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在等小少爷。”

“嗯,王喜,这府门可要清理了,本少爷不喜欢脏东西碍眼。”君然简单的一句话说出口,小小年纪,声音却清冷已极。

王喜管家心里一惊,只道这小少爷本就是极挑剔的性子,惹他不高兴就等于断了在君府的差使。忙四下顾望着,想查出这个“脏东西”究竟是什么。

可左右瞧瞧,周围是打理过了的,人虽多了些,可都也是有头脸懂规矩的,并没随意丢什么不象样的物件。

难道是…王喜的眼光朝低处,直盯住傻呆呆站在马车后的三个小姑娘,心头暗叫不妙。

这三个小姑娘不就是那秋婆家的吗?平日里就像个小叫花儿一样,如今被雨水泥水一淋,脸上更是黑一道白一道。

“你们三个快回家去!”王喜有些急了,生怕小少爷不高兴,忙对着三朵小花吼着。

捧着两个脏饼子的泪花儿嘴扁了扁,身子朝小菊花缩了缩,只露出两只大眼睛朝王喜看着。

“我们不着急回家。”小菊花边说边扮了个鬼脸。

听到她的回答,君然回过头来扫了一眼,与方才一样,似乎是看过来,又似乎还是略过三朵小花儿的头顶。

“行了。”君然简单的两个字,便不再耽搁,继续朝府门走。王喜得了令也懒得再和小孩子纠缠什么,仍旧哈着个腰撑伞,脸上笑逐颜开。

“等等!”小葱花虎着嗓子喊出来,身后衣襟一紧,是泪花儿怯生生的拉了拉她。

君然本已快上台阶了,此时听到喊声,脚步停了下来,疑惑的转身。

小葱花拿过泪花儿手里的饼,拔开了她死命拦着的手,也不管自己的绣鞋上有没有泥巴,径直踩上红毯朝君然走了过去,近了身,瞪着大眼睛说着:“这饼脏了,是你的马车弄脏的,你要赔我们。”

“对!你要卖我们!”小菊花在一旁表示愤怒的扬了扬小手。

“卖?”君然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耐了,此时倒不像是个小孩子。

“呃…她是说让你给我们买新的!买刚出炉的!”小泪花儿凑上前来解释着。

一旁的王喜管家大急:“我说你们这三孩子怎么不懂事啊,还不快走。”

“不卖我们就是不走!”小菊花开始她又一轮的语无伦次。

“王喜,你处理。”君然啼笑皆非不以为意的转身,他年纪虽不大,平日里却严正得很,君族里也有些表姐妹,可他只觉得聒噪,并不愿多亲近。更何况像三朵花这样的“野孩子”是接触不到的。

“小哥哥。”这次说话的,却是探出头儿的小泪花,没哭,一双大眼却仍旧包了怯生生的意思:“你还是赔我们饼吧,秋婆说做错事就该承认。方才是你的马车驶过去溅起水花脏了我们的饼的。”

周边围观的人群中开始有偷笑声,君府在地方上的声威如此响亮,想不到也有三个黄毛丫头因为个饼子就敢扯着小少爷说话了。

君然面上有些挂不住了,毕竟他也只是个孩童而已:“这附近都是君府的地界儿,我在我家地界上行车,谁让你们三在旁边站着了?”

“此说差矣!”小菊花儿摇了摇头说着。泪花儿在一旁拉了拉她的衣襟悄声道:“是此言差矣。”

“呃…此言差矣!”小菊花接着说:“这是你家的地不?”

“是又如何?”

“我们是站在你家地面上不?”

君然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我们都站在你家地面上了,你还弄脏我们的东西,你该赔不?”小菊花理直气壮的绕了回来。

君然皱紧了眉头,老实说,这叫花子似的小姑娘绕来绕去的,好像有些道理,又好像完全不合逻辑。

总的来说,他被绕得有些晕了。

他当然会晕,他哪知道小菊花的逻辑一向混乱,却同样也能扰的别人更乱。

“哎呀三个饼而已,走走走!”王喜见小少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忙板着脸解围,伸手一推搡,搡的小葱花儿倒退了半步。

“汪汪你个太阳!”小葱花张口一句标准“葱花儿骂”

“啥?啥太阳?”王喜没听懂。

“哇…你,你动手…打小孩子…秋婆…”泪花儿一瞧小葱花受了委屈,扯开嗓子大哭起来,眼泪说来就来,别看平时她说话声音小,那哭起来可是毫不含糊,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你们这些恶霸居然阴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小菊花气愤的挺起小小的胸襟。

