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爷爷。”君然犹豫了下,一字一字的回答。

“嗯,休息吧。”君若望不再多话便离开了。

君然送了爷爷出门,仆人们便拥上来伺候着他沐浴更衣。暖暖的水泡着果然舒服,桌上早准备了点心宵夜,洗好了便可以大吃一顿!

“小少爷!你这手上怎么起了水泡?”文叔仔细的看着君然的手指,有些心疼的说。

文叔是君若望安排伺候君然的老仆人,话不多,多年来却一直忠心耿耿。

君然不以为意的说:“无妨。”

“唉,这书院才上了一天而已,就这么会折腾人了…”文叔老了,自然要唠叨一些。

若是平日,君然一定又冷着脸嫌烦了,今儿个却不,他只在想着放学的时候另一位先生,也就是宁可卿的爹对他说的那番话:“与众不同、有自信是好的,可却要拿捏住度。人不可无傲骨,却不可有傲气。”

可是爷爷也说过,君府的人生来便尊贵的…

“小少爷,吃块梅子糕吧。”文叔拿了点心给君然。

君然茫然的接过糕饼吃了一小口,略皱眉。

“怎么?不好?”文叔忙问。

“味道…怎么差了些…”君然仔细品着,就是觉得没有平日里香甜了,倒是晌午的那个馒头,凭心而论还是不错的。

“吃鱼呀…吃个苹果吧…”小泪花儿扬起的笑容这会儿忽然浮现出来。

“啥盗?我盗啥了?”“什么小儿,我明明是女的!”那个小叫花子菊着急的样子也忽然来了。

那小叫花儿,上个茅厕都不会关门…

文叔呆呆的看着面露微笑的小少爷,竟有些不认识的感觉,这样的笑容,好像自打他五岁起就没有过了呀…

同时,秋婆的小院,屋里早熄了蜡烛。

月光透进屋,只见一老三小拍着肚皮躺在大大的木床上,心满意足的笑容。

“你们是说,今儿个上课先生不是教学问?是让你们劳动?”秋婆听着三朵小花的叽叽喳喳,诧异的翻个身问。

“事情是这样的…”小菊花清了清嗓子,在黑暗中准备开始她的长篇大论。

“先生说今的任务是劳动,爱劳动的才是好孩子。”小泪花儿笑着插了话。

“唔。”小菊花收回一肚子的话。

“那其他富家少爷小姐们呢?也做了?”秋婆再问。

“起先不乐意来着,尤其那个君然!后来又乐意了,其实看上去还是不乐意,但是不管乐不乐意他也得乐意…”小菊花兴奋起来,又开始语无伦次。

“嗷嗷的你别说了,我都困了…”小葱花半睁着眼睛,喃喃的抗议:“明儿个还要上学呢!”

“唔…”小菊花有些郁闷,一想到明儿个不能迟到,也只有使劲儿闭上了眼睛。

小泪花儿凑到秋婆身边,搂着秋婆的脖子轻声说着:“秋婆呀,我好喜欢那个先生。”

“为啥?”秋婆小声问。

“先生一直对我们笑呢,而且吃的又好,秋婆,我们吃了大白馒头哦!我很想带回来给你吃,可怕别人说我。”

“嗯,你做的对,小泪花儿,咱日子是穷了点儿,可不能让人笑话了去。学堂里吃饭真的不收银子吗?明儿个你好好问问先生,若是要收,秋婆勒紧腰带也把银子给你们交上去。”

“先生说不收,说吃饭的银子是啥‘赞助’来的,若是我们学问学得好,还有‘奖学金’呢!秋婆,我要跟着先生好好做学问。”

“嗯,好泪花儿,好好做学问,将来考个女状元!”秋婆笑着搂过泪花儿,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睡吧小泪花儿,婆婆哄你睡。”

“秋婆,我好喜欢秋婆。”小泪花儿轻声细语的说着,柔软的声音熨平了秋婆一整天的劳累。

“秋婆也好喜欢你…”

“小葱花,咱两只有互相喜欢了…”小菊花酸溜溜的搂过小葱花。

“我嗷嗷的…”小葱花半梦半醒的嘟囔着。

屋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三朵小花儿均匀的熟睡呼吸声终于响起,小葱花在梦里还继续“嗷嗷”了两声,许是在追着鲁如花打吧?秋婆不由得无声笑了起来,可心情却忽地沉重了。秋锦啊秋锦,你真的不想返回天界了吗?往生石的秘密,你就打算放弃了吗?

