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中的剑收了回来,回头去看傅闻鹰。只见傅闻鹰脸色发白,满身是血,已然快支撑不住,靠着几个门人扶着,勉强站立着。

江篱转而又对丛正千道:“留不留你性命,得看傅掌门的意思。”

丛千正领会了江篱的意思,整个人迅速地爬向傅闻鹰,几乎是声泪涕下道:“傅掌门,我知道,你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计较,你就当我是一条狗,一条丧家狗,将我打出去吧。”那丛千正说这些话时|Qī+shū+ωǎng|,脸上竟毫无羞愧之意,仿佛这便是些家常之话,脱口而出,无须思考。

傅闻鹰懒得与他多罗嗦,自己也实在无力支持下去,只得挥挥手道:“带着你的手下,快滚吧。”

那丛千正便如得了特赦令一般,欣喜若狂,从地上一跃而起,满口道谢,也不招呼手下众人,撒开丫子,飞也似地奔向外面,几下腾跳,人便没了踪影。

江篱看他的轻功,不禁暗自佩服,这个人虽是个无赖,功夫也差劲得紧,这一身轻功倒是不赖,颇有几分真功夫在。想来这人天生爱招惹是非,故这逃命的法门,练得极为熟练。

再看他方才的表现,江篱只觉好笑,堂堂一派掌门,竟会是如此模样,怕死不说,又无义气可言。想到此处,江篱便去看那傅闻鹰,但见他慢慢向自己走来,拱手道:“小姐,今天多亏了你啊,不然,这三生门…”

一句话未说完,傅闻鹰两眼翻,便晕了过去,三生门此刻已然乱做一团,众人死的死,伤的伤,全然没了主意,纷纷将目光投到了江篱的身上。

江篱也将自己已出三生门之事抛在脑后,暂时代替傅闻鹰,处理起了正事。

自然有人将傅闻鹰抬回了房中,请了大夫照看。江篱则找来几名伤势较轻的门人,也未及细闻详细经过,便让人将各处的尸体抬去一间偏房内。

丰元走至江篱身边,主动扛下了大部分的事情。江篱拍拍他的肩膀,见手上的事情有人接手,这才往傅闻鹰的房间走去。

到了那里,见了庄内的刘大夫,听他说傅闻鹰并无大碍,只是流血过多,一时难以醒来。江篱放下心来,又见有人守在他房中,整夜照顾,自己便不再久留,出得房间,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该往何处去。

这个庄子里,此时人人都忙成一团,谁也没空来管她。江篱只觉自己突然对这里有了些陌生的感觉,便像是个客人,人人都对她客气,却又显得生分。

这个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如今却与客栈没有分别,这个家,似乎已不再是她的家。

江篱略一思考,还是往原先自己住的屋子去。那里空无一人,自己离开的日子不长,房里未积多少灰,东西也未曾移到过。她爬上了床,躺在上面,两眼睁大,目光却没有焦点,她在想事情,她的脑子里,有太多的事情要想。可是她的头脑中又是一片空白,那些杂乱的事情互相纠缠在一起,编织成了一个巨大的网,慢慢地向她扑来,直到将她的整个人,都罩在那个网里。

第二日一大早,江篱便起身,走出房间,碰上个打杂的丫头,名叫莉儿,正端着早饭向她走来,便打发她去傅闻鹰处问一下,若是他人已醒,自己便过去看他。

莉儿自然识得江篱,得了她的吩咐,便应声而去。过不得多时,便回了过来,说傅闻鹰已醒,请江篱过去。

江篱便不再迟疑,连早饭都未吃一口,匆匆赶往傅闻鹰的房间。进得那房,便见傅闻鹰已醒了过来,坐在床上,正由傅夫人小心地喂着米粥。那傅夫人人到中年,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如今却有了一种为人母的慈善。她见江篱进来,便站起身来,走上前道:“小姐,昨日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家相公,只怕…”傅夫人边说边看向傅闻鹰,脑中满是昨日凶险的景像,想着想着,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一个女人家,平日里只管治家,丁点功夫也不会,昨日若不是江篱,莫说是她的丈夫,便是她,也绝难活命。

