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迟对她盯的紧,白日骑马,她落不下他,晚上睡在车里,她稍有动静,他便醒来问她是否要喝水,吃饭自然更不必说了,唯一的时候,便是上茅房了。

所以,花颜十分无奈地只能选择借由上茅房来摆脱云迟。

上茅房的功夫不会太长,但是花颜必须要争取时间,所以,她在前一日,就露出了身体不适的倾向,那一日连马也不骑了,便乖乖地躺在马车里。

云迟很快就觉出不对来,对她询问,“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花颜哼哼唧唧,“这山路难走死了,走的人心烦。”

云迟微笑,“忍忍吧!”

花颜脸色不好,“不忍能怎么办?你又不能将我送回去?”

云迟摇头,“自然是不能的,你说你常年混迹于市井,我以为不怕这路程难走的小磨难的。”

花颜揉揉肚子,“我以前是不怕,在东宫住了那么些时日,被你养废了呗。”

云迟低笑,“这样也好,将你养得娇气了,你便离不开我了。”

花颜翻白眼,不再理他,心中暗骂,做你的春秋大梦呢。

过了一日,到傍晚时,花颜便肚子疼起来,上了两次茅房后,脸色发白。

云迟喊来秋月,“你是大夫,给她看看。”

秋月立即给花颜把了脉,对云迟说,“太子殿下,少主可能是吃坏了东西,不过无碍的,奴婢给她开一副药煎喝下就会好了。”

云迟微松了一口气,对外吩咐,“在前面的小镇停下落宿。”话落,对秋月说,“你现在就给她开药方。”

秋月点点头。

马车来到小镇,有人早已经安排好了落宿之地,是一处酒楼的后院,云迟吩咐小忠子抓药煎药,安置人马。

这是出京以来,第一次落宿,云迟与花颜只要了一间房间,花颜下了马车后,由秋月扶着,向茅房走去,听闻云迟的话,停住脚步,说,“我不跟你一个房间。”

云迟对她摆摆手,“你就当与在马车里时一样,车厢一人一半,床也一人一半就是了。”

花颜似乎十分难受,本来不满,但急着去茅房,也懒得再与他争执了。

云迟笑了笑,进了房间。

小忠子命人将药煎入砂锅里,然后来请示云迟,“殿下,晚膳怎么安排?”

云迟想了想说,“单独给她熬些清粥,做几样小菜吧。”

小忠子点点头,又对云迟说,“厨房早已经烧好了水,殿下您不如先沐浴,晚膳需要等一会儿,太子妃估计要喝了药才能有力气吃饭。”

云迟点头,“也好。”

小忠子立即吩咐人抬了一桶水进了屏风后。

云迟沐浴很快,两盏茶后,他出了屏风,没见到花颜,蹙眉,对小忠子说,“找个女子去看看,怎么太子妃还没出来?”

小忠子也揉揉肚子,“殿下,您是不是太紧张太子妃了?这闹肚子闹得厉害时,是蹲在茅房不想出来的。”

云迟对他摆手,“叫你去你去就是了。”

小忠子不敢再多话,立即让掌柜的喊来一个粗使丫鬟去茅房看情况。

那粗使丫头手脚利落,很快就到了茅房,然后又很快回来,对小忠子纳闷地说,“你让我去看什么?茅房里没人啊。”

小忠子一愣,“怎么会?我家女少主和她的婢女是进了茅房的。”

那粗使丫头说,“你若是不信,自己去看好了,反正我看是没有。”

小忠子也顾不得了,立即去了茅房,里面确实空空如也,他面色一变,连忙去了厨房煎药的地方,也没见到人,他又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依旧没有人影,顿时急了,大喊,“少主,不好了,太子妃和秋月姑娘不见了。”

云迟本来刚坐在桌前端起茶盏,闻言腾地站起了身,走出了房门。

小忠子跑到云迟面前,脸色发白,“茅房里没有人,厨房也没有人,院落各处奴才都找遍了,依旧没见着人……”

云迟当即觉得不妙,看了一眼已经黑了的天幕,喊,“云影。”

“殿下。”云影应声而出。

云迟盯着他,“你一直在这里,没有发现人不见了?”

云影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在小忠子找人的第一时间,他也开始找人了,闻言垂首说,“回殿下,人确实不见了,因太子妃是要去茅房,所以,属下刻意避开了盯着那里。”

云迟面色沉了下来,“查!”

