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迟静坐许久,对外喊,“小忠子,去请梅舒毓来见我。”

小忠子连忙应是,几乎一路小跑着去找梅舒毓。

梅舒毓听闻云迟又要见他,他头皮又麻了麻,头疼地想着这次不知道找他又有什么事儿,可别再事关花颜了,他实在是应付不起啊。

他虽然一百个不想见云迟,但是既得他召见,又不能不见,只能在小忠子的催促下,麻溜地去找云迟。

梅舒毓见到云迟时,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凉沉之色,这神色比那日他得知香囊是花颜给他时,沉怒地动手拍桌子,看起来还要阴郁几分。

他连忙见礼,小心试探地问,“太子表兄,你喊我何事儿?”

云迟隔着桌案瞅着他,一时没说话。

梅舒毓心里没底,暗暗想着他是否对花颜又查出了什么,如今这是要对他算账了。愈发地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实在是受不住他的雷霆之势,不知道今日他咬牙挺着,可能挨得过。

云迟盯着梅舒毓看了片刻,对他说,“你与花颜,在梅府时,才是初见吧?什么时候交情十分深厚了?哪怕你住在这行宫,冒着被我责问发怒的风险,不惜自己折腾得走十几趟街几乎走废了腿脚,也要告知她本宫已经知道了她在南疆都城的消息。”

梅舒毓暗想果然是因为花颜,他一时想着该怎么说才能不让他自己得这现世报受他惩治。

云迟看着他,眯起眼睛,“嗯?”

梅舒毓硬着头皮说,“有的人一见如故,便是如我和她。这交情不自觉地便深厚了。她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与之相交的人。”

“哦?”云迟扬眉,“你喜欢她?”

梅舒毓连忙摇头,如拨浪鼓,吓吓地说,“不是,我不喜欢她。”

云迟看着他。

梅舒毓咳嗽一声,冷汗冒出来,连忙说,“我说的相交,不是喜欢她,是引为知己好友那种。”

云迟笑了一声。

梅舒毓听着这笑声,总觉得温凉如水,似乎沁到了心里,驱散了仅有的那么一点儿热,他挠挠脑袋,“太子表兄,我说的是真心话。”

云迟淡淡地看着他,“你在我面前,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自然能分辨得出来。说了多少真话,说了多少假话,我自然也清楚得很。”

梅舒毓闻言觉得他今天完了,他说的这么清楚,这是摆明了要对他算账。他是十分清楚他说的假话比真话多的。

云迟看着梅舒毓生无可恋的模样,心情稍好了些,觉得果然自己的心情是要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才能稍微地好转些。

他欣赏了梅舒毓的神情片刻,对他沉声说,“本宫可以对你所作所为既往不咎,只要你办成一件事儿。否则,你这一辈子,便等着我对你清算吧!”

梅舒毓头发根都竖起来了,连忙说,“太子表兄,您说,只要我能做到,不违背道义,一定完成。”

云迟似笑非笑,“什么是违背道义?”

梅舒毓顿时大义凛然地说,“朋友相交,贵在肝胆相照的道义。”

云迟失笑,清清淡淡地道,“我竟不知,你们这交情都已经到了肝胆相照的地步了。倒是令我对你刮目相看。”

梅舒毓刚硬气了这么一下,闻言顿时又蔫吧了下来,不出声了。

云迟收了笑,对他说,“你放心,此事不关她。”

梅舒毓抬起头,有了些精神,“太子表兄请说。”

云迟对他道,“早先我交代给你的差事儿,暂且先搁下,今日立即启程,你我会命隐卫护送你,离开西南境地,回南楚调兵。”

梅舒毓睁大眼睛,脱口惊问,“太子表兄,出了什么大事儿不成?怎么要我回南楚调兵呢?”

云迟道,“你不必管,只需即刻启程,拿我的调令,在半个月之内,调来本宫掌管下的在南楚边境两百里地驻扎的三十万兵马。不得有误。”

梅舒毓看着云迟,南楚兵权一共四份,皇上、武威侯、敬国公、安阳王各掌管一份,皇上的那份兵马五十万之数,其余武威侯、敬国公、安阳王各领二十万兵马。皇上在太子监国后,将他手中的兵马悉数给了云迟。

如今云迟要调三十万兵马来西南境地,这不是小数目,他立即问,“太子表兄是要对西南用兵力镇压?局势已经严峻到这个地步了吗?”

云迟点头,“是很严峻,不过目前还看不出来,调兵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梅舒毓觉得三十万兵马真是大事儿了,他有些心里打鼓,“那个……太子表兄,你……真的能觉得我能胜任此事?”

