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灼一直做陪客,直到二人离开时,他才缓缓开口,“北地苏家若想安稳,还是与程家别走的太近为好,这是忠告。”

苏轻枫和苏轻眠乍然听到他开口,齐齐一怔。

花灼淡声说,“两位慢走,花容送客!”

花容应了一声是,对二人道,“两位请。”

二人齐齐对花灼拱手一礼,又对含笑的花颜拱了拱手,出了茶园。

二人离开后,花颜笑看着花灼说,“哥哥,难得你陪我见客,北地苏家人,的确不错吧?”

花灼“嗯”了一声,“就是与程家人走的太近了,据说这一代还要结亲,若是程家人不收敛,早晚苏家也会受程家牵连。”

花颜笑着说,“所以,你难得开口劝告,也是看在他们兄弟二人品行不错的份上,他们很聪明,应该会谨记于心。”

“苏家老一辈糊涂,子孙不糊涂,还算有可取之处。”花灼也笑了笑,“太子殿下收复了西南境地,若是依你所言,他将来要熔炉百炼洗牌这个天下的话,那么,在你们大婚后,他先出手的就会是北地。”

花颜颔首,“首先就是北地程家。”

花灼不置可否,“程家张扬太过,以为太子殿下念着太后的养育之恩,不会怎样程家,那是太天真了。若是程顾之够聪明,这一次离开临安回到北地,就该明白,程家在太子殿下面前,并没多少情分可言,他们若是聪明地知道自此收敛,先洗牌自己家族,清除污垢,别等太子殿下动手的话,估计,也还能留个几代。”

花颜笑着点头,“程顾之够聪明,但也要在程家做得了主,说得上话才行。”

花灼站起身,“操心他人之事做什么?走吧,你该回去歇着,这两日明明身体极差,还挣扎着陪太子殿下,这回他离开了,你好生歇几日吧!”

花颜没意见,笑着点头,也站起身。

兄妹二人出了茶园,各自回了住处。

回到花颜苑后,花颜沐浴换衣躺在了床上,翻来覆去半晌,往日沾枕就睡的她,今日竟怎么也睡不着,她又躺了一会儿,无奈地叹气,对外喊,“采青!”

采青清脆地答应了一声,立即推开门走了进来,看着花颜,“太子妃,您喊奴婢,可是有吩咐?”

花颜点头,对她问,“你累不累?”

采青摇头,“奴婢来了花家后,好吃好睡,都胖了,不累的,您只管吩咐。”

花颜笑着看了她红扑扑水润润的脸蛋一眼,笑着说,“我睡不着,你不累的话,给我读书吧!”

采青答应一声,找来一本书,对花颜问,“这本好不好?”

花颜点头。

采青坐在床边读了起来。

花颜听着,渐渐地思绪飘远,想着云迟走到哪里了?如今在车上做什么?

直到采青见她神色定在一处好半天不动,生怕她是又犯了癔症喊她,她才回过神,看着采青紧张发白的脸笑着问,“怎么了?脸都白了。”

采青拍拍胸口,“太子妃,您吓死奴婢了。你半天不动弹一下,奴婢以为您又……”

花颜恍然,笑着摇头,“没有,我想事情有些入神了。”

采青松了一口气,试探地问,“您在想殿下吗?”

花颜笑着点头,“是啊,想他在做什么。”

采青抿着嘴笑,“殿下没准也正在想您呢,奴婢以前从来没有从殿下的脸上看过太多情绪,自从与您在一起,殿下容色生动了极多,昨日,对奴婢嘱咐了很多话,让奴婢一定仔细照看您,不得马虎。”

花颜好笑,想起与云迟每日相处,心里暖了暖,面上也暖了暖,对采青说,“罢了,不读书了,你去磨墨,我给他写信。”

采青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笑着点头,立马放下书卷去了桌前。

花颜推开被子坐起身,下了床榻,提笔给云迟写信。

她虽然的确是在想他,但提笔也写不出一个想字,便将苏家兄弟和程家兄妹上门求见,她与花灼一同见了苏家兄弟之事说了,然后,想了想,又提了苏子斩会随天不绝来临安之事。

这两件事情写完,她没什么可说的了,便住了笔,用蜡封了信函,递给了采青。

采青笑着拿去找人传信了,暗想着不出两个时辰,这封信就能到太子殿下手中,殿下估计会很高兴很高兴。

花颜写完信,终于犯了困意,躺回床上,这一次很快就睡了。

云迟一日行出临安三百里,在傍晚时,收到了信使传到他手中的花颜的书信。他愣了愣,连忙打开信函,看过之后,果然如采青猜测,十分高兴愉悦。

这一日除了赶路外,他便不停地想她,想她在家做什么,想她是否也在想她,收到她的书信,他的确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欢喜。

