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叹了口气,“你定然是听闻七公主说苏子斩不能人道之事,才骇然得不想我再与他有瓜葛,拿他来对比云迟,竟觉得太子殿下千好万好了。可是秋月,你要知道,他纵有千好万好,只这一个身份,便全都能抹杀了。苏子斩纵有不好之处,但他没有这个身份,我若是想义无反顾,便也不会在乎他能不能人道。”

秋月闻言怯弱地开口,“小姐,即便您不喜欢太子殿下,就不能换个人喜欢吗?这世上的人不止这两个啊,还有陆世子,书离公子,还有很多的人的。”

花颜笑了起来,伸手点她眉心,“陆之凌嘛,他孝顺得很,敬国公又太忠心,他自己都逃不出敬国公府的牢笼,遑论与我一起了?安书离啊,自从清水寺见他后,他便聪明地远走避祸了,她当我是洪水猛兽呐,安阳王妃倒是不错,可惜生了这么个太君子的儿子。其余人更够不着这东宫的大门了。你说,我有的选择吗?”

秋月垮下脸,“小姐未免太命苦了。”

花颜大笑起来,伸手推开她,“人人都说我命好,这苦命也就你能看得见了。”话落,对她说,“饿死了,快去让人弄饭。”

秋月小心地问,“小姐,在这里吃还是回西苑去吃?”

花颜无所谓地说,“就在这里吧!吃完再回去。”

秋月点点头,立即去了。

第八十六章(一更)

花颜在凤凰东苑用过了午膳,便披上了雨披,与秋月一起回了凤凰西苑。

因这一场雨下得太暴太大,东宫即便有多处排水沟,但雨水还是堆积了,高出了地面半尺深。

福管家要吩咐人抬轿子,被花颜摆摆手拒绝了,脚踩进水里,透彻骨髓的凉,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脑中想的是苏子斩寒症入骨,这样的天气,怕是更寒上加寒。

她走出一段路后,对秋月低声说,“寻个机会,你给苏子斩把把脉。”

秋月看了花颜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回到西苑,花颜小腿以下全都湿透了,秋月与她一样。

方嬷嬷听到动静,连忙带着人迎出来,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太子妃,福管家怎么能让您蹚水回来?这寒气若是入体,怎么了得?您快进屋,奴婢这便吩咐人给您抬热水泡浴,要赶紧地驱驱寒气。”

花颜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喜色,不用想也明白她昨夜落宿在云迟的东苑,让她欢喜,她也不计较,点点头,便进了屋。

七公主正闷坐在画堂里,见到花颜,腾地站了起来,脸色又红又白,“四嫂,你……你昨夜……我……”

花颜走到她近前,笑着拍拍她肩膀,“昨夜不过是领你去见识一番,你也没吃亏,做出这副样子做什么?心眼儿放大点儿,没多大的事儿。”

七公主咬唇,委屈地说,“你说的倒是轻易,这怎么就不是大事儿了?”

花颜撤回手,不再理她,“好好,这是大事儿,你若是不想我今夜继续拉着你再去,便赶紧回宫吧!这雨虽大,但也不是不能行路,让人送你回宫,还是容易的。”

说完,她便进了里屋。

七公主看着她,珠帘一阵摇晃脆响,她已经不见人影,她静站了半晌,终于耐不住,又追进了屋,见花颜将鞋脱了,赤着脚踩在光洁如明镜的地面上,她立即说,“四嫂,地上凉,你快上床去。”

花颜转身坐在了床头,将脚担在床沿上,看着她,似笑非笑,“怎么?你不回宫?”

七公主咬牙,“我一会儿就回去。”她是怕了,可不敢再让她拉着再去一次。

花颜笑着点头,“回去得好,我每日夜间都有外出晃悠的毛病,你昨日恰巧在,我便没劳动秋月,否则辛苦陪我折腾的人就是她了。”

秋月正端了热茶进来,闻言嘴角抽了抽。

七公主想起昨夜,又是一阵变脸,好半晌,她才小声说,“四嫂,你真的不想嫁给我四哥?昨夜,你那般与人搂抱,着实不像话。”

花颜笑了起来,“是啊,我就是不想嫁给他,所以,无所顾忌。如今你信了?”

七公主立即说,“可是你喜欢的苏子斩根本就不行,你一点儿也不介意吗?”