“阴天?就你们三?还民女?”君然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怄的想笑了。

“好,不吃了,反正也脏了,也不用你赔了!看饼!”小葱花二话不说,摆出个极用力的造型,拿过小泪花儿手中脏饼直直的抛过去,目标:君然。

君然雪白雪白的衣服上,立马出现了个疑似圆形,有点儿黄,那是油,还有点儿黑,那是泥…

第 3 章

给君府帮忙两天了,这是第一次,秋婆提前收工。

原因自不必说,因为那宝贝三朵花。

落破的小院内,透过纸窗,隐隐映出四个人的身影,一老三小。

“听说你把饼扣人家少爷身上啦?”秋婆难以置信的扯过小葱花。

“扣啦!谁让他那么不讲理!”小葱花理直气壮的回答。

“你和人家讲理啦?”秋婆再问。

“我没讲,是小菊花跟他讲的!”

“你让菊花跟他讲理,那能讲得清吗?”秋婆不胜唏嘘,轻叹了口气又扯过小菊花,抚摸着她的软软的头发:“小菊花呀小菊花,都怪婆婆不该给你取这个倒霉名字,害得你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

小菊花困惑的眨了眨眼:“秋婆,我的名字挺好听啊。”

“唉…秋婆也是一时糊涂啊,等你长大了,知道了黄瓜,就会怪秋婆为啥给你取个菊花了…唉…”

“秋婆,你是怪我们和君小少爷吵架吗?”泪花儿趴在桌上,双手托着腮,可怜兮兮的看着秋婆。

秋婆最看不得她这个表情,一看就心软。

“没,秋婆是怕你们吃亏。你们要记住,出来行走江湖安全第一,遇到比自己强的人,第一口决就是…”

“闪!”三朵小花异口同声的回答。

“秋婆,那你为啥从来不怕比自己强的人?”小葱花儿有些不解。

“秋婆都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怕啥?秋婆是属螃蟹的,到哪儿都得横着走!”秋婆骄傲的拍了拍胸。

“那要是横着走不通呢?”小菊花再问。

“呃…”秋婆犹豫了下,斩钉截铁的回答:“那就绕着走!”

“嘁!”三朵小花儿一哄而散。

“秋婆,洗洗睡吧…”泪花儿无限同情的看了眼秋婆,嘱咐着。

留下秋婆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桌前回忆…回忆那在天庭上横行霸道的美丽日子…

烛火闪了又闪,秋婆一愣,三长两短的闪法,紫印大仙又召唤她了!眼睛半眯起来,随着那最后的一闪,神游入境…

“秋锦,还没找到吗?”紫印大仙边剔牙边问,最近这些日子牙总疼,估计是狗肉吃多了。

唉,不知天界的其他神仙看到紫印此时的模样,还会不会封她天界第一美的光荣称号。

“呃…再多给些时间。”秋婆在神游的时候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貌:秋锦。

“时间不是我给的。老实说,你什么时候会烟消云散我都不知道,只不过…”紫印皱眉看着秋锦的眉心,慢慢的说:“只不过你的仙气似乎愈发散了,秋锦,你在凡间呆的时间太长了。我就奇怪了,往生石应跟你有感应的,你怎么会找了几十年都找不到?”

“呃…有感应啊,所以我在人间东奔西跑了这么多年,就是顺着感应在跑啊,快了,就快找到了。”秋锦搔了搔头回答。

“啧啧”紫印摇了摇头:“瞧瞧你现在还哪有个仙人的样子!你瞧我多舒坦,有事儿没事儿吃吃肉喝喝酒,我和你说啊,天界最近来了群外星界的,说他们那里空气不好要移界!天帝安排我负责这事儿呢,我寻思着不能让他们随便就进来了,得弄个红卡之类的,呃…就相当于神仙证!”

“仙人个六饼!我在凡间一点儿法力都使不出来,整天被人欺负!”一想到在君府做工,秋锦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所以才叫你快找往生石啊!找到还好,要是被凡人找到再使用了,你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知道了知道了!”秋锦认命的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紫印吐了吐舌头便飘远了。

烛火一闪,秋婆的眼睛恢复了亮泽。

扭头瞧了瞧大床上睡得横七竖八的三朵小花儿,忍不住偷笑出了声,什么神仙证不神仙证的,人间自有人间的好处,紫印哪里晓得了?

