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风千翌冷笑了一声,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的脸似乎很严厉,却带着种莫名的晦涩,配上他周身那浓浓的寒意,简直像戴了一张冰制的面具。

他目光下视,一声不哼地走到黛雪落面前,忽然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黛雪落被打愣了。如果她是花,这一瞬间肯定被打得花瓣四落。

她呆呆地看着风千翌,从身体到灵魂都感到了彻骨的疼痛。但是这彻骨的疼痛反倒把她从迷乱的精神中解救了出来,她看向风千翌的目光中重新有了神采,身体也不再僵直得像木头。

风千翌轻轻叹了一口气,此时才露出温柔的神色,这份温柔中含着淡淡的哀伤,更让人无法抵挡。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发现你不见了,一开始以为你是被什么人潜入我家绑走了,一时间自责惊慌得想要去死。后来在屋里检查一圈之后发现你应该是自己走出去了,想出去找你,又不知该往哪里找。即使这样还想出去找,可是又怕你会忽然回来。你没有这房子的钥匙啊。我害怕你被挡在门外后又萌生想走的念头,自此真的再也不会回来。虽然说你的生命是你的,但我也希望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其实一个人的生命从来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也是他的亲人和朋友的。擅自让自己走入危险,就是给亲人和朋友带来哀伤。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好吗?”

韩拓月是犯人?(1)

最后几句话是诚恳而又严厉的。但他说的如悠远的魔咒般蛊惑人。

黛雪落显然被蛊惑住了,羞惭万分地低下头来,浓黑的睫毛间溢下数行清泪。

风千翌低垂着眼帘,带着满意的微笑,幽幽地瞄着她,伸手去轻抚她的脸颊。

没想到刚一触到她的眼睛她便陡然上视,把他活活地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不敢自己偷偷摸摸地出去…我该把一切都告诉你的!”黛雪落恳切地说,被泪水润过的眸子里竟竟似乎有火苗般的热度。

“啊,好…”风千翌似乎被这份热度灼伤了,下意识地移过目光。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有些悻悻的。

听了黛雪落说完她为什么要出去调查以及调查的结果之后,风千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映。他的神情又开始变得晦涩,并洋溢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你…觉得怎样…”黛雪落有些心虚。

“哦,没什么…”风千翌软软地靠在椅背上,用力地按了按额头:“我只是觉得,我参与进来是否合适…这好像只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情…”

“不!这件事没有什么特别!你完全可以参与!”

按理说,听到风千翌说这样的话黛雪落应该暗自庆幸并就此住口。但她现在不愿因这件事而与风千翌就此疏离。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她竟把韩拓月对他的怀疑及怀疑的理由说了出来。当然说到最后,还要加一句“我完全不相信”。

“哼,”风千翌听了这句话之后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是冷笑了一下。但黛雪落却分明感觉到他的情绪有巨大的隐晦波动,就像把铁块投进深井一样。

“这位韩警官说天之阁的闹剧是我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真是笑话。在我看来,最可能导演这出戏的人,其实就是他!”

黛雪落打了一个寒战。

风千翌盯住她的眼睛,目光锋利,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我知道你也一直在回避。我相信你也察觉到了。我知道细想这些事对你来说是酷刑,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仔细想一想!”

黛雪落又打了一个冷战,这一次她全身的血液都似乎要凝固了。

韩拓月是犯人?(2)

“其实我觉得你跟不需要再天涯海角地找嫌疑犯。嫌疑最大的人分明就在你眼前。在罪案发生前后出现在犯罪现场的人是凶手的可能性要远远超过其他嫌疑人,这是各国刑侦界的共识。而且他可疑的地方不止这一个。从天之阁事件里的幕后黑手千方百计像引你去看清整个事件来看,凶手一定非常在意你的观点。作为你的青梅竹马并暗恋你,韩拓月一定非常在意你的观点。还有凶手的魔爪已经伸到你家的事情。乍一看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韩拓月做的到!他是你家的老邻居,又住在对门。他是警察,接触像全球定位跟踪装置这类物品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有了这么多疑点,你还不愿仔细想一想吗?”

