篱眼中冒出火来,她看着云庭,只觉所有诸事,皆是因他而起。她至今不明,他为何要苦苦相逼,非要抓到她不可。她的身体内,怒意在燃烧,血管内的血已在沸腾,像是要将她活活烧死。

她一出手,捏住了一个兵士的脖颈,甚至都未看清他的长相,手中内力已出,“喀嚓”拧断了他的脖子,随后便往旁边一扔,那一扬,带着极大的内力,那尸体砸在随后而来的几名兵士身上,将他们生生砸出去丈远。

砸开了一拨人,另一拨兵士又紧随而来,刺出长枪,虽不敢要江篱性命,却也逼得枯紧,让她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江篱一把抓住其中一支长枪,夺了过来,把手一转,将枪头向外,看都不看,便握着那枪在空中划了道圆。面前那十多名兵士,竟都直直地倒了下去,他们的脖颈处,都有一条极深的血痕。

江篱扔掉长枪,跃身而起,直往马上的云庭而去。那些兵士看出她的意图,纷纷端起长枪向空中刺去,想将江篱刺落下来。江篱扬起右手,从袖口射出一股内力,打在那些长枪之下,那枪柄刹那断成两截。

江篱撇下那些无用之人,直朝云庭而去。那伍梓杉正与叶白宣战至酣处,哪管得了云庭的死活。倒是那年长一些的武夫,一直守在云庭身边,见江篱攻来,立刻出手相救,却也是无济于事。江篱只觉自己又像玉荷逃走那日一般,体内有一股自己都难以控制的气在游蹿,出手间也重了许多。她明明只是用了普通的三生门功夫去对付那武夫,却不知为何,掌一发出,竟是最为凌厉的抽魂指,两指直撮他前胸,但听一声惨叫,那武夫胸前已开了花,裂开的伤口处血四处乱喷,便是江篱,也是身上脸上血迹点点。

那武夫跌落地上,抽搐几下,便断了气。云庭看得呆住了眼,他原本以为这么些人,要抓江篱简直易如反掌,谁知竟是机关算尽,反倒误了自己性命。便在他呆怔之际,江篱的手已钳在了他的脖子上,那手,冰冷无比,刺得他血液倒流,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只结结巴巴说得几字:“你,你要干,干什么?”

江篱踏在马头之上,身体极为轻盈,一个翻身,已骑在云庭背后,反手扣住他脖子上的命门,喝道:“让他们都住手!”

云庭已慌了手脚,顾不得形象,扯开嗓子大叫道:“通通给我住手!”

那些兵士听得命令,纷纷停手,吕蒙等人也不趁人之危,纷纷收起兵器。只有那伍梓杉,却是像没听到一般,兀自与叶白宣斗得难解难分。

云庭见伍梓杉不听命令,怕江篱动怒伤了自己,急得直吼:“伍梓杉,你还不住手!”

伍梓杉被云庭烦得失了耐性,回头瞥他一眼,还是不愿停手。叶白宣见他如此,倒也好笑:“你不怕你家主子有个闪失,回去不好复命?”

“哼,他算哪门子的主子!”伍梓杉说着话,手下速度不减。

“伍梓杉,你真的不想要那些东西了?”云庭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利诱道。

此招果真有效,那伍梓杉听之,虽感无奈,却是一招挡开叶白宣的长剑,跳开丈远,笑道:“只怕今日,你我是难分胜负了。”

叶白宣本无心恋战,见他主动收手,便不再追,退回到吕蒙等人之中,静观其变。

场上风云突变,原本处于劣势的叶白宣等人,因着江篱的突然发难,竟扭转乾坤,有了几分胜算。但看在场诸人,惟那云庭脸上,神色最为难看。

破重围

暗夜中,赤梅山庄火光点点,云庭望着那已快烧为平地的宅子,那是丁莫言住的宅院。早知道,他便不该心软,不该将希望寄于这几人身上,一把火将整个山庄烧毁,而不是只是为了泄愤,只点起这小小的火苗。

现如今,他受制于江篱,莫说将他们四人带回,便是如何脱身,都是极大的问题。

江篱一手扣住云庭的脖颈命门,一手从后面伸至他面前,厉声道:“交出来!”