云迟点头,淡声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与花颜联络互通消息之事都做得天衣无缝,对比调兵来说,自然是能胜任的。”

梅舒毓想说那是因为花颜厉害,不关我的事儿啊,可是事关花颜一星半点儿他是咬着牙怎么都不能主动说的,只能认了,“太子表兄若是信得过我,我便去。”

云迟点头,“我派暗卫护送你,此事必须悄无声息,你也别想着再与花颜传递消息了。军事机密若是泄露,哪怕你是我亲表弟,论律也要当斩。”

梅舒毓缩了缩脖子,连忙说,“不敢!”

他暗暗想着,花颜又不是要兵马作乱,她只是要夺蛊王,与兵马无关,他做什么非要想不开地再找她告诉她这个。只是这一离开,他是再帮不了她什么了。

云迟见他答应得心诚,也没有找花颜告知的打算,便满意地喊来暗卫,吩咐了下去。

于是,梅舒毓在暗卫的护送下,拿着云迟的调令,悄无声息地出了南疆都城。

云迟若是想护送谁暗中离开,自然是能隐瞒得住消息的,他当日没对陆之凌离京做安排,是觉得凭安书离与陆之凌二人,即便励王有些本事,有反叛的想法,也奈何不了二人,总能被二人处理了。

而且励王其人,他也是调查了解得极深,觉得他虽然有勇有谋,但是也翻不出大天去,所以,励王自盗了虎符后,他也没觉得此人能成事儿。

但是没想到,没待安书离和陆之凌出手,励王和励王军便弄出了人去楼空消失不见无影无踪这一出,这样一来,出乎他意料,由不得他不慎重了。

励王阖府家眷仆从数百人,再加之励王军二十万,这般无声无息地不见踪迹,定然是有人与励王合谋了,否则,凭励王心智,不会做出此举。

这样一来,与之合谋的那人,一定有让励王听从的本事,这时候出现此事,决计对他不利,可见是专门与他做对。

事情往最坏打算的话,西南境地的局势怕是因此大厦一边倾。所以,他必须调南楚兵马,万不得已时,只能出动兵马镇压,掌控局势。

第五十一章(一更)

花颜因动用临安花家不传之秘的功法与梅舒毓传音入密,十分损耗内功,所以回到阿来酒肆后,老老实实地歇了两日。

这两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安分得很。

安十七给安十六传出了消息后,又对临安花家在南疆都城的暗桩下了一条命令,让所有人都谨慎小心,没有少主的吩咐,不要轻举妄动,以免被太子殿下查出来,尤其是回春堂。

花颜歇了两日后,收到了安十六传回的消息,说励王和励王军已经得手,如今依照少主的计划,隐秘地安排了,正在进行后续谋划,让她放心,七日之内,定会成事儿。

花颜暗想七日的时间,其实已经很快了,但是恐怕对付云迟还不够,她对安十七说,“给十六回话,就说五日。”

安十七看着花颜,“少主,五日太紧了,十六哥怕是要日夜不休了。太子殿下让您如此忌惮,当真连这两日也不能多吗?”

花颜摇头,“不能多,若是我所料不差,云迟在得知我事关劾王府郡主采虫之事后,定会想到血引,怕是已经派人去金佛寺了,金佛寺供奉着蛊王书,一旦他的人拿回蛊王书给他,他怕是就回知晓我来南疆真正为的是什么了。只要被他所知,哪怕外面乱塌了天,他一定不会离京,定会先保蛊王。那样的话,我不拼个头破血流,就没有得手的机会了。”

安十七点头,“好,我再给十六哥传信。”

花颜颔首,收拾了一番,独自一人去了蛊王宫。

安十六本来就不敢耽搁时间,尽快地加快进展,但当收到安十七的信函,得到花颜给缩短的五日期限时,还是有些欲哭无泪,直冒冷汗。

不过他为了太后的悔婚懿旨与东宫的人打过交道,从京城前往临安花家那一路,他领教了东宫暗卫的本事,那还是云迟不在东宫坐镇的情况下,如今云迟就在南疆都城,由不得他轻视不遵从少主的吩咐。

