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吃过饭,便回了房里。”

“那便是说,罗百顺他们三人死时,江姑娘一人在房中,并未有人看见,是不是?”四水爷步步紧逼,不肯罢休。

江篱知道他的心意,她明明可以解释,却又厌恶他那样子,偏是硬着头道:“是。”

四水爷竟是放声大笑道:“公子,老夫真是想不到,你竟会替这样的蛇蝎女人维护,她分明是趁回房之计,偷溜出屋,出去杀了罗百顺三人,又装着样子回到房中,让人察觉不到。事到如今,江篱,你还有何话可说?”

江篱注视着他,道:“自然有。你所说的一切,不过是臆想。正如史迁死时的情况一样,昨日我吃过饭回房,自然无人陪伴。想必这谷中单身汉极多,个个一人吃饭,又有谁可做证。四水爷是否又要将他们一一怀疑过后,才肯罢休?”

“他们约计不会做出此等事来。”

“他们不会,我江篱也断然不会,你若拿不出真凭实据,还要在此大放噘词,将罪名诬陷在我身上的话,便别怪我不客气!”江篱话音刚落,手中之剑已出,飞至四水爷脸颊边,割下一缕青丝,那剑直直地钉在对面墙上所挂的画中,剑尖刺穿了那画中之人的左眼。

四水爷看着地上掉落的那一缕头发,有些回不过神来。

江篱却是不客气地说道:“我若要杀你,易如反掌。若我是真凶,便冲当日史迁家中你对我的怀疑,昨天我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又岂会留你在这人世上,说些恬不知耻的话。”

气氛到了此时,已是僵到了极处。便是叶白宣,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收场为好,倒是那邓伯念,向来看不惯四水爷倚老卖老,见江篱出手教训了他,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痛快,脸上竟微微地露出了笑意。

他见其他人都不愿开口,叶白宣又脸色铁青,似有不悦,便上前当个和事佬,劝道:“好了,大家也莫要再怀疑江姑娘,若真不信,大可派个人陪着江姑娘。我想江姑娘为人随性,必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这番话,像是出了个不错的主意,却也是同时向两方施加了压力。一方面,四水爷派人监视江篱,若谷再出事,江篱便能洗脱嫌疑,到时候,自己犯错在先,少不得要为人诟病。另一方面,江篱此刻却得受人怀疑,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监视中,必定会有所不方便。

叶白宣看了眼邓伯念,一拍桌道:“好,那便如此办。”

事情便做了这样的决定,江篱没有反对,她自认心怀坦荡,未做对不起他人之事,便也不怕他人将她当贼看。若是能借此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堵上某些人的嘴,反倒更为对自己有利。

只是在派谁监视江篱这个问题上,叶白宣犯了难。江篱功夫高明,若是派个寻常妇人来,只怕看不住她,便是脚程,也不及她快,走在路上,没几步,便会落了下来。叶白宣自然对江篱深住不疑,只是他人却不这么想,若他随便找个女子来陪江篱,四水爷等人必会认为他有意徇私,为江篱大开后门。但若找个男子来,叶白宣却是满心的不乐意,那男人整天跟着江篱,谁又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思前想后,他也没了主意,只得先派高升强跟着江篱。自己平日里,也是尽量与江篱在一处,即便调查案情,也会将江篱带在身边,以免他人背后议论,有说不尽的闲话。

叶白宣忙活了几日,问了不少人,调查了不少事情,却总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这谷中的众人,早已过惯了太平日子,平日里警惕性极低,家门也时常不关。那凶徒有意杀人,出手谨慎皆之功夫高明,几乎未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除了李准说那日看到一个身影似乎闪入了史迁的家中,便再也无第二人见过此人。

自那日起,谷中的气氛便与以往有了不同,变得莫名的诡异起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在慢慢消弥,似乎以往的朋友如今看来,都带上了嫌疑犯的面具。对别人时时抱有一种怀疑的态度,生怕那人便是凶手。更多的人选择留在家中,不敢轻易外出,门窗紧闭,四邻间也不再走动,整个谷内死气沉沉,这让叶白宣头痛到了极点。