“什么?”云庭在那儿装糊涂。

江篱废话不多说,手一用劲,云庭立时感到呼吸困难,眼白外翻,双手不自觉地掐住了江篱的手,却无法将它给掰开。

“说,给还是不给?”

云庭已说不出话来,只得拼命点头,眼睛发酸,竟流出泪来。

江篱撤下了劲力,另一只手平摊开,示意云庭。云庭无奈,为了保命,只得伸手入袖内,将那小小的云庭刀给取了出来,交到江篱手中。

“好了,东西给你了,可以放开我了吧?”云庭窝了一肚子气,没好气道。

江篱冷笑几下,道:“你未免太过天真,只怕几个月前的事情,今夜必得重新上演一番。若放了你,谁又能保我们几人性命?”

“江篱,你不要欺人太甚!”

“哼,这四字,只怕应该我对你说才对。你几次三番与我做对,要将我抓住,又派颜碧槐偷了我母亲的遗物,布下种种机关,到现在,你如何有脸说我欺人太甚!”

“你!”云庭被驳地哑口无言,闷了半晌,才无奈道,“江篱,我抓你,并非想害你。我只是,只是…”

“你想做什么,我并不感兴趣,只是我想告诉你,从今往后,莫要再与我为敌,下次若再见到你,我便送你去见阎王。”江篱说罢,扫了一眼底下站着的上千号人,吩咐道:“让他们放下兵器,让我的朋友都走。”

云庭知道大势已去,今夜要活捉江篱等人,已是千难万难,只得垂头丧气地挥挥手道:“都撤了,让他们走。”

兵士极为听话,纷纷向两旁让去。伍梓杉一脸笑意地抬头望来,不知是在笑云庭无用,还是在称赞江篱勇猛。

吕蒙等人小心防备,快速往庄门口走去。叶白宣回头想去背起丁莫言,却是脸色一变,大叫道:“不好。”

马上的江篱听得他的惊呼,心一拎,大声道:“怎么了?”

“丁莫方,他不见了。”

这下子,场上不光江篱他们,便是那些兵士,都变得好奇起来,纷纷交头接耳,或是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

也不知是谁,突然大叫起来:“哎呀,他往火堆里爬去了。”

众人纷纷往那着火的宅院望去,果见火光四起处,一个身影慢慢向火堆爬去。他回过头来,望了江篱一眼,正是丁莫言本人。

江篱全身的血都往头顶上涌,手中的力量不自觉便加大,疼得云庭不停地挣扎。可是江篱却未意识到这一点,她两眼含泪,心急如焚,冲着丁莫言大叫道:“爹!”

丁莫言却只是看她一眼,又回头,毫不犹豫地往火堆里扑去。在场的人,没有一个都截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赴死。此情此景,让人不禁为之动容。对丁莫言来说,死,或许比生更来得快乐。

叶白宣见江篱有些失控,哭得止不住泪,走到马边,拍拍马身道:“别哭了,脱身要紧,你若死在此处,你爹也会死不瞑目。”

江篱这才收住了泪,示意叶白宣带人快走,自己则挟持着云庭,拍拍马身,慢慢地跟在众人身后。

那些兵士此时群龙无首,更不知该如何是好,纷纷看向伍梓杉。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个伍梓杉是个什么来头,看他那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想来根本不在乎云庭的死活,当下只得举起长枪,亦步亦趋地跟在江篱他们后头,却又不敢靠近。

出了赤梅山庄,江篱指了一条下山的路,吕蒙等人便运起轻功,朝着山下奔去。江篱也喝了一声,一夹马肚,带着云庭朝山下而去。

云庭坐在马上,真是如坐针毡,夜风从耳边刮过,吹得他身凉心也凉。想不到,筹划了这么多时,费了那么多功夫,最后竟是功亏一篑,败在了小小的江篱手中。他一想到现下的危险局势,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虽然心中有些惧意,却还是开口道:“江姑娘,这云庭刀,能否还给我?”

