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莫言,你闭嘴!”颜碧槐闪到石面石门前,冲那石室里的丁莫言骂道,“你有何脸面来跟我说话,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杀人恶魔吗?哈哈哈,你不过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有什么资格冲我耀武扬威?”

“你在丁莫言的饮食中,下了毒,是不是?”江篱突然站起身来,开口问道。

“没有错,江篱,你果然聪明,只可惜,你再聪明,也还是做了我的帮凶。”

“我一直有所怀疑,丁莫言的身体越来越差,必有原因,只是我一直未找到,你究竟是在何处下的毒。他所吃的饭菜,所饮的茶,都经由我的手,没理由会让你下到毒。”

颜碧槐像个孩童般拍了拍手,得意道:“江篱,我刚夸赞你聪明,你却又露出傻劲儿来了。就算他吃进嘴里的东西都经由你手,可是材料呢?你又何尝能想到,他所喝的每一片茶叶,都被我在夺魂散中浸泡过,他日日喝你泡的毒茶,又怎能活得长久?”

“颜碧槐,你抓我夫人来此究竟为何,痛快点说出来吧。”庞啸虎已看腻了颜碧槐那张炫耀的嘴脸,整个人已到了失控的边缘。

“莫非,你要杀人灭口?”庞夫人猜测道,“这世上,知道你与丁莫言关系的人,只怕也只有我了。”

“哼,我根本便不在乎世人知道这个秘密,你们少安毋躁,再熬上一段时间,只要过了今晚,过了今晚,我便能飞黄腾达,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什么三生门,什么赤梅庄,都不过只是蝼蚁,待我发达之日,我必不会忘记你等流过的血。”颜碧槐语气阴森,尖利的笑声刺得人耳朵发疼。

“云庭刀,在你那里吧。”那笑声中,江篱突如其来的问话,将在场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颜碧槐收起笑声,目露凶光,盯着江篱道:“你如何能知?”他突然很想割下江篱的头,在这个世上,他最恨的人,竟不是丁莫言,而是江篱,无论何时,她都时刻压在自己的头上。在三生门时,即便他是掌门,却依然忌惮江篱,江篱顶着前任掌门之女的身份,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心头大患。后来他利用方西渊杀人为由,向江湖各派传递消息,将矛头都指向江篱,妄图借刀杀人,可惜却屡次让她逃脱。此刻她竟又成了丁莫言的亲生女儿,看那样子,丁莫言自然会将她视若宝而将自己看做草,无论是做掌门还是做他人子女,江篱竟总是成了他的威胁。他不甘心,极为不甘,这个女人就像他心头的一根刺,若不拔掉,他会寝食难安。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向她动手,不仅不能,还得保她平安,他看向江篱的眼神似乎在算计,究竟何时,自己才能除去这个对手?

他想起了一旁石屋里的丁莫言,心里的怨气又加重了几层,冷言道:“丁莫言,我要你给我自断经脉!”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节的那天,男主就会出来跟大家一起过节了。

自毁劫

颜碧槐说出那样的话,丁莫言竟连眉头都未皱一皱,甚至未曾抬头看他一眼。

倒是江篱与庞氏夫妇有些吃惊,皆觉颜碧槐吃人说梦。却不料颜碧槐话锋一转,又显出几分阴气:“丁莫言,方才元姑所说之话,想必你已听到,若不想你的亲生女儿死在我的手上,你最好便听我的话。”

江篱虽不愿成为丁莫言的女儿,却也不想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她知道丁莫言便在隔壁,便高声道:“丁莫言,莫要听他的。”

“丁莫言,你必得听我的。”颜碧槐提高嗓音,将江篱的声音盖了下去,怒气冲冲道。他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桶水,朝江篱那石屋的洞内泼去。洞太小,那水一半泼进了洞中,一半却是留在了石门外。

颜碧槐扔掉木桶,道:“丁莫言,我方才向那屋泼了烈酒,你若不答应,我便放火烧死他们,我想你必不在乎元姑他们的死活,可是江篱的死活,你也不在乎吗?”