大约在罗百顺三人被杀的三天后,那一日,同前几日无甚分别,叶白宣带着江篱回到家中,高升强已是做好饭菜,等在那里。他年纪虽不小,却一直未成亲,家中也无甚人,平日里便跟着叶白宣瞎忙活,除此之外,便好打猎这一口。现下被派来跟着江篱,夜里便守在屋外,随时观察江篱的动静。白日里,叶白宣便将她带出门。

一时之间,江篱来到这梨潇谷,反倒比不上在谷外潇洒自在,被人从头看到脚。她大可一走了之,与那些是非道别,可她却不愿如此做。她想要证明些什么,或许说,她又不愿放弃些什么。

江篱跟着叶白宣进了门,见那桌上已摆上了饭菜,不禁又想起那日的情景。若自己那天不是乱发脾气,摔碗走人,只怕早已洗脱嫌疑。偏偏便在那时,自己回了屋子,离开了叶白宣的视线,便让人给揪住的小辫子,以此作为证据来攻击她。

高升强白日里已睡过一觉,醒来后便做了饭菜,专等叶白宣回来吃饭。他是个乡野粗人,平日里做菜,只为填饱肚子,做的菜自己比不上叶白宣的精细,味道却也不差。

江篱看着在坐的两名男子,不论年纪高矮,美丑胖瘦,做出的菜,竟都比自己一个女子要好,不禁心中有些不悦。她自小便希望当个男人,对于女子该做之事,一率弃之如履,只是料不到,自己竟是连男子都比上,真真是有些不服气。

叶白宣坐下吃饭,夹了一块红烧鱼放入嘴中,故意看了眼,称赞道:“这才是人吃的鱼嘛。”

江篱知道他所指何事,白他一眼,只顾自己吃饭,懒得搭话。

倒是那高升强,闲得无聊,没话找话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叶白宣笑着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吃了美味的东西,称赞你一下罢了。”

高升强向来尊敬叶白宣,见他夸自己,便傻笑起来:“公子喜欢,那便多吃点。江姑娘也多吃点吧。”

江篱礼貌地向高升强一笑,点头不语。

三人正吃着饭,忽听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锣声。叶白宣一听那动静,便知是出了大事,扔下碗筷,便要出门。

高升强反应较慢,愣了一下,便要跟叶白宣出门,却被江篱从后面叫住:“你还是留在此处的好。”

“为什么?”高升强不解道。

江篱却笑了起来:“这敲锣之人,必是四水爷,那恶贼只怕已对他出手。”

高升强急道:“那我更要去捉拿那家伙。”

“你现下的任务,便是看管我。若你突然离去,这杀人的罪名必定又要推到我身上,你放心,你家公子的功夫,不需要他人相助。那人的功夫也不弱,你去了,也帮不了他,徒增麻烦而已。”

高升强承认江篱的话有理,只得又坐了下来,与她对坐在桌边,只是桌上的菜,谁也未再动一口。

愿难遂

叶白宣扔下江篱和高升强,独自一人冲了出去。顺着那锣声,他很快赶至了现场,定睛一看,四水爷正与一蒙面人大战。

那人功夫显然高四水爷一头,出招极为狠辣,不取人性命誓不罢休。四水爷勉力支撑,已现颓势,身上多处受伤,性命顷刻间便要被那蒙面人取走。

叶白宣只觉那身影面熟,却不及细想,出手拦下了正在刺往四水爷胸前的剑,继而又与那人纠缠起来。

那人一身黑衣,脸蒙黑布,辨不清楚真实身分。叶白宣与他过招之时,不时想要扯下他脸上的黑布,却总未能如愿。此人身手不错,叶白宣也无十足的把握能胜得了他,更让他觉得吃惊的是,此人所使的功夫,竟与他心中所想的某人极为相似。这些天来,他始终不愿将此事怀疑到他的头上,但此刻看来,却是不得不怀疑,抑或是不得不肯定了。

四水爷倒在一边,满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叶白宣担心他的安危,使了一招催风掌,将那黑衣人逼退了几丈,他则抽得空隙,上前来查看四水爷的伤势。

那黑衣人巴不得叶白宣如此,当下便转身逃跑。四水爷见状,满是鲜血的手一把抓住叶白宣,焦急道:“公子快追,莫要管我,千万不能让他逃了。”