江篱见她哭泣,有些没人主意,她嘴巴笨,又是男子心性,女儿家的温柔,她实则做得出来。倒是傅闻鹰,人虽虚弱,见夫人如此,还是开口道:“好了,事情已过去了。你先出去一下,我同江篱有话说。”

傅夫人收起眼泪,握了握江篱的手,这才走出房间。

江篱走上前去,立在傅闻鹰的床前,开口道:“你身体还未好,昨日的事情,你便说几句予我听吧。”

傅闻鹰笑着摆手道:“我这把老骨头,虽无用,却还死不了。你坐下,我慢慢说给你听。”

江篱依言,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便看傅闻鹰脸上浮起一股怒意,愤愤道:“想不到三生门,竟也有如此的一天,让人欺负到了头上。唉,说来说去,都怪我。”

“我看那黑渠岭的人,功夫皆不高,何以我庄内的弟子,竟都不是他的对手?”江篱疑惑道,“莫非他们使了什么阴毒的招数?”

傅闻鹰点头道:“你猜的没错,确是如此。你走后不多时,那个丛千正,便来到三生门,说要与我联亲,让他的独子丛敏取我们家薇儿。我本听说他这人在江湖上风平不佳,却不料初次见面时,他竟装得人模人样,既谦虚又有礼,便像个君子一般。我听他提起此事,不便当面回绝,便说要先问过薇儿的意思。哪知他竟是极为客气,回去后又几次差人送礼过来,我便有些不好意思。便想请他来此处喝酒,顺便将两个孩子的婚事谈妥。”

“只怕这丛千正,打从一开始,便心怀鬼胎,想打三生门的主意。”

“没有错。”傅闻鹰发出一声长叹,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道:“想不到颜碧槐死后,你又出走三生门,江湖上的枭小匪类也开始打起三生门的主意来。说来说去,还是怪我无能,轻信于他人,自己本事也不济,这才让人在酒菜里下了毒,累了不少兄弟。”

江篱看傅闻鹰的样子,像是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两鬓的头发,竟有些许的发白。他在三生门这么些年,一直只是二当家。江群山在世时是如此,后来颜碧槐当家,依旧如此。他似乎永远都被他人压在脚下,一旦自己坐上掌门之位,便开始有些自大轻狂。论功夫,他虽敌不上前任掌门,但对付丛千正,还是绰绰有余,可他太过掉以轻心,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江篱对他,没有怨言,只有同情。如今见他如此悔恨,更是不忍再说重话,只是道:“你放走了丛千正,不怕他再次相逼?”

傅闻鹰苦笑一声道:“他见你回来,必定不敢再次来犯。江篱,这掌门之位,还是由你来坐吧。”

江篱听了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傅叔,这些事情,莫要再提,你应该早日养好身子,才是正理。”

“可是,如今三生门内,只有你,才有足够的能力掌管整个门派。便是江湖之人,若听得有你在三生门,必定不敢轻举妄动,将坏心思动到此处来。”

江篱听了他的话,心思突然有了些活动。她此次前来,本是想借着三生门的力量,帮她将方西渊找出来。可是这世上人海茫茫,要找一个居无定所之人,谈何容易。

她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对傅闻鹰正色道:“傅叔,我此次前来,是有事求你。”

傅闻鹰一心要劝江篱接手三生门,此刻听她如此说,倒是有些好奇,便示意她讲下去。

“我要接手三生门,做新一任的掌门,我要让整个武林都知道,我江篱又回到了三生门。”

傅闻鹰是个聪明人,他听江篱前后矛盾的话语,便知她必定另有目的,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你便不问我,为何要如此做?为何如此前后不一?”傅闻鹰答应地如此爽快,便是连问都不问一句,这让江篱有些疑惑。

傅闻鹰却是一脸笑意,道:“我本就有意将三生门交还予你,又有何可多问。”

江篱向他一拱手,正色道:“不,我如此做,并非要接管三生门,我只是向你借它一段日子,最多半月,我便会将它交还给你。”

