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无奈,想着天不绝还愿意收留秋月学医,只跪三天已经算是轻罚了,幸好如今天气暖和,地上寒气也不甚重,她对秋月说,“他说三天,没说三天三夜,所以,晚上自然是不必跪的,白天就忍忍吧。”

天不绝听得清楚,刚走不远的脚步忽然停住,消了的怒意又生起,“混账东西,就是三天三夜,你少抓住老头子的话让她从中偷懒躲罚。”

花颜不客气地绷起脸,“没有武功的人跪三天三夜,一双腿会废的,你想要一个双腿废了的弟子?”

天不绝怒意不减,“跪废了腿,老头子我再给她治好。”

花颜沉下脸,不再说话,只盯着天不绝。

天不绝似乎极受不了她这个盯法,与她对视片刻,气怒地挥手转身,丢下一句话,“就按你说的,三天就三天,不算三夜。”

花颜露出笑意,转头对苏子斩说,“走吧。”

苏子斩点点头。

来到那几排房舍前,天不绝已经不见了踪影,有一对聋哑夫妻迎出来,这对夫妻四十多岁,见到花颜,似是极为欢喜,用手与她高兴地比划着。

花颜笑吟吟地用手语与二人交流了片刻,那夫妻二人连连点头,去了厨房。

花颜指着中间一排房舍,对苏子斩说,“中间那一排屋子,你自己选一间住,其余的房间,可以让你带来的隐卫住。”

苏子斩点点头。

花颜又说,“我与秋月住在最前面这排,我住在最左边的房间,最后一排是那老头子的专属地盘,他刚刚衣服皱巴巴,估计捣鼓了很久的药没睡觉,这时候想必是去补眠了,他毛病很多,他不找你的时候,尽量不要去找他,有什么事儿,找我就行。”

苏子斩又点点头。

花颜扬着脸看着他笑,“自从来了这桃花谷,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乖觉啊?有点儿不像我认识的子斩公子了。”

苏子斩眸光深邃,“既然来了这里,自然一切都要听你的。”

花颜收了灿笑的模样,转而抿着嘴角笑,对他直白地问,“若是天不绝能治了你的寒症,以后这一辈子,你都听我的怎么样?”

第二章(二更)

苏子斩知道花颜从来是一个大胆的人,但是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公然大胆地问他这么直白的话,他一时间身子僵硬,隽逸绝伦的脸从耳根子爬上红晕。

花颜看着顷刻间化成木雕的人,欣赏着他一双冰雪的容貌染上熏红,如此的赏心悦目,诱人至极,她笑着等他消化了一阵自己的话,才再次问他,“怎样?”

苏子斩猛地扭开头,背转过身子,好听的嗓音带着几分僵硬和颤意地说,“等他治好我再说吧。”

花颜低笑,“你便这般没信心?不能提前应我一应?”

苏子斩面上的红晕攸地褪去,抿紧嘴角说,“我的信心从来就不多,怕如今应了你,便再也没了。”

花颜想着他从小到大该是多少次因为寒症不能治而失望得如今连半点儿信心都提不起来了,她暗暗地叹了口气,笑着说,“好,我如今先听你的。”

苏子斩闻言慢慢地转过身,眸光凝定地看着花颜。

花颜瞧着他,微笑地说,“这桃花谷里,除了天不绝外,只有聋哑的阿叔和阿婶,他们只负责做饭,其余的都不负责的,所以,要自立更生。幸好你带来了隐卫,这桃花谷,轻易进不来人,你的隐卫也不必隐着,可以随意走动,让他们帮你打杂。”

苏子斩点点头。

花颜又笑着说,“阿叔阿婶见我们来了,很高兴,会做一大桌子菜,估计你还要稍微多饿些时候,才能吃到他们做的饭菜。你可以先让人去烧水给你抬到房中沐浴,然后再去饭厅吃饭。”话落,她伸手一指,“厨房边上那间大屋子就是饭厅,每日辰时、午时、申时在那里用饭。”