云影应是,立即去了。

云迟站在门口,看着日渐黑沉下来的天幕,心中忽然明白起来,和着一日前,以她自己的身体,她就开始做局了,而目的就是要让他落宿,恰恰已经天黑了,她借着落宿的机会,刚踏进院落,一切随扈都在安置中,总有松懈这么一时半刻的时候,她趁机与秋月离开了。

他靠在门框上想着,在京城时,他未派人跟着她的行踪,她都没有要逃离,如今在这里在此时逃离,想必是她一直所求的事情达成了心愿。

她若还是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她逃到哪里去都没用,除非,她已经不是了,所以,才逃的无所顾忌。

能让她摆脱太子妃的身份,那么京城那里一定是因为不育的流言出了事儿。

不是父皇的圣旨悔婚,就是皇祖母的懿旨悔婚了。

普天之下,唯这两个人,他不在京城时,下了圣旨或者懿旨,让他莫可奈何。

他忽然觉得这天地太黑太沉,他一直坚守的东西,本来觉得牢不可破,却如此的不堪一击。

看来她是算准了,他一旦离京,这变数就是她的机会。

他闭上眼睛,任心里一片黑暗。

从她入东宫,住进凤凰西苑,每日与她用晚膳,出京后一路以来车马行程日日相对,他心中柔软的那一块,如今一阵凉风刮过,黑暗袭来,将之淹没了。

是该说他无能?还是该说她太有能耐?

不愧是临安花家的女儿,也不愧是临安花颜。

他该早就知道,要折了她的翅膀圈固在笼中,是没那么容易的,但他一直觉得,他应该能做到,让她的人和心,甘愿地留在他身边。

时间一久,她折腾够了,便没力气了。

可是如今看来,她显然是折腾出了一条路,将他束缚在她身上的荆棘都给劈断了,便这样干干脆脆地冲了出去,离开得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离开得爽快利落。

“殿下。”云影看着云迟,现身之后轻喊了一声。

云迟闭着眼睛不睁开,沉如水的声音问,“如何?”

云影往日冷木的声音也有些沉,“茅房棚顶处的茅草被人动过,显然太子妃和秋月姑娘是从棚顶出去的,只不过那处有一株老槐树,正巧挡住视线。”话落,他跪在地上,“请殿下责罚,是云影失职。”

云迟对他摆手,“起来吧!”

云影慢慢地站起身,看着云迟的面色,在夜里,令他暗暗心惊,他试探地问,“两个没有武功的女子,想必走不了多远,属下这便带着几人去追查?”

云迟不语。

云影又道,“方圆百里,只这一个小镇,兴许太子妃和秋月姑娘如今就在这小镇里。”

云迟终于睁开眼睛,对他说,“我给你一夜的时间,带上所有的人,将人找回来,若是找不回来,明日一早,便启程离开。”

云影一惊,“殿下,所有人都带走,那您的安危……”

云迟沉声道,“本宫便不信,今夜还有谁会来刺杀我不成?”

云影听出云迟的声音带着丝丝的杀气,他不敢再多言,当即领命,“是。”

云迟转身进了房内。

云影带着所有的人,悉数出动,一半人搜查这座小镇,一半人出了小镇搜查方圆百里的山林山路。

小忠子眼见天已经黑透了,早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他小声试探地说,“殿下,用晚膳吧。”

云迟摆摆手,“不用。”

小忠子悄悄退了出去,暗想太子妃怎么就是捂不热的石头呢?自从懿旨赐婚,殿下对太子妃何其好?几乎包容了她一切的闹腾,可是她却怎么也对殿下热不起来,如今干脆果断地离开了,连他这个太监都觉得太子妃太过无情。

第一百一十八章(二更)

一夜的时间,云影带着人翻遍了这座小镇,以及方圆百里。可是,天明时分,他无功而返,跪在云迟面前再度请罪。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出动了太子殿下带出的所有隐卫,竟然没找到花颜和秋月的半个影子,她们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实在是不敢置信,出动东宫最顶尖的隐卫,找寻一夜,竟会出现找不到人的情况。

云迟一夜未睡,眉目愈发地冷静温凉,他对云影摆手,“将人都撤回来吧,吩咐人启程。”

他在这座小镇落宿一夜,耽搁一夜行程,已经是极限了。

云影应是,慢慢起身,还是忍不住开口,“殿下,您说,太子妃和秋月姑娘,会不会早在我们追查时,便离开了方圆百里?否则一夜了,属下几乎将这座小镇和方圆百里翻了过来,焉能找不到人?”

他只能想到一点,那就是那二人出了这里之后,立即骑快马离开了,可是他没有听到半丝马蹄声。

云迟淡淡一笑,“她如今就在这座小镇里。”

云影面色一变。

云迟又说,“她已经不是本宫的太子妃了,若是不出意料,今日便能收到京城传来的悔婚消息。”

云影大惊。

云迟摆手,吩咐,“启程吧。”

云影退了下去,不再多言。

车马启程,很快就离开了这座小镇,继续向西南而行。

的确如云迟所料,花颜和秋月确实没有离开这座小镇,而是躲在一处荒废已久的院落的地下暗室里。

院落年久失修,院中杂草丛生,房舍棚顶的瓦片和横梁早已经被风雪浸打破了很多的洞甚至坍塌,若是待在屋内,脚下是碎石木块和茅草,抬头既可见夜空星辰。

实在是破得不成样子。

云影的人是来过这里,站着房顶的横梁上四面而望,哪里都不能藏人,且用内息查探,没有半丝人的气息,盘桓了片刻,便离开了。

殊不知,花颜与秋月,就在那房子的地下密室里。

这间院落的主人,花颜认识,秋月也认识,是妙手鬼医天不绝曾经住过的地方。

自他失踪后,多年不曾有人住,破的房舍院落早已经不能要,无人打理和管理,自然也就随着风霜雨打成了这副破败的样子。

花颜之所以选择这个小城镇离开,便是因为这里能藏人,她自然得给自己和秋月想好躲避藏身之处。她料定,云迟的人再厉害,一时间也难以找到这座破败院落里的地下暗室,而云迟不会有太多时间找她,也不能因为她在这小镇耽搁太久。