傅闻鹰点头道:“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小姐,从现在起,你便是三生门的新任掌门。”

江篱听他叫自己“小姐”,略感不惯,她见事情已办完,便再说了几句话,让傅闻鹰好好休息,自己则出了房门。

要找一个居无定所的人,自然困难。但若是让那人来找一个有居所的人,却不是一件难事。她便是要如此,要让整个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她江篱便在三生门内。若是方西渊听到这个消息,必定便会前来找她。

江篱一想到此处,心情便变得大好,连走路回房的时候,步子都变得比往日轻盈许多。

傅闻鹰办事效率极高,答应了江篱之后,便将庄内几位管事的当家请了过来,宣布了此事。虽然那些人,嘴上说着“万万不可”的话,心里却各有打算。有人早已不服傅闻鹰,见他让位,自然高兴。有人却是觉得靠山突然倒了,心里既失落又愤怒,只恨自己瞎了眼,投错了人,没想到傅闻鹰才当掌门没几天,便要将位子让予他人。

傅闻鹰却是一副主意已决的样子,任凭他人说破了嘴,也不改变想法。那些人见无法说动傅闻鹰,只得默默接受这件事情。江篱的功夫,他们自然清楚,她又是江群山的女儿,来接管三生门,名正言顺,谁也敢半个“不”字。若是他们知道,江篱本是丁莫言这恶魔的孩子,不知心中会有何感想。

三生门接连出了两件大事,一是被区区黑渠岭的匪类血洗,伤亡不少。那些江湖上的大小门派,只将这事儿当笑话看,背地里则暗暗动起了歪脑筋,想趁这个机会,一举打倒三生门,将这武林第一的招牌抢过来。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第二件事,却又让他们蠢蠢欲动的心思散得无影无踪。那便是,江篱又回了三生门,坐上了掌门之位。

这武林中人,对江篱的名字自然熟知,她那把剑,也杀过不少他们的门人弟子。如今她重新回来,又岂会轻易让人欺到头上来。莫说打三生门的主意,他们只求江篱手下留情,奇Qīsūu.сom书莫要再将他们欺得无还手之力。

江篱对这些事情,这些想法,自然一无所知。她留在三生门,只为引方西渊出来,她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且,她要将方西渊救回来。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陷越深,越走越错。若是有一天,他变成像自己的父亲丁莫言这样的人,只怕她也难以推卸责任。虽然很多时候,许多事情都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可是那些事情,却总是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江篱让人将消息放了出去,自己则待在庄内,整日里只是等待,她给自己半个月的时间,若是方西渊真的在乎她,必定会前来找她。

只是她未曾料到,她如此费尽心思布下的一个局,竟会引来一个难以想到的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都睡着了,又爬上来更了一章,今天怎么就这么困呢?

万鸟鸣

江篱坐在房中,莉儿将晚饭端了进来,嘴里依旧改不了口,叫道:“小姐,吃饭了。”

江篱微笑道:“让你叫我江篱便好,怎还是改不过来?”

莉儿满脸天真道:“叫了这么些年,怎能说改便改呀。便是脑中想改,嘴也不受控制,脱口而出便是‘小姐’二字了。”

是啊,多年的习惯又怎能在片刻间改过来呢。江篱不再与她纠缠称呼之事,只要她不要像外面的那些人那般,张口闭口叫她“江掌门”,她便已是谢天谢地,心无所求了。自己在这里,不过是个匆匆的过客,过得几日,待事情办完后,她便会将掌门之位还给傅闻鹰,待她离开这个地方后,想必无人还会记得,三生门曾有江篱这位掌门。

她回来已有五日,虽挂着掌门之名,却从管理庄中事务,大大小小的事情,各有诸位管事的处理。便是连一日三餐,她也未去大厅,只是让莉儿将饭菜送来房内,一个人慢慢吃。

她所有的任务,便只有一件,那就是:等。不分白天黑夜的等。傅闻鹰已帮着江篱,在庄内各处布置了人手,只待方西渊一来,便要洒下天罗地网,将他捉将起来。

江篱将自己做成了一个诱饵,用方西渊对她的情意当成筹码,这一局,究竟何时开,全然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一心便想着这些事情,手中捧着饭碗,筷子无意识地在碗中乱戳,却始终未将饭粒送进嘴里。一旁的莉儿看得心急,上前拍拍的肩膀道:“小姐,别再想了,快吃饭吧,这饭菜都快凉了。”