花颜微笑,“不介意。”

七公主看着她,面前这一张容颜,这一双如水的眸子,暖的时候真是暖如三春水,凉的时候让人见了也真是透心的凉。她是第一次见到花颜这样的人。她憋了憋,说,“既然如此,那你就与四哥好好说说,让他毁了这桩婚事儿吧。”

花颜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七公主,“嗯?你如今也觉得我是对的?”

七公主咬着唇点点头,“我希望四哥有个知冷知热妥帖温柔的女子陪着,你既对他真是无心,不怕伤害他也要喜欢别人,那我觉得,倒不如你们毁了婚事儿,对四哥对你都是好事儿。”

花颜顿时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眉心,“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是可爱得紧。”

七公主脸一红,认真地说,“我是在与你说真心话呢。”

花颜笑着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我也不瞒你,这一年多来,我方法用尽了,想让他悔婚,他就是不应。我也与他掰开了揉碎了地说,他也不依。”顿了顿,她扬眉,“所以,你不如替我认真地劝劝他,如何?”

七公主想了想,点点头,“好。”

花颜顿时笑了,“我家里有十六个姐姐,都是极温柔可心的,可惜,都嫁了人。我后面却无一个妹妹降生,若非我实在不想做这个太子妃,你这个妹妹我还真是瞒喜欢的。有劳你了!”

七公主好奇地问,“临安花家,有这么多女儿吗?”

花颜笑着点头,“有的。”

七公主见她目光温柔下来,讶异地又问,“你们不打架吗?”

花颜轻笑,“不打的。”

七公主嘟起嘴,“那么多姐妹,生活在一个家里,怎么能不打架呢?在宫里,我与其她姐妹,时常打架的,我知道她们都不太喜欢我,但是因为四哥爱护我,所以,没人敢惹我,只能背后不满,她们有的人,连扎小人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的。”

花颜好笑,“这是皇家,宫苑深深,本就是鲜血白骨作堆,也没甚稀奇。”

七公主摇头,“据我所知,不是这样的,不止皇家,高门世家里,也都是大多姊妹争宠,子弟不合的。对比起来,皇家还算是好的,至少,有父皇和四哥压制,兄弟姐妹们不会闹出太难看的大事儿来。可有的人家,闹得十分难看的。”

花颜笑了笑,“临安花家不是高门世家,过的都是寻常家宅和睦的小日子,所以,没有那么多计较的。我有十六个族姐,二十个族兄弟,一个亲兄长。这么多人,无一人不和睦的。”

七公主彻底惊异了,“竟是这样吗?这……怎么与我所知道的这般不同?我以为这天下各府邸,大抵都是一样的,临安花家,竟然这么和乐美满吗?”

花颜笑着点头,“就是这样的,临安花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兄弟和睦,妯娌和睦,姊妹和睦,无人生事儿,所以,世代下来,子嗣们从小就这样受长辈们的浸染长大,也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七公主欷歔,“临安花家,真是这天下的异类。”

花颜淡笑,“是啊,所以,你四哥要打破我花家的规矩,我是断不会容忍的。”

七公主看着她,这时,她脸上一片冰凉的冷,眸中的暖意和温度也消失殆尽,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小声地问,“临安花家,有什么不能被四哥破坏的规矩?”

花颜淡淡道,“花家男儿不娶高门世家女,花家女儿不嫁高门世家子,与皇室,更是半丝关系也从不牵扯。花家累世愿意居于临安一隅,过寻常的日子。他一意孤行选我为太子妃,便是打破了这规矩,有一就有二,临安花家,以后还如何能一直守着规矩安稳于世?”

七公主闻言大体懂了,忍不住为云迟辩解,“当初是皇祖母为四哥选妃,遍选天下适龄闺阁女子,御画师前往临安花家,若是花家不愿,别让御画师进门就是了。可是四嫂,即便不愿,以书遮面,你不也是入册了吗?这也是花家和你同意了的。”

花颜冷笑一声,“御画师带着懿旨前去,临安花家如何能不让进门?进门后,日日守在我闺阁院落外,足足一个月。皇权压人,由得花家不同意吗?”