江篱嗅了嗅了空气的味道,果真有浓重的酒味。颜碧槐的话真真假假,让人看不破他的目的。

丁莫言没有回答,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庞氏夫妇看着江篱,想看她会有何反应。江篱只是怔怔地看着那面石墙,她想像不出石墙的对面,丁莫言在那里,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像是过了许久,在场的人只觉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几乎难以呼吸,丁莫言却发出一声长长的吼声,他的声音,便如同在每个人耳边说话般清晰,一字一字,仿佛要将它们刻在人心上。

“好,我便成全你。”

“丁莫言,你疯了!”江篱急了,冲到石壁前,大喊道,“这不过是颜碧槐的报仇之计,你莫要上当。你又怎知你照他的话做了,他便会放过我?”

“那倒是。”丁莫言像个顽童般,一听江篱的话,又反悔起来。

颜碧槐有些着急,早知他真该当下就挑断丁莫言的手筋脚筋,以绝后患。怪只怪自己恨意太浓,非要看丁莫言自残方能解恨,搞到现在这副局面,若不能用江篱逼丁莫言就犯,只怕留着他,终究会是个祸害。

江篱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颜碧槐打断,他冲丁莫言道:“你放心,若你真自断经脉,我必保江篱性命。”

“空口无凭,你方才还说,过了今晚,我们几人便都要死。既然如此,你说的岂不都是谎话?”江篱顶了回去。

颜碧槐见丁莫言不出声,更为焦急,只得道:“你们几人本就要死,丁莫言,我便与你做个交易,用你的经脉保江篱一条命,你是肯与不肯?”

江篱扑到石壁上,明知无用,却还是不停地拍打墙面,叫道:“丁莫言,你个老糊涂,万万不要相信他的话,他这个人,何时说过准话?”

颜碧槐大叫一声,抽出腰间长剑,竟一下切掉了右手的小指,他将那截断指扔进丁莫言的石屋内,忍痛道:“丁莫言,我今日自割小指,便向你起誓,必为你保江篱性命。”

在场众人,除了庞氏夫妇,便连情绪激动的江篱,都被他这一举动吓得定住了身。颜碧槐的左手小指,十年前被叶白宣砍下,今日他竟自行砍掉右手小指,为的只是逼丁莫言自残。他的心中,究竟有多深的恨意,才能支撑着他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颜碧槐,看来,你真是恨我入骨啊。”丁莫言叹道,“也罢,毕竟我曾亏欠你,亏欠你娘,既然你拿定主意要逼我就范,我便成全你,也算与你父子一场。”

“丁莫言,不要,听到没有?”江篱急红了眼,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她对于丁莫言,似乎不全是恨意。

“江篱,”丁莫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疲惫,“我这一生,在这个世上,唯一没有亏欠的人,大概便是你了。幸亏你已习得了抽魂指,我丁家的这门功夫,总算没有失传。”

“丁莫言,你没有亏欠我,我也不愿亏欠我。我的命,不用你保,我不稀罕,你不要自做聪明,自以为是…”江篱语调急促,已是口不择言,说出的话越来越伤人,却也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惶恐。

地下石屋突然微微地摇晃起来,一股震天响的声浪冲击着石屋的墙壁,屋内的人站立不稳,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石屑横飞。江篱的喊声早已淹没在了那声浪中,她被一股石屑呛了喉咙,用力地咳嗽起来,整个人被甩到了墙上。眼前这屋子,像是在海上的一叶扁舟,被海浪撞得左右摇晃,几欲翻倒。

“怎么回事儿,莫非是地裂?”庞啸虎的声音在石屋内响起。他伸出手去,想要扶住自己的夫人,可是眼前却一片模糊,想要跨出一步都很艰难。

石屋外的颜碧槐也感觉到了这股奇怪的冲力,他紧贴在石门上,努力地睁眼向石屋内望去。那石屋内满是烟尘,夹杂着枯草,颜碧槐只能将丁莫言的身形看个大概,却猜不出他究竟在做何事。

