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了地下暗室。

外面天已经大亮,阳光明媚,暖融融的,破败的院落和荒草似乎都带着暖意。

花颜靠着破败的门框,望着天心情很好地笑,“若是不出所料,今日我就能得到十六传来的消息。”

秋月也心情轻松,“小姐,咱们去哪里等十六的消息?”

花颜说,“先去万德楼吃一顿好吃的,然后去牛二茶肆等着。”

秋月点点头。

二人出了破败的院落,途经云迟昨日落脚的地方,果然人已经走了。于是,二人堂而皇之地进了小镇主街的一处上好的酒楼,点了许多菜品,在大清早大吃大喝了一顿。

用过早膳,二人去了牛二茶肆。

牛二茶肆,顾名思义,以牛二这个人命名的茶肆,茶肆不大,除了牛二外,只有一个小伙计,见花颜来了,在柜台前扒拉算盘的牛二猛地睁大了眼睛。

花颜来到柜台前,懒洋洋地倚着柜面,笑吟吟地对他说,“掌柜的,来一桶茶浴,姑娘我需要清洗风尘。”

牛二呆了呆,半响吐出一句话,“跟小的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三更)

牛二领着花颜进了茶肆的后院,当真给她准备了一桶茶浴。

花颜舒舒服服地沐浴之后,满身茶香,躺在小院房檐下的躺椅上晒太阳。

牛二立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少主,您怎么来了?太子殿下不管着您?依旧让您四处乱跑?”

花颜失笑,“他以后管不着我了。”

牛二不解。

花颜懒洋洋地说,“悔婚之后,他不再是我的谁,自然就管不着我了。”

牛二恍然大悟。

秋月从房中出来,瞧着牛二依旧瘦巴巴如猴子的模样,笑着打趣,“亏你叫牛二这个名字,都三年不见了,依旧没有壮如牛,反而更瘦得跟猴子一般了。”

牛二扁扁嘴,“成日里喝茶,吃点儿饭食都被茶水清肠得一干二净,自然就胖不起来了。”话落,他对花颜说,“少主,我待够这个地方了,茶肆也不想开了,您如今既然是自由身了,将小的带在身边怎样?跑腿打杂,我都能干的。”

花颜闻言,忽然想起京中的大牢里还关着个曾经为她跑腿的郑二虎,她竟然将他给忘了。她默了片刻说,“行啊,你先为我办一件事儿,办成了,我就准你以后跟着我。”

牛二眼睛一亮,“什么事儿?少主请说。”

花颜笑眯眯地说,“京中府衙的大牢里关着一个叫郑二虎的人,是东宫管家亲自送进去的人,你进京一趟,去将他救出来。”

牛二琢磨了一下,不傻地问,“少主说怎么救?”

花颜笑着道,“我不管你怎么救,总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救出来,不能惊动东宫,否则,别说救不出来人,就是你也得关进去。”话落,笑看着他,“如何?办成了这件事儿,我就准你离开这地方。”

牛二一拍大腿,“成,我在这小地方待了好几年了,闷死个人,就听少主的,去救那个人。”

花颜点点头,“甚好。”

牛二好奇地问,“那个郑二虎是什么人?”

秋月接过话,“是一个傻大个,有个好赌的老子,每年都欠下巨额赌资,死不悔改。他这个当儿子的,为了满足老子的那点儿小爱好,十分有孝心,为给老子还赌债,卖身给了少主。”

牛二又好奇地问,“他有何本事?”

秋月想了想说,“帮小姐搬梯子爬临安花家的墙头,算不算得上是本事?”

牛二愕然,看向花颜,“少主还用人搬梯子才能上墙头?”

花颜无奈地说,“这三年是用的。”

牛二这才发现花颜有些不对劲,惊骇地问,“少主,您的武功呢?怎么这般好像是没了武功的模样?”话落,她又看向秋月,“你也是,武功哪里去了?”