江篱被她给拍回了神智,虽是食不知味,还是多少吃了一点,便让莉儿将饭菜端了出去。她知道,若方西渊真要来见自己,也必得是她一人在房中之时,若是莉儿总待在自己身边,方西渊必然不会现身。

送走了莉儿,江篱的神经又崩紧了起来,她那对耳朵,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只要有人出现在屋外十米内,她必定便能即刻发现。

可她等了许久,夜色越来越深沉,可是却依旧未见方西渊的身影,便是连人,也未有一个从她屋前经过。

江篱不禁有些焦急,时间已过去五日,今日只怕也是白等一场。若再这般拖下去,只怕她还未等到方西渊,他已为了云庭刀上的秘密,做出一些难以挽回的事情来。江篱在屋内来回地踱着步,心情烦燥,她觉得,自己只怕再也等不下去了。

她拿起刀上剑,盘算着是走是留,究竟是留在此处继续等待,还是出门去寻找方西渊的下落。她越是挣扎,便越是难不定主意。

突然间,她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音,虽不像是人走动的声音,却也有别于一般的风声或是鸟声。江篱跑至窗边,悄悄推开一条细缝,将耳朵贴了过去,仔细地聆听起来。

那声音慢慢地从远处传了过来,越来越大声,也让人听得越发清晰。江篱明白了过来,这是笛声,悠扬的笛声。可是这安静的夜晚,会是谁,在三生门内独自吹笛?

江篱按捺住内心的疑问,不动声色地留在房中,继续听那笛声。她虽对乐理一窍不通,却依旧能从那清丽的笛声中,感受到吹笛人内心的想法。那声音,既悲且长,蹿入人的耳中,便如一记重锤,一下一下地敲打在人的心上。

江篱猛得惊醒过来,她被那笛声中传达的含义惊了一跳。只因那里,饱含着杀气。那吹笛之人,竟是要置人于死地。

这一下子,江篱陷入了被动之中,她不知是否该出门去寻找那吹笛之人。如今她自己便担着重要的事情,若是出去,与人交手,错过了方西渊,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等到他。可那人在三生门中吹笛,只怕要对门人不利,自己若袖手旁观,又怎对得起那些与她交情菲浅的同门子弟?

便在她左右为难,犹豫不决时,空气中除了那笛声,又传来了另一种声音。 那声音却不似笛声般清净透明,显得极为嘈杂,像是许多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没有规律的胡乱响起,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密密麻麻,吵得江篱头痛。

她推开窗户,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天空中,在月色的映照下,不无处竟有一团巨大的黑色事物,慢慢地向三生门的方向冲来。江篱起初只道是乌云飘来,但细细一看,却发现,那团黑影并非云朵,而是成千上百知鸟鹊,集结在一处,像是受着某种指挥,齐齐地向三生门的宅院而来。那嘈杂的声音,便是那些鸟鹊的叫声。

只一眨眼的功夫,这些鸟已飞入庄内,便如漫天的蝗虫一般,扑到那屋子上,屋顶上,窗户上,门上,便连那砖块上,都不放过。江篱见状,赶忙关起窗户。那些鸟,看来受了控制,若是飞进屋内,只怕会伤人。

可她在屋中等了许久,却未见有鸟飞上自己的屋子,屋外虽鸟叫不断,可她却感到屋子有任何异常的情况。江篱又小心地推开窗户,透过那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对面及两边的房子,已是看不分明,那鸟儿铺天盖地而来,将那屋子紧紧包围。可她看看自己所住的屋子,却是干干净净,未见一只鸟儿的踪迹。那些鸟,明明便在不远处,却像是未见到那屋子一般,没有一只飞过来。

