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迟颔首,“正是为他,多谢神医费心医治,他寒症得解,本宫也甚是欣慰。”

天不绝仔细地瞧了他一眼,见他容色虽淡,但眸光温和,透着诚然,他又看看一旁浅笑喝茶的花颜,似对他的话没有意义,他哈哈大笑,“太子殿下的涵养和容人之量自此也让我老头子佩服了。”

云迟微笑,“神医请坐。”

天不绝落座,道,“神医不敢当,太子殿下喊我老头子天不绝就好。毕竟太子妃的癔症,我老头子至今还没找到法子根治,算不得神医。”

云迟看着天不绝,一本正经地说,“本宫相信,早晚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

天不绝笑着点头,“老头子定当尽力。”话落,看了花颜一眼,见她神色依旧,悠闲随意,他也不由得佩服起花颜来,明知生死之日已定,有多少人能如她一般,没事儿人一样,浅笑豁达,他正了神色,问,“她发作癔症时,据说太子殿下可以喊醒他,老头子想知道,殿下都做了什么?”

云迟摇头,“没做什么,就是一直不停地喊她。”

天不绝沉思,“喊名字?”

云迟颔首,“嗯,喊花颜。”

天不绝询问,“太子殿下仔细地想想,除了喊名字,你还做过什么?在她癔症发作前后,都做过什么?”

云迟回想着说,“本宫第一次见她癔症发作是在南疆使者行宫。”话落,将当日的情形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又说了在临安花家,她在思过堂发作了癔症,花灼将昏迷的她交给了他,他喊了她半个时辰,将她喊醒了。

天不绝听完后点头,与秋月与他说的没二样,云迟的确是能喊醒花颜,他结合花颜的癔症发作点,一时间也不太明白,为何云迟可以喊醒花颜?她中的魂咒,按理说除了都有云族的传承外,与云迟没什么关系,花灼也有云族的传承,他就喊不醒她。

他脑中将怀玉帝、社稷论策、淑静皇后、后梁大夏倾塌、太祖爷建立南楚、四百年后,太子云迟要娶花颜等等,在脑中过滤了一遍,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云迟见天不绝深锁眉头,也没打扰他,他脑中同样存了想法,云雾重重中,想着花颜的许多事儿。

安十六、安十七、花容三人都是知道花颜中了魂咒的,三人年轻虽轻,但自小得花家培养,安静地坐在一旁,不表露半分。

他们就是奉了花灼的命来看护花颜的,其余的,他们都会当做不知道,在云迟面前,彻底的忘记知道的事情。

而花颜,也安静地坐在那里喝茶,始终不说话,他知道云迟心中满腹疑问,有很多东西,只要问她,就会解了惑,但他经历过她癔症发作,所以,为了她好,他忍耐着不问她,等着她自己说出来。

她本想着,待她准备好,是要对他说出来的,但是真正的确定了是魂咒后,她便改了主意了。

这么长时日,她一直在想着,如何才算是对一个人好?

四百年前,她为了花家,也是再也见不得怀玉殚精竭虑,斟酌之下,狠心做了决定,书信一封,让花家为太祖爷开了临安的通关之门,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是给他做了选择,放弃了后梁天下,她陪他一起死,生不同日,死同时。

奈何,她只准备了他自己的一杯毒酒,先一步,步入了黄泉,弃了她。

她随后追了去,在无尽的荒芜里浓雾里,跌跌撞撞,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再睁眼,已经是四百年后了。

沧海桑田,物非人非。

她浑浑噩噩地长到五岁,在看到了哥哥苍白着脸,整日见不得阳光,拖着一副随时就要丢命的身子,还依旧担忧地看着她时,她终于醒悟,于是,尘封了书房,为他遍寻天下找医者,六岁带着花家人找到了天不绝,自此,陪着他治病。

这些年,走过了千山万水,她都没有遇到一个如怀玉的人,站在曲江河畔,对她笑着招手,一见钟情,缘定一生。

她刻意的遗忘,渐渐地,癔症不再发作,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似乎真的忘了。

直到,在南疆使者行宫,明黄的帐子,身边躺着尊贵太子身份的云迟,她恍惚地一下子就记起了,似推开了尘封了天河之远的那道门,再也控制不住了。

太子怀玉……

太子云迟……

她忽然觉得头脑一阵眩晕,端着茶盏的手几乎端不住,心血翻涌,有抑制不住之态。

“花颜!”云迟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不对劲,猛地起身,扣住了她肩膀。

天不绝惊醒,连忙说,“拍她的心俞穴。”

云迟当即拍花颜的心俞穴,花颜翻涌的心血霎时止住,茶盏脱手,落在桌面上,她丢开茶盏,伸手抱住了云迟的腰。

“花颜,你怎样?”云迟紧张地问。

花颜摇摇头,想对他说没事儿,但是喉咙一片腥甜,怕开口便压不住,便只摇了摇头,身子瞬间乏力,支撑不住,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

云迟脸色微微发白,转头看向天不绝。

天不绝连忙过来,说,“将手给我!怎么好好的,又发作了?”