江篱听他的要求,只觉好笑,却也有些佩服他,如此恬不知耻的话,亏他也说得出口,当即便讽刺道:“这是我娘的遗物,便是我的东西,如何能说还给你。更何况,我又凭什么将它给你?”

“为了天下苍生。”云庭的理由听上去既可笑又无理。

“天生苍生,那是皇上该管的事情,我区区一个小女子,管不了这许多。”江篱放开云庭,跳下马来,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大踏步地追赶叶白宣等人而去。

赶到山下,已是三更时分,天已大黑,几人却也不敢担搁,继续往前行。庞氏夫妇极力邀请众人上白虚派,算是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江篱寻思着要回三生门一趟,便答应了下来。那吕蒙与湘姐却是要走,江篱与颜夫人多年未见,自然不肯放手。湘姐想起有些事情要对江篱讲,便也答应了下来,西渊也未做反对。众人目标一致,行起路来便是快了许多。

一直行到第二日晌午,众人才算停下来歇息片刻。自昨晚起,各人便都处于紧张之中,为脱险境拼命赶路,身体倒也不觉得疲累。待到真正歇了下来,也知无人再会追来,这时才惊觉浑身酸痛,便是连一步,都无法再往前踏出。

庞氏夫妇年事已高,靠在一起直喘粗气,没多时,竟相继睡去。因为多人上路,为免引人注目,江篱他们一直挑乡间小路前行,前后左右也无投宿之处,只得找了个破庙暂时安身。

她见庞氏夫妇睡得香甜,便也不去打扰,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只是喝水。叶白宣知她心中积郁良多,此时只想清静一下。但他却是个天生爱与人做对之人,江篱越是萎靡不振,他便越要上前逗她一逗。

西渊与吕蒙去到附近,打了几只野兔回来,湘姐便在庙中忙着收拾。江篱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直在想,这么些年,她究竟是如何过来的?当初,她又是如何从那血狼窟脱身?那个吕蒙,与她是何关系?她不蠢,自然不会相信什么兄妹之说。只是一切的疑问,此刻都不便问出口,惟有等到了白虚派,才能关起门来,好好问问湘姐。

那野兔很快便烤好,庙内顿时香气四溢,便是睡得正香的庞氏夫妇,都醒转过来,直呼肚子饥饿。

叶白宣撕了条兔腿,晃至江篱面前,两人面对面相坐。江篱闻着那兔腿的香味,肚子已是叫个不停,自然地伸出手去,却见叶白宣一口咬向那兔腿,竟不愿给她。

江篱瞪他一眼,撇过头去,不再看他。叶白宣却开口道:“饿了便自己去拿,师父的盘中餐,你也想抢?”

江篱看他那样,如何有一点做师父的模样,不禁好笑道:“做师父的,竟只顾自己吃,也不知昨晚,是谁助他脱困?”

“若不是为了救某个忘恩负义的小女子,我又如何会陷入困境?”叶白宣将兔腿递到江篱嘴边,看她咬了一口,这才满意地收回了手。

江篱心知,若论逗嘴,她无论如何也不是叶白宣的对手。倒不如收嘴的好,还能少受一些他的闲气。

叶白宣正在开口询问江篱这些日子在赤梅庄的情况,方西渊却走了过来,递了块肉给江篱,道:“那一日,我暗闯赤梅庄被发现,还以为,你已遭了不恻。”

江篱想起那晚的情景,她一直没有机会向丁莫言问个明白,如今已是阴阳两隔,再也无法从他嘴里问出详情,便只得对方西渊道:“那一日,你是如何出的庄?”