江篱正在疑惑间,便看那些鸟,如中了魔障一般,疯狂地开始往那些屋子上啄去,便似是要将那些屋子统统进肚中。江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她站在窗边,隐约听到有人大喊大叫,间或有砍杀的声音。整个三生门里,顿时乱成一团,她甚至听到了莉儿的哭喊之声。

江篱再也按捺不住,顾不得多想,提起剑便冲出了屋子。她大声地叫喊着莉儿的名字,却未听到她的回应。那些鸟,正在一顾一切地啄着屋子,瓦片、石砖和木材,一样也未放过。许多鸟已是啄得满嘴是血,却依旧停不下来,甚至用头往墙上撞去。而那清扬的笛声,在这片嘈杂中竟显得格外清晰,此刻听来,既尖利又刺耳,毫无动听之感。

夜色中的三生门,显得极为惨烈。虽然江篱一直未见到门内弟子出没,但从眼前的景象来看,那些鸟,非但会啄食屋子,便是人,只怕也不会放过。她抽出剑来,往对面的屋子冲去,此时便是死,她也无法再向后退。

一个身影从来而降,突然落在了江篱的面前,一支玉笛横在江篱的脖子前,逼得她向后退了一步,同时剑尖一闪,已向那人砍去。

那人挥动玉笛,挡下了江篱的一剑,笑声在空中响起:“江姑娘,多日不见,你出手依旧是如此忆哪。”

江篱听那声音,只觉耳熟,手中的剑不禁停了下来,向那人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红叶的男子,正手拿玉笛立在原地,满脸笑意地望着她。

“是你,伍梓杉?”江篱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口气变得有些吃惊。

伍梓杉生就一张女人脸孔,此刻一身红叶,更添几分女子的娇媚,倒是江篱,依旧是男子打扮,这两个人,真让人分辨不出,何人为男,何人是女。

他见江篱认出了她,便也不再客气,竟直直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江篱,将云庭刀交给我,我便解了这万鸟阵法。”

又是云庭刀。江篱暗暗道。想不到这天下,真有如此多执着的人,为了一个二十多年前的传言,争斗至今。

“想不到,你竟也会信那‘得云庭得天下’的传言。”江篱语带讥讽道。

伍梓杉丝毫没有怒意,依旧笑道:“那传言于我,便如粪土一般。这天下归属于谁,我也毫不在意。但是江篱,你最好还是将它给我。”

“那刀早已被人抢走,不在我这里。”江篱实话实说道。事到如今,任何欺瞒,都无意义。

伍梓杉听得这话,脸上的笑意少了几分,微微皱起眉头道:“你的话,不知该信与否。我听说,你曾说过,再也不回这三生门。可是,你却又回来当上了掌门。江篱,你说,我是否该信你?”

江篱冷哼一声道:“信与不信,都随你。今日你若得不到云庭刀,便要毁了三生门,也随你。”不愿再与他多话,江篱转而往屋里走。

伍梓杉上前拦下她,颇有玩味道:“好,我便信你一回。”说罢,又吹起手中的玉笛。那些鸟鹊听得笛声,便如得了指令一般,即刻住嘴,扑扇着翅膀,纷纷往天下飞去。一时之间,那天上的月亮,也被那鸟鹊组成的黑影给遮住了光彩,天色变得更为晦暗。

江篱见此情景,脸上虽有不悦之色,心中则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伍梓杉会此妖法,懂得用笛声控制鸟鹊伤人,若有一天,他真与三生门为敌,只怕是凶多吉少。

伍梓杉却走上前来,拉起江篱的手,脸上露出一丝坏笑,道:“江姑娘,今日我卖你一个面子,那你是否也该帮我一回才是?”