七公主闻言住了口。

花颜又道,“我原以为,入册便入册,太子殿下是看不上临安花家的,选我为妃,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做出来的事儿。没想到,还真是被驴踢了。”

七公主见她毫不客气地骂云迟,心里抽了抽,道,“可是苏子斩是武威侯府公子,武威侯府声威赫赫,他也不是普通人。”

花颜一笑,看着她说,“太子殿下是永世都不会为我舍了他的身份的,否则,他是南楚江山的罪人,我也是。但别人就不同了,无论是苏子斩,还是任何一个高门世家子,只要脱离家族,除籍不要,或者是另立门户,再不是高门世家人,那么,临安花家都喜欢得紧,临安花家不求入赘,只求寻常。”

七公主彻底明白了,再也无言。

花颜拍拍她的手,温柔地说,“回宫吧!我这里着实不适合你待,时日久了,我会把你带坏的。”

七公主点点头,咬着唇转身,走了出去。

花颜听到她出去后让方嬷嬷吩咐人备车送她回宫,便不再理会,待人抬了一桶热水进来,放入了屏风后,她便起身,去了屏风后。

第八十七章(二更)

七公主出了东宫,回到皇宫后,并没有立即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去了议事殿。

她披着雨披,站在议事殿门口,让守门的侍卫通报说她要见云迟。

云迟正在议事殿与人商议这一场大雨之后,川河口灾情会有多严重,如何赈灾之事,听闻人禀告七公主要见他,他向外看了一眼,大雨依旧下着,不如昨夜急爆,但也十分冷冽,他皱了皱眉,吩咐小忠子,“去将七公主请入暖阁。”

小忠子应是,连忙撑了伞去了。

七公主进了暖阁,解了雨披,有侍候的人重新拿了鞋袜让她换了,又喝了一盏热茶后,云迟才进了暖阁。

七公主连忙放下茶盏,站起身,喊了一声,“四哥。”

云迟点点头,坐下身,对她问,“找我何事?”

七公主手中的帕子绞了绞,咬着唇瓣踌躇半晌,才小声开口,“四哥,我觉得临安花颜不适合做你的太子妃,她对你似乎是真的无心,而且,她行事太过惊世骇俗且手段狠绝,你与她悔了这婚约吧?”

云迟眯了一下眼睛,嗓音温凉得有些冷,“她让你来劝我?”

七公主摇头,“不是的,是昨日我被她拉去春红倌,所见所闻皆是让我觉得她着实过了。今日,我与她又说了些话,临安花家有累世偏安一隅不容破坏的规矩,而她认为你就是破坏的那一人,说绝对不容许。另外,她直言喜欢苏子斩,不在乎他的寒症和不能人道。所以,总的说来,我觉得她真的不适合你。”

云迟闻言淡淡一笑,“她不适合,那么谁适合呢?”

七公主立即说,“这天下女子千千万万,总有适合的那一人。四哥,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天下女儿莫不对你敬仰爱慕,你何必非要选一个对你没有心没有意对他人有心有意的女子呢?”

云迟不语。

七公主又说,“据她说,临安花家,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姊妹相亲,便这样过了世世代代了,我听着着实羡慕。这天下还有临安花家这样的异数,她想守护,不想被人破坏,也是人之常情。四哥,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你为了南楚江山,是永世都不会弃之不顾的,你与生俱来,便是要走帝王之路的。而她,只想随着临安花家世代人一样做个普通人。你们之间,便如横了一个天地。何必执着自苦呢?”

云迟看着七公主,忽然说,“你长大了。”

七公主一怔。

云迟一笑,“以前,你找我,不是为了让我给你淘弄好玩的东西便是状告谁欺负你了,后来遇到了陆之凌,每逢见我,口口声声都是让我帮你怎么得到他。如今不过是一夜之间,站在我面前也能说出这番忠言劝谏的话了。”

七公主呆了呆,“四哥……”

云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声说,“云栖,天上的雨都能下到地上,地上的水汽也能蒸发到天上,这天地之隔,也不是不能交汇的。”

七公主睁大眼睛,“四哥,这么说,你还是……”

云迟放下茶盏,轻叹一声,眉目温凉,目光高远,“我对她,不能放手了。她便是个在泥里滚的泥人,我也要将她拉上九重天。皇权之路,是我出生既定之事,但她,却是我所求之事。”

七公主惊骇,“四哥,你……你便不在乎她心里喜欢苏子斩到那般不在乎他寒症和不能让人道的地步吗?”