“是丁莫言放走我的。颜碧槐本要杀我,却被丁莫言拦下。想不到,他竟是你爹。更料不到,我如此恨颜碧槐,最终还是未让他死在自己手上。”方西渊有些愤恨,却也有些无奈。

叶白宣拍拍他的肩膀,劝道:“不管如何,他已死了,你的仇,也算报了。答应我,西渊,以后莫要再胡乱杀人。”

方西渊点头道:“我一向敬重师父,师父的话,我自然会听。只是一想到,那三生门竟落在颜碧槐这奸贼手中这么些年,我便不服,这掌门之位,明明便是师父的。”

“这些话,再说也无意义。现在的三生门,应交还于江篱手中了。”

江篱听得此话,竟一口回绝道:“那三生门,已与我无关。我既不是江群山的亲生女儿,又怎能接管三生门,师父,还是你…”

叶白宣打断她道:“那个地方,想来你也不想再回,又如何能逼我回去。反正有傅闻鹰在,三生门垮不了。”

江篱听他如此说,便不再勉强,他说的对,自己也不愿意再回去那里,想来叶白宣已走了这么些年,自然也不愿再回重三生门。

几人都不再言语,各自找地方休息,一直到第二日天明,方才重新上路。一路上,走走停停,庞夫人年纪大,功夫又不强,走得便慢了下来。好在众人也无甚大事,便都放慢脚步。叶白宣见状,去了附近的镇上买了马车,这才算走得快了些。

江篱心中挂念着夜雪,进了梨潇谷后,她先是被人关入洞中,后又遭丁莫言掳劫,与夜雪已是分别很多时日。叶白宣见她问起,便道夜雪还在谷中,他已吩咐他人照顾,让江篱莫要担心。

这一走,便是五六日,待得到了白虚派门口,庞氏夫妇已是脸色苍白,累得不成样子。门下弟子见掌门与夫人一同回来,自然出门相迎,看到江篱与叶白宣,皆感一惊。好在他们并不认得方西渊的模样,若是知道他便是杀了自己同门的凶手,不知会有何反应。

便是庞氏夫妇,也对方西渊便是杀手一事不知,无人向他们说起,每个人,都想将此事瞒下。若说报仇,庞氏夫妇根本不是方西渊的对手,倒不如就此抹过,让他们慢慢淡忘心中的痛处。有时候,身为一个江湖人,权衡利弊时,会与常人有极大的不同。

进得白虚派,庞啸虎吩咐下人将各人安顿好,便再也撑不住,扶着夫人先行回房。众人也是自回各屋,只有湘姐,拉着江篱进了自己的房间。

两个女子,互相对视良久,脸上挂着的,不知是泪还是笑。十年未见,江篱已是个大姑娘,而颜夫人,则早已换了一张脸孔,换了一个身份,与另外一个男子,过了十年的生活。千言万语,两人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突然湘姐面对着江篱跪了下来,嘴里道:“江篱,做姐姐的对不起你。”

释疑团

湘姐突然下跪,对着江篱痛哭失声,倒把江篱给弄得一头雾水。她赶忙扶起湘姐,将她让至座椅上,倒了杯水塞她手里。

可那湘姐,却还是止不住地掉眼泪,手中的茶也未喝半口。江篱陪在一边,但觉尴尬无比。这情景,若是让人给看到了,只当她是在欺负湘姐。

湘姐哭了半晌,大约也觉够了,这才抬起袖子拭去泪痕,对江篱道:“你爹的死,说来,我要负上很大的责任。”

江篱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不知湘姐口中的爹,指的是哪一位,仔细一分析,方试探地问道:“你说的是十年前,我爹突然去世一事?”

