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点点头,“福管家是这样说。”

花颜感叹,“怪不得他身体那么冰寒,像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原来本来就是骨子里带的。”

秋月看着花颜,“小姐,天不绝不出世,子斩公子的身子骨就会被拖垮……”

花颜闻言伸手敲秋月额头,笑道,“你这个天不绝的徒弟,要不然有机会试试?”

秋月顿时摇头,垮下脸,“小姐,我的医术只学了师傅六成,不成的。”

花颜哀叹,“当年若不是我硬生生将你从他手里要过来,你的医术如今不止六成。”

秋月立即说,“我不后悔跟着小姐,跟着小姐比整日里被关在桃花渡,对着那些医书摆弄草药有意思多了。”

花颜失笑,看着她,“如今跟着我被关在东宫,难道也有意思?”

秋月无言了片刻,也笑起来,“是也挺有意思的,只要太子殿下不再逼问我小姐的事儿,我便觉得头顶没那么灰暗。”

花颜撇嘴,“出息!”

秋月吐吐舌,她的确没出息,能在太子殿下面前有出息的人,她觉得没几个。

花颜推开被子下床,对秋月说,“走,咱们去街上转转,看看外面到底有多热闹。”

秋月一惊,连忙说,“小姐,您刚睡醒就要出去?如今天都快黑了。”

花颜伸了个懒腰,不以为然,“天黑了怕什么?京城是天子脚下,太子治理朝野,整个京城方圆百里治安都好得很。”

秋月没了话。

花颜更衣梳洗,很快便收拾妥当,脚步轻松地迈出了房门。

方嬷嬷闻声来到她近前,恭谨地笑问,“太子妃您醒了?午时您便没用午膳,如今可是饿了?奴婢这便吩咐人给您备晚膳。”

花颜笑道,“不必准备晚膳了,我不在府里用,出去街上吃。”

方嬷嬷一怔,看了一眼天色,道,“如今天快黑了,您要出去,这……”

花颜笑看着她,“躺了一天,闷得慌,出去转转,你若是不放心,点几名随从跟着我就是了。”

方嬷嬷闻言知道花颜打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劝说,连忙点头,转身一口气点了十人给花颜。四个婢女,六个东宫的护卫。

花颜好笑,“这可是真够多了。”

方嬷嬷连忙道,“太子妃带着吧,虽说京城无盗匪无赖,但还是谨慎些为好。”

花颜点头,也不驳了方嬷嬷好意,带着秋月和那十个人浩浩汤汤地出了门。

她前脚刚走,云迟的马车便回了东宫,他进了府邸后,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对福管家问,“太子妃呢?在做什么?”

福管家连忙回话,“太子妃半个时辰前睡醒后,便带着人去街上逛了。”

云迟闻言失笑,“她可真是一刻也闲不住。”

福管家也觉得让太子妃住在这深深的宫墙里真是难为她了,这几日,他也摸清了花颜的脾性,只要别触及她不喜的事情,那是极好说话的,她行事十分随心所欲,不是刻意难为人的人。

云迟又问,“有人跟着吗?”

福管家立即说,“方嬷嬷点了十个人跟着,太子妃没意见,都带上了。”

云迟颔首,向书房走去,吩咐,“将晚膳送去书房吧。”

福管家应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云迟身后一步低声道,“今日,太子妃的婢女秋月姑娘与老奴说话,老奴对她说了些子斩公子寒症之事。”

云迟脚步一顿,回转头,“哦?她听了如何说的?”

福管家想了想,学着秋月语气,叹息地道,“妙手鬼医天不绝,确实成了个传说。”

云迟品味这句话,凝眉思索片刻,点头,“我知道了。”

福管家见云迟没怪罪,微微松了一口气,又趁机问,“殿下,赵宰辅生辰就在近日了,可是贺礼还没准备,您看?”