可这世上的许多事情是由不得你的,无论你是人,亦或是神。

第 9 章

凤静书院开课的第二天,不用再劳动,却也并不是马上进入学习的状态。

教馆内,四十九个学生排排坐,认真的看着前面站着的先生:云衣。

“首先,我想请大家做个自我介绍,谁先来?”云衣笑着说。

四十九个小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先来。

宁子卿想了想,“责无旁贷”的站了起来走到最前面,先对着大家鞠了个躬。朗声说着:“我叫宁子卿,今年七岁,小的时候爹娘带着我去了很多的地方,我喜欢听娘讲的故事,喜欢爹带我去狩猎,我所喜欢的一句话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丰郡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我希望自己能在这里愉快的读书、生活,我也很高兴和大家一起学习,谢谢大家。”

课室里一片安静,全部都愣愣的看着宁子卿,他们当中有许多人是上过其他私塾的,可没哪家儿会有这样的安排,一时间接受不过来,听着宁子卿说完,又都觉得心痒痒的…

云衣心里暗笑了,主动的鼓起掌来,渐渐的,稀稀拉拉的掌声在课室响起。

“我来!”小葱花明白了啥叫自我介绍,第二个冲了上去:“我叫小葱花,今年…好像是六岁?七岁?嗷嗷的我也不知道。呃…我喜欢吃肉,我还喜欢秋婆,我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小菊花,一个叫小泪花。我所喜欢的一句话是‘做人要像螃蟹一样横着走!’”

小葱花话音刚落,鲁如花第一个讨好的带头鼓起掌来。

“我来我来我来!”小菊花早已坐立不安,蹦着跑到前面:“我叫小菊花!秋婆说我六岁,其实秋婆也不知道我几岁,可是她说我六岁,她说我六岁我想我就是六岁吧…呃…”

一时间忽然忘记了要说什么,站在前面直搔头。

“小菊花你喜欢什么?”云衣忍俊不禁提醒。

“我喜欢讲道理!秋婆说我最会讲道理!我也喜欢宁子卿刚才讲的话‘读万本书不如走一辈子路!’我觉得走路好啊,只有懒人才坐马车,不过走路是很费鞋的。秋婆说我正在长身体,做鞋要做大一号的鞋。秋婆对我可好了,每年都给我做鞋,她自己都没新鞋穿…”

讲起秋婆,小菊花来了精神,滔滔不绝的开始了她的“道理”,底下一片寂静,君然本就觉得这场“自我介绍”百般无聊,还要听着小菊花没完没了的唠叨更是可怕,“腾”的站起了身,径直走到小菊花身边,强作平静的说:“下面该我了。”

“好啊好啊。”小菊花被忽然打断却也并不生气,反而很高兴君然能主动的站起来。

“小菊花,你可以回到座位上。”云衣忙朝着小菊花点点头。

小菊花美滋滋的回了座位。

所有的同学偷偷擦了把汗…

“我叫君然。”君然一时冲动走到前面,可真正面对大家的时候又忽然有些灰心,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只觉得有些丢人。

“我八岁,从京城来,不知道在丰郡会停留多久,希望不会太长。”简单说完,冷着脸回到了坐位。

没人鼓掌,全体小朋友心中涌上怪怪的情绪,啥叫希望不会太长?丰郡不好吗?

气氛又滑了下来,一直垂着头的小泪花儿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前面。

“我叫小泪花,和小菊花和小葱花一样,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六岁还是七岁。我们的亲人只有秋婆。秋婆年纪大了,做不了重活儿,精细的活儿她也不会,她喜欢给我们烙饼、做包子吃。她很穷,没银子给我们做新衣裳来上学,可秋婆说只要衣服干干净净的就不怕被人笑。她还给我们缝了这布片。”说着,小泪花儿从怀中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又继续细声细语的说着:“我们三个一人一个,可好看了,我们可喜欢了。秋婆说让我们跟着先生好好做学问,将来当女状元。我一定要听秋婆的话,将来当了女状元我就给秋婆买大宅子住,还要给小葱花炖肉,还要给小菊花买漂亮衣服穿!我说完了。”

说完,微笑着走回了座位。

片刻,幸宁首先兴奋的鼓起掌来:“泪发,泪发!”