声浪一波连一波地袭来,颜碧槐已顾不得再去关心丁莫言,他靠在石门上,努力地想让自己站住。可耳边却响起了短促而尖利的叫声,那声音,不像是人的说话声,听上去只觉刺耳,连头都止不住地抽痛。屋内屋外的几人皆感意外,却突然觉得屋子稳了下来,不再摇晃,那些石屑也渐渐散去,似乎一切都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狼狈不堪的几人站稳了脚,互相看了几眼,惊魂未定。再看这石屋,乍一看完好如初,墙上便连条裂缝也寻不见,可伸手一摸,却是满手的细石屑,方才那一阵惊天动地的巨晃,竟将这墙壁磨碎些许,以致石屑乱飞。这是人的搞鬼,也是真的在闹鬼?

地下石屋内变得格外安静,大乱过后,便是死一般的宁静。江篱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丁莫言?丁莫言?”

丁莫言没有回答,便是连哼都未哼一声。颜碧槐便靠在石门边,听得江篱的喊声,扭头便往那石屋内看去,这一看之下,他竟像得了失心疯一般狂笑起来,那声音虽及不上方才的声浪,却是极为张狂得意,听者无不感到厌恶。

那石屋内,丁莫言躺在地上,双手双脚处不停地有血流出,整个人便像是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

颜碧槐这才明白,方才这般骇人的动静,皆是丁莫言搞的鬼,想不到他的功夫竟厉害至此,差点让他感觉整个人便要葬身于这地下石屋。幸亏自己最终用一根小指逼得他废了自己的武功,如若不然,这天下,只怕无人能将其制服。

江篱听得颜碧槐的大笑声,心知不妙,她心思聪颖,联系方才发生的事情,心中已猜出个大概。她说了这么多话,最终还是没能阻止丁莫言自残,她只觉自己便像是欠了他一般,只怕此生,都还不清这份恩情。

这个人,真的是她爹吗?

石门外,颜碧槐的笑声依旧不止,他控制不住自己,到了最后,眼里竟笑出了泪来。可是这泪,却也如笑声一般,无法收住,越流越多,越流越快,他终于难以自制地大哭起来,边哭边夹杂着骂声:“丁莫言,你这个浑蛋,你便那么喜欢那个臭女儿,连她生的女儿都当成宝贝。我呢,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我没流着你的血?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到大,你都不愿意给我一点儿希望,哪怕只是正眼看一眼我,你都不愿意,不愿意!”

颜碧槐满脸青筋直现,像是只困在笼中的猛兽,那模样,竟让人生出几丝同情之意。庞夫人擦去眼角流出的泪,轻声叹道:“颜碧槐这孩子,确实从小吃了不少苦,他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丁莫言却是有责任。我原本以为,他跟了江群山,性子能变好,却不料,他的邪性竟是深入骨髓,无论怎样也去除不了。可怜他娘,那么良善一人,生出的儿子,却是…”说到此处,庞夫人语音哽咽,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江篱也是满脸的木然,自从来到这赤梅庄,她的心境,有了很大的变化,从最初的愤怒到后来的妥协,再到后来受伤后的绝望,既而又心生希望,可是今日,又经历如此的巨变,她只觉身心憔悴,对于人生,竟没了什么念想。

这个如恶魔般狠辣的颜碧槐,说到底,竟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她与他,身体里,流出相同的血。她想起了丁莫言的所做所为,再看看那个虚伪透顶的颜碧槐,忽然身上发凉,一股巨大的恐怖感将她团团围住。她与这样的人是至亲,是否意味着,终有一日,她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也会丧失体内人性的一面,变得残忍,噬杀。

如果叶白宣知道她是这样的一个人,会做何感想?他还会认自己这个小徒弟吗?还会整日里用些尖酸刻薄的话来气她吗?他也许会一走了之,再也不要与自己扯上什么关系吧。

江篱鼻子一酸,控制不住便要流泪,但一想到在庞氏夫妇面前,这样实在太过失面子,又强行忍住,背过脸去,不让人看到她脸上的悲伤。

颜碧槐吼叫了片刻后,人又趋于平静,像是发泄了心头几十年积累的怒气,他又戴上了那张伪君子的面具,脸上渗出的笑意透着几分恐怖。

他很满意这个结局,非常满意,这甚至比将来的荣华富贵更让他心满意足。钱,他不缺,名声,他也不少。他熬了这么些年,为的便是看到今天这一幕,为了便是要亲手将丁莫言逼到绝路。上天真是眷顾他,竟没让丁莫言疯上一辈子,若他只是个疯子,就算杀了他,又如何能解得了自己心中的这股怨气?