便在此刻,谷中的其他人也陆续赶到,叶白宣将四水爷将托给其他人,自己则是提着剑,飞快地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那黑衣人行动快速,早已消失于叶白宣的视线之中。他追出约一里路的样子,突然停了下来,整个人趴于地上,右手贴着地面,细心地听了片刻,便又起身,往西北面的方向追去。

这梨潇谷的地形叶白宣极为熟悉,往西北面而去,便是一片密林,却并未出谷的去路。叶白宣边追边在心中盘算,此人为何不往谷外逃,在这小小的山谷内,终究躲藏不了多时。若非他是谷中之人,有固定的藏身之处,那便是说,他是有意为之,目的是引自己上钩?

我倒要看看,这人是从何而来的这股子自信,敢玩这样的把戏。叶白宣心中暗暗道,脚下的步子更是加快不少。

穿过一条浅溪,越过个低矮的山丘,终于进入了那片密林中。叶白宣怕自己估计错误,又一次趴下身子听那人的脚步,确定他便在前方不远处后,才放慢步子,谨慎地踏着步子。

天色已暗了下来,半轮明月悬于头脑,洒下的月光透过密林的枝杆,只留少许布在的地面上。叶白宣自幼习武,在这暗夜里行路自然不怕,即便只是一个浅浅的身影,一丝微弱的呼吸声,都能让他的身体感知到。

叶白宣的步子越来越慢,剑负在身后,双目紧闭,只凭一双耳朵来分辨周围的情况。密林不时被夜风吹得沙沙做响,地上的枯叶被踩响,远远看去,只觉叶白宣在此处听风散步,全然不像是在追捕凶犯。

忽然间,剑光一闪,叶白宣整个人腾空而起,蹿上身旁的一棵大树,手中长剑刺出,便听“劈啪”几声,他与另一个同时从树上翻下,在半空中便打斗起来。

两人身影轻盈,功夫相差不大,交起手来,一时难分胜负。叶白宣与他交手之时,心里莫的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只是情势紧急,容不得他多想,对方的剑尖已挑了上来,往他颔下而去。

叶白宣挥剑一挡,整个人轻飘起来,转了几圈,退至一棵树旁,剑插入土,挑起一阵土屑,迷了那人的视线,继而整个人卧倒,借一股内力将自己向前送去,直至那人的脚边,左手抓住他的脚踝,用力向外一拉,那人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叶白宣这才站起身来,一剑挑开那人的面巾,看到的脸,却是让他略微吃了一惊。

那张脸,他极为熟悉,可是那个人,却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个人。叶白宣伸出手,将那黑衣人扶起,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厉声道:“真没想到,竟然会是你。”

黑衣人却是嘴角带着一丝阴笑,道:“没错,自然是我,你似乎不愿见到我?”

“吕蒙,你来此处做什么?”叶白宣的声音已有些控制不住,他极力地压制,很怕自己会瞬间爆发。

“叶白宣,你又何必装糊涂。”吕蒙收起笑意,一脸严肃道,“你我之间的事情,还需要我再说几遍?你不能义气用事。”

叶白宣转头看向他,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表情,他微闭着眼,轻声道:“忘了吧,都忘了吧。”

“忘了,叶白宣,你这是痴人说梦,你比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逃,便能逃得了的。”吕蒙怒气冲天,一把抓着叶白宣的手,吼道,“你若再躲在这梨潇谷中逃避现实,我便将事情去告诉江篱。”

“就算你现在不说,总有一天,她都会知晓,我不想伤害她,永远都不想。吕蒙,不要逼我。”叶白宣的眼中迸同几丝杀意。

吕蒙看出了他的意图,却丝毫没有惧意,挺直腰背道:“你若要杀我,即刻便可动手。只是你要知道,即便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有些事情,在十年前,不,应该说在更早之前,便已注定。”

叶白宣眼中的杀意黯淡了下来,显得毫无神采,他若有所思道:“早知道十年前,我便不该将梨花香的解药给你。谁料想,如今我竟将自己逼入这样的一个境的。”

他猛得抓住吕蒙的双肩,几乎是恳求道:“我将云庭刀给你,放过江篱,从此不要再出现,永远不要来找我。”

吕蒙冷笑几声,脸上却有掩不住的悲伤,长叹道:“好吧,我答应你,只要我能解开云庭刀这谜,我便永远不再来找你。叶白宣,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为了江篱那个女人,值得吗?”