湘姐点头道:“是,那件事,根本便是颜碧槐设的一个局,叶白宣不过是替罪羊罢了。”

江篱感觉自己整个人突然紧张起来,这么些天来,她对当年叶白宣杀死江群山一事已是疑窦重重,颜碧槐的为人在她的心中也是跌至谷底。只是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整件事情的真相如何,她却是一直想不通。听湘姐的话,只怕当年,她竟也参与其中。

湘姐见江篱不说话,只当她在怪罪自己,急得起身,又要下跪。这一次,江篱眼疾手快,赶忙扶住道:“快别这样,我想当年之事,也怪不得你,你与颜碧槐,毕竟是夫妻。”

“是,说到底,我便是败在了这‘夫妻’二字上。当年他利用你我关系亲近,便让我趁机偷了你的毒药。他说那毒药是叶白宣为你特制,天下再无第三人有。我原本知道,他让我偷这毒药,必定是为了害人,再嫁祸于叶白宣身上。只是我未曾料到,他要害的人,竟是你爹。”湘姐说到此处,长叹一声,只怕心中,已是满腹悔恨。

江篱却已没了当年的冲动,只是淡然道:“那周伯又是怎么回事儿?他跟随叶白宣多年,为何会突然反咬他一口?”

“那周伯,根本便是他人假扮的。”湘姐声音略显激动,“你爹死前不多时,我无意间见颜碧槐去了你爹房间,便跟了上去。他向你爹逼问云庭刀的秘密,你爹当时已病得不清,对他的话也不知是听见还是装着未听见。他逼问未果,气冲冲了走了,后来周伯端了那参汤过去,没过多时,你爹便死了。我本未想到此处,若不是后来,周伯来找颜碧槐,向他讨要银两,我也不会拆穿他二个的奸计。”

“讨要银两?那周伯究竟是何人所扮?”

“千面郎人。”湘姐吐出这四字,见江篱一脸糊涂,不甚明白,便又解释道,“这千面郎人成名时,你还年幼,自然不知。他并无武功,却凭着一套极高的易容术,行骗于江湖。只是他生性烂赌,输了不少钱财,这才答应颜碧槐来演这么一出戏,好得些银两去还赌债。若说这世上,除了千面郎人,只怕也无人能扮出一个连叶白宣都看不出破绽来的周伯。”

江篱努力回忆着,却想不起关于这人的一丝一毫,他死时,她也不过十岁出头,自然是不太清楚。但这人,竟连叶白宣也瞒过,本事却也着实了得。

“他一定未曾料到,最后竟会让颜碧槐趁乱灭口。”

湘姐见江篱猜了出来,点头赞道:“你真是聪明,一下子便想到了此处。这件事做的,真是太合颜碧槐的性格,他又怎会在世上留一个能威胁他的人呢?便是我,他也不得不除去。我见千面郎人死了,心知大事不妙,我与他虽是夫妻,却是他随时都能舍去的人。所以当夜,我便悄悄逃了出去。”

“但他又派了计博去杀你,想要杀人灭口。”

湘姐听江篱说出此话,有些吃惊,不解地望着她。这个中的缘由,她自是不知。

江篱解释道:“几个月前,我曾在普云寺见过计博,他将当日的事情都说予我听了。他也是深知颜碧槐的性格,怕自己落得与你一样的下场,这才避去了普云寺,当了和尚。只可惜,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湘姐听了也是长叹连连:“想到不颜碧槐为了一个掌门之位,竟做了这么多害人之事。我虽知他从小无父无母,缺少人情冷暖,却未料,他的心肠竟是狠毒至此。”

湘姐的话触动了江篱敏感的神经,她想起自己与颜碧槐的关系。他们两人,身上竟流着相同的血液。她很怕自己会成为第二个颜碧槐,丁莫言那冷酷的性子,是否也很随着血液流传下来?

湘姐不知江篱的心思,只是自顾暗自伤神。江篱听得她的抽泣声,又回过神来,问道:“计博说你落入了血狼窟内,我只道你已遭不幸,却不知你怎么逃了出来?”