秋婆满脸的皱纹顺着笑意舒展开来,竟也是极美的…

再说君府,君府可是贵族大户,白天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会小气到和三朵花儿去计较什么。只不过与此同时,君老爷和小少爷之间也有一番对话。

“然儿,你今日刚到怎么就和黄口小儿纠缠上。”君若望坐在书案旁问着,没抬头,仍旧专注于笔上的水墨山水。

偏厅的坐儿上,坐了个黄脸儿的中年男人,饮着茶,对祖孙俩的话似听非听。

“爷爷,然儿实在是…”君然立与案前面有难色,他素来极爱洁净,一想到今日里胸前被拍了个大饼,就直想一头栽进地缝里。

“爷爷带着你过来丰郡住,你可知因由?”君若望打断了孙儿的话。

“孙儿不知。”

“想我君府世代荣华,树大招风啊。现正是皇上考虑立太子的时候,若爷爷不离开京城,有人会寝食难安啊。”

“爷爷还会怕什么人吗?”君然疑惑的问。

“小少爷你记住,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可以让你去怕的。但同样,也没什么事情是万无一失的。做人低调并不是怕了谁,反而是高调之人,心许是虚的。”黄脸儿男人终于走了过来,不紧不慢的说着。

君然略点了头,并没答话。

君若望手腕一抖,了结了最后,也是点睛之笔。端详了片刻,满意的点了点头方才说道:“然儿要记下严伯伯的话,回去仔细想个透彻。”

那黄脸男人自然就是严伯伯。

“然儿,还有一事爷爷要告诉你。的确,除了京城的宅子之外,君府在各地都有落脚的地方,选择丰郡却是别有缘由的。”君若望继续说着。

“嗯,然儿也猜爷爷并不是贪图这里凉爽,定是有深意的。”君然点点头。

“三十爷,爷爷寻了三十年了…那往生石的下落终于有了些线索。”

“何谓往生石?”君然不解。

“传说中,往生石有两块,一块在天界,一块在地府。凡人如能得此石,逝后肉身不腐,灵魂可赴极乐世界永享太平。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宝贝。天界上的那块,由于保管它的小仙失职,掉下凡间很多年了。”

“这…爷爷又如何得知?”君然惊讶的问。

君若望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微笑的看着孙儿,面皮上虽老态尽现,眼神却仍旧精光。

君然犹豫了下,看向严伯伯:“可是伯伯推断而来?”

“正是。”君若望点头笑答。

君然口中的严伯伯,名严已。是君老爷还是君少爷的时候,出门游历遇到的修道高人,据说此人修真境界已颇高深,能与仙人对话,进入地界自如。当然,他的传说仅限于君府的嫡系继承人知晓而已,旁人只道严已是个普通的食客而已。

严已借助君若望的财力势力,搜寻往生石已很久,一直没摸清头絮。直到今年才推算出往生石大概的方位应是在丰郡一带,所以,君老爷便“低调”的来了丰郡,一来避朝廷政治上的风潮,二来搜寻往生石。

严已的确是高人。往生石的确在丰郡附近有了生息,这也是秋婆为什么带着三朵花搬到这里来的原因了。只不过这往生石本是神物,若真被凡人寻了去,却不知是好是坏。

“爷爷,然儿住在丰郡是不打紧的,可教课业的师傅还在京城。”君然问道。

“课业不打紧,爷爷早有安排。然儿,爷爷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君若望拉过孙儿,慈爱的拍了拍他的肩。

“爷爷只管吩咐。”

“爷爷打听过了,大明有一对游学授课的夫妇已到了丰郡,听说授的课业甚好,爷爷会安排你进入他们的学堂。”

“即是好的,为何不安排他们直接进府教然儿?然儿不喜欢同不相识的人一起学课。”

“往日当然行了,今时却不同。爷爷还会安排三个孩子也进那个学堂,你要设法接近她们。”

“哪三个?”

“就是今日里与你在府门口起了争执那三个小叫花子。”

“什么?”君然大惊,着实没有想到爷爷安排的竟是那三个人:“为什么?”

严已淡笑了声:“小少爷不妨细想一下,老爷如此安排自然是有道理的。那三个小叫花子自然不算什么,可是照顾她们的秋婆却是大有来历。我虽断不出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可她与往生石绝对有着关系,也许,顺着她就能找到往生石。”

“所以才让我接近那三个叫花子。”君然一想到她们黑乎乎的小手,不禁皱了皱眉:“那个什么石头就那么重要吗?什么样子的?”