花颜就是花颜,她从来不是扭捏造作的女子,有一是一,有二是二,她待人真诚,对谁好,确实是掏心掏肺,入了她心的人,便会感受到她的极好。

他拿着信函反复地看了几遍,字里行间没见她说一个想字,但这么快就给他写了第一封信,可见是想他的。

他弯着嘴角,提笔给花颜回信。

信中提了北地苏家与程家,如花灼和花颜闲谈时说的一般,他提到苏家一直以来还好,子孙不怎么生事儿,族中有很多有出息的子弟,若是与程家走得不那么近,也许大有可用之处。

又说武威候发现了苏子斩不在京城,正派出人四下找他,他对他不住,让她见了他后告知于他,若是他不想再回京城,他可以代他处理了武威候府之事,还他个不受候府干涉的自由身。

信函的末尾又写他极想她,刚离开临安,便已经相思入骨了。

写完信后,云迟也用蜡封了,命云影交给信使,送去了临安。

花颜一觉睡到第二日清早,晚饭都没吃,早上醒来,睁开眼睛,便习惯性地看向身边,然后,恍然地想起云迟已经离开了,不由叹了口气。

人才离开,她已经开始极其想念了,不过一日而已,往后时日还多,可怎么混?

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没精打采地待了片刻,才缓缓起身,披衣下了床。

采青听到动静,在外清脆地问,“太子妃,您醒了吗?”

花颜“嗯”了一声。

采青推门而入,神清气爽,手里拿了一封信,笑着说,“昨日深夜,殿下的信函便到了,奴婢见您睡得熟,便没喊醒您。”

花颜立即伸手接过信函,打开,正是云迟来信。她一目十行地读完信函,又反复地读了两遍,捏着信笺笑弯了眉眼。

采青见花颜眉眼绽开,也跟着笑,问,“您现在就给殿下回信吗?”

花颜“唔”了一声,想了想,笑着说,“不急,没白地折腾信使,晚些时候再回。”

采青笑着点头。

花颜梳洗妥当,出门左拐,去了花灼轩。

花灼也刚起不久,正在院中练剑。秋月现在不远处,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花颜走到秋月身边,笑着捏捏她的脸,“怎么了?大早上便一副晚娘脸,哥哥惹你了?”

秋月扁嘴,“我好不容易养回几分起色的花树,让它们精神了,偏偏公子又在园中练剑,明明有练武场,偏不去,着实气人。”

花颜失笑,“你跟我回花颜苑好了,我不糟蹋你的心血,他自己再伤了花木,让他自己管。”

秋月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花灼收了剑,含笑看了秋月一眼,转头对花颜说,“臭丫头,好不容易将人给我,这是又过河拆桥了?仔细我封了临安,断了你与太子殿下的信函往来。”

花颜啧啧两声,揶揄地笑看着他,“我的好哥哥,女孩子是要哄的,你再这般气秋月,即便我不过河拆桥,她也会自己搭桥跑回去的。”

花灼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笑着对秋月说,“以后我不在院中练剑就是了。”

秋月趁机要求,“也不准用补品浇花。”

花灼点头,“好吧。”

秋月这才阴转晴。

花颜看着二人好笑,同时又有些羡慕,有多少人,自小一起长大,相互了解,相知相许,便这样在寻寻常常中寻找乐趣,平平顺顺,无波无澜,极少的。

第四十三章(一更)

这一日,花颜在花灼的花灼轩里消磨了一日,晚间给云迟写信,便随意闲谈了这一日做的事儿。

转日,程兰儿不甘心,独自背着程顾之来了花府门口,要见花颜。

花颜想了想,还是让花容请她进了花府。

花颜在后园子的秋千架上等程兰儿。

程兰儿被花容领进来后,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秋千架上的女子。二八年华,一身浅碧色织锦绫罗衣裙,容貌虽然不是普天下难找,但也当得上倾国倾城,周身珠翠首饰不多,淡雅素静,衣袂随着秋千荡起,扬起优美的弧度,周遭景色很美,但也没有坐在秋千上的她美。

程兰儿虽然那日见到过花颜,但因为花颜笠帽遮面,没看到她容色,如今看得清楚,她脚步猛地顿住,脑中想着,原来这就是临安花颜。

临安花颜,她竟然这么美!

天下传言她没有礼数,不懂闺仪,混迹于市井,庸俗不堪。还传言她小世家女,没见识,不通文墨,琴棋书画皆登不得大雅之堂。

但是,即便她如此,偏偏狐媚了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非她不娶。

太子殿下平顺了西南境地,竟然连京城也不回,第一时间来临安,五百台聘礼,亲自求娶,不怕天下非议。

她听说时,便一直在想,花颜何德何能?得太子殿下如此对待。

苏家的兄弟那日做客回到客栈后,苏轻眠捧着花颜赠送的十盒上等清茶眉开眼笑,苏轻枫素来待人冷淡,言谈生硬,但提起花颜也难得带着笑意,哥哥准备启程回北地,她左思右想,怎么也不甘心,打定主意,一定要见见花颜。

没想到,见到的是这样的花颜。

这样的花颜,单论容貌,她几个也不及,还没到她面前,便有些自惭形秽了,她头上的满头珠钗也不能为她增几分光华。

花颜见程兰儿来了,止住晃荡的秋千,懒散随意地坐在秋千上看着她。

程兰儿深吸一口气,走到花颜面前,咬着唇看着她,“你就是花颜?”