云迟默了默,“在意也做不到放手。”

七公主从未见过云迟如此神色,也从没听过从他口中说出这般话语,一时间,呆立原地,再不能言。

云迟看着她,“回宫去吧,天气凉寒,你昨夜折腾一番,今日又出来周折,不过仗着自己身子骨好,但女儿家,还是爱惜自己才是,免得落下毛病难养。”

七公主张了张口,半响,终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大雨,不知哪个地方怕是会有灾情发生,四哥也保重身体,切勿太劳累。”

云迟微笑颔首。

七公主出了暖阁,披着雨披,离开了议事殿,回了自己的寝宫。

她一路上想着无论是花颜还是四哥,三言两语便能让劝说的人哑口无言。他们有很多的地方真的是十分相像的,但也许就因为太相像,所以,行事都有自己的一定之规,不容别人置喙。所以,就如两根玄铁打造的绳子,难以拧在一起。

她又想起陆之凌,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发现,除了每次见他,都是看一眼他就逃,她气恼地追外,再没多余的牵扯,唯一那一次最初的他救她,因着时间太长,都模糊了。

她第一次不觉得难受,只觉得有些惆怅。

花颜沐浴之后,便坐在窗前,捧着热茶,看着窗外天地相接的雨帘。

大雨如珠串一般滚落,外面青石砖积了水,雨点打到上面上滴出无数的雨泡。

秋月陪在花颜身边,也跟着她一起看向窗外,小声问,“小姐,昨日那般大手笔,您都没成功,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呢?”

花颜目光如落了雨水般的清凉,“让我再好好想想。”

秋月不再说话。

花颜这一坐便坐了半日,天幕黑下来时,大雨小了些,但依旧未停,云迟撑着伞,进了西苑。

花颜看着他,穿着天青色的锦袍,从雨中缓步走来,玉容在伞下如九天银河洗刷,温凉如玉,丰姿卓然,尊贵无双。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对秋月说,“吩咐方嬷嬷,端晚膳吧。”

秋月点头,立即去了。

云迟进了画堂,放下伞,有人上了热茶,他拂了拂身上的寒气,见花颜从里屋走出来,脸上的神色平静淡薄,他淡淡一笑,“没了七妹的倒腾,你今日是不是觉得耳根子清静了?”

花颜无聊地说,“太清静了,也没什么意思。”

云迟想起回府时,听福管家说她在房中干坐了半日,想了想,对她说,“东宫有藏书阁,你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去那里看书。”

花颜闻言有了几分兴趣,“什么书都有吗?”

云迟微笑,“都有的,市井志怪小说,奇闻杂谈,都有收录。”

花颜挑眉,“堂堂太子的藏书阁,也藏这些书吗?”

云迟看着她,“太子也是人。”

花颜点头,“也对,你也是要吃五谷杂粮的。”

云迟失笑,“你与我说话,每次都要带着钉子,扎了我,你便舒畅了吗?”

花颜不否认,“舒畅得很。”

云迟无奈地揉揉眉心,不再与她说话。

方嬷嬷端来饭菜,其中有两碗大补汤,分别放在了云迟和花颜面前。

云迟看着大补汤,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

花颜冷哼一声,将她面前的那碗大补汤推到了云迟面前,“你既然爱喝,都给你好了,不用客气。”

云迟还真是不客气地点头,“好。”

用过晚膳,天色还不算太晚,云迟喝了一盏清茶,对花颜说,“我听闻那一日你与父皇下棋,气得他推了棋盘,我便不信你棋艺那么差,与我下一局?”

花颜倦倦地打哈欠,起身往里屋走,“没兴趣。”

云迟一把拽住她,“你吃了那么多,要消消食再睡,否则对身体不好。”

花颜不客气地打掉他的手,理也不理,进了里屋。

云迟看着珠帘晃动,想到今日七公主对他说的那番话,他眉目深了深。

福管家撑着伞匆匆跑进西苑,立在门口说,“殿下,梅府派人送来帖子,请太子妃三日后过府小坐。”

云迟微微挑眉,“是外祖父的意思?”

福管家道,“是梅府的管家亲自送来的帖子。”

云迟颔首,“收了吧!”

“是。”福管家应声,连忙去了。

花颜在里屋听得清楚,闻言也没反对,她既要悔婚,自然不能一直窝在东宫,否则什么也做不了。梅老爷子昨日气成那样,装晕的事儿都干出来了,她到了梅府与他开诚布公地再谈一次,兴许能合作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