以云迟凭一只香囊就猜出了少主在南疆都城来说,他觉得少主忌惮太子殿下是十分有道理的,他虽然没正面与云迟打过交道,但也十分忌惮。

于是,他本来要躺下休息,又咬牙起来,挤着时间去进行安排。

三日后,他在南夷与西蛮之间,综合考量后,选择了帮南夷,做下决定后,便当即带着励王和励王军归顺了南夷。

南夷王十分激动与欢喜,本来要大摆宴席庆祝一番,但被安十六以时间紧迫,不能走露风声以免被人查知有了防范为由拦住,当日便制定了攻打西蛮的计划。

南夷王自然对安十六的要求有求必应。

于是,半日后,南夷大举发兵,攻打西蛮。

因南夷多了二十万励王军,又有安十六的指挥,这一战势如破竹。在西蛮没反应过来时,便将西蛮打了个落花流水。

不过是一夜之间,西蛮连失三城,损失惨重。

南夷与西蛮开战之后,双方各有输赢,已经俩月有余,周边各小国纷纷站队,或帮南夷,或帮西蛮,两国旗鼓相当,势力相对,兵力相等,难分上下,僵持不前。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南疆的二十万励王军突然归了南夷,使得南夷势力出乎意料地大增,一夜之间,便打得西蛮连连败退,丢失三城。

三个城池,在当今局势紧张了俩月之久后,在这等白热化相持,寸土必争之时,这已经足够震惊整个西南境地。

安书离和陆之凌本来就在追查励王军下落,自然最先得到了消息。

安书离大惊,不敢置信地说,“怎么短短时日,局势就变成了这样?励王和励王军怎么会归顺了南夷?”

陆之凌这几日心里似乎隐隐约约有个答案,觉得应该是花颜为了夺蛊王在背后出手了,她若是不做些什么,吸引云迟的注意力,任凭云迟继续坐镇南疆都城,掌控西南境地的局势的话,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夺蛊王怕是机会不大。

既然机会不大,那么就要创造机会。

他觉得搅动西南境地的局势,别人兴许做不来,但是花颜一定会做得来。

他虽然对花颜了解不多,但是从京城到西南境地,他却深刻地知道,花颜但凡做一件事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惊人。

励王和励王军悄无声息地消失,他与安书离追查了几日,全无线索,藏匿得如此之好,本就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如今又突然出现相助南夷,一夜之间夺下了西蛮三座城池,这简直是石破天惊。

他愈发地觉得自己猜测得对,但是即便猜对了,他也不能对安书离说。

于是,他看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安书离道,“局势失控了,立即禀告太子殿下吧!此事既出,一定要尽快地想办法制衡住,否则,这般局势演变下去的话,西蛮很快就会被南夷灭了。一旦西蛮被灭,南夷崛起,太子殿下的计划和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就白费辛苦了。”

安书离点头,“我立刻给太子殿下传信。”

陆之凌看着安书离运笔如飞,他走出房门,倚在门框上,仰头望天,觉得花颜这样的女子,其实着实有些可怕的,明明纤细柔弱,看起来不经风雨,如一朵需要人悉心呵护的娇花,可是偏偏却做着搅动风云的事儿,让人又惊又叹。

他又想着,怪不得她会喜欢上苏子斩,苏子斩五年前,德修善养,端方温良,人人提起来,都说武威侯府的子斩公子与安国公府的陆世子,才是真正的世家公子典范。

彼时的苏子斩,在所有人的心里,都觉得他生于富贵,长于富贵,得天厚爱,是需要悉心养护栽培的,任何风吹雨打,都不该他尝受。

可是谁也没想到,武威侯夫人故去,苏子斩的青梅竹马柳芙香嫁给了武威侯,苏子斩只身剿平了黑水寨,自此性情大变,一改德修善养,君子端方,不再温良,做出了许多惊心动魄之事,令人且敬且叹惋。

他也是从那时候,才觉得苏子斩可交,长跑武威侯府他的院落。

花颜某些地方,与苏子斩真是异曲同工之妙。

如今花颜为苏子斩,做到这个地步,敢夺蛊王,乱西南局势,他心惊骇然的同时,竟有些羡慕苏子斩。

他想着,有朝一日,云迟若是知道,一定会嫉妒苏子斩嫉妒得发疯。

他忽然想着,不知道到时候一向淡定沉稳,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出生后就将众生踩在云端下的太子殿下,是否还能淡定沉稳安然镇静?

想必,不可能吧!

他又想着,这样的女子,怕是天下再也没有了,不自觉地又惆怅了几分。

安书离给云迟传完信函,看着飞鸟直冲云端离开,他探究地看着怅然的陆之凌问,“陆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陆之凌从天空收回视线,耸耸肩,吊儿郎当地说,“我能知道什么?我只不过是想起子斩了。”

安书离闻言问,“听说他先你一步离开了京城,但是未曾来西南境地,那是去哪里了?”

陆之凌摇头,“谁知道呢!这五年来,他做什么事情,从不与人说。我与他相交五年,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安书离轻叹,“他体内生来有寒症,耽搁了他,否则他这些年,也不必一直糟蹋自己。”

陆之凌忽然一笑,“他不管将自己糟蹋到什么样子,都是值得的,毕竟从今以后有人疼了。”

“嗯?”安书离瞧着他,不解地笑问,“什么意思?”