花颜说,“封死了。”

秋月点头,“我的也是。”

“这普天之下,何人能封了少主和秋月姑娘的武功?”牛二惊异。

花颜耸耸肩,“我哥哥。”

秋月诚然地叹气,“是公子。”

牛二呆了呆,问,“为何?”

花颜哼道,“不让我满天下地乱跑了呗,安心待在花家,我在家里待着,他就能出去玩了。花家总要有人守着,除了我就是他,困住我,他就自由了。”

牛二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一时间哭笑不得,“那如今少主来了这里是……”

他话音未落,一只翠鸟飞进了小院子里,落在了花颜肩头,牛二打住话,花颜伸手将翠鸟从肩头抓到手里,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解下了绑在鸟腿上的信笺。

信笺很短,只有一行字:“太后下了悔婚懿旨,东宫阻拦未成,我们得手,恭喜少主脱困。安十六拜上。”

花颜看着这行字,看了三遍,才拿着信笺大乐,“好样的。”

秋月上前,接过信笺,看罢,也乐了,“小姐所料不错,如今终是心愿达成了。”

牛二凑过身,也看了清楚,啧啧两声,“我听闻太子殿下是个极好的人。”

花颜收了笑,哼了一声。

秋月也收了笑,叹了口气,接过话说,“太子殿下的确是极好的,对小姐也十分妥帖宽容,奈何他身份使然,站得太高了,终是不能给小姐想要的,小姐这也是为了自己的一生着想。”

牛二嘎嘎嘴,点点头,问,“少主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花颜站起身,道,“我来你这里,就是为了等这封信,如今信已经收到,自然就不必待了,你为我们备两匹马,这就启程。”

牛二追问,“少主要去哪里?”

花颜站起身,伸手猛拍了他脑门一下,“你肚子装的不该都是茶水吗?如今怎么装了这么多问号?”话落,对他说,“去桃花谷。”

牛二眨眨眼睛,乖觉地闭了嘴,不敢再好奇地问东问西了。

出了茶肆,花颜和秋月骑上牛二备的马,出了小镇,向桃花谷而去。

这个小镇距离桃花谷并不近,有三百里路,不过花颜觉得,苏子斩也不见得能赶在他们前面到桃花谷,毕竟他离京晚了三日,所以,她也没太着急,与秋月二人,纵马悠悠而行。

路上,秋月问花颜,“小姐,您肯定子斩公子一定会来桃花谷吗?”

花颜点头,“一定会。”

秋月小声说,“若是子斩公子的寒症没法治,您怎么办?毕竟他寒症已经伴随十九年了,不同于公子的天生怪病,治的时候年岁小,治了那么多年,终于真给治好了。万一子斩公子的寒症无治……”

花颜看着前方,慢悠悠地说,“有那么多好药,若是天不绝治不好人,就是庸医。我就毁了他的桃花谷给苏子斩陪葬。”

秋月嘴角抽了抽,同时心惊,“小姐,您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花颜摇头,“没有。”

秋月打量花颜神色,见似乎真没有,她暗暗地叹了口气,“奴婢不太理解,您总共才没见子斩公子几面,怎么就对他如此一往情深了?”

花颜拢着马缰绳,目光幽幽,“有一种人,天生就是让人心疼心动的,苏子斩就属于这一种人。”

秋月想起苏子斩的模样,有些能理解这话,又有些不理解,聪明地不再问了。

在花颜得到消息的同一时间,云迟也收到了东宫幕僚传到他手里的消息。

太后下了悔婚懿旨,没与皇帝商议,也未经过礼部和司礼监,便命亲信万奇带着人暗中送去临安花家,他们得到消息,立马拦截,可是已经晚了,在距离京城百里时,懿旨便被人掉包换走了,偷梁换柱走懿旨的人,是万奇的亲信之人陌三,如今正在追查懿旨下落。