“是吕蒙,是他救了我。”湘姐说起吕蒙,脸上便泛起红晕,“可是我依然被狼群咬伤,整日靠一张面皮示人。”

江篱看她的模样,便猜出了一二,她也不点破,只是点头道:“如此说来,他便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湘姐,上天总算待你不薄。”

“我做了如此错事,却还能得吕蒙相救,想来是我命不该绝,上天给了我个机会,让我手刃颜碧槐这个恶贼。如今的我,总算能放下这个包袱。”

江篱微笑不语,她对湘姐,并无恨意。她不过是颜碧槐的一枚棋子,当日就算她不出手,颜碧槐也自会寻得他人出手。他如此处心积虑,安排周详,年幼的江篱,根本防不胜防。如今他人已死,追究其他已无意义。倒不如送个人情给湘姐,她受了十年的苦,为了当年那个错误的举动,便也够了。

两人正在闲话家常,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江篱上前去看门,见是吕蒙,便将他让进屋里。吕蒙却只是站在门口,道:“开饭了,庞掌门在前厅备了饭菜。”

湘姐便起身,同江篱一道去了前厅。进门一看,庞氏夫妇自然已坐在席上,叶白宣也在场,只是不见方西渊。江篱在叶白宣身边挑个位子坐下,轻声问道:“西渊呢?”

“他说身体不适,便不来了,待会儿我便拿些饭菜予他。”

江篱心知,方西渊必是心中有个疙瘩,才推说犯了病,为免与庞氏夫妇相见,气氛尴尬。他毕竟杀了这庄里许多门人,便是庞啸虎的幺子,也死于他之手。若是庞啸虎知道了,只怕当场便要同他干上一架。

江篱冲叶白宣笑笑,道:“一会儿我送去便是。”

叶白宣像是猜出了江篱的心思,微笑点头不语。此时饭菜已陆续端了上来,众人边吃边聊,气氛一时倒也热闹。

饭毕,江篱问下人要了干净的碗筷,挑了些饭菜,便往方西渊房间走去。还未到门口,便见方西渊开门出来,身上拿着包袱,竟像是要走。

江篱赶忙上前,叫住了他。方西渊见是江篱,有些愣住,再看她手中的饭菜,心头又是一热,只得同她进了房间。

江篱将饭菜放在桌上,道:“快吃吧。”

方西渊却是苦笑道:“你来此,不会只是为了送饭给我吧?”

“没错,我是有话要问你。”江篱倒也不罗嗦,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你是如何习得那飞凌掌?”

方西渊脸上显出犹豫之色,他对江篱,多少有些愧疚,若不是他搞出那一连串杀人事件,颜碧槐未必能布下如此一个局来对付江篱,江篱也不会陷入险境,差点丢了性命。说起来,他竟成了颜碧槐的帮凶,让他有机可趁。

他看着江篱,心中除了愧疚,还有几分同情。这个女子,竟一直遭受着他人的欺骗,被人利用,被人算计。湘姐也好,颜碧槐也罢,他们都利用了她。可是到头来,一个死在他人之手,一个更是不被追究。方西渊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将江篱抱入怀中,他一直想让自己变得强大,好有一天能真正地保护她。可是到头来,他却间接伤害了她。

方西渊的心里矛盾夹杂着挣扎,他不知,该不该回答江篱的问题。

江篱见他如此,却是猜不出为何,但也不忍将他推开。可是她,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追问:“告诉我,西渊,究竟是谁教会了你飞凌掌?”

“江篱,我,我不能说。”方西渊推开江篱,有些落魄,声音显得很是无力。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西渊,不用为难,告诉她吧。”门被推了开来,湘姐走了进来。

方西渊见了她,愣了一下,方才道:“湘姐,我…”

湘姐走到江篱面前,拉着她的手道:“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教会了他飞凌掌,那些江湖人士,也是我让他杀的。江篱,你不要怪他,一切的错,都在我。”

“你如何会飞凌掌?”江篱奇怪道。这次相见,湘姐原本一个柔弱女子,竟也习起了武功,江篱只道是吕蒙教会的她。此刻听来,个中另人玄机,这湘姐,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

“我不会。”湘姐摇头道,“我并不会飞凌掌。我那些功夫,都是吕蒙教的。只是我将那飞凌掌的秘籍给了西渊,让他习得后,替我杀人。”