他望着血泊中的丁莫言,轻描淡写道:“想不到,你终究还是败在了我的手里。”

颜碧槐说罢这话,转身便要出地下室,事情还远远未完,这边的好戏却已落幕。他抬脚走上石阶,却听到身后丁莫言的声音冷冷地飘来:“颜碧槐,你真不愧是我的儿子,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般与我相似的人了。”

颜碧槐只觉芒刺在背,这番话,让他极为不舒服,可是他没有回头,飞快地蹿出了地下石室。

接下来的光景里,谁都没有再说话。江篱缩在角落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愿意再去任何事情,此刻便是一件再为细小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极大的负担。那边厢,庞氏夫妇互相依靠,虽无言语,看在江篱眼中,却是一种安慰。此时的她,便连一个依靠的地方,都找寻不到。

石门外的火盆还是烧着,整个石室暖意融融,江篱身上发烫,脸上泛起了潮红,只觉两眼渐沉,迷糊之中,竟睡了过去。在睡梦中,她终于寻着了个柔软的肩膀,让她可以暂时依靠一下,她不自觉地将头放了上去,却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放到了脸上。

江篱睡意正浓,想将那手打开,却不料那手在她的脸上来回游走,最后便抚上了她的额头。那手上的寒意驱散了她的睡意,她略有不甘地睁开眼,抓住那手,一运劲,便要冲那手骨折去。

在她睁眼的瞬间,眼前出现的一张脸,竟让她停住了手。这张脸,她已许久未曾想起,这些天来,她总是害怕想起他,可当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江篱才了解道,自己的心,是如此地思念他。

叶白宣的脸,近在咫尺,江篱竟感到无比的安心,仿佛整个世界,都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再相逢

江篱一见到叶白宣,便如受惊的孩子一般,控制不住地扑了上去。这么多天来所受的惊吓、委屈和担忧,终于在瞬间爆发了出来。她隐忍了太久,已到了快崩溃的边缘。叶白宣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此时的她,脆弱不堪,再也戴不起伪装的面具。

叶白宣抱着她,嘴里不停说些安慰的话,声音轻柔,语调缓慢,没有了往日的尖刻与辛辣。

“叶兄,此处不宜久留,还是先冲出去再说。”一个男子在一旁催促道。

江篱听那声音有些耳熟,抬头去看,一见那男子的脸,她便微微愣了一下。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梨潇谷外救她一命,又在青元帮内替她解围的高大男子。她往边上一瞥,这下更是吃惊不小,那个与他同行的黄衣女子也在石屋内,此时正将一柄长剑架在颜碧槐脖颈之上,看她的神色,满眼皆是愤恨,不知是何故。

江篱见有外人在场,脸露羞涩,赶忙收敛起自己的情绪,起身向那对男女道:“想不到这次又蒙两位相助,不知该如何称呼?江篱它日必定相报。”

那女子见到江篱,脸上的恨意便消了大半,和善道:“叫我湘姐便是,这位是我大哥,名叫…”

“在下吕蒙。”那男子出言截住了湘姐的话,脸色一沉道,“此处凶险,江姑娘快随我们走吧。”

江篱见那吕蒙似乎极为焦急,也不再多说,与叶白宣等人出了石屋。庞氏夫妇自是跟上,那湘姐的剑却还是不肯收回,一直架着颜碧槐向前走去。江篱虽满腹疑问,此刻却也只得收起,逃命要紧。

“西渊在门口放风。”叶白宣拉着江篱的手,边走边道。

江篱一脚踏上石阶,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厚厚的石门,开口哀求道:“师父,带丁莫言一同走吧。”