江篱一把抽回自己的手,略带怒意道:“你要如何,说吧。”

“痛快!”伍梓杉拍着道,“江姑娘真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

他话未说完,便见有几名男子匆匆向此处跑来,便收起话语,连道别的话都未说,转身便走,那身形轻如烟纱,竟好似叶子在风上飞过一般,飘至了一旁的屋顶上,眨眼间,便已没入夜色之中。

江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莫名,但也无心再去理会。庄内的几大管事已跑了过来,脸上身上皆带有血迹,见到江篱,便直叫道:“掌门,不好了,方才不知从何处飞来上万只鸟,凶恶无比,伤了庄里不少人哪。”

江篱点头道:“此事我已看到,兄弟们伤势如何?”

傅闻鹰伤未痊愈,此事脸色依旧不佳,拱手向江篱道:“兄弟们方才奋力抵抗,多少都有被那些鸟鹊啄伤,所幸都无大碍。幸好掌门无甚大碍,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啊。”

三生门前几日刚遭黑渠岭暗算,元气大伤,还未恢复过来,却又不知从何处来了群怪鸟,到处伤人,真是乌云罩顶,倒霉到了极处。便连那往日一向乐观开朗不拘小节的四当家周回英,都是一脸愤恨的表情。他听傅闻鹰如此说,再看看江篱,突然有些吃惊道:“说也奇怪,掌门身上竟无一处伤,这院子里,也无死伤的鸟鹊,不知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丰元在一旁,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小声道:“方才这里,似乎有个人…”

江篱扫了在场的诸人一眼,清着嗓子道:“没错,方才在这边的那个男子,便是用笛声招来鸟鹊之人。他的名字,叫做伍梓杉。”

“伍梓杉!”傅闻鹰一听这名字,即刻叫了起来,转而蹙眉道,“为何竟会惹上了他?”

群雄聚

江篱听傅闻鹰如此说,心下好奇,便问道:“傅叔,此话怎讲?这个伍梓杉,究竟是何人,为何会有这等的本事?”

丰元却是满脸不屑,愤然道:“哼,不过就是会耍些刁虫小计,玩些阴谋手段罢了,有甚了不起。”

“话不可如此说,且见他今日只是略施计谋,便已将三生门搅得没了太平,若是他日有心与我们做对,只怕还真是件麻烦的事情。”周回英到底是虚长了丰元几岁,见识更为广阔,虽不知伍梓杉是何方神圣,却也绝不敢妄自托大,凡事皆是小心翼翼。

傅闻鹰见自己一句话,惹起这么多口舌,当下有些失笑,道:“此人却是有些妖术,据悉他能用手中的玉笛,操纵天下诸多的活物,以为已用。不过,掌门大可宽心,此人每使一次妖法,皆会伤元气,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三生门生事。只是还得想个法子,将此人除去的为好。”

江篱听他如此说,心放下了大半,此时夜已深重,夜风清冷,江篱也有了些倦意,便挥挥手道:“此人交由我处理便可,现下天色已暗,大家还是回去歇息吧。”

一时间,众人皆向江篱道别,出了她所住的院落。江篱去到一边的厢房,见莉儿还在房中哭泣不止,想是被吓得不轻,便将她唤来自己的房中,一同睡去,如此一觉睡至天亮。

第二日用过了午饭,江篱正在为方西渊迟迟不出现而懊恼不已,却听一个门下年轻弟子在门口道:“掌门,普云寺派人前来求见,正在前厅等候。”

江篱一听普云寺来人,心下好奇,便回道:“好,我即刻便去。”

那传话的弟子先行离去,江篱则也起身,整了整衣衫,却不让莉儿跟着,自己一人径自出门,往前厅而去。

入得前厅,果见一个年轻僧人坐在右手边,正在慢慢地喝茶。对面则坐着傅闻鹰及丰元二人,正陪着那他说话。那僧人见江篱进来,赶忙放下茶碗,站起身来,向江篱行了个礼。

江篱也回了一礼,走到上首坐下,开口道:“不知大师前来,有何要事?”这普云寺的方丈贤真大师与颜碧槐有些交情,经次派人前来,却不知是善是恶,江篱的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些许担心之意。

那僧人却是面带笑意,从袖中取出一张红色的帖子,递到江篱面前,道:“本寺的贤真大师向来与三生门交好,此次江湖诸大门派想在普云寺办一场切磋之会,还望江掌门到时赏光莅临。”

