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抿着嘴笑,“以前,小时候,我常缠着哥哥帮我绞干头发,他没耐心,尝尝绞到一半就将帕子丢给我,若不然就恶声恶气地让我自己运功蒸干。”

云迟好笑,“运功是个极快的法子,我常用。”

花颜笑着说,“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讲求个快字,那生活岂不是太没滋味了?就要这样,顺其自然。”

云迟低笑,“这倒是个道理。”

花颜觉得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夺回云迟手里的帕子,悄声对他说,“我有力气了。”

云迟眸光潋滟地看了她一眼,抱起她,上了床,抱着她躺下,挥手熄了灯说,“我没力气了!”

花颜气笑,摸着黑伸手戮他心口,“胆小鬼!”

云迟也气笑,伸手抓住她的手,“睡吧!”

花颜将头埋在他胸前,“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又是一夜大雨。

第二日,雨依旧未停,天阴沉沉的,却比昨日的雨小了很多。

云迟比往常早起了一个时辰,花颜动了动身子,似要睁开眼睛,他立即俯下身,在她耳边说,“睡吧,我去书房处理奏折,然后去上朝,你不必随着我这般折腾的,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去议事殿找我,你进宫应是不难的。”

花颜的确还困,“嗯”了一声“好”,又继续睡了。

云迟收拾妥当,穿了雨披,去了书房。

花颜再醒来时,天色依旧昏沉,外面的雨细细密密地下着,天地雨帘相接处,一片灰白。

她披衣起身,下了床,打开窗子,一阵清凉的雨汽铺面而来,她睡了一夜昏昏沉沉的头脑,被风雨一吹,似清明了些。

“太子妃,您醒了吗?”采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花颜“嗯”了一声。

采青推门进来,便见花颜赤着脚站在窗前,连忙说,“地上凉寒,您身子不好,不能这般不穿鞋子久站。”话落,连忙给她拿了鞋子,放在脚边。

花颜浅笑,声音柔如春风,“不碍的。”话落,穿上了鞋子,问,“几时了?”

采青立即说,“快午时了呢。”

花颜拍拍脑门,“我怎么睡到了这个时候。”

采青见她精气神很好,气色也很好,笑着说,“殿下走时说昨日您晕倒后,强行喊醒您,您人虽然醒来了,身体定然乏累吃不消,今日定会多睡些时候的,让奴婢不要喊醒您。”

花颜笑着点头,“这般时候了,他有没有传话回来?”

采青颔首,“不久前小忠子传回话来,说殿下在议事殿,让您今日醒来后歇着,他晚上会早些回来。”

花颜琢磨了一小会儿,十分精神地说,“我还是去找他吧!这般待着怪没意思的。”

采青看着窗外,“这雨下了几日了,还是很大呢,您身子不好,便听殿下的吧!”

花颜笑着伸手捏了捏采青的脸,“我这个病啊,不发作的时候,能蹦能跳的,没那么娇气,放心吧!”话落,走到清水盆前净面。

采青见花颜的确是脚步轻松,活蹦乱跳的,也就住了嘴,帮她收拾。

花颜今日没易容,依旧穿了浅碧色的织锦绫罗,披了一件同色系的披风,她收拾好后,忽然扫见床头放着一块牌子,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是云迟的令牌,见令如见人,她好笑地说,“他这是怕我翻不进去宫墙吗?”

采青抿着嘴笑,“金殿和议事殿女子都不能踏足,殿下大约是怕您被人发现后,拿出他的令牌,便没人敢奈何您了。”

花颜伸手将令牌揣起来,不含糊地说,“皇宫是重地,高手如云,我是该小心些。”

采青见她没打算带着她,也知道自己无法跟随她出入重地,只能嘱咐,“太子妃,您小心些。”

花颜笑着又捏捏她的脸,“真是跟秋月待久了,好好的水灵灵的小姑娘,竟然越来越婆妈了,放心,我会小心的。”