花颜紧紧地抱着云迟的腰,靠在他怀里,一言不发,手抱的极紧。

云迟感受到了花颜从身体内迸发出的惊惶孤凉,似不抓紧他,下一刻他就消失了一般,他低下头,温柔地说,“乖,让天不绝给你诊脉,没事儿,我在。”

花颜抬起头,恍惚地看着他,眼前忽然发黑,身子一软,晕厥了过去。

云迟面色大变,大喊了一声,“花颜!”

第六十九章(一更)

天不绝强硬地拉开花颜抱着云迟的手,给她把脉。

云迟一瞬不瞬地盯着天不绝的表情,身体紧绷。

安十六、安十七、花容三人也坐不住了,疾步走了过来,围上了晕倒在云迟怀里的花颜,也紧张地看着天不绝。

天不绝给花颜把脉片刻,撤回手,看着云迟说,“太子殿下不必担心,是癔症又发作了,不过还好,及时控制了,没有呕出心头血,未伤及五脏六腑。”

云迟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天不绝立即说,“太子殿下往次是如何喊醒她的,现在就喊,让我老头子瞧瞧,摸摸这其中的门道。”

云迟点头,抱着花颜坐在了椅子上,低声在她耳边喊她,“花颜!”

“花颜!”

“花颜!”

“花颜……”

一声一声,带着云迟的惯有与花颜说话时的声音,低沉柔和,只喊她的名字,同时,抓着她的手骨,轻轻地揉捻着。

天不绝仔细地观摩云迟每喊花颜一声的细节,同时也看着花颜。

大约两盏茶后,花颜睫毛颤了颤,似极挣扎地醒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天不绝睁大眼睛,当即说,“果然管用!”话落,他问,“太子殿下喊了多少声?谁计算着?”

安十六、安十七、花容几乎同时开口,“九十九声!”

天不绝一愣。

云迟只盯着花颜,见她醒来,眸光恍恍惚惚地看着他,他低头用脸贴了贴她的脸,发现她脸清清凉凉的,似被冷水洗过一般,他柔声说,“可算是醒了,怎样?是否难受?”

花颜目光渐渐地聚焦,慢慢地抬手,搂住云迟的脖子,对他摇摇头。

云迟立即说,“倒一杯清水来。”

采青连忙倒了一杯清水端过来,云迟伸手接过,对她说,“漱漱口,你嘴里想必都是血腥味。”

花颜点点头,顺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清水,采青拿来痰盂,她吐出,果然是一大口的血水。

采青顿时红了眼圈,“太子妃,您……”

花颜摇摇头,对她笑笑,哑着嗓子轻声说,“没事儿!”

天不绝在一旁接话,“的确是没事儿,这一次发作,算是轻的,上一次才是真吓人。”话落,他寻思地琢磨着说,“这可真是奇了!按理说,不服药,这般发作,总要昏迷个一两日的,偏偏太子殿下只喊了两盏茶时候,我老头子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云迟抿起嘴角。

花容在一旁小声说,“是不是十七姐姐昏迷时,屏蔽了一切外界的声音,唯独太子殿下的声音能闯进十七姐姐的脑海,所以,才能唤醒她?”

他此言一出,天不绝猛地一拍脑门,“一定是了。”

云迟也看向花容。

花容脸微红,“我猜测的。”

安十六接过话,“猜测得好,定是这样的。”话落,他疑惑地看着云迟,“为何太子殿下的声音能闯进少主的脑海呢?是不是太子殿下的声音有什么特别?还是太子殿下修习了什么功法与十七姐姐功法相通?”

安十七立即说,“我想起了,在西南境地时,贺言说太子殿下运功为少主祛毒,功法是能够融合的。”

天不绝摇头,“不是功法,公子的功法也是一样的,但他不能喊醒人。”

云迟闻言目光深邃,“同承云族一脉,也许,天生带的癔症,与云族的传承有关。”

天不绝心惊地看着云迟,暗想着太子殿下竟然能想到云族的传承上,他看着花颜,一时没说话。

花颜动了动身子,每发作一回,身子骨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但这一次还好,她想从云迟怀中出来,云迟却抱紧她,“别动。”

花颜看了一眼天色,低声说,“天色不早了,我的病症不是一日两日能破解的,今日就这样吧!先歇了吧!你累了一日了,明日还要上朝呢。”

天不绝闻言站起身,“的确天色不早了,老夫回去仔细地想想,太子殿下早些歇了吧!”

安十六和安十七、花容也齐齐起身。

云迟颔首,“也好!”

四人撑着伞,出了凤凰西苑。

他们离开后,画堂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窗外大雨下着,房檐哗哗地滴着水,整个东宫十分安静,甚至整个京城也十分安静。

云迟一言不发地抱着花颜坐着,没有去歇着的打算。

花颜被他抱在怀中,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笑着碰了碰他的手,喊,“云迟!”