叶白宣摇头道:“我这么做,不全是为她,我也是为了自己。这十几年来,我慢慢地参透了一些道理,或许那些道理,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吕蒙望着叶白宣,宽阔的肩膀却显得极为单薄,在夜风中,像是要被吹倒。他觉得自己与眼前这个男人,已是越行越远。信念在悄悄发生变化,他还是一如既往,可是叶白宣,却已是物事人非。

“好吧,那便如此吧,想来西渊,也快得手了。”吕蒙拍着叶白宣的肩膀,轻声道。

叶白宣脸色一变,怒视吕蒙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西渊去找了江篱!”

吕蒙点点头,还未开口,却被叶白宣抢白道:“真是想不到,你们两个竟是联手演了一出戏。这几日在梨潇谷肆意杀人的,是方西渊,而非你。即便方才,我追赶的人也是他,只是你们两个中途调了包[奇+书+网],你绊住了我,让他有时间去找江篱偷刀。”

“叶白宣,莫要怪我,我与你不同,我依然与当初一样,是你变了。”

“是,我真是变了,算了,如今再说这些也无异。如此说来,你将功夫传给了西渊,你收他为徒了?”

吕蒙点头道:“是,他天资聪慧,悟性极高,是个可造之才。我向来不放过任何人才。”

叶白宣上前拍拍他的臂膀道:“想不到,你我竟收同一人为徒。走吧,我将刀给你便是,你要记得自己今日所说之言。还有,答应我一件事,待会儿你在屋外等着,我去处理便可,我不想让江篱看到你。”

吕蒙知道叶白宣的心思,点头答应,跟着他往回走。

江篱与那高升强,却是一直等在屋内,片刻都未离开。叶白宣离开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跑回来一个年轻人,向高升强报告了外面发生的情况。

听得四水爷生命无恙,高升强总算松了一口气,再一听叶白宣正在追赶那黑人衣,心里不禁又有些担心。可是江篱说得对,他做不了什么,他根本帮不了叶白宣,去了也只能添乱。

打发掉了那个年轻人,高升强回头去看江篱,只见她神色平静,慢慢地喝着茶,脸上看不出一丝惊慌的神情。

江篱见高升强看着自己,知他心里紧张,便安慰道;“你坐下吧,叶白宣过不了多时,便会回来。”

高升强在她对面坐下,踌躇半晌,这才嗫嚅道:“小,小姐。”

这一声“小姐”,憋在他心中已有多时,打从前一次在谷中与江篱相见,他便有这个念头,只是那时太过匆忙,没有机会。

这一次江篱回来不多时,谷中又接连发生命案,江篱被四水爷等人怀疑不休,他更不能在那种情况下叫她原来的称呼。现下屋内只他们二人,他蕴酿了多时,终于将那两个字,叫了出来。

江篱却是苦笑几下,道:“别再叫我小姐,我与三生门,已无任何瓜葛。你叫我江篱便可,算起来,当年我还一直称呼你为哥哥,想不到一别这么多年,再见面时,所有的人都已变了。”

高升强想起十多年前在三生门的点点滴滴,那时他便整日跟在叶白宣后头办事,与江篱也是熟识,带她骑马练功,陪她说话下棋,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如今与自己,却早已找不回往日的情份。

高升强只觉气氛有些尴尬,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门口却走进来一人。他只当叶白宣回来了,起身刚想迎接,却见到来人是另一名男子。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个男子,他看着极为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

江篱也看到了来人,大感意外,站起身来,皱着眉头小声道:“西渊,你怎么来了?”

高升强听得“西渊”二字,才算反应过来,这个男子,分明便是十年前,同江篱一起练功的方西渊,那时他还是个天真的少年,如今看在他的眼里,却已有分明的捩气。

方西渊径直进屋,走到江篱面前。他早已脱去那身黑衣,换上正常的衣服。江篱一时竟未将他同杀人事件想到一处,只是对他的到来有些诧异,开口问道:“西渊,你来此处做什么?”