云迟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晚上太子妃回来,我与她商议再定。”

福管家应是,“老奴再没别的事儿了。”

云迟缓步去了书房。

夜晚的南楚京城,灯火如昼,初夏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虽然不是什么节日,但人人衣着光鲜,茶楼酒肆,青楼赌坊,沿街商铺都有客流进出,与白天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热闹些。

花颜在街道上无甚目的地走着,听着两旁有人说着清水寺之事,说了一天了,也不见疲累,掰开了揉碎了还是那件事儿发生的经过,没听见一句关于皇帝震怒下旨取消婚事儿的话,也没听到一句太后气得抹脖子死活不同意悔了这桩婚事儿的言辞。

她心下忿忿地想着云迟好手段,不知他今日是怎么摆平了皇上和太后的。

走得累了,她便临近选了一家酒楼,不挑剔地走了进去。

小伙计见来了客人,显然看衣着仆从随扈还是上等贵客,不敢怠慢,连忙笑呵呵地迎了出来,“姑娘请,您是上二楼雅间?三楼雅间?如今已经过了晚膳时,人已经不多了,上面腾出了闲置的房间。”

花颜扫了一眼大堂,随意地说,“就大堂吧。”

小伙计一愣,连忙颔首,“那您选一处请坐,小的这便为您点菜。”

花颜点头,走到一处角落的一张方桌上坐下,对身后跟着的人说,“你们也都坐吧!”

众人齐齐摇头,连声道,“不敢。”

花颜失笑,看了秋月一眼,“跟着我出来,总不能饿着,就近找两桌,点一样的菜。”

秋月笑着道,“咱们主子最不喜拘谨那些礼数,若是你们这次不依,下次主子便不带着你们出来了。”

众人闻言对看一眼,都不敢违背,连忙听命地找了两张就近的桌子坐下了。

秋月见此,陪在花颜身边也坐了下来。

小伙计拿来菜单,花颜翻看着刚要点菜,有一个人一阵风似地刮进了这家酒楼,转眼便坐在了花颜对面的椅子上,风流洒脱地笑着说,“昨日入得东宫未曾得见太子妃,不成想今日便来了机会,在下陆之凌,这家酒楼拿手好菜我最是熟悉,太子妃若是不嫌弃,你请我吃饭,我帮你点菜如何?”

第四十三章长线钓鱼

陆之凌一身蓝袍华服,容貌清隽,眉眼含笑,带着一股天生的恣意洒脱。

花颜看着他,这位敬国公府世子来去如风的个性的确一如传言,她想起昨夜苏子斩对她说的关于陆之凌的话来,眉目也对着他染上了浓浓的笑意,浅笑嫣然地点头,“能让陆世子帮忙点菜,请陆世子吃一顿饭,我的荣幸。”

她一张容颜,清丽无双,娇艳如花,对着人笑时,更让人觉得日月星辰都不及她的容色。

陆之凌乍然看到,晃了一下眼睛,立即拿起菜单遮住脸,口中道,“太子妃容色照人,天下传言临安花都养花千万,不及花府小姐一笑倾城,果然不假啊。”

花颜失笑,“还有传言东宫一株凤凰木,胜过临安万千花的说法呢。”

陆之凌闻言欷歔,赞叹地点头,“太子殿下姿容倾世,世所难及,与太子妃真真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花颜扬眉瞅着她,似笑非笑地问,“陆世子当真如此想?”

陆之凌连连颔首,“自然,自然。”

花颜瞧着他,菜单遮面,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他一双手,修长如玉,煞是好看,她欣赏半晌,眸光流转,笑着说,“陆世子真有一双漂亮的手。”

陆之凌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似乎当了这句夸奖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了一般地呆了呆,菜单脱手落在了桌面上。

秋月暗笑,陆世子挡住脸,她家小姐便夸他的手,这下没法挡脸了吧?

花颜见陆之凌露出脸,轻笑一声,问,“陆世子,菜可点好了?”