苏子斩又点了点头。

花颜瞧着他,又忍不住地笑开,“你这般乖觉的样子,让我真忍不住想逗弄你,奈何也只能忍着了。”话落,她抬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苏子斩站在原地不动,看着花颜纤细的身影进了前排房舍最左边的房间,直到她关上房门,他才收回视线,低下头,看着地面。

桃花谷满谷桃花香,暖风拂过,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暖意包裹着他的周身。

有多少年了,他除了京城四方之地,从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当年自己剿平黑水寨,也只不过走出了京城五百里而已,如今却是真真实实地站在了两千里外。

以前,他从不敢想,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人,被她不告知缘由地引出京城,且没有顾忌,不做多想,干干脆脆地离了京,来赴她单方面决定的约。

这种感觉……

不问她如何摆脱了云迟的看顾,也不问她他所不了解的她的一切,什么都不问,便这样听从了她的安排。

他低着头,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公子。”青魂悄无声息地现身,在昨日他得知这桃花谷里住的人竟然是无数人遍寻不到的妙手鬼医天不绝时,激动得比看到安十六送去给公子的那些世间难寻的名贵药材还要激动。

有天不绝的医治意味着什么?跟随在公子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是公子的命。

苏子斩慢慢地抬起头,看了青魂一眼,“她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便按照她所说的办吧。”

青魂应是,“公子放心,属下等定悉听姑娘的吩咐。”

苏子斩点点头,缓缓抬步向花颜指给他的那一排房舍走去,选了最左边的一间房间,住了进去。

青魂依照花颜的吩咐,召集出十三星魂,吩咐了下去。

于是,一等一的不见光的隐卫,第一次见了光,皆光明正大地住在了那一排房舍,利落地承担起了收拾房间,端茶倒水,帮公子烧水清扫院子等打杂的活。

苏子斩沐浴之后,依花颜所说,去了饭厅。

花颜已经坐在饭厅里喝茶了,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珠,显然也是刚沐浴完,她似是有些热,面颊微微熏红,额头有细微的薄汗,袖子挽着,露出一小截手臂,雪肌玉肤,手腕上的那枚翠玉手镯随着她端着杯子的动作轻晃,碧绿的颜色剔透晶莹得晃人眼睛。

苏子斩脚步微顿,凝定了片刻,微微移开视线蹙眉,“怎么未曾绞干头发?”

花颜端着茶盏看着他微笑,吐出一个字,“懒。”话落,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坐。”

苏子斩缓步走到近前,坐下身,道,“仔细染了风寒。”

花颜晃动着杯中茶水,心情很好地说,“无碍的,反正天不绝一副药就会好。”

苏子斩挑眉,“你喜欢喝药?”

“药汤子苦死个人,谁爱喝啊?”花颜扁嘴,蓦地想起了云迟曾对她喂苦药汤子的事儿来,着实刻骨铭心,身子顿僵,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苏子斩敏锐地注意到了,对她说,“我帮你运功烘干吧。”

花颜放下茶盏,面上的神色略缓,沉默地点了点头。

苏子斩轻轻抬手,不碰触花颜的头发丝,瞬间便将她一头湿发烘干了。他撤回手,看到她头发丝沾染了一层霜色,面色攸地一沉,“我竟忘了,我这武功却是不能用来做此事的,你可觉得冷?”

花颜瞧着他神色,顿时笑了,“不曾觉得冷,我刚刚沐浴完觉得这天气太热了,如今正好。你不知道,每年一入夏,我便要受苦夏之苦,恨不得随身带着冰。如今有你在身边,以后兴许不怕苦夏了。”

苏子斩神色略缓,“这样说来,这双手还是有些用处的,可以运功做些冰镇之物。”

花颜笑着点头,“自然是有用处的,用处大着呢,不止祛热,还能做些冰冷的吃食,在苦夏的时候,最是凉快了。”

苏子斩也笑了。

阿叔阿婶没让花颜和苏子斩等太久,便摆上了满满的一大桌子饭菜。

花颜招呼他们一起吃,二人却又比划了一阵,笑着出去了。

苏子斩不懂手语,问,“他们说什么?”