采青自然不会如秋月一般对花颜瞪眼,只得无奈地瞅着她笑。

花颜披了雨披,打了伞,轻轻松松地出了花颜苑。

若是在江南,一连下几日雨,空气一定会湿潮得闷死个人,但是在京都,即便是在暑日,一连下几日雨,会有一种清新的凉爽,雨伴随着风,没有那么湿潮,空气十分的清新。

花颜撑着伞出了东宫的宫门,不急着去找云迟,随意地沿着荣华街走着。

因雨一直下着,街上没多少行人,偶尔有马车经过,也是将车帘遮的严严实实的,不透半丝风雨进去。

上一次来京城,她其实是没怎么细致地逛京城的,只与秋月进了顺方赌坊,后来与陆之凌吃了一顿饭,再就是深夜拉着七公主跑去了春红倌,然后五皇子和十一皇子去游了湖。

那时只一心想着与云迟退婚,对于京城的景色,她没怎么欣赏。

她慢悠悠地沿街走着,看着细密的雨帘洗刷着街道以及两旁的店铺门面,有百年老字号,但鲜少能看到几百年前的老牌商铺了。

所有的东西,似被岁月洗礼得一干二净,依稀想再找到旧时的蛛丝马迹,但也是隐约的模糊的轮廓。

她一边看着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没注意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中有人挑开帘子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擦身而过时吩咐车夫,“停车。”

这一声极为润和好听,有些熟悉。

花颜打住思绪,循声望去,便看到了安书离,挑着车帘,探出头看着她,笑着扬眉询问,“太子妃何日来了京城?怎么一个人冒雨在街上闲走?”

花颜看到他,攸地一乐,露出浅笑,也扬了扬眉梢,“书离公子如今见到我,倒是不躲了。”

安书离失笑,“太子妃如今不算是个麻烦,故而在下没必要再躲了。”

花颜好笑地看着他,随意地说,“前两日便来了,闲来无事,街上走走。难得刚踏出东宫府门,便遇到了你。”

“只随意走走?”安书离挑眉。

“是啊!”花颜点头,她自然不会对他说本来打算去议事殿找云迟的,只是颇有些闲心,慢悠悠地在街上转转再去。那等重地,女子不能踏足,还是不让人知道为好。

安书离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说,“已经响午了,既然偶遇了太子妃,是在下之幸,若是太子妃不介意,我今日做东,请你用膳如何?”

花颜轻笑,“传言书离公子待人从来远之,今日倒是我的荣幸了!”话落,笑着答应,“那我就不客气了!”

安书离觉得花颜真是一个爽快的女子,待人行事,干脆利落,随性洒脱,他笑着说,“鹿香斋做的烤鹿肉香甜可口,想必你会喜欢,就是路程有些远点儿。”

花颜大乐,“这个和我心,我用膳,无肉不欢,远点儿没什么。”

安书离微笑,“那就请上车吧!”

花颜点头,收了青竹伞,轻轻跳上了马车,在进车厢内时,解了雨披。

安书离的马车十分宽敞,里面干净整洁,她在踏脚垫上踩了踩自己的鞋子,然后不客气地坐去了他对面,笑着问,“你本来是要出门还是要回府?”

安书离笑着说,“是要出门,不过无甚打紧之事,明日再去,也是一样。”

花颜点头,“本来西境事了,邀你去临安做客,没想到你先一步回京了!”

安书离叹了口气,“我娘思子心切,据说临安前些日子十分热闹。”

花颜笑着颔首,“是很热闹,如今热闹也还没褪,以后,也不轻易褪了。”话音一转,“不过你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估计去了,也待不了一日。”

安书离悠然向往地摇头,“我倒是极仰慕临安,若是有朝一日,能走出家门,落居临安,便是此生所求了。”

花颜一怔,笑出声,“原来你有这个愿望,我竟不知道了,临安在你眼里,比安阳王府还要好了。”

第七十一章(一更)

京城繁花似锦,安阳王府钟鸣鼎食,锦绣门第,祖业极大,安书离不是安阳王府世子,不必担负门庭的重任,一直以来,他为避清静,独自而居,淡泊名利。

即便是西南之行,他立了大功,但回京之后,也依旧不受封赏,未入朝,清闲得很。

无闲杂人烦扰他,按理说,以他这样的性子,无论在哪里,即便在京城,也该十分自在得很。

花颜倒是没想到安书离却向往去临安居住。

她笑看着他,“为何?据我所知,安阳王府虽然家大业大,族系极大,繁杂事务颇多,但也无人敢烦扰你。”