陆之凌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转头对候在不远处的小伙计招手,“翠湖鲈鱼、清蒸香肘、红烧酱排、冷味时蔬、峰山耳针、乌鸡汤……”

他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菜名,有荤有素,有冷有热,有菜有汤。

花颜觉得,陆之凌看起来不止会玩,还定然是个会吃会喝的人,她在他点完菜后,对小伙计伸手一指,笑着补充,“这样的菜,给那两桌也上一模一样的。”

小伙计连连应是,立即去了。

陆之凌顺着花颜的手指,似乎这才发现不远处的两桌人,东宫的仆从护卫。他转过头,想着在东宫的人面前来蹭太子妃的吃喝,云迟估计又会给他记上一笔。

他又咳嗽了一声,转过头,对花颜说,“太子妃赌技冠绝天下,可惜那日我未曾在京中,错过了太子妃赢九大赌神那一幕。”说完,他从袖中拿出一副骨牌,“在下心里甚是仰慕太子妃赌技,饭菜做好还要些功夫,不知道太子妃可赏脸与我玩两局?让我也见识见识。”

花颜看着他眼睛晶晶亮,跃跃欲试的模样,想着她若是答应了,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以后估计要想找他就难了。她果断地摇头,“肚子饿,没力气玩。”

陆之凌愕然,没料到花颜如此痛快地拒绝了他,他不想错过机会,立即说,“那等你吃饱了再玩?”

花颜没反对地点了点头。

陆之凌收起骨牌,开始期盼着菜快点儿上来。

八方斋的厨子也给力,不多时,小伙计便带着人一碟一碟地将饭菜摆上了桌。

花颜一日没吃饭,如今着实饿了,招呼了陆之凌一声,便拿起筷子闷头吃了起来。

她吃饭不像是天底下的大家闺秀那般,一小口一小口文文雅雅地慢慢吃,吃几口就说吃饱了放下筷子,生怕在人面前被人说出个不知礼来,她虽不至于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但却吃得自然,浑然忘我,似乎忘了对面还有个陆之凌,这个刚刚初见的安国公府世子。

陆之凌本就是个讨厌礼数的人,如今见花颜吃得浑然,愣了半晌,想着一会儿要有力气与她玩骨牌赌技,也赶紧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秋月看着陆之凌,想着小姐要放长线钓大鱼,陆世子自动上钩,他估计还不知道小姐早已经算计上他了。他吃得再饱,攒满了力气,今日也是白费的。

果然,花颜吃饱后,对陆之凌问,“这家酒楼,什么茶最好喝?”

陆之凌也放下筷子,吃得畅快,心满意足地说,“碧零香。”

花颜看了秋月一眼。

秋月立即扬声喊,“小伙计,来一壶碧零香。”

小伙计应了一声,很快就沏了一壶碧零香端了上来。

秋月给花颜和陆之凌斟了一盏,又给自己倒了一盏。

花颜慢慢地喝着茶,一小口一小口,吃饱喝足后的她如慵懒的猫儿,甚是悠闲散漫。

陆之凌看着她,心下暗叹,这样与人相处处处都让人透着舒服的女子,怎么偏偏是东宫云迟的太子妃呢?宫阙巍巍,她住得惯吗?

这样一想,他忽然又想起她入京后既然敢堂而皇之地踏入顺方赌坊,张扬赌技,如今天色已黑又敢出来酒楼用膳不归,那东宫虽然宫墙深深,似乎也没困住她。

她这样的女子,不知以后真嫁入东宫,成了皇家的媳妇儿后,还是否像今日这样随意悠闲?

他喝完一盏茶,对花颜笑问,“酒足饭饱,甚是有力气,太子妃,可以开始玩骨牌了吗?”说完,他又将骨牌摸了出来。

花颜放下茶盏,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说,“我每逢吃饱,就会困顿不堪,今日恐怕没办法陪世子玩骨牌了,改日如何?”

陆之凌愕然,饿着没力气?饱了困顿没法玩?那她什么时候能玩?

花颜欣赏着陆之凌的表情,笑着说,“我如今就住在京城,陆世子想要找我玩骨牌,何必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陆之凌心想你是住在京城,可是住的地方是东宫,他好奇地去偷看一趟险些要了半条命,以后哪里还敢动不动往东宫跑?他有些懊恼,挠挠头,垮着脸问,“那你什么时候还能再出东宫?我要怎么找你?”