“丁莫言,他怎么会在此处?难怪找遍了赤梅山庄,都不见他的踪影。”叶白宣满脸疑惑。

“不行,此人武功甚高,又与颜碧槐是同伙,怎能带他同行?”吕蒙断然拒绝道。

“他与颜碧槐并非同伙,反倒是中了他的奸计,手脚筋脉俱断,已废了武功。”

吕蒙却是不为所动:“就算如此,带个废人上路,也太过危险,江姑娘,希望你以大局为重。”吕蒙说罢,却是扫了叶白宣一眼。

叶白宣旋即道:“江篱,带他上路,确实…”

“他是我爹。”江篱被逼无奈,只得将实情说出。

叶白宣虽感震惊,但看江篱那模样,并非撒谎骗人,当下不顾吕蒙反对,取出钥匙开了另一扇石门,将奄奄一息的丁莫言背了出来,吩咐道:“大家快走。”

一行八人,匆匆离了那地下石屋,走到出口处时,果见方西渊守在门口,不停地两头张望,见到众人安全出来,脸上神色顿时大为放松。他本有许多话要对江篱说,奈何时间紧迫,情势危急,这一趟,他们简直是搏出性命前来,不能有丝毫的闪失,当下收起心中话,只是看了江篱一眼,便领着大家往前跑去。

跑出一进院子,众人抬头一看,却见远处火光四起,似乎有一处院落着了起来,虽然看不分明,却也可预见那火热极为猛烈,隔了这么远,还能听到木材被烧的“噼啪”声。

“是你们放的火?”江篱问叶白宣道。

叶白宣却摇头:“没有,我们几人进来时极为小心,生怕发出一丝响动,又怎会放火?”

“看来今夜来此处的人,不止我们一批。”吕蒙沉声道。

众人虽心知情况有异,脚下却不放松,仍是不停前行。江篱边跑边向那着火的地方望去,片刻过后,自言自语道:“似乎是丁莫言所住的宅院着了火。”只是这话,此时听来却也无甚用处,便是江篱,都只觉自己说的是堆废话。

方西渊上一次前来时,便已将此处探个了大概,此时便由他领路,往那最近的出口而去。庞氏夫妇跟在他身旁,偶尔出声指导一下,对于此处,他们早已是烂熟于心。

一路前行,不曾停步,走到当日颜夫人被关的那个院落,冷不防不知从何处射来一箭,直擦叶白宣的脸颊而去,叶白宣身上虽背着个丁莫言,行动却依然迅速,光凭那箭声便辨出了方向,拉着江篱往后一退,避开了那箭。

“不好,我们的行踪被发现了。”吕蒙低吼一声,兵器已横在胸前,回头望了湘姐一眼,却见颜碧槐脸露得意之色,当下便恨不得砍下他的头来。

他话说完未过多久,又是几支羽箭射来,这一次,攻势较猛,众人赶忙躲于树后,只留那身中有兵器的人在前方抵挡。

一阵箭雨过后,便听脚步隆隆,像是有大队人马正在往此处而来。江篱等人从树后闪出,便见举着火把的兵士朝着他们快速跑来,他们的身后,则有更多的人手拿长枪,身披盔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连地都被踩得似乎晃动了起来。

颜碧槐见此情此情,止不住地乐道:“叶白宣,你以为你武功比我高,便能胜得了我?要知这天下,能取你性命的方法多如牛毛。”

“你少罗嗦,你这个混帐男人。”湘姐手上的剑一晃,往颜碧槐的脖颈上便是一刀,伤口即刻流出血来。

颜碧槐毫不在意,只是看着湘姐,略有不解道:“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却似乎格外恨我。”

“既知我恨你,便老实点,再要多言,我便割下你的脑袋。”湘姐晃动手中的长剑,威胁道。

颜碧槐识相地闭了嘴,众人也懒得再去理他,纷纷抬头望向前方,想要看清来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那一群兵士跑到约离江篱他们二十米远的地方,便听一声号响,立时停了下来,自动向两边靠去,中间便让出一条道来。