安书离淡笑,“总有烦扰到的时候。”

花颜眨了眨眼睛,想着这话说得没错,若是有朝一日,云迟熔炉百炼天下,对天下各大世家出手,那么,最大的十大世家,一定没有一个能够再立得住。安阳王府也不例外。安书离出身安阳王府,树倒猢狲散,他焉能坐视不理?

她意会地谈了口气,“哎,都不容易啊!”

这话惹得安书离笑起来,他嗓音温润如竹韵,极动听好听,笑容蔓开时,如青竹开了繁花,不是极端的风华和惊艳,但却是春风拂暖,万树花开。

花颜欣赏着,心下赞叹,不愧是书离公子,据说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安阳王府的门槛,安阳王妃念他老大不小了,急得火烧眉毛,他八风不动,没一个中意的。

其实,他也不过是与云迟差不多年岁而已,安阳王妃也没必要急的。

南楚四大公子,反而倒没有寻常富贵门第的公子一般,早早便议亲定了亲,如今云迟定下了她,又言明只她一人,将来以后,这其他三人,估计更是抢手了。

安书离笑罢,对她说,“还有一段路程,太子妃若是有雅兴,对弈一局如何?”

花颜想着安书离一定不知道她不能碰棋,在路上时,因与云迟对弈,发作了一回,但云迟定然会将这样的事情瞒得紧紧的,不让人知道。她笑着摇头,“我不能碰棋的。”

安书离讶异,“不是不会?是不能碰?”

花颜点头,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

安书离也不是刨根问底之人,微讶异了一下,便笑着说,“我本想着打发些时间,那就罢了。”

花颜从袖中拿出一副骨牌,询问,“打发时间不止下棋,赌两局如何?”

安书离失笑,“若是陆之凌,一定欣然不已,在下不善赌。”

花颜闻言收了骨牌,又变出了三枚铜钱,笑看着他,“你与半壁山清水寺的德远大师交情甚笃,他擅长装神弄鬼,不知他为你卜过卦没有?我会卜卦,要不然,给你卜一卦?”

安书离眸光微亮了一下,看着她手中的三枚铜钱说,“德远大师不曾为我卜过卦,但是我听梅舒毓提过,当初在迷障林,你为了寻救他,卜了一卦,准确地卜到了他的位置,实在令人好奇,着实想见识一番。”

“那好啊,今日在这样的雨中遇到,也是巧了,你请我吃饭,我就为你卜一卦作为答谢好了。”花颜随意地玩耍着三枚铜钱,浅笑着说。

安书离看着她,“卜卦者,洞彻天机,有伤身体,若是你伤了,我可不好对太子殿下交代。”

花颜摇头,“费些精力罢了,倒不至于多严重的事儿。”

安书离认真地瞧着她,见她一副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的模样,他笑着点头,“既然如此,得你一卦,是我的福气,有劳了。”

花颜笑了笑,“我的确是不轻易给人卜卦的。”

安书离失笑,“你是不喜欢欠人情吧?今日我请你吃饭,你便卜一卦作为厚礼相谢。”

花颜大笑,“书离公子的一饭之情,的确着实珍贵了些,不过对比我这一卦嘛,最少要十顿饭才值得。”

安书离眉目舒展开,“这么说,得了太子妃一卦后,我就欠你九顿饭了。”

花颜又大笑,“人情不人情的,可以搁在后面,卜卦要随缘的。”

安书离笑着点头,看着她手中随意把玩的三枚普通的铜钱问,“需要我做什么?”