云迟看罢信函,脸色漠然,在花颜离开时,他便已经料到,定然会有这个结果了。可是真正收到消息,还是让他从心底涌起一阵对太后的失望。

从小到大,他对太后十分敬重,虽然说很多事情不会按照她的要求来,但是这份敬重是从内心由衷的。如今,他是第一次,再也不想见她。

他反省地想着,也许是他错了,他还是从心里相信太后会念着他对花颜这份执着的心,明了他坚决的态度,会顾念与他的祖孙情分,不会如此轻易地替他做主悔婚的。可是,终究是他低估了太后对花颜的不喜,以及在她心里不育大于天的概念。

太后,他是为他好,但这份好,她也明白不是他要的,但还是做了。

说到底,在她的心里,南楚的江山社稷,是他必须担负的责任,比他的个人执着要大得多。他不能太过任性,不能有自己的主张,不能沾染儿女情长,不能有那微薄的心意。

走帝王之路,便要无欲则刚,这是她在母后薨了之后,父皇多年来一年有大半年以药养身,朝事儿几乎不能担当,一生有半生因思念母后郁结缠绵病榻,让她得出的教训。帝王,不能有情。所以,她不准许他再成为下一个父皇。

他明白,但是还是忍不住失望。

帝王之路,当真必须是孤寡之路吗?便不能任性吗?不能掺杂一丝一毫私情吗?才能成为千古一帝吗?

他闭上眼睛,任心里被浓浓的黑暗吞没,手中的信笺在他手下寸寸化为灰烬。

第二卷 第一章(一更)

花颜和秋月不急不缓地行路,三日后到了桃花谷。

桃花谷口,有一个人,穿着绯红锦袍,披着同系的绯红披风,牵着马站在那里,暖风拂过他衣袂发丝,有几缕俏皮地轻轻扬起,将他周身的清寒似乎拂去了,让他的气息沾染了暖风般的和煦色彩。

花颜来到之后,一眼便看到了苏子斩,想着原来他已经先一步来了。

秋月也有些惊异,想着子斩公子好快的脚程。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苏子斩慢慢回身,便看到纵马而来的花颜和秋月,花颜依旧是一身浅碧色绫罗,纵马而来的身影纤细娇软,却依旧坐得笔直,显然是惯常骑马。

她手臂挽着的碧绿丝绦随着纵马卷起的疾风扬起,让她平添了一种洒意。

这种洒意,是在京城里没见过的。

他凉寒的眸光不由得露出了些许笑意,清寒的声音一如既往,“你说在这里等我,自己却迟迟不来,没有你引路,可知道我进不去这桃花谷,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花颜莞尔一笑,翻身下马,甩开马缰,对他问,“等了多久了?”

苏子斩说,“一日一夜。”

花颜点点头,不客气地道,“也还好嘛。”

苏子斩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三日前,我收到了京中传信,说太后下了悔婚懿旨,东宫拦阻,没抢到懿旨,不知是被何人偷梁换柱提前劫走了。可是你动的手?”

他觉得,除了东宫,应该没有人会对那份悔婚懿旨太过在意,毕竟,谁敢对上东宫?只能是她。

尤其是,那日给他送药的人,武功不低。

花颜笑了笑,迎上他的视线,也一字一句地说,“你猜对了,是我的人动的手。如今悔婚懿旨已经在临安花家了。我已经不是准太子妃了。”

苏子斩动了动嘴角,“恭喜。”

花颜扬眉,“便没有别的话了?”

苏子斩移开视线,转身看向桃花谷,说,“有,我饿了。”

花颜失笑,拿出袖中的一支极短的短笛,轻轻吹了几个音节,便听到谷口的桃树沙沙作响了一阵,接着似乎有无数的鸟雀惊起,然后,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来了就滚进来,做什么惊扰我的鸟雀?都吓跑了你去给我抓吗?”