陆之凌笑道,“就是你听到的意思的,有人为他治寒症,且我相信,一定会治好的,不仅如此,还得上天眷顾,得到别人求都求不得的东西。这样的话,他以前所受多少苦,自然都值得。”

安书离不太懂,看着他,“听陆兄这话,他是有了什么机遇了?”

陆之凌点头,“有了!且是谁也羡慕不来的机遇。”话落,他拍拍安书离的肩膀,“兄弟,别说他了,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解决眼前这事儿吧!不能任局势恶化下去啊!”

安书离无奈地说,“我从南楚带来五万兵马,荆吉安近来又收服了五千兵马,加上他原来那一万五千兵马,勉强有七万兵马。迫不得己,我觉得,我们先带着这七万兵马支援西蛮吧!的确不能让南夷将西蛮打废,那样的话,南夷实力大增,太子殿下收拾起来就难了。”

陆之凌点头,“事不宜迟,走吧!咱们办砸了太子殿下交代的差事儿,少不了要身先士卒为他打这一仗了。”

第五十二章(二更)

云迟在得知励王和励王军消失不见踪影时,便预料到了可能会发生的祸患之事,所以,在收到安书离飞鸟传书,得知励王投靠了南夷,一夜之间使得西蛮失了三座城池时,并没有震惊震怒。

他面无表情地捏着信函看了片刻,对小忠子吩咐,“去备车,我要进宫一趟。”

小忠子连忙应是。

不多时,马车备好,云迟出了行宫。

南疆王自然没有云迟得到消息快,还不知南夷和西蛮两国已经打破持横,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他正在与叶香茗说励王的事儿。

励王和励王军失踪的消息,他已经得知,不知励王将二十万励王军带去了哪里?彻查之下,无迹可寻,实在是令他和叶香茗都十分惊异。

多年来,南疆王虽然觉得励王对他对南楚俯首称臣,事事愈发地遵从南楚朝廷,尤其是自从太子云迟监国后,他更是悉数听从,使得他颇有微词,但也没想到励王会与云迟做对到这种地步。

在南疆王看来,西南境地早已经是云迟粘板上的鱼肉,早晚都会被他餐食,若是他反抗云迟,估计早已经没命了,他十分清楚云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不反抗他,他就还是南疆王,即便将来他剥夺了南疆的国号,南疆王室宗室一众人等,也不会被他赶尽杀绝。

但若是反抗,那就不一定了,为储君者,他其实已经君临天下了,容不得谁与他抗衡皇权。

叶香茗十分困惑不解,“父王一直以来,也有派人在励王叔身边,竟然未曾传回消息,不知励王叔和二十万励王军去了哪里?女儿实在想不通,这西南境地,哪里能藏得下二十万励王军?两日来竟然查无踪迹。”

南疆王叹了口气,“是啊,但愿不是大祸。”

叶香茗却是有不妙的预感,“二十万励王军不是小事儿,若是一旦参与南夷与西蛮之战,持横怕是会被打破,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南疆王点头,“你励王叔一直以来觉得父王太过懦弱,可是孤又有什么办法?孤接手南疆时,也曾暗暗下过决心,让南疆和西南境地脱离南楚朝廷掌控,可是继位后才发现,南楚对西南境地士农工商都制衡得太深,要想脱离,需要抗争,但一旦抗争,怕是会自掘坟墓,尤其是太子监国后,无异于以卵击石。”

叶香茗道,“父王是对的,西南境地受南楚掌控已经百年,牵制的太深了,对南楚朝廷来说,因为蛊毒之术,一直不敢彻底吞下西南,对我们以怀柔制衡之策。若是南楚这一代不出太子云迟,这种制衡怕是还会再延续个百年,也未尝不好。”

南疆王颔首。

叶香茗又道,“可是如今,有太子云迟这样的人,虽然境况岌岌可危,他早晚会对西南境地出手,但依女儿看来,他也不是个不给人留余地之人,只要父王降顺他,事事遵从,他不会赶尽杀绝,总会为南疆留些东西的。”

南疆王点头,“孤也正是这个考量。”

叶香茗道,“为今之计,是尽快找到励王叔和二十万励王军。”

南疆王道,“不知太子殿下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了?”

叶香茗站起身,“若不然女儿去问问?”

南疆王还没点头,外面有人禀告,“王上,太子殿下进宫了!”

南疆王一怔,看了一眼天色,对叶香茗说,“如今天色已晚,太子殿下这时候进宫,恐怕是你励王叔与二十万励王军有下落了。”

叶香茗连忙说,“赶紧请太子殿下!”

内侍应是,立即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