花颜摇头,“什么也不需要,你坐着就好。”

安书离颔首,微微地坐正了身子,不再多言。

花颜轻飘飘地将三枚铜钱把玩了一阵,渐渐的,铜钱在她手中如变戏法一般地隔空交汇着转了起来,且越来越快,快到令人看不清。

诚如上一次在迷障林外为梅舒毓卜那卦一样。

安书离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认真地看,不想错过一丝半点儿。

但是,即便他目力极好,自诩眼力不错,渐渐地,眼前也只剩下了铜钱划出的圈影,他从没见过这般卜卦,终于不适地眨了一下眼睛。

就在他眨眼的同时,只听“啪啪啪”三声,三枚铜钱都从花颜手中跳了出来,落在了车厢内。

他立即又睁开了眼睛,入眼处,花颜脸色微微发白,白皙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额间隐约有浓浓的青色雾气缠绕,她整个人似被清水洗了一般的雾色清凉。

他微微一怔,又看向落在她和他中间的三枚铜钱,只是普通的三枚铜钱,而花颜却在盯着它们不错眼睛地看。

安书离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但怕这一卦没卜完,打扰了她,便又将话吞了回去。

片刻后,忽然随手将铜钱捡起,又用袖子随意地抹了一把脸,对安书离浅笑着说,“你大约真是要大谢我了,这一卦,对你来说,比十顿饭要值钱多了。”

安书离见她开口,才立即问,“你怎样?可有大碍?我见你气色不是很好,十分耗费心神吧?”

花颜摇头,“没事儿,我的寿数就那么多,不怕折。”

安书离一愣,“此言怎讲?”

花颜浅笑不答,反问他,“你要不要听这一卦我都卜到了什么?”

安书离点头,“自然要听。”

花颜摊开手心,从中捡出一枚铜钱,在他面前晃了晃,慢声说,“寻常卜一卦,只问一件事儿,没有所求之事呢,便随便卜,能看到什么算什么。不过还有一种不寻常的卦,就是天缘卦,能看到三件事,甚至一生。这个要看卜卦者和这一卦的缘分。你这一卦呢,我随便卜的,但你卦缘深,虽然说,没看到一生,但也看了你大半生。”

安书离惊异,神奇地看着花颜,“看了大半生?片刻之间?”

花颜笑着点头,“就是片刻之间。”

安书离微笑,“洗耳恭听。”

花颜笑看着他,扬了扬眉说,“书离公子虽然常踏入半壁山清水寺与德远大师对弈,但也不是真正的信佛之人,卦象这种事儿,想必你也是不太信的。你这一卦呢,我卜到了你的姻缘、功业、生死。这样吧!今日你请我吃一顿饭,我就与你说说姻缘好了。至于功业和生死,你若是想听,再寻我,若是不想听,也就作罢了。”

安书离没异议,“也好。”

花颜揶揄地看着他,“这姻缘一件事儿呢,不远,就是今日晚,但这不算是上上等的姻缘卦,毕竟,这姻缘带劫,俗称桃花劫。”

安书离一愣,哑然失笑。

花颜慢悠悠地说,“既称之为劫,便不是太顺遂了,总要经历些不甚愉快之事,但总体说,既是姻缘,还是会平和的。”

安书离慢慢地收了笑,“怎么破?”

花颜抬眼,“你信?”

安书离看着她眉眼间虚虚浮着的青色雾气,以及苍白的脸,脸上云淡风轻盈然浅笑的神色,他点头,吐出一个字,“信。”

花颜扶额,“你的命定姻缘,你确定要破?若是破了,以后这姻缘,怕是会运途多舛了,我还做不出这破坏人家姻缘的事儿。再说,我也未说不好,你为何要破?”

安书离认真地看着她,“我暂且没有娶妻的打算,而你说是劫,想必不会是我的心仪之人,既不心仪,何谈姻缘?我生来便不喜被人捆绑束缚。若是太子妃有破解之法,但望相助。”

花颜咳了一声,“这卦……那女子,是极好的……”

安书离摇头,“我信你,还是刚刚那句话。”

花颜又咳了一声,揉揉眉心,无奈地说,“这卦果然不能随便卜。”话落,正了神色,“我除了破不了自己的命定之事,别人的,自然是能破的。只不过,若真破坏了你的命定姻缘,我怕将来你娘会恨死我……”

安书离断然地说,“她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