江篱听他说罢话,却不伸手去接那帖子,只用眼扫了下丰元,丰元会意,伸手接过帖子。那僧人见帖子已送到,便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江篱也不挽留,唤来一个门人,将那僧人送了出去。转回身来,她便开始研究起这帖子来。

那帖子上的内容与那僧人所说的并无二异,只说五日后,诸大派将齐聚普云寺,以武会友,来一场比试。这帖子上用词谨慎,只说“切磋”二字,但在江篱看来,这分明便是一场恶斗,却不知为何非要选在这佛门重地,行此流血之事。

江篱将帖子放在桌上,微皱眉头道:“傅叔,便有劳你五日之后,代我走一趟吧。”

傅闻鹰一听此话,有些焦急,上前道:“掌门,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江篱抬起头,略显讶异道,“不过一场切磋罢了,你带几个兄弟去了,也别与人动手,只在一旁观看便是。”

傅闻鹰看丰元一眼,示意他出去。丰元极是拎得清,转身出门,将门轻轻带上,吩咐他人,一率不许进屋打扰。

江篱见他如此神秘,有些不悦,却不开口,只在那耐心等待,她倒想听听,这傅闻鹰又有何见解。

傅闻鹰见屋中只剩他与江篱二人,这才小声道:“掌门,此次所谓的切磋大会,世人心中都有数,必定是为选那武林盟主而开。想我三生门乃江湖大派,向来受人景仰,如此大的事情,掌门又怎能不露面?”

江篱冷笑几下,道:“即使露面,又如何?这武林盟主之位,我从未想过,也不屑于当之。这种所谓的推举,哪一次不是争得血流成河,死伤无数。我三生门的兄弟,却不能,也不可做这样无畏的牺牲。”

傅闻鹰见江篱有些迂腐,急得额上冒出些冷汗,道:“话虽说的如此,可是掌门,即使您无心领导群雄,却也绝不能将此位子让予他人。若是他人得了这位子,他日必定对三生门不利,非要拔掉这眼中刺才可。到得那时,只怕三生门内,人人自危,朝夕难保啊。”

江篱听他如此一说,也觉有些道理,自己果真想得太过简单,以为我不犯人,人必不会犯我。须知这天下,常有那没来由的恨,不知何时,便会引火烧身。即使她无心害人,他人却对她存了戒心,非要将她除去,方可放心。颜碧槐是如此,难何天下其他人不是如此。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傅闻鹰的担心,并非全无道理。江篱虽只是借用这掌门之位半月,却也是生于此长于此的人,他日若三生门遭人毒手,她必难以坐视不管。

见江篱显出些犹豫的神色,显是被自己说动了些,傅闻鹰趁热打铁,又劝道:“掌门也可趁这个机会,将先前三生门受的冤屈,向各大派说明,如若不然,只怕三生门必会成为武林的公敌,日子将更为难过。”

“什么冤屈?”江篱倒是被他这话给弄得糊涂,张口反问道。

“便是之前武林上,有人假冒三生门的弟子,到处杀人之事。当日颜掌,不,颜碧槐死时,掌门曾亲口答应,会在三个月内查出事情的真相。如今三个月早过,掌门若不趁此机会将事情交待清楚,只派受害的各大派必会不依,到时若集结起来对付三生门,事情便着实棘手了。”

江篱一听这话,倒真是有些犯起难来。这事情她已拖得太久,事情又太过复杂,若要她开口解释,真是不知从何说起。但也不可就这么拖着,让三生门的无辜弟子受到牵连。江篱决定要亲自去一趟普云寺,那盟主之位,且先放下,争与不争,还得再做定夺。可是方西渊做下的那一串杀人事件,她却不能不管。

当下,江篱便找手对傅闻鹰道:“好,我去。有劳傅叔挑几个武功高强的弟子,随我一同前去。”

傅闻鹰见江篱答应,极为高兴,应了一声,便出去办事。江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是极为挣扎。她虽已决定要去,可是如何开口,却未想好,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到了那天,看了场上的形势,再做定夺。