毕竟,他是要去西南番邦处理那里出的动乱大事儿的。

他是太子,容不得他拿国事开玩笑。

所以,花颜和秋月借着茅房悄无声息地出了那处落脚之地后,便一路屏息来到了这里,很快地顶着破败灰尘,开启机关,进了底下暗室。

因长久无人居住,地下暗室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吃的,没有喝的。

黑洞洞的,连颗夜明珠也没有。

秋月和花颜进了暗室后,适应了一会儿,秋月摸到了灯盏,小声说,“小姐,用火折子掌上灯吧。”

花颜低声说,“别掌灯了,万一这破地方因太久没人居住,风化了漏缝,咱们就暴露了。”

秋月想想也有道理,只能作罢。

花颜又适应了一会儿,摸着黒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对秋月说,“顶多一夜,对云迟来说,即便他要找我,也是极限了。明日一早,他找不到我们,便会离开此地,我们忍过这一夜就好了。”

秋月点点头,“奴婢一夜好忍,只是小姐您白日就没吃什么东西,如今再饿这么一晚上,奴婢怕您受不住。”

花颜笑着说,“有什么受不住的?当年在川河口,我饿了八天,那时候都受住了,如今这一日夜算什么?”

秋月小声说,“您真的觉得您谋策的事情已经成了吗?若是不成,咱们就这样离开……”

花颜语气轻松地说,“十有八九是能成的,只要十六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云迟不在京城,他的父皇兴许还会顾忌,但太后嘛,到底是一把年纪了,人老了,最受不住的就是不能抱重孙子,她若是听闻我不育,一定会受不住的,尤其是这不育之事还传扬得天下皆知,她更是忍无可忍的,定会立即下懿旨,不给云迟时间阻拦的。”

秋月闻言放宽了些心,“若真能事成,小姐您就是自由身了。”

花颜伸手捏了捏秋月脸颊,笑着说,“你也不用再跟在我身边了,我可以把你给他了。”

秋月脸一红,如火般烧起来,嘟起嘴说,“小姐就会取笑奴婢,奴婢没想着嫁给公子,只要能在公子身边侍候就心满意足了。”

花颜撇嘴,“瞧你这点儿出息,你也算是系出名门,只不过这些年被我骗到身边,委屈你做了个婢女。何必贬低自己?”

秋月摇头,“不说出身,只说奴婢这个人,自认是配不上公子的。”

花颜更是撇嘴,“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是我一手培养的你,你会的东西可多着呢,别觉得配不上哥哥。”

秋月小声说,“是小姐看得起奴婢,即便如此,奴婢也不敢求什么。”

花颜无奈地叹气,“你呀,叫我说你什么好?”话落,她想了想,又笑了,“待我摆脱这破身份之后,就把你送给哥哥,如果哥哥对你有意,自然会留你,如果对你无意,那么,你还回到我身边来,咱们花家兄弟多的是,我再给你择个人。”

秋月低声说,“如果公子对我无意,我就一辈子不嫁了。”

花颜气恼,伸手戮她脑门,“你傻啊!枉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怎么这么死心眼?我宁愿听你说他无意你就死皮赖脸让他对你有意,实在不行,就放弃他再喜欢别人。怎么偏偏说出一辈子不嫁的话来?你算是笨死了。”

秋月也笑了,“奴婢就是笨嘛,小姐时常说我笨的。”

花颜彻底无语,不再理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睡着了。

秋月想着公子,想了许久,既有些高兴,又有些没底和紧张,也很快就如花颜一样睡着了。

主仆二人因为十多日前就开始悄悄准备,十分费心神,如今摆脱了云迟和东宫的人,疲惫感很快就袭来,即便环境不好,但依旧不影响她们入睡。

地下暗室里太静,静得听不见外面的风吹草动。

花颜这一夜睡得不好,但迷迷糊糊却一直睡着,有几次似乎看到了云迟沉如水的脸出现在了她眼前,一双温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她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醒了几次,又睡了几次,才撑到了天亮。

果然如花颜猜测,天亮之后,这地下暗室里也透进来了些许光亮。

她揉揉酸疼的肩膀,想着幸好昨夜进来时未掌灯,否则保不准还真会被发现。

秋月也没睡好,但是比花颜要强些,她醒来后揉着惺忪的睡眼瞧着花颜,将她脸上疲倦的神色瞧得清楚,小声问,“小姐,天亮了?”

“嗯。”花颜点头,站起身,揉胳膊揉腿折腾了一气,拍拍身上的土说,“咱们可以走了。”

秋月立即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