“没人知道,也许就只是一块石头。找到它,要修缘了。”严已笑了笑,垂首向君若望施了礼,也不再等他说什么,转身离去。

“爷爷,我并不喜欢严伯伯。”君然见严已走远了,沉声说着。

“爷爷并不是要你喜欢他,然儿,这世上的人你不需要一一喜欢,你只需分得清哪些是可以使用,哪些可以利用。”

“除了使用和利用,可还有其他?”君然疑惑的问。

“自然是有,不过,爷爷希望你永远不要遇到,也不要体会,会伤了你自己。”君若望赞许的抚了抚孙儿的头顶,这孩子悟性极高,总能举一反三。

“为什么?”君然追问。

君若望摇了摇头:“长大了,自然明白。”说着,从案上拿出一个小册子交给君然:“拿去,背熟了。”

君然听话的点点头,拿着册子向爷爷告辞。

仆人伺候着回到自己的房间,燃亮了灯,君然打开册子,蝇头小楷书写着的就是他要去做的事。

他虽对这件事的意义不甚了解,可即是爷爷吩咐的,照做就是没错的。

定了定心神,仔细看下去,原来,白天遇到的那三个小叫花子却是这样的身世…

黄衣服的叫小菊花,白衣服的叫小泪花,绿衣服的叫小葱花。她们三个都是被秋婆捡来养大的。

至于秋婆的来历却极少极少。

看明白了,记牢了,君然不以为然的合上册子。原来就是要跟这三个小屁孩儿打交道,那还不简单…

阴雨之后,好一个艳阳天!

为了“安慰”三朵小花儿昨天受了刺激的小心灵,秋婆一大早就起来煮饭了,这次不是饼,而是香喷喷的大包子!

“哇,秋婆…”小泪花儿第一个起床,自己洗漱了,凑过头,瞧着冒着热气的大蒸锅,眼圈儿又红了。

“你这孩子能不能不红眼睛啊。”秋婆啼笑皆非。

“她不红眼睛就不叫泪花儿了!”小菊花也跟了进来,伸手想掀锅盖子,烫的“嗷”一声,忙捏住了耳垂。

“秋婆,你去君府做工的这些日子就不能给人家做媒了,那咱们有银子吃包子吗?”小泪花儿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

“君府还算是讲道理,要给些例钱的。秋婆饿不着你们的!”秋婆笑着在灶里又加了把柴。

“小葱花呢?”加了柴,忽意识到还少了一朵花,秋婆问着。

“她在叠被子!”小菊花脆着嗓子回答。

“呃?她转性了?”秋婆惊讶的问,小葱花平日最烦做这些事。

“嘻嘻…”小菊花儿斜着眼睛偷笑。

秋婆疑惑的擦净了手,掀了帘子进了卧房,小葱花儿正红了一张小脸认认真真的叠被子。

“葱花儿,你病了?”秋婆走上前来手按了按小葱花儿的额头,凉丝丝的,不烫啊。

小葱花讪笑着摇了摇头:“秋婆,我饿了,快吃饭吧。”

秋婆越发的奇怪了,想了想,摊开小葱花儿的被子一瞧…中间一摊水迹…

“不怨我!我昨儿晚上做了个梦,梦里一直找茅房,起先找不着,我就一直找一直找,后来…”

“后来找着了就乐开怀的尿了!都七岁了还尿床!小葱花儿你可是要了命了!”秋婆脸上的皱纹堆到了一起,一手叉着腰,一手拧着小葱花儿的耳朵吼道:“还不去晾被子!!”

“啊…”小葱花儿咧着嘴惨叫,一手扯了被子,一手护着耳朵:“秋婆饶命啊…”

厨房里,蒸锅早被支开了盖,另两个小花儿一个拿了个热包子,边偷笑边大口吃,一脸一手的油汪汪,不亦乐乎…

第 4 章

君府,秋婆拿着把大扫帚在地上胡乱扑腾着,路过的小厮和丫环纷纷侧目、捂鼻、皱眉…

“哪儿请的啊,啥活儿都干不好。”

“谁知道啊,听说是硬插进来的!”

两丫环窃窃私语。

“嚼什么舌根!”大厨,也就是那天抓鸡的中年妇女:莆姑,大声吼着。

两丫环慌里慌张红着脸闪人。

“哼!”莆姑朝她两背影翻了个白眼,又瞅瞅还在院里扑腾的秋婆,扭着腰继续朝厨房走。边走边郁闷,其实那两丫环说的没错,这老太婆除了会倒帮忙,啥活儿也干不好。也不知道王管家错了哪根筋,非安排个鸡逃跑的局把她钓进府来,真是白瞎了她那只黄珠大公鸡…

说王喜,王喜就到。

“莆姑!”王喜扯脖子喊。

“啥事儿?”莆姑回身问。

“小少爷明儿入学,老爷吩咐多做些补脑的东西给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