三匹马排成两排,一前两后地从兵士中走了出来,还未走到头,前排的兵士便自动围了过来,堵住了中间的空位,将这三马转在中间。

江篱抬头看去,心中不禁大叫冤家,那为首的男子,竟是那个自称云庭的年轻公子。这已是他们第四次相遇,而且每次相见,他的身边守卫竟不停地增加,到了今日,放眼望去,已是有数百人之多。

青元帮被灭,他竟福大命大,躲过一劫,今日前来这赤梅山庄,不知又是为了何事。江篱心中隐隐觉得,他必是为了自己而来。

再看云庭身后两人,一人有些眼熟,年纪稍大,脸色黝黑,目光深沉,似乎总是跟在云庭身边保护着他,是以江篱觉得他极为面熟。而另一人却是个白面书生,脸露倦色,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看他那样子,唇红齿白,生得一副女人模样,似乎并不会武功,却为何会跟在云庭身后,还露出一脸不耐烦的神色?

云庭见了江篱,显得极为高兴,拱手道:“江姑娘,想不到,你我竟是如此有缘,会在此处相遇。”

“你明明是冲着江篱而来,又何必在此装什么偶遇,江姑娘生平最讨厌口事心非,装腔作势的男人,更何况,这男人,还是个无用至极的人。”叶白宣背上背着个丁莫言,嘴却依然不饶人,骂起人来气势不减。

云庭被叶白宣一顿抢白,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倒是他身后那个白面书生,竟忍不住笑出声来。云庭更为恼怒,回头怒神他一眼,那白面书生却不以为意,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云庭仗着自己人多,倒也不怵叶白宣,回嘴道:“你现在生死全由我掌控,还敢如此嘴硬?”

“你与江姑娘几次相遇,所带的卫士一次多过一次,不是无用又是什么?只可惜这么些大好男儿,遇上个浆糊脑子的首领,白白得替他送命罢了。”

“你!”云庭气得满脸扭曲,刚要破口大骂,一眼瞥见叶白宣身上的丁莫言,旋又转怒为眼,笑道,“颜碧槐可真有本事,便是这丁莫言,也被他弄成个半死人,今日在此,人竟是齐了。”他转身又对那白面书生道:“伍梓杉,你便替我,却将那几人活抓过来。”

那伍梓杉像是还未睡醒,听了云庭的话,脸色呆滞,顿了一下,方才醒悟道:“我是个大夫,平生只做那救人之事,这种事情,你还是差别人去做吧。”

云庭当面被自己人一口回绝,面子更是挂不住,却又对伍梓杉稍有忌惮,只能强忍怒气,破口大骂道:“颜碧槐,你这无用的东西,连几个人都看管不住!”

颜碧槐却也是一脸不服,回嘴道:“云公子,你也怨不得我。他们几人功夫极高,便是你那一千兵士把守大门,还是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混了进来。”言下之意,他便是在骂云庭手下之人皆也无用。

“如此说来,你竟是在怨我?”

“说怨自然不敢,只是我于你,是有大功的,此时你却只关心江篱几人,竟未想过将我救出。”颜碧槐对着这云庭说话,竟是像换了一个人,他的阴险毒辣,只在面对丁莫言时方会显现。撇开心中的那股恨意,他竟也是个斤斤计较,贪生怕死之人。

云庭却放声大笑起来,举着手中的马鞭,指向颜碧槐,笑道:“枉你自栩聪明过人,竟不知这天下会有过河抽板一事?你帮我将江篱他们四人抓住,再于我,便已没有任何价值,我又何苦浪费兵士来救你?”

“云公子,你!”颜碧槐脸色大变,吃惊道,“想不到,你看似愚笨,心思竟是如此歹毒。你可别忘了,云庭刀还在我这儿,少了这刀,要江篱四人又有何用?”