风千翌目不转睛地看着黛雪落,深黑透明的眸子就像两个黑洞,几乎要把她的灵魂都吞噬进去。

从刚才开始黛雪落的血液就冷得要结冰,现在的温度更是能让冰都龟裂。

照风千翌的说法,韩拓月的嫌疑真是非常非常大。可是她就是不想仅凭嫌疑就下结论。

“这个…还是找到现实的依据比较好。”

黛雪落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我先先试着寻找那个叫杜渺的女人。如果能找到她的话,相信案情就能有很大的突破…请你带我去那个街头画家的住处好吗?”

“好。”风千翌很失望,非常恼火地把目光偏向别处:“我记得他在…”

说到这里他忽然闪电般地把黛雪落拉了过来,几乎是狠狠地吻了她的唇,接着便若无其事地朝大门走去。

忽然被喜欢的人袭吻,黛雪落彻底呆掉了,心里自然也涌起巨大的欣喜——可惜这欣喜是黑色的。

她能明显感觉出,风千翌这个吻带有征服的意图。

他是要把她的整个人和精神都完全据为己有,和爱情上的拥有很不同。

一般的女孩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同样会激动得要死。黛雪落却隐约感到这样不好,并感到了浓重的不安。

棚户区里残破而又拥挤,蔓延着令人不安的贫困气息。

用木头、塑料布和杂物搭起的小屋就像一堆破烂的火柴盒一样堆在一起,里面游荡着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人们,乍一看去每个人都非常相似。

浪荡画家

风千翌皱了皱了眉头,想掏出手帕来捂一捂鼻子。

到了这个地方,他的嗅觉和视觉都暂时失灵了。

“你先等一下,我辨一辨方向…”风千翌费力从那一堆“火柴盒”中寻找画家的房子。

“不用了,大概就是那一家!”黛雪落喃喃地朝左侧一指,声音空灵,似乎已经灵魂出窍。

风千翌半信半疑地朝那边一看,顿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是啊!就是那儿,你怎么…”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他知道黛雪落适意靠什么来判断的了。

在她所指的那件屋子的门口,挂着一件雪白的连衣裙,随着风的吹动,裙摆如水波般地流动,就像一片白云慢慢舒展。

黛雪落出神地看着这美丽的连衣裙,想象它的主人也一定清丽如仙。

看来杜缈是跑来这里了。为什么要跑来这里?

是为了有一个更安全的居所,还是因为…

想到这里,黛雪落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不洁感:难道她和住在这里的画家有私情?那她怎么对得去韩拓月?

说来也奇怪。

虽然她和韩拓月之间的微妙关系让黛雪落很不舒服,但看到她可能和其他人有暧昧的关系的事情,黛雪落还是深深地为韩拓月鸣起了不平。

风千翌搀着黛雪落,小心翼翼地走过凹凸不平又满布垃圾的路面,去那屋前敲门。

黛雪落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阵紧张,迫切想看到这个画家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能画出这么美丽的画的人一定也不丑。

说不定还是个怀才不遇的俊秀青年,身上还带着世外高人的气度。如果是那样,韩拓月可就没希望的。

开门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

他脸胖胖的,眼睛一只小一只大,眉毛乱得像扫帚,红红的蒜头鼻上架了一副肮脏的眼镜,眼睛的两只腿还是拿胶布粘上去去的。

明明是一副五大三粗的身板,偏偏穿着一身嘻哈风格的衣服,身上那件花格子衬衫格外惹眼。

画心(161)

因为刚才把他的想象得过于美好,没想到他竟是这幅尊容,黛雪落的胃里竟有些翻涌。

接着便闻到他的身上和屋里都发着一股混合着汗酸的臭气,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不过他这副形象倒也符合他街头画家的身份。

虽然被他的模样惊到了,黛雪落的目光也只在他的身上停留了数秒。

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寻找那个可能在这里的杜缈。

结果让她失望了。这个屋子里除了他没有别人。

“哈哈哈哈!”画家爽朗地大笑着,嗓子笑干了,猛灌了一口面前的罐装啤酒:“我编的那个故事你还真信啊?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清纯啊!”

风千翌红着脸站在他的对面,肩膀下意识的耸着,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嘲讽神情,也不知道是在嘲弄谁。

黛雪落却是在惊惶地大叫:“你说什么?这幅画的来历是你编出来的?那你屋子外面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没有模特你怎么能画出这么美的画?”