花颜想着真上钩啊,对他莞尔一笑,“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只要一有闲心,便想跑出来转。七日里估计有四五日是闲不住的。陆世子放心,机会有的是。”

陆之凌听她这样一说,顿时又有了些精神,点点头,“也好,那我等你。”

花颜颔首,起身,对秋月说,“结账,我们回宫了。”

秋月从怀里拿出几张大额银票,递给那小伙计,豪爽地说,“不用找了,你家的饭菜吃的我家小姐高兴,余下的做赏了。”

小伙计骇然,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陆之凌瞧了一眼,三桌饭菜一壶茶,也就五六百两银子,秋月随手一给就是千两。暗暗想着太子妃从苏子斩那里半日赢走了两百多万两银子,如今这是可着劲儿的花吗?

花颜对陆之凌说了句“陆世子再会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八方斋,秋月和东宫一众仆从跟随,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陆之凌出了八方斋,对着夜色望天,这天色明明还早嘛,她这么早便困了回去睡觉,也太辜负夜色了,这样的夜色,应该最适合赌博玩骨牌嘛。

他怅然地立了半晌,轻喊,“离风。”

“世子。”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陆之凌问,“苏子斩那边可有消息,他如何了?”

离风立即回话,“子斩公子得知太子殿下派人送去了五百年老山参,死活不用,郑太医无法,如今他泡在汤泉池里,已经将两座汤泉池都冻结成了冰池。”

陆之凌欷歔,惊道,“他这一次寒症发作,竟然这般凶险?”

离风点头,“正是。”

陆之凌一拍脑门,“真是要命。”说完,对离风吩咐,“你速速回府,取了我半年前找来的那株九炎珍草送去汤泉山给苏子斩,他不用云迟的东西,总不会不收我的东西。总不能真让他将那十八个汤泉池都变成冰池,暴殄天物。”

第四十四章甚合心意

花颜出了八方斋后,又沿街转了一圈,日色渐深后,才慢悠悠地回了东宫。

回到凤凰西苑,见屋中掌着灯,一个修长的身影坐在窗前,似乎已经等候她多时,她皱了皱眉,暗哼一声,挑开珠帘,迈进门槛,走了进去。

云迟坐在桌前,手中拿了一卷书卷,闻声抬头向她看来,“舍得回来了?”

花颜瞥了他一眼,“殿下这个太子做得也未免太清闲了些,没事儿便跑来我这里喝茶,我这里的茶比别的地方好喝吗?”

云迟颔首,诚然地道,“我以前的确不知道这西苑的茶好喝,自从你住了进来,确实好喝了些。”

花颜翻白眼,来到桌前,拿了一个空杯盏递给他,不客气地指使,“倒一杯来,我也品品这茶哪里好喝了。”

云迟含笑点头,玉手执起茶壶,给花颜斟了一杯茶,递给了她。

花颜伸手接过,品了两口,唇齿清香,茶自然是好茶,东宫的茶没有次品,她放下茶盏说,“今晚我在八方斋喝的茶似也是这般,没多少区别。”

云迟慢声道,“陆之凌给你点的碧零香,确实也算得上好茶,与这龙湖茗的确不相上下。”

花颜哼了一声。

云迟对她笑问,“今日你见了陆之凌,与他用了一顿晚膳,不如评上一评,他如何?”

花颜琢磨着云迟的心胸到底有多大,能装得下天下万物,是否也能不在意她这个准太子妃随时想拉人下水对付他。她浅笑盈盈地说,“陆世子十分风趣有意思,为人随性洒脱,不拘小节,不苛责礼数,甚合我心意。”

云迟凝视她笑脸片刻,意味不明地扬眉,“是吗?”

“是。”花颜诚然地点头,“苏子斩昨夜对我说,我若是想要清风明月,山河灿烂,走马扬鞭,渔舟唱晚,那么,这个天下,陆之凌便是一个好选择。今日见了陆世子,我深以为然。”

云迟眯了一下眼睛,“苏子斩当真这样说?”

花颜浅笑,“我骗你做什么?”

云迟沉下眉目,“你觉得陆之凌能是我的对手?”

花颜笑颜如花,耸耸肩,“我不管他是不是殿下的对手,只要合我心意就够了。”话落,她看着云迟,“我很好奇,殿下是如何摆平了太后和皇上的?没一道圣旨砸下来毁了这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