花颜笑着解惑,“他们说,他们去招呼你带来的人,与那些人一起吃,都是客人,不能怠慢。”话落,见苏子斩微笑,她也笑道,“阿叔和阿婶的厨艺极好,你每样都吃些,喜欢哪样告诉我,我让阿叔和阿婶以后给你多做来吃。”

苏子斩颔首,“好。”

天不绝睡眼迷糊地掐着点儿迈进饭厅,便听到了花颜这句话,忍不住冷哼,“死丫头,你何时会这般关心人了?”

花颜瞅了他一眼,“今日才会的。”

天不绝看向苏子斩,又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说,“你小子好福气啊,要知道这个死丫头,长这么大,最会的事儿就是整人,可从来不太会关心人的。”

苏子斩似是不知该说什么,没接话。

天不绝大步走进来,坐在椅子上,揉揉眼睛,说,“本来老头子我早已经立下规矩从此不再行医为人治病,但十年前,她偏偏抓了我,死活让我为一个小子诊治,我老头子用了七年的时间,日夜施救,将那小子给救活了命。本以为这以后余生会清静不受她叨扰了,却没想到,她又将你送了来。”

苏子斩看向花颜,讶异,“十年前,她才六岁吧?就能抓了你吗?”

天不绝用鼻孔哼哼,“这个死丫头,她满肚子的坏水和鬼心眼子,她虽然抓不了我,但是她身边多的是得用的受她指使的人,还是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是祸害了。”

苏子斩不再说话。

天不绝忽然发现了什么,新鲜地看看花颜,又看看苏子斩,问,“你这小子似乎对她不了解?”

苏子斩点头,“是不太了解。”

天不绝稀奇了,啧啧了两声,问,“那你了解她什么?”

苏子斩不答。

天不绝盯着苏子斩看了片刻,忽然大笑了起来,对花颜说,“死丫头,原来也有你拿不下的人。”

花颜专心地吃着饭菜,当没听见。

天不绝喝了两口茶,拿起筷子说,“一会儿吃过饭后,我给你把脉。”

苏子斩点头,“有劳前辈了。”

天不绝不再说话,似乎饿了,风卷残云起来,花颜瞧着他,再瞧瞧苏子斩,这个在谷外等了一天一夜的人,吃饭却是极为斯文的,落筷也是极为优雅的。

她想起梅舒毓说他曾经德修善养,是真正的世家公子,想必就是这样,没有冰寒,没有风霜,说话不寒冷,静谧如一幅画的样子吧?

她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用过晚饭,天不绝对苏子斩说,“将你的手伸过来。”

苏子斩将手依言伸了过去。

天不绝伸手给苏子斩把脉,他把脉的时候,一改暴龙脾气,十分的认真端严,待将两只手的脉都把完,便眉头紧锁,静坐着沉思起来。

花颜不打扰他,等着他想完开口。

苏子斩的面色十分平静,似乎哪怕他说个不能治,也不会让他失望崩溃。

第三章(一更)

天不绝寻思了很久,才看向花颜。

花颜瞧着他的神色,道,“有什么话,能不能治?直说就是。”

天不绝道,“有一个办法,兴许可以一试,但就看你敢不敢付出代价了。”

花颜嗤笑,“你这话岂不是废话?只要能救人,不惜一切代价。”

天不绝点头,“你若是这样说,那么,就去夺南疆的王之蛊,也就是蛊王吧。”

花颜一怔。

苏子斩也怔了。

天不绝道,“他的寒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又长这么大,如今已经毒入了心脉,若不是一直有好药吊着命,压制着,早就变成一具枯骨了。如今你这是让我从鬼门关口给你抢人。”

花颜没说话,静待下文。

天不绝又道,“落下寒症的根源,原是追踪到母体曾经中过寒虫蛊,这寒虫蛊本就是南疆最霸道的三大蛊毒之人,想必当年他母亲解蛊毒的时候,也借用到了南疆的蛊王。只不过蛊王是南疆至宝,不能入南疆皇室以外的人体,否则就给吞噬了,再不复有。所以,解寒虫蛊时,用的是外引出寒虫蛊,才会落下寒症之体,由母传到了子身上。”

花颜看向苏子斩。

苏子斩慢慢地点了点头。

天不绝又道,“如今,唯一的办法,只能利用蛊王入体,将他体内的寒症一寸寸一丝丝地拔出来。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办法。毕竟蛊王是万蛊之王,寒虫蛊也要向它臣服的。”

花颜抿唇,“有了蛊王,你有几成把握?”