“哈哈,”

画家的眼睛亮了,露出一副只属于艺术家的“神圣”神情:“小姐,其实真正美丽的画都不是照着模特画出来的。因为模特即使长得再美,也只是普通人而已。普通人都会有缺陷。真正完美无缺的画是通过想象画出来的。我是把我想象到的所有的美好的事物都化用到了画中的女子身上,所以你才会觉得她有超凡脱俗的美…”

“行了行了行了!”

黛雪落根本没空听他说理论:“你先告诉我你这件衣服是从哪儿来的吧。画中人可以想象出来,你别告诉我这件衣服也是你想象出来的!”

“那件衣服吗?哈哈,正是那件衣服开启了我的想象之门,”

画家的脸上又出现了陶醉之色,眼睛也微微上翻,就像在遥望远空的寒星:“这件衣服是我捡到的。刚看到它我就觉得它有种特别的气质,洗干净后果然如此。把它远远地挂起来,你就会觉得有个美人远远站在那里。有一天晚上我出神地看着它,渐渐感觉到它长出了腿和胳膊,长出了脖子和头,长出了雪白的脸颊和秀丽的长发…我立即把感受到的这一幕画出来,从你们能把它当成真人就可以看出来,我把它画得非常成功,哈哈!”

画心(162)

黛雪落简直怀疑他精神是不是毛病。十有八九是有。

人们不都说有些艺术家都是精神病么。但她希望他不要是精神病。

因为她还要从他那里打听那个女人的下落呢。那个女人一定存在!韩拓月这三年都在照顾她啊!

“是不是因为那女人做了什么事情?你要为她隐瞒?我告诉你这是没必要的!我们知道她的存在!因为她在来你这里之前,都是由我一个朋友照顾的啊!”

“什么?”

一听黛雪落这么说,那画家倒愣了。

黛雪落把韩拓月对她说的话又和画家说了一遍。

当然,为了掩护韩拓月,提到韩拓月的时候,她就用“一个警察”来指代。

听了她的话后,画家的眼睛瞪得老大,忽然惊骇地怪笑起来:

“你大概是搞错了吧。我画里的这个女人绝对是我虚构出来的。你那位朋友大概出了幻觉吧。这世上哪有美丽的女人会住在坟地里啊。即使有,几年下来也会变得蓬头垢面,相貌扭曲了,我怎么会拿那种人画画?哈哈哈!”

黛雪落哑然。她呆呆地看着画家狂笑的嘴,觉得它正像一个黑洞,把她所有的勇气和自信全都吸了进去。

忽然感到肩膀上传来一阵柔软的震动,侧头一看,见风千翌已经凑到了她的身边,低声对她说:“别着急。你再带我去那个坟地看看,也许我能再帮你找出些蛛丝马迹…”

按理说,黛雪落不会愿意把韩拓月的一切都向风千翌敞开的。

但现在一切都变得让她无法掌控,他提供的帮助令她无法抗拒。

虽然此时已接近中午,墓地里还是湿冷和阴森的。

那空墓穴里也是一样。风千翌整个人下到空墓穴里,小心翼翼地检查现场的情况。

“发现了什么没有?”黛雪落把头探进去小心翼翼地问。

其实她根本不相信他会再找出什么来,已经预先感到了失望。

“我没有看到什么新的东西…不过发现有一个地方不对劲…我先上来,我们换一个地方再说!”

画心(163)

风千翌上来之后就径直把黛雪落拉倒了坟地旁的一片森林里。

他伸出双臂撑到树干上,把黛雪落围在中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之后才开口。

见他的样子如此诡秘,黛雪落的心顿时紧张地跳动了起来:他到底发现什么了?

“我在空墓穴里最大的感觉,就是那里实在太整洁了。看不出它的主人刚刚慌慌张张地逃跑,甚至看不出那里曾经有人住过!”

不知是不是为了让黛雪落提起住够的重视的重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直盯着黛雪落的眼睛的。

黛雪落已经猜出他说什么。

反感地想要躲开他的目光,此时才发现她已经无处可逃——这就是他用双臂把她围在中间的理由?

“你想要说什么?你想和你那个画家朋友一样说他是出了幻觉?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了解韩拓月!他绝对没有疯到这个地步!”

“你了解韩拓月吗?你真的了解他?那你能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在夜里去那个坟地吗?”