花颜收了短笛,哼了一声,“都给你惊跑了又怎样?谁叫你明明知道人早就来了竟故意不放人进去,偏偏让人等了一日又一夜呢,你敢让我请的人等,我便给你好看。”

“臭丫头,等一日一夜算什么?他寒症入骨都快踏进坟墓的人了,你偏偏送来我这里让我救,你当老头子我是大罗金仙吗?救不好死了怎么办?这笔账你要算在我头上?”苍老的声音瞬间暴怒。

花颜冷了声音,“算在你头上又如何?哪怕你死了,也得给我把人救好。”

“混账东西!”声音更暴怒了。

花颜不再理会里面的暴怒,转头对苏子斩说,“他是天不绝。”

苏子斩眸光动了动,看着桃花谷内,原来里面住的人是妙手鬼医天不绝,这么多年,神医谷的人在找他,武威侯府的人也一直在找他,原来他在这里。他点点头,没说话。

花颜抬步走进去,又说,“你跟着我的步子,有阵法。”

苏子斩颔首,“阵法十分精妙,早先青魂闯了一次,没闯进去,且还受了伤。”

花颜脚步一顿,“可严重?”

苏子斩摇头,“不算严重,他自己已经包扎了。”

花颜点头,不再多言。

按照阵法中的生门,花颜引路,苏子斩、秋月跟在她身后,暗中的十三星魂也悄无声息地跟上。

过了阵法,进了桃花谷,一眼便看到大片的桃花林围成的山谷里,有几排精致的房舍,有一片湖水。

京城的桃花早已经开败,但是这里气候没有京城暖和,桃花正争相开放,处处皆是桃花香,风拂过,有桃花瓣落在衣服上。

天不绝就站在入口里,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袍子,皱皱巴巴的,满头白发,一双眼睛十分有神,如今正对外冒着火。

见到花颜一行人进来,他跳着脚说,“怎么进来这么多人?后面的尾巴,都不准进来。”

花颜瞧着他,说,“你说了不算。”

天不绝气噎,伸手指着她,花颜扬着眉毛看着他,他指了半响,忽然转了手指,对准秋月,“混账东西,见了师傅,还不下跪见礼?”

秋月当即跪在地上行大礼,“弟子秋月,拜见师傅。”

天不绝看着秋月识相,面色顿时稍好了些,但还是怒道,“这么些年,你跟着她,将医术都荒废了,学到了什么?后不后悔?”

秋月垂着头不敢抬起,小声说,“不后悔。”

天不绝又气得暴怒,“孺子不可教,我上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儿,竟然遇到了你们俩,恨栽!恨栽!”

花颜“扑哧”一下子乐了。

天不绝转向苏子斩,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冷哼,“就是你这个毛头小子,竟然让她不远千里来找我给你治病?真是看不出你哪里好。”

苏子斩拱手,清寒地说,“我是不好,前辈慧眼。”

天不绝又噎住,半晌,才说,“还算有自知之明。”说完,他指着秋月,“你给我跪着,跪三天不准吃饭。”

花颜顿时恼了,“秋月早就是我的人了,凭什么?”

天不绝胡子翘了翘,怒着脸说,“你们住在桃花谷这段时间,你若是不想让她继续跟着我学医术,那么,她可以立马滚起来,若是还想继续跟我学,那就要受罚。”

花颜瞪着他,“她本就是你的弟子。”

天不绝道,“所以师傅罚徒弟,天经地义。”话落,见花颜不舍,他扫了一眼苏子斩说,“这小子的寒症已经入骨,我就算找到法子能保住他的命,但以后他身边也离不开大夫,普天之下,那些庸医,能如我天不绝的弟子好使儿?如今她这半罐子的医术,岂能顶用?”

花颜顿时没了话。

秋月立即说,“小姐,奴婢愿意在这里跪三天,多谢师傅再度收留。”

天不绝哼了一声,似乎总算消了气,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