第一次,鲁如花没有发出嘲笑的声音。

宁子卿也微笑的看着小泪花,偷偷对着她伸了个大拇指。

君然并没有看小泪花,头偏向窗外…

自我介绍继续进行着,大家都极认真的听着。其实丰郡并不算大,大部分学生之间早已知根知底,可这样正式的自我介绍,竟是让所有人听得津津有味。

放学的时候,三朵小花儿用秋婆缝给她们的布片仔细包了新发的书,小心翼翼的捧着走。鲁如花也嬉皮笑脸的在她们身边绕来绕去,惹得三朵小花儿时不时的吼他几句,小葱花又恐吓似的扬着手。

君然走在后面,书自然是拿给跟着自己的家仆们拿着。虽听不清前面的三朵小花和鲁如花在嚷些什么,可只是看着就已经很热闹了。

“小少爷,今儿放了学怎么不开心?”文叔察言观色,小心的问。

君然愣了一下,清冷的声音说着:“君府什么都有,我怎么会不开心。”

文叔不再答话,老人家阅历深,他知道,小少爷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感觉:孤独。

与风族寨时不同,云衣和宁铮一起办学已数年,早摸出一个完整的教学路子,当然,她还聘请了其他一些德才兼备的先生,因为这里毕竟是科举时代,完全照搬现代也是行不通的。

慢慢的,丰郡的第一批新生的学生情况步入了正轨,调皮的虽然依旧调皮,却少了飞扬跋扈。至于君然还是不怎么同大家讲话,只是小菊花的后背偶尔碰到他的桌子时,他不会像以往那样不耐烦的推开了。

秋婆也终于结束了在君府做白工的日子,恢复了“自由”之身。

又是一个大清早。

“起床!起床!”秋婆大吼着,挨个掀三朵花的被子。

“秋婆,书院儿今儿个不上课。”小葱花紧闭着眼睛,死拖住被子不肯起来。

“我不课!我不课!”小菊花睡得迷迷糊糊的也跟着嚷着。

“你不磕啥!你当自己是耗子呐!”秋婆终于拉扯着小菊花坐了起来。又抓住小葱花的小胳膊往衣服袖里塞。“那啥,这几天秋婆运气好得不得了,城里好几个托我说媒的。老规矩,你们帮我去端详端详。”

“秋婆,我们三个和你一起去吗?”小泪花揉着眼睛坐起了身,自己穿着衣服问。

“咱得分开行动,小泪花儿小葱花儿和我去大茶楼,小菊花看家!”秋婆吩咐着。

“为啥又我看家?”小菊花不乐意的蹬着小短腿。

“你出去就给我胡咧咧,拉都拉不住!”秋婆拍了她一巴掌:“上次城东肖府大少爷让我老婆子提亲,让你跟着吧就听你在那儿没完没了的说话。今儿你看家,一会儿上杂货铺子再帮家里买包盐!”

“上次不怨我…”小菊花嘟着嘴抱怨。

“你看家,一会儿去帮秋婆买盐还能多出个铜板,你买包子吃!”秋婆“利”诱小菊花。

“行,行。”小菊花乐了,忙不迭的穿了衣服跑去洗漱了。

“秋婆,上次小菊花说了那么多话,耽误事儿了吗?”小泪花偷偷问秋婆。

“开始是耽搁了,后来秋婆我调查清楚了,那个肖大少不是个好人,咱不赚他的银子!”秋婆一提起那肖大少,心里就有气,哼,小菊花搅局搅得对!

简单的对付了早饭,秋婆拉着小泪花儿小葱花急匆匆的往大茶楼去了。

小菊花洗了碗,拾掇了屋子,揣上秋婆留给她的铜钱买盐去。

“上次真不怨我…”小菊花还在自己嘟嘟着,手里还拿了个盐罐往杂货铺子去。

“老板,盐!”小菊花踮脚把盐罐放在了柜上。

“没有!”店老板干脆的回话。

“为啥?”小菊花奇怪的问。

“你个小孩儿问这么多干啥?总之以后盐不是随便卖的了,你要买盐,只有到乐方行去买了。”店老板愤愤不平的说着。

“乐方行在哪儿?”小菊花傻眼了。

“乐方行都不知道你还算丰郡人啊,君府开的那个!在西大街!人最多的那条街!”

“唔。”小菊花拿回了盐罐,愁眉苦脸的出了杂货铺子。

西大街她倒是知道,就是没去过乐方行,平时买这些个东西哪儿用得着上那么大的什么行啊…

屁颠屁颠的来到西大街,眼瞧着都快晌午了,太阳大了,小黄衣服也被汗浸了。挨个匾额看过去,西大街正中最大的那间上面正写着三个大字“乐方行。

还好还识字,小菊花擦了把汗。

“老板,买盐!”进了乐方行,小菊花直接把罐子递给门口站着的一人。

“小姑娘,我不是老板,我是伙计!你买盐?把这罐装满了?”