云迟低头看着她,“嗯”了一声,嗓音低沉。

花颜看着他眼底神色幽深不见底,便就那样看着他,让她的心也跟着提起来,微微扯动嘴角,小声说,“又吓到你了。”

云迟薄唇抿成一线,压低嗓音低声说,“花颜,能告诉我,方才你因为想到了什么,而发作了吗?”

花颜脸色微微苍白,徒然地带了一丝清透,她想到了什么?她想到了……

云迟伸手忽然盖住了她的眼睛,“罢了,不要想了!”

花颜静了片刻,终是顺着他的话,没出声。

云迟起身,抱着她进了内室,将她放在床上,忽然问,“一起沐浴?”

花颜在他的手拿开时,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容色如玉,眉目如画,将她身子放在榻上后,就那样微微俯身,在距离她脸很近的距离处看着她,她扁了扁嘴角,软声说,“没力气。”

云迟低声说,“我帮你。”

花颜看着他,脸微微浸染上红色,对他轻声含笑地说,“我曾看过无数的春宫画册,精致华美的,美轮美奂的,线条细腻的,无一处不传神的,也看过粗糙烂制的,模糊不清的,不堪入目的……”

云迟失笑,“你看过的可真不少。所以?”

花颜闭上眼睛,对他摆手,“一起沐浴,总要有力气啊!”

云迟笑出声,“我的太子妃,你想什么呢?一起沐浴与春宫画册有什么相干?”

花颜脸一红,嗔了他一眼,厚着脸皮说,“怎么就不相干了?”

云迟覆在她身上,笑着柔声说,“好,相干,那么,我有力气就够了。”

花颜瞪了他一眼,“只你有力气怎么够!我也要有力气的。”

云迟忽然覆在她身上,闷笑不已,“难道,你有力气了,对我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花颜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笑吟吟地说,“有啊!”

云迟又笑出声,“不一起沐浴,那我侍候你好了。”

花颜摇头,“不要,让采青帮我吧!”

云迟挑眉看着她。

花颜软声说,“好了,别闹了,我知你累了,偏还要逗弄我笑,让采青帮我,我们分别沐浴,早些休息吧。”

云迟点她鼻尖,“被你瞧出来了,娶一位聪明的太子妃,的确是很伤脑筋。”话落,他站起身,对外喊,“采青。”

采青连忙应是,进了内室。

云迟吩咐,“侍候太子妃沐浴,仔细着些。”话落,转身走了出去,吩咐小忠子,“抬两桶水,一桶抬来这里,一桶放去隔壁的净房。”

小忠子立马应了一声。

不多时,水抬来,放在屏风后,采青扶起花颜进了浴桶里。

花颜身子发软,顺着浴桶滑了下去,采青刚要低呼,花颜伸手捂住她的嘴,小声说,“我没事儿,别喊叫。”

采青点点头。

花颜勉强地靠着浴桶的桶璧坐好,无力地想着,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采青眼眶发红,帮花颜撩着水沐浴,小声在她耳边说,“刚刚殿下出去后,奴婢看您吃药了,您是不想让殿下担心吗?”

花颜惆怅地说,“他近来极累,我这病症,生来就有,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已经习惯了,何苦劳他更累。”

采青点点头,“就在殿下回宫后,方才不久前,是有人又送来了许多折子,小忠子吩咐人都送去书房了。”

花颜叹了口气,“是啊,他这么忙,我偏偏添乱。”

采青摇头,“殿下甘之如饴呢!您不知道,今日方嬷嬷与奴婢说了一日,说自从殿下回来,每日都不见笑模样,刚回来的几日,住在东苑,后来想念您,即便您不在,也干脆住在这西苑,脸上愈发没了笑,看起来似一日比一日煎熬,直到您来了,才眉眼含笑,心情极好了,整个人也精神了。”

花颜笑出声,须臾,又想起了什么,收了笑,低喃着说,“这一生,我不想负任何人,但偏偏……五年……”

采青仔细去听,没听清花颜说什么,想要再问,但见花颜神色苍凉,十分的惊心,她改口喊了一声,“太子妃!”

花颜对她摇摇头,“没事儿!”

第七十章(二更)

云迟沐浴很快,回来后,听到屏风后有水响,知道花颜还没有沐浴完。

他坐在窗前,喝着茶,等着她出来。

过了片刻,花颜穿着宽松的软袍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她走得极慢,来到云迟面前,将帕子交给他。

云迟放下茶盏,接过帕子,将她抱在怀里,帮她绞干头发。

采青将屏风后收拾妥当,悄悄地关上了房门,退了出去。

云迟动作轻柔细致,见她乖巧地在他怀里坐着,闭着眼睛,似十分享受的模样,他低笑,“真是个惯会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