风千翌冷冷一笑,眸子里似乎有道蓝色的火焰,线一样直冲到了她的内心深处。

“我认为他完全可能是出了幻觉!除了墓穴里太过整洁外,里面的几袋食物都没开封。里面的蜡烛也是全新的。当然你可以说这是她碰巧点完了,韩拓月又给她送来了新的。可是如果她之前点过蜡烛,这里面应该残留的有蜡油吧!可是我一滴蜡油的残迹都没找到!所以我认为,这里根本没有人生活过!韩拓月自导自演了一出戏,目的就是欺骗你!”

“什么!?你说他…他这是为了给他半夜出现在这里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想说他不是来这里抛尸的…他和这里的裸尸毫无关系?”

黛雪落的脸色变得铁青,目光也变得散乱起来。

“不,也许不是这样。”风千翌眼中那幽蓝的火焰已经慢慢凝结成一个幽蓝色的魔镜

画心(164)

“也许他真的以为那女人存在过。他和幻想中的女人对话、交往,每次看到现实中的女人就会把她误认成她。但是现实中的女人毕竟不是她。他每次都会遭到拒绝,感到幻灭和失落,所以就会崩溃地杀死她…至于那个老是出来袭击你的褐发男人,可能是他故意派来扰乱你的视线的…”

黛雪落更加慌乱了,她的心中已经乱如翻江倒海:“不!你这个结论下得太武断了!即使他喜欢幻想,你也不能依此说他会杀人…”

“我一点都不武断!”

风千翌仍然凝视着她的眼睛,嘲讽而又满富挑衅意味地笑了笑:“这是外国刑侦实录里经常出现的案例。而且,根据他的一系列可疑之处,我得出这个结论并不武断!”

“不不不!不对!”

黛雪落闭紧了眼睛,拼命地摇着头,眼角已经有眼泪沁出:“可是他分明认出了你家画中那个人啊!还有,他怎么知道我在今天早上要去找他…如果不知道我具体出现的时间,他根本无法在我面前出现演戏…”

她提出的这两点被风千翌轻松地推翻了:“我早就说过,这种人有把他看到的所有美丽的人都看成是自己幻想中的爱人的毛病。而且,如果他布置这个地方是为了给他幻想中的爱人住,根本不存在在你面前演习的问题。你不管在什么时候到这里来,都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黛雪落哑口无言。她呆呆地看着风千翌的眼睛,感到那里有股力量正在强力地渗透到她的心里,压服她所有违背他的念头。

她拼命抵抗住这种力量,眯起眼睛用力吐出一句话:“不管怎么说,一切都缺乏确凿的证据。你认为那女人只是韩拓月的想象,最大的依据就是那个画家说的话是不是?可是韩拓月也说过,那个女人是个逃犯。画家完全可能为了掩护她而把她硬说成大家的想象。所以,我们还要去画家那里调查!”

风千翌像被针刺了一下,瞳孔也瞬间收缩到了一点。

黛雪落说的话让他感到自己很受冒犯。

他沮丧而又不失风度地撤去像两道横栏一样撑在树上的手臂,把黛雪落放了出来:“也许你说的对。我们再去问问那画家。”

画心(165)

仅隔了这么点功夫,那画家便出去了。

棚户区住户的门全是用绳子拴在杂木搭成的门框上的,根本无法上锁。

不过他们也没必要给屋子上锁。他们所有的值钱的东西都在身上,屋里留下的只不过是些破烂。

见画家不在,黛雪落当机立断地进入屋中一阵乱翻。风千翌虽然说“这不大好吧”,但也没有阻止她。

画家的屋里尽是些破烂。破烂的画板、破烂的画布,破烂的画笔、破烂的书籍,还有些疑似捡来的小东小西。

黛雪落忽然从角落里翻出一个一个塑料发卡。

它大约七成新,涂了红漆的表面上镶了好密的一排水钻。

发现了女人用的东西令黛雪落非常兴奋,她立即掏出手机给发卡拍了一张照片。

接着又仔细翻看着发卡,忽然感到身后一亮,接着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糟了。那画家回来了。

“你在干什么呢?”看到黛雪落像个老鼠一样堆在被翻得一团乱的东西之间,画家自然很惊讶。

“我…这个…”

黛雪落一时窘得无地自容,索性主动出击:“你不说哪个女人不存在吗?你这里怎么有女人用的发卡?”

“哦,这个啊。”

画家瞄了那个发卡一样,然后满不在乎地笑了:“这也是我捡来的。它也让我很有感觉。不过你要是喜欢,就尽管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