“颜碧槐,你这蠢人,若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又如何能说这样的话?那云庭刀早已被我派人换去,你身上那一把,不过是仿作。”

颜碧槐面如死灰,伸手往自己的衣襟内伸去,掏出那刀一看,与平常并无分别,但细摸下去,却能觉出,此刀与真正的云庭刀,材质并不完全一致。想不到这云庭如此厉害,竟对一把从未见过的刀,只听多方转述,便能命人做出一把如此相似来。自己真是太过大意,只顾得意,竟忘了防他一把。

吕蒙看向他,手中的剑已举了起来,声音极为阴沉:“既然那刀已不在你身上,你也不必再苟活于世,湘儿,今日他的命,便在你的手上。”

那湘姐听到此话,竟激动地大笑起来,那尖利的笑声,便是云庭那一帮人,都听得不寒而栗,连此时要做的正经事,都忘在了脑后。

江篱望着湘姐,越发觉得她是如此熟悉,第一次见她时的那种感觉,又涌了上来。

湘姐拿起剑,往颜碧槐的脸上便是一剑,颜碧槐武功已被封住,使不出来,只得捂着满是血的右脸,大叫一声,后退几步道:“你要做什么?”

湘姐笑得极为阴森可怖,她摸着自己的脸颊,像是陶醉其中,突然伸手扯开了胸前的衣襟,露出了左肩的一块皮肤,那皮肤上,留着一个可怕的伤疤,参差不齐,年代虽已久远,却还是让人心颤。更为可怖的是,那伤口处竟是一个凹洞,湘姐的左肩处,竟少了一块肉。

颜碧槐注视着那个伤口,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湘姐将衣衫穿好,笑道:“怎么,被吓着了?我这身上,像这样的伤口可是不少。便连这脸上,也是疤痕不断,若是撕了这张人皮,只怕你便连一眼都看不下去。”

“湘儿,你冷静点。”吕蒙抓住湘姐的手臂,劝阻道。

湘姐却用力甩开他的手,面露狰狞道:“冷静,你让谁冷静?这天下的女人,只要受得我这三成的苦处,便会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断。颜碧槐,你这畜牲,为了权势,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便是连自己的妻子,也能下此毒手!”湘姐提起剑,一下刺入颜碧槐的腹中,那鲜红的血,顺着长剑,流到了湘姐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既是端午,又是某苏的生日,还是我们可爱的男主回归的日子,真是三喜临门哪。

风云变

湘姐手中的剑刺进了颜碧槐的腹中,在场的人,便是云庭和那一脸倦容的伍梓杉,都被震得怔住了神。

湘姐将手放在脸上,慢慢地扯下了那张人皮面具,刚撕到一半,人群中便已爆发出一阵“唏嘘”声,有人甚至不自觉地便要往后退。

江篱明白了,湘姐便是颜夫人,那个早已死了的颜夫人。难怪初次相见时,看着她的背影,江篱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周围竟无一人说话,便是颜碧槐,也只是睁大两眼,不置信得望着湘姐。江篱走上前去,按住了湘姐的手,摇头道:“不要这样。”她不忍心再看湘姐那张被毁去的脸,她这个旁观者尚且于心不忍,湘姐这些年受的苦,只怕便是连泪也流干了。

湘姐回头看着江篱,默默地将人皮贴了回去,她扶着江篱的肩膀,慢慢地流下泪来。江篱拍着她的背,说不出话来。颜碧槐这个人,她与他相处了这么些年,只短短数月,她却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为什么他的脸下,竟会埋藏这么多的另一面?

吕蒙也走了上来,轻声安慰道:“好了,如今你总算报得大仇,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湘姐抬起头,看着一旁还未断气的颜碧槐,咬牙切齿道:“我真想让你尝尝我所受的苦,如今这样杀了你,真是便宜了你。颜碧槐,为了一个掌门之位,你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事。你这样的人,怎还能在这世上活这么长久?”