江篱既做了决定,第二日便带了丰元等三人前往普云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八月初七这日赶至寺中。

贤真大师早已派人安排妥当,派了僧人前来带路,将江篱一行人让进了寺中。一进那普云寺,便可见各路江湖人士,在那寺院中走来走去。往日的佛门清静之地,今日看来,却如闹市一般,格外热闹,却也有些格格不入。

江篱等人被安排在了伽蓝殿后的厢房内,此处闲杂人等不多,除了他们四人,便只有蓝龙寨的两个手下住下。大家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一时之间,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江篱这一路走来,细细地观察各人的面相,隐隐间读出了一股杀气。

果然如傅闻鹰所说,武林盟主之位,天下无一派不是卯足了劲,想要一举夺下,以此来为自己谋得更多的利益。权势这个东西,无论在时常也好,乡野也罢,都是一件竞相争夺的利器。

江篱在房中用过斋饭,便坐在桌边,细细地思量明日的“切磋”大赛。她究竟该如何做?是坐壁上观,看着他人争个头破血流,还是自己亲自出手,为三生门夺一个虚名回来?

她想起了傅闻鹰的那番话,又想起自己与叶白宣在梨潇谷中的计划,一生一世都住在那世外桃源。可现如今,她却是陷入的两难的境地。江篱喝了口茶,苦笑几声,这人生,又岂能全如她的意。她甚至发现,她的人生,便从未遂过她的意,似乎一直在往她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江篱手握茶杯,正在凝神苦思,忽见一个人影从门前闪过,她即刻警觉起来,刚想起身查探,却见那黑影停在了她的房门前,片刻间,便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江篱猜不处来人是谁,小心地走至门边,还未开口,便听一个声音道:“江姑娘,是老夫,请开门。”

江篱听出那人的声音,竟是白虚派的庞啸虎,便将门打开,果真便见庞啸虎立在门口。他脸带警惕之色,左右查看一番,见此院中无人走动,这才闪进了江篱的房中。

庞啸虎如此行为,倒将江篱也弄得有些紧张起来,她一把将门关上,看着他的背影,却不上前,只是轻声道:“庞掌门到此,有何要事?”

庞啸虎转头看向江篱,右手放在桌上,轻轻地叩着,长久才叹出一句:“江姑娘,你又何苦来淌这趟浑水。”

江篱听他出言关心自己,倒也有些感动,可是内心的挣扎却不能说予人知,只得淡淡道:“既收了帖子,便来此处看看。”

“江姑娘如此聪明,不会不知此次大会所为何事。”庞啸虎坐下道,“你本已离开三生门,为何又会突然回去,坐上了掌门之位?江湖人对此事皆有所怀疑,更有甚者,将颜碧槐的死怪在了你的头上,说你为了夺权,故意设计杀害了他,方才爬上了掌门之位。”

“既是误会,明日我便借这个机会,向众人将此事说清。颜碧槐究竟死于谁人之手,他生前又做过哪些恶事,还望庞掌门届时能为江篱说上句公道话。”江篱走上前,一拱手,拜托道。

庞啸虎点了点头,转而却又摇头道:“此事我自然会替你说明,只是,近一年前江湖发生的连环杀人事件,江姑娘又待如何处置?三月期限早已过去,明日你若现身,这个问题,必定难以回避。莫非,你要将方西渊供出来?”

江篱听得庞啸虎口中说出“方西渊”三字,心里大吃一惊,两眼睁大,追问道:“庞掌门已知事情的原委?”

庞啸虎摸着胡子,点头道:“是,方西渊他已向我承认当日所做之事。他为了报复颜碧槐,受人指使,才会做出如此事情。”

“那,”江篱犹豫几下,终于还是问道,“庞掌门要向他索命吗?”

庞啸虎干笑几声,摇头道:“他虽杀我儿子,却也在赤梅庄救了我与夫人一命,如此一来,也算抵消。只是,即使我不追究,这江湖上被他所害的诸大门派,若知道了实情,必会找他寻仇,只怕到时候,方西渊一人之力,恐难敌众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