“想不到,那秘籍竟在你手里。”

“是,我那日逃出三生门时,带走了飞凌掌的秘籍,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以此要挟颜碧槐。却不料几年后,让我碰上了西渊,他那时在江湖处处想寻高手拜师,我便顺水推舟,与他做了个交易。他的功夫比我高,又皆来自三生门,学那飞凌掌再合适不过。”

江篱看着湘姐,对她突然有了另一咱感觉,这个女子,已变得让自己有些陌生。她的心机,既深又重,她的恨意,已到了一种令人感到可怖的程度。为了报仇,她不惜将方西渊训练成了一个杀人工具。

“你,便这么恨颜碧槐?”江篱问得有些小心。

“是,我恨他,这十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在恨他。他毁了我的一生,让我永远活在了阴暗里。所以,我要让他生败名裂,我要毁了他,毁了他一心想得到的三生门,我要让他死后,被人唾弃生生世民。”湘姐越说越显激动,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吕蒙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见湘姐如此,赶忙上前扶住她,将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对江篱道了声“抱歉”,便将湘姐带走。

“湘姐这些年,便是如此,一提到颜碧槐,情绪便会失控。不知颜碧槐死后,她能否好转。”方西渊在一旁叹息道。

“那你呢,西渊,你的恨意,还在吗?”

“不在了,江篱,我想通了,我的执念太深,已害了太多人。只是这颜碧槐,却是该死,他将我做的事情推在你与师父身上,想借江湖人之手,借刀杀人。江篱,你能活到今日,真是不易。”

江篱对颜碧槐的所做所为,早已不吃惊,听到任何事,都能泰然处之,当下竟笑道:“难怪我一出三生门,便遇到各路门派来与我为敌。”

“他们收到消息,说那些人都是叶白宣所杀,而你,则背叛三生门,要与叶白宣联手,在武林大开杀戒。其实那些人,也是无辜的,他们不过是受了颜碧槐的愚弄。”

“他那种道貌岸然的样子,确实能骗过许多人。只是西渊,这些你又从何得知?”

“还记得客栈外那几具尸体吗?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我听得他们的谈话,得知了颜碧槐的诡计,又知他们想对你们不利,这才出手。”

江篱抓住方西渊的手,脸色严肃道:“那青元帮灭门一事,是否…”

“是,皆是我所为。”方西渊未等江篱问完,主动承认道,“一群小人,为了钱财,竟与他人合伙,骗你上门。这种人,不过是武林的败类,留着何用。江篱,我不允许有任何人对你不利,所以,我便替你杀光了他们,只是没料到,最终跳出了丁莫言来,竟差点害了你的性命。”

丁莫言!江篱听到这三个字,不禁又伤感起来。他虽说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总算待她不错,几次三番救她性命,最后为了她,竟自断筋脉。他与母亲还有养父的恩怨,真的不是她,所能彻底理解的。

离别散

江篱从方西渊房中出来,慢慢地往回走。她被方西渊的举动弄昏了头,那一下拥抱,似乎与儿时的感觉,不太一样。

她抬头看了眼四周,在灯笼的掩映下,白虚派显得有些冷清。江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失去了生活目标,下一步,该去向何方?三生门,真的还有必要踏进去吗?

江篱踏在青石板上,一边思索一边向前。身边忽然闪过一个身影,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臂。江篱下意识便要出手去拧那偷袭之后,却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道:“别吵,跟我走。”

江篱听了出来,那是叶白宣的声音,此时天色已大黑,他是想做什么?

江篱满腹疑问,却闭口不问,听话地跟着叶白宣走了一段路,方才停在了后院的一棵老树旁。

江篱推开他的手,略有不快道:“你干什么?”

“去抓人。”

“抓人,抓什么人?”江篱不解道。

叶白宣却未多解释,一把搂住的江篱的腰,飞身而起,带着她一起跳出了围墙。那围墙外,正有一马夫,牵着两匹马等在那里,见叶白宣出来,便将马交予他,未言半句,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