方西渊拉起江篱的手,道:“你便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连句道别的话都未讲。江篱,你的心里,是否还在责怪我?”

江篱被他拉着手,脸微微发红,用力挣脱了出来,轻声道:“西渊,过去的事就别再管了。我现在在这里很好,我不想再管江湖上的那些事情。”

“不行,你必须跟我走。”方西渊刚毅的脸上现出不容拒绝的神情,今夜,他不止为得到云庭刀这般简单,他要带走江篱,他不会将她让给任何人。

#奇#“西渊,别说傻话,这已决定,要在此过一生。这里没有纷争,没有杀戮,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是最为合适的地方。”江篱不敢正视方西渊的眼睛,低着头道。

#书#“你为的,不过便是叶白宣。”方西渊一拍桌子,高声道,“江篱,我一样可以给你幸福。叶白宣他给不了你什么,你不要再跟他在一起,跟我走吧。”

#网#“她绝不会跟你走的。”叶白宣不知何时,已飘进屋里,飞身至江篱身边,挡在她的面前,将方西渊格开。

他从怀中掏出云庭刀,塞进方西渊的手中,冷声道:“这是你要的东西,拿了便快滚。若你再纠缠江篱,别怪我不念你我的师徒情份。”

方西渊手中握着云庭刀,脸上却露出不甘的神色,他微微探头,望向叶白宣身后的江篱,又一次问道:“江篱,你当真不同我走?”

江篱慢慢摇了摇头,轻声道:“对不起,西渊。”

“没什么,江篱。”方西渊却突然洒脱起来,笑道,“总有一天,我会为你打下一片江山,以那时,我便会来接你,你要等着我。”

说罢,也不等江篱回话,他便如同一阵风一般,蹿出了叶白宣的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三个字的标题还真是难取,每次都为这个想破头,越取越烂了。

下三滥

叶白宣将高升强送出了家门,转身回屋时,便见江篱冷眼望着他,那种眼神,像是在透过他的身体,直刺他的心脏,让叶白宣感到身体里有一股冰冷的感觉在慢慢地渗透出来。

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江篱的目光,走过她的身边,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早点睡吧。”便要离去。

“你将什么给了他?”江篱见他要走,开口叫住了他。

叶白宣深吸一口气,又折返回来,望着江篱道:“给他吧,江篱,这东西,留在身边,只是无穷的祸害。”

“那是我娘的东西,你凭什么做主送给他人?”江篱满是怒意,冲叶白宣吼道。

“我说过了,这东西只会引起纷争,留在梨潇谷,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枉死。”

“你把它给了西渊,便能置身事外?你便不怕他,为了那个所谓的传言,最后丧了性命。”

叶白宣一把抓起江篱的手,脸孔慢慢逼迫她,语气强硬道:“是,这或许会害了他。但是,我绝不能让那把刀害了你。”

江篱挣脱他的钳制,语气有些变软,道:“你又如何能知,他来此杀人的目的,便是为了逼你交出这把刀?”

“是他的同伙对我说的。他们用了招调虎离山之计,一个将我骗了过去,另一个则来找你,伺机夺刀。江篱,西渊他已经变了,他再也变不回来了,你对他,最好不要再抱任何希望。”叶白宣如实的将事情说出。

江篱却听到了话中另外的事情,略显好奇道:“同伙?他的同伙是谁?”

叶白宣听她如此问,心中一紧,脸上却装得级为平淡,道:“我也不识得,功夫倒是不弱。”

江篱显得没了主意,颓然地跌坐在椅中,她不明白,自己将要走向何处。她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只为自己的意志活着,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事情牵绊着她,她狠不下心抛弃它们,假装没有看到,她总在想,自己若有叶白宣一半的样子,学着对别人的事情满不在乎,现在的局面,或许不会如此尴尬。

她喝下一杯水,却只觉喉头依旧干涩,望着叶白宣,她艰难地开口道:“你,真的不再管西渊了?他毕竟是你的徒弟。”

叶白宣也显得有些黯然,闷声道:“江篱,留在梨潇谷,世上的俗事,再也不要理它。”

“西渊为何能进得了梨潇谷?”江篱疑惑道,“这谷中的毒,竟对他不起作用?”