颜碧槐嘴里涌出了血,他微张着嘴,慢慢地伸出了右手,似乎想要抓着什么,可最终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他这样一个自负又极端的人,竟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在众人面前屈辱地死去,死前未留下一句话,对于他来说,心中必是极不甘心。

颜碧槐的一生,从儿时起便一直活在屈辱中,长大之后,他极力想要摆脱这种感觉,它却总是如影随形,便连他的死,都是如此地丢尽脸面。

江篱简直有些不忍再看下去,颜碧槐倒在地上,两睨睁得极大,像是在诉说自己的不甘心。她又回头去看湘姐,她却丝毫没有笑意,手刃仇人,心中的结却依然未解。江篱又去看叶白宣背上的丁莫言,追根溯源,似乎都是他的错,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又怎能用此种简单的方法来算清呢。

“好了,颜碧槐已死,我想这位姑娘的心事也了了,该来谈谈正事了吧?”云庭似乎忍耐多时,已有些许的不耐烦,可是看着湘姐,却也是动了恻隐之心,他并不是个嗜杀的人,很多时候,他都很心软。

“好,说来听听。”叶白宣一脸平静,便像是在与人做买卖一般。

云庭指着江篱道:“把江篱,丁莫言还有庞啸虎夫妇留下,其余的人,可以走,我不会为难你们。”

“想不到你的胃口,竟越变越大了。”叶白宣白他一眼,骂道,“原先我以为你总缠着江篱,想是被她的美色所迷,转念一想,真是该死,江篱那模样,岂能入得了你的眼。现今看来,你便是连老人病人,半死不活之人都要,真是天下大奇。”

云庭向来受不得人讥讽,叶白宣说话又是句句难听,扎人心窝,真是让他忍不可忍。他转头大吼道:“伍梓杉,去将那姓叶的脑袋拿来给我,我便给你想要的一切。”

伍梓杉原本疲倦的脸上立刻显出神彩来,整个人精神一振,笑着拍手,竟是极为满意。

江篱气得扯着叶白宣的衣袖道:“就你那张嘴不饶人,看,惹祸上身了吧。”

叶白宣却是毫不在意,回道:“即便我不骂他,他便会放过我们?别傻了,江篱,我是绝对不会将你交给他的。”

江篱听了大为感动,鼻子竟泛了酸意,只是那泪水,终究没有流出。她虽不像以前般不显露自己的喜怒,却还是依然矜持。

叶白宣冲江篱一笑,刚要将丁莫言从身上放下,交予他人照顾,却突然听得他在自己耳边轻声呢喃道:“姓叶白,不枉我与你相识十年,我女儿便交给你了,你千万不能负她。还有,那云庭刀的秘密,便在刀身之上,记得,用血,用江篱的血…”

话未说完,丁莫言又沉默不语,像是晕了过去。叶白宣无心再去追问他的话,看着那伍梓杉架着马,已从兵士中走了出来,顷刻间便是一场大战,无法避免。他将丁莫言倚靠在一旁的树边,手握长剑,慢慢走出人群。这个伍梓杉,一看便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云庭尚且为了他了几分薄面,想必必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叶白宣和伍梓杉,两人一个骑马,一个赶路,慢慢向彼此逼近,明明是一场生死之斗,两人的脸上却都挂着平静的笑容,像是好友相见,而非仇人厮杀。江篱心中极为担心,却又不知该做何反应,这一战,叶白宣是为了她而战。

云庭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想来他对伍梓杉的实力极为自信,可当那二人真正开始兵戎相见时,他脸上的自信之色,却慢慢地淡了下去。

叶白宣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家伙。其实,他早该想到,在那树林之中,他曾让他出了大丑,他的功夫,绝对不会弱于伍梓杉。

而江篱对那伍梓杉,却也是吃了一惊,这个看起来比自己似乎都要弱的男子,出招的时候却是极为凌厉,身形敏捷,毫不拖泥带水。更为可怖的是,他虽一直嘻皮笑脸,可真正对战时,却招招皆是杀招,目的明确,直取叶白宣性命而去,竟是连一点余地都不留。

点点火光中,他们二人的身影彼此交错,一个轻盈,一个迅捷,一时之间难分胜负。便在众人睁大了眼,将目光都注视在两人身上之际,云庭却是大手一挥,冲手下兵士道:“将他们统统抓起来!”

他这一举动,真是出乎人们的意料,江湖规矩,两方比试,必得是一对一单打独斗。更何况,此时双方皆派人出战,云庭又怎能仗着人多,以多欺少,不由分说便要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