“不,我只买一块儿。”小菊花摊平手掌,掌心上躺着湿漉漉的几个铜板。

“唔,这几个铜钱只够买半块儿盐,盐价涨了。”小伙计掂了铜板,接了盐罐,转身去拿盐。

“为啥?”小菊花急了,又涨了,那秋婆做菜更舍不得放盐了。

“为啥?这小姑娘!”小伙计乐了。

“你怎么在这里。”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小菊花身后传来。

小菊花一愣,转回身瞧着,果然是君然。

“买盐…”不知为啥,小菊花见到君然总有些怯怯的…

“买了吗?”君然点点头问。

伙计忙拿了罐子过来,脸上笑得开了花:“小少爷,盐拿来了。小的不知道您认识这小姑娘。”又转而笑眯眯的把盐罐递给小菊花:“小姑娘,下次再来买盐哈!”

态度与方才判若两人。

小菊花白了他一眼,打开罐子,瞧了瞧罐底躺着的一小块盐巴。

第 10 章

小菊花白了他一眼,打开罐子,瞧了瞧罐底躺着的一小块盐巴。

“买这么少。”君然也扫了一眼,顺口问了句。

不问还好,一句小菊花火气蹭的窜了上来,也忘记了怯怯…

“我也想买多啊,你们又涨盐价,我只有几个铜板,太坏了,你们太坏了!”

“这…”君然被抢白的愣住了,心头不知是该好气还是该好笑,好在与小菊花同窗多日,也算是习惯她情绪多变了。

小菊花用鼻子用力哼了声,眼睛一溜边儿,猛地就瞧见了秋婆早上才提起过的那个人:城东边儿肖家少爷。

事情是这个样子,秋婆做媒有个规矩,要男女两方都熟,两方人品关都过了才行,极是负责。

所以呀,这城东肖大少瞧上城西崔大小姐,委托秋婆去提亲。秋婆就想先和肖大少见几面,看看人品再决定接还是不接这活儿。

可去见了吧,就听小菊花儿在那里打岔,正经事儿一件没办好。气得秋婆提早拎着小菊花打道回府了。

也就因为这个,秋婆今儿早才不想再带着小菊花。

可小菊花不服气呀,心想自己这么聪明机灵个人儿,就安排了看家哪儿成!

瞧见了肖大少,心思一动,哼,秋婆说我碍事儿,我偏能干给秋婆看!

“你干吗?”君然瞧着小菊花一脸的奸笑,奇怪的问。

“我去买那个肖大少!”小菊花顺口又胡说了话。

“啊?”君然诧异。

“我去了啊!”小菊花眼神儿不错的盯着肖大少,小身子钻出了店。

“那个什么肖大少是什么人?”君然见小菊花鬼鬼祟祟的样子,奇怪的问文叔。

文叔欲言又止。

“怎么了?”君然从没见文叔这样的神情,忙追问。

文叔摇了摇头:“小少爷,那是肖家的公子,据说品行是不大好的。尤其…说是他很喜欢孩童…”

“嗯?喜欢孩子和品行不好怎么扯到一起了?”君然纳闷的问。

“这个…他不是喜欢一般的,他是喜欢去那些个花街柳巷找些雏…唉,少爷您这可叫老文怎么说呢。”文叔很是为难的说着。

“那小菊花跟着他做什么?”君然反应过来,疑惑的走出门,看着小菊花鬼鬼祟祟走远的背影喃喃自语。

“小少爷,您到了。”乐方行的掌柜迎了上来,点头哈腰的说着。

君然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想了想,便跟着掌柜朝内堂走去。

从去年开始,爷爷就开始教他看帐了,到了丰郡自然也不能闲着。对一个孩子来说看帐虽然难了些,可却没办法,谁让他姓君。

“小少爷,老爷说这本帐请您看看。”内堂,管帐的先生恭敬的把帐本递给君然。

“嗯。”君然接过帐本,摊开来放在桌上,埋头看着。

不用看也知道,一定又在哪里藏着个细小的错误,若看出来便会得到爷爷的赞赏。若看不出来,爷爷脸上的冰能冻死人。

可这次的错误在哪里呢?君然握着毛笔,看着帐本上记得密密麻麻的字,竟不能集中精神了。

“文叔,你说方才那小叫花子机灵吗?”君然忽然抬起头问。

“嗯?”文叔被忽然问到,纳闷的说:“小叫花子?”

“就是方才与我说话那小姑娘,她叫小菊花。”君然不耐烦的解释。

文叔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哦哦,机灵,机灵。”

“哼,机灵什么?她说话都是颠三倒四。”君然又埋头看帐本。

“文叔,那个姓肖的在丰郡很有名?”君然又忽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