“怪我,都怪我。当年,我便不该将解药给他,养虎为患啊。”叶白宣慢慢地踱着步子,往门口走去。

江篱站起身来,跟在他的身后,心里只有一团乱麻,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叶白宣:“西渊得了那刀,可是,没有我的血,他又如何破解这刀上的谜?”

叶白宣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眼,绝决道:“破不了,那是再好不过。”

江篱不再说话,两人各自回房,心中都在盘算着什么。

江篱呆坐在桌边,右手微微握拳,在桌上不停地敲打着,她在想,自己的将来。留在梨潇谷,是否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她可以与叶白宣这个男人共度一生吗?

不知为何,她的此时,竟想起了丁莫言以久之前对她说的那段话,他说要她小心叶白宣,说他并非如想像般的那么简单。这段话,当时的她听在耳中,却未放在心上,便像是有人在沙土上写下的字,被风一吹,便被抹得干干净净。

可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心中,猛得跳出了那些话,却像是有人在拿一柄斧凿,将那些字,一个个地刻在她的心上。她对那些话,竟是慢慢地有些疑惑起来。

十年后再见叶白宣,从对他恨之入骨,到慢慢被他的所做所为感动,再到后来,知晓了颜碧槐的为人,父亲死亡的真正原因,江篱对叶白宣,已有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感觉。

如今她却莫名地不安起来,叶白宣并未做任何不妥之事,可是为何她的心,却是越跳越快,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叶白宣的心情也同江篱一样,一整夜都无法平静。他那看似洒脱的表面下,隐藏着一颗同样矛盾的心里。他花了几乎十年的时间,让自己安定下来,做出一个隐世的决定。可是江篱,却将他又带入尘世。而当他准备抛弃一切,要与江篱共度一生时,那些他避不开的责任又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他若不管,便将会成为罪人,可他若是再次接手,他或许便要负了这世上他最爱的那个人。何去何从,他或许比江篱更为茫然。

第二日一早,当叶白宣听到江篱私自出谷、不告而别的消息后,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同的复杂感觉。或许这一次,该是江篱替他做出决定,无意识地推着他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至于会走到何处,他不知道,或许连老天爷,都无法知晓。

江篱天还未亮,便离开了梨潇谷。她带走了夜雪,除了夜雪,她在这个世上,什么都没有。还是走的那条路,大半年前,她顺着这条路,来到此处,见到了在梨花林中舞剑的叶白宣。

大半年后,她又如当初一样,孤零零的一人,走至秘密的出口,走上那布满青苔的石阶,用头上的白玉簪子打开石板,再次走入江湖,那个让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江湖。

她要去找方西渊,她想要救他,她不想让他为自己打一下天下出来,她只希望,这个年少的朋友,能够好好的活着,至少不要再过那种搏命的生活。

而另一方面,她却希望试一下,用自己的血试一下,母亲的遗物,究竟有什么秘密?她突然极其渴望知道,这便像是母亲在这个世上,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她要去找回来。

出了梨潇谷,她一路往北,走上一条熟悉的道路。她要回三生门。

方西渊已走了一晚,此时再去追他,无异于痴人说梦,毫无头绪。所以,她要回去三生门,去找傅闻鹰,让他帮忙,靠着三生门的弟子,或许这样,才能找到一些线索。

夜雪许久未见江篱,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亲热,这一人一兽,都是彼此在这个世上的依靠。江篱骑上夜雪,只觉整个人都放松起来,便连吹过身边的风,都变得舒爽许多。只是偶尔想起叶白宣,会让她的心慢慢收紧,变得疼痛难忍。自己这么做,以后,还能再得到他的原谅吗?