花颜笑着点了点头,“程八小姐有礼了!”话落,对采青说,“搬一把椅子来请八小姐坐。”

采青点点头。

程兰儿摆手,“不必了,我与你说几句话就走。”

采青看向花颜。

花颜笑着点头,“也好!八小姐有什么话,请说。”

程兰儿盯着她,“我想知道,你到底哪里好,竟然让太子殿下非你不娶?”

花颜大乐,“天下人大约都想问我这句话,但当面问出来的,问我的,也就只有你了。”话落,她好笑地说,“这话你该问太子殿下。”

“我见不到太子殿下。”程兰儿看着她,“你告诉我。”

花颜好笑地看着她,想着每一个姑娘,无论是跋扈嚣张的,还是娇蛮难缠的,亦或者温柔贤淑的,再或者安静可人的,大约,都会有可爱之处。

程兰儿的可爱之处,便在这里了。

她笑着说,“你问我,叫我如何回答你呢?我自然觉得我自己千好万好,哪里都好,让太子殿下倾心于我,非我不娶了。”

程兰儿瞪眼,“怎么可能?天下人可不是这么说你的,简直一无是处。”

花颜笑看着她,笑语嫣然地说,“不管天下人如何看我,都不重要,太子殿下觉得我好,那便是好了,我在他心里,谁也不能及。”

“你是不是用什么手段媚惑了太子殿下?”程兰儿咬着牙问。

花颜扬眉,“你觉得太子殿下是我能媚惑的了的人吗?”

程兰儿想了想,摇头。

花颜又晃动起秋千,收了面上的笑,对她说,“天下女子倾慕太子殿下丰仪者,比比皆是,大约都在想着,太子殿下选谁为妃,也不该选我,但是,事实就是他非我不娶。既定事实,这一辈子都无法更改了。所以,程八小姐,为了你的一生着想,还是不要再追逐虚无缥缈的梦,你眼中的太子殿下,与我眼中的太子殿下不同,无论是东宫,还是皇宫,宫墙巍巍,没那么好住,嫁个寻常男子,相夫教子,和乐太平,有什么不好呢?”

程兰儿愣愣地看着花颜,眼前所见,是她荡在秋千上的身影,秋千越荡越高,她纤细的身子也跟着越来越高,似要乘云上天,脑中是她轻言轻语的话,一字一句地敲击着她的心脏,她在一瞬间有些眩晕,但依旧用力地站稳。

片刻后,花颜停下晃荡的秋千,笑看着她,“程八小姐,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程兰儿受的冲击很大,看着花颜浅笑随意的脸,似乎这个女子一直以来便是这个样子,浅淡随风,谈笑随意,悠然自得,洞透世情,在她的面前,无论你是何种姿态何种心态而来,她都会这样,轻轻挥袖,便让你心中的所有苦闷烦恼不甘烟消云散。

这一刻,她似乎隐约地明白了,太子殿下为何非她不娶了。

这世间,有这样的女子,让她同为女子,没见到之时,恨着她,见到之后,觉得所有的恨怒不平都是庸人自扰,她是这样的云淡风轻,让人自惭形秽。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没有了!”

花颜浅笑,“那还留下来做客吗?”

程兰儿依旧摇头,“我是背着二哥出来的,得赶紧回去,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北地。”

花颜微笑点头,“那就再会了!”话落,对采青说,“送送程八小姐!”

采青抬手,干脆地说,“程八小姐请!”

程兰儿转身,随着采青,离开了花府。

来时,她没心情欣赏花府的景色,如今,不免多看了两眼,发现花府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十分可观,令人舒服。

整个花府,高墙隔成两个世界,一半喧闹,一半安静,她走的这条路,进的这处地方,十分安静,路上几乎没遇到花家的人。

出了花府后,程兰儿一改路上的沉默,对采青问,“太子殿下真的离开临安了吗?”

采青点头,“的确是离开了,奴婢出身东宫,就是殿下留下来特意照顾太子妃的。”

程兰儿面色一黯,“你可否告诉我,太子殿下是真心喜欢花颜吗?世人都传太子殿下凉薄,不近女色,那对临安花颜……”

“殿下十分喜欢太子妃,殿下待太子妃与别人不同的,奴婢言尽于此。”采青道。

“多谢你了。”程兰儿点头,转身离开了花府门口。

采青折返了回去。

程顾之发现不见了程兰儿,便猜到她定然是去了花府,他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担心,连忙出了客栈要去花府,刚迈出门口,便见程兰儿已经回来了。

程兰儿的脸色黯然,但不见了一直以来的郁闷不甘心,看到程顾之,喊了一声“二哥。”然后,对他说,“咱们今日就启程离开临安回家吧!”

程顾之看着她问,“你见到她了?”

程兰儿点头。

“她如何?”程顾之问。

程兰儿咬唇,半晌,吐出两个字,“很好。”

程顾之一愣,从小到大,他没听过程兰儿会说谁很好,她娇蛮高傲,总是觉得自己比别人好。

程兰儿轻声说,“和传言所说的很不一样,和那日晚上在画舫里见到的也不太一样,和天下的女子都不一样,我说不出来,总之,任谁见了她,就不再怀疑太子殿下的非她不娶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