天不绝伸出手指头,“九成。”

花颜又问,“需要多久?”

天不绝看着她,“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如你哥哥一般,七八年,说不准。”

花颜当即沉下脸,“老头子,你别糊弄我,你知道糊弄我的后果。”

天不绝鼻孔朝天地哼哼,“死丫头,我糊弄你做什么?你当从阎王爷定下的生死簿上抢人是那么容易的吗?他出生就带着这寒症,如今十九年了,若是到了二十岁生辰,再不解,就必死无疑了。”话落,他看向苏子斩,“距离你二十岁生辰,还有三个月吧?”

苏子斩沉默地颔首。

花颜眉头皱起,相信了他的话。

天不绝道,“所以,你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去夺南疆的蛊王,要不要救他。毕竟他只有三个月可活了。没有蛊王,有再好的稀世珍宝的名贵药材都没用。”

花颜冷声问,“除了蛊王,还需要什么?”

天不绝看着她沉静的模样,嘿嘿地笑,“其余的,自然还有很多,但凭着你的本事,就很简单了,不会比这蛊王更棘手比登天还难弄的。”

花颜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她道,“行,我去夺南疆的蛊王,其余的,你现在就列单子,我让人弄。”

天不绝看了一眼苏子斩,见他神色沉暗,他又盯向花颜,“小丫头,南疆的蛊王不好夺啊,你若是真夺到了,那么,怕是自此后,会受那帮南蛮人满天下的追杀,倾你花家之力,周旋的话,也不见得落得好,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得个清静,处处要防着杀手,为了这小子,你豁出去了?”

花颜瞥了他一眼,“废话真多,列单子吧。”

天不绝见花颜似乎心意已决,又嘿嘿地笑,“我也想见识见识蛊王,既然你心意已决,老头子我就给这小子治了。”话落,他拿过纸笔,大手一挥,足足写了一盏茶的功夫,写出了满满的一叠需求单子,递给了花颜。

花颜接过单子,仔细地过目了一遍,也不给苏子斩看,径自地揣进了怀里。

天不绝对苏子斩说,“从明日开始,我便每一日早中晚为你行针一次,每三日药浴一次,先提前疏导你身体经络血脉,待她三个月内夺来了蛊王,我就开始用蛊王给你诊治,你要有心理准备,辛苦得很,花灼那小子坚持了七年,但愿你比他好治点。”

苏子斩不语,没说话。

天不绝转身出了饭厅,打着哈欠继续去补眠了。

花颜转头看向苏子斩,见他又恢复寒入骨,冷如冰的神色,周身弥漫着浓郁的寒气,快要将整个人都冻起来了。

她莞尔一笑,轻轻浅浅地说,“蛊王虽然难夺,但也不见得夺不来。”

苏子斩转头对上她的眼睛,她眼中的眸光如清泉,照进他的影子,他抿了抿唇,道,“南疆的蛊王,是南疆王室的万蛊之王,南疆王室靠蛊王立世,是世代传承的至宝。你若是夺了南疆的蛊王,那么,会与整个南疆为敌,会与整个西南番邦各国为敌。”

花颜不以为然,“为敌又如何?我还怕了他们不成?不就是满天下的追杀吗?你知道,我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我的心肠硬得很,来多少,我杀多少,杀到无人敢杀我为止。”

苏子斩沉默,面上依旧沉暗冰寒。

花颜看着他,“你这副神色,是担心我夺不来蛊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想放弃不治了?”

苏子斩不语。

花颜眯了眯眼睛,忽然身子一歪,懒洋洋地趴在了桌子上,漫不经心地说,“有时候人活着,的确是比较辛苦,没有死了干脆,也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进了鬼门关,走过奈何桥,看过彼岸花,喝了孟婆汤,很快就又投胎了。”

苏子斩抬眼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