江篱不敢再往下想,用力一夹马肚,往三生门方向而去。一路除了睡觉,她便未曾歇息过,整个人的精神都一直绷紧着,待到了三生门门口,莫说是夜雪,便是江篱自己,也觉身体乏力,全身的肌肉隐隐作痛。

那个时分,正是酉时,已是入秋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江篱远远的过来时,心里一直在盘算,该如何向傅闻鹰开这个口,自己又以何种身份来开这个口。

她想得入神,倒并未留意周围的情况,直到整个人立到了三生门的大门口,方才感觉到四周极大的不同。

三生门大门洞开,门口却未见守卫之人。江篱跳下马来,跨入门内,未走几步,便见地上横七坚八躺着几具尸体,那些尸体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往外流着鲜血。

江篱只觉头脑发胀,不由自主地便走上前去,查看那些个人。细细看去,这死去的几位,皆是三生门里辈分较低的年轻弟子,有一个江篱甚至不认识,想是新进门的弟子。他们皆穿着三生门门人的衣衫,手中或握着兵器,或是身边躺着散落的刀剑,已是没有了呼吸。

江篱握住剑,小心地往内里走着。走过前院,穿着前厅,她的步子还未踏进正厅前的院子,便已听到许多人的呼喝声及打斗声。兵器相击的声音在耳边不时响起,显得极为嘈杂。

江篱行走江湖多年,经验自然极多。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反倒冷静下来,只是通往大厅的走廊内,躲在廊柱后细细观察,想要弄清事情的原委。

正厅外的院子里,两方人马正在厮杀,地上已躺了近十具尸体。江篱离得远,自然看不清那些打斗之人的长相,但她却从他们使的功夫中,一眼便瞅了出来,这两方人,一方自然便是三生门的弟子,而另一方,却是黑渠岭的人。

这黑渠岭,向来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江篱平时便不待见他们,两派人也鲜少有来往。却不知为何,这黑渠岭竟主动惹上了三生门。

再看两方的激战情况,向来功夫自诩武林第一的三生门,今日竟是入于劣势,且看那黑渠岭的门人,却是个个勇猛,而三生门这一边,那些人虽是功夫精妙,但看他们的出招速度及步伐腾挪,却是既慢且杂,人人皆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江篱已大约猜出了事情的经过,此刻心中有数,她便不再畏手畏脚,一言不发,突然腾空而起,蹿上一边的大树,又从那树上一跃而下,冲入那激战的人群中,对着那黑渠岭的弟子刺去。她曾与叶白宣手下留情,饶过几个黑渠岭的门人,今日她却不再手软,每出一招,必取一人性命,场上的局势似乎在顷刻间,便被扭转了过来。

那些三生门的弟子正在苦苦支撑,忽见江篱从来而降,将黑渠岭的人如砍瓜切菜般,尽皆除去,不禁喜从中来,手上的力气便好似又回来了一些。

江篱身体向前倒去,手中的剑却刺向外面,在半空划了半个圆,四五个冲上来的黑渠岭弟子皆是小腿中剑,难以支撑,倒了下来。

江篱一眼瞥见丰元,便提剑跑至他身边,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傅叔呢?”

丰元脸露悲意,焦急道:“傅叔在大厅内,被那黑渠岭岭主及手下围攻,只怕快要支持不住。小姐,快,快去救他。”

江篱不待他将话说完,一个箭步蹿进了大厅,果见傅闻鹰与几个手下,已被人团团围住,手中的剑虽不停挥出,却一看便无甚力道。而那黑渠岭岭主丛千正却是立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手下与傅闻鹰打斗,嘴中不时发出喝彩之声。

再看傅闻鹰,身上已中数剑,血流不止,眼看便要支持不住。江篱依旧不说话,如鬼魅一般进到厅内,那丛千正只觉眼前闪过一个黑影,便听手下弟子接连惨叫,纷纷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爬起。待着他回过神来时,一把明晃晃的剑已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再看江篱的脸,已要自己面前,嘴角微微带笑,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看。

丛千正心知不妙,想要脚底抹油,已是痴人说梦。江篱虽从未当过三生门的掌门,但是在江湖上,人人都知,她的功夫远高于现任掌门傅闻鹰,便是颜碧槐,也未见得是她的对手。自己不过是个三流货色,凭些下三滥的手段,才能在今日血洗三生门,若是单打独斗,莫说江篱,便是傅闻鹰,自己也绝对敌不过。

想到此处,丛千正已是吓得肝胆俱裂,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两腿一软,竟突然跪了下来,趴在地上,不住地嗑头,嘴里则不停地大喊“饶命”。

假借位

江篱看到丛千正那副软骨头的怕死样,才算真正明白,为何黑渠岭内都是一批乌合之众,只会做些不光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