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近来有好久都不曾见到了,那调皮的,揶揄的,活泼的,灵动的,集了万千日色光华的,就如今日,他这时方知,该死的怀念。

他忍不住,低头吻她,含住她的唇瓣,轻轻啃咬,细细品尝。

花颜暗想着果然男人一旦开了荤,便会昏了头,这人堂堂太子呢,真是半点儿不含糊,她受不住地伸手推他,喘息着说,“你是不打算让我下榻了是不是?混蛋!”

云迟被骂了,也不生气,咬着她唇瓣,将浅浅的粉色薄唇重新地啃咬出了充血的深红色,他才放过她,看着她喘息,笑着说,“什么都听你的,唯有生死相随这一样……”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做梦!”

花颜一噎,蓦地又升起滔天的怒意,一把推开他,自己拥着被子腾地坐了起来,“你要气死我是不是?是想我现在就抹脖子吗?”

云迟见她真怒了,就如早先在藏书阁,他们相处至今,自从她答应嫁他,从未对他动过怒,偏偏今日,就怒了两次,上一次都气晕过去了。

他紧抿嘴角,立在床前,脸上笑意慢慢地收起,遍布上沉沉如夜色的凉意,“四百年前,你甘愿随怀玉帝生死相随,为何到了我这里,你便不行了?他弃你不顾,我却甘之如饴。花颜,你的公平呢?”

花颜勃然被气笑,看着云迟,嘲讽地说,“公平?自我出生起至今,上天便没给我公平!你少找我要什么。”

云迟倾身,一把抱住她,将她重新按在床榻上,吻如细密的雨帘又骤然落下,带着狂风暴雨的疯狂。

花颜今日已经受过两次,不想再受了,也受不住了,伸手捶他。但无论她如何用力地捶打他,他似打定了主意,说什么也不放过她。

花颜气得落下泪来,眼泪如他的吻一般,汹涌而下。

云迟的身子僵了僵,离开她唇瓣,去亲吻她的眼睛,将她眼里流出的汹涌的眼泪悉数地吞没进他口中。

花颜哭得凶,长久以来,她很少落泪,对谁都是一副浅笑的模样,近来哭得最凶的一次是在花家,花灼戮破她的秘密,如今便是此时了。

她压抑得太久,以至于,哭起来,如长江黄河开闸,也如天河开闸,一发不可收拾,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

云迟哪怕用唇接着,也接不住的趋势,他终于停止了亲吻,低头看着她。

花颜觉得她如今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但也顾不得了,曾经在蛊王宫被暗人之王所伤奄奄一息,昏迷那么久,再丑的样子他大约也见过。就算没见过,如今就当涨了见识了。

云迟的确是没见过花颜这般哭,这么久了,他几乎没见过她落泪,哪怕眼眶发红,也是少有的,如今见她这般哭,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温声哄她,“是我不对,是我不好,别哭。”

他不擅长哄人,与花颜未曾约定嫁娶前,花颜不需要她哄,一门心思就是悔婚气他,与花颜约定嫁娶之后,她待他极好,每日都含着笑意与他说话,处处为他思量,浅笑嫣然,也不需要他哄。

他一直就知道他与花颜之间隔了什么,不止是苏子斩那一座大山,但是他不怕,但是如今,一次次看着她在他面前晕倒,更知道了四百年前的恩恩怨怨,他心里不止慌且怕。

按理说,他身为太子,但凡遇到事儿,不该慌不该怕,不该没有自制力,不该恐惧,但是偏偏,搁在花颜身上,这一切的不该出现的情绪都有。

她这般哭,让他几乎都六神无主,一时哄不住,只得不停道歉。

花颜哭着听着云迟道歉了一会儿,泪眼中眯起一条缝来对他说,“收回你的生死相随的话,我就不哭了。”

云迟看着她,咬牙,寸步不让,“哪怕你今日哭死,我也不收回,大不了今日就随着你死了罢了。”

花颜气急,拿起枕头,对着他砸了过去。

第一百零六章(二更)

花颜是深刻地知道云迟的执着和固执的,他若是认准一件事情,是会从天黑走到天亮再从天亮走到天黑一直走下去的,有一句话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搁在云迟身上,全然是不管用。

他要娶她时,一心认定,非娶不可,他说生死相随,自然也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花颜最是受不住他这句“生死相随”,恨不得耳朵聋,听不见。

云迟老老实实连躲都不曾,任由花颜扔过来的枕头将她砸了个正着,枕头砸到他胸前,力道不轻,他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枕头掉落,又掉回了床沿。

花颜气得还想再砸,伸手随便又捞了一把,抓到手里一缕轻飘飘的事物,她刚要扔过去,发现手感太轻了,定然砸不疼他砸不醒他,刚要扔了,余光一扫,见是两缕缠在一起的青丝,她动作猛地一顿。

云迟自然也见到她捞起的那两缕缠在一起的青丝,唇边攸地溢出些许笑意。

花颜捏着那两缕缠在一起的青丝瞅了瞅,满是泪痕的脸抬起,对他问,“这是什么?”

云迟温声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花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气怒地想说谁跟你是夫妻,但话到嘴边,又住了口,不满地看着她,“这能是随便就扔着的吗?你怎么不好好地收起来?”

云迟微笑,“没有香囊,等着你醒来给我绣一个香囊,装里面,我佩戴上。”

花颜恼怒地看着他,“我不会绣。”

云迟浅笑,“会的,我不嫌弃你的绣工。”

花颜冷哼了一声,慢慢地将手中的两缕青丝放下,本来在气得哭着对他撒泼,骤然弄出了这东西,让她哽了一下,再继续哭也哭不下去了,便绷着脸看着他。

云迟见她总算是不哭了,万分感谢早先他弄的这两缕青丝结,他微微倾身,用衣袖轻柔地擦掉了她脸上的泪痕,看着她一双红红的泪眼,温柔地问,“不哭了?”

花颜板着脸看着他,“我不哭死你高兴?”

云迟低笑,“自然,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死的,我与你的日子还没过够呢。”

花颜恼怒,“那你还说那样的话?”

云迟认真地看着她,盯着她的眼睛,嗓音低且沉且柔,“花颜,你不会死的,不要自暴自弃,不要总想着熬不过天命,天不绝一定会有法子治好你的,你便陪着我,你答应过我的,看四海河清,海晏盛世,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我不再说生死相随可以,但你也不要不向生,好不好?”

花颜看着云迟,蓦地心疼起来,生来就尊贵无匹,立于云端的太子殿下,他何曾对谁低声下气的哀求过?何曾惶惶恐恐过?何曾无措慌乱过?在她的身上,她真是让他体验了个遍。

她沉默了许久,伸手抱住他腰身,将自己的头埋在他怀里,一切的恼怒气恨散去,满心的心疼,哽咽地说,“云迟,是我不好,让你……”

云迟伸手摸着她的头,用力地揉了揉,温声说,“你没有不好,是我强求了你,这一辈子,都是我强求了你。”

“胡说。”花颜方才哭得太狠了,鼻音哝哝的,“是我心甘情愿的。”顿了顿,她低声说,“我答应你一心向生,只要能活着,谁会愿意死呢?但若是……”

“没有但是。”云迟截住她的话,肯定地说,“什么时候,都没有但是。”

花颜住了口,她能体会云迟对她深厚的情意,堪比天高海深了,在蛊王宫夺蛊王时,她便认识到了,所以,彼时她醒来,听了他条件,才干脆地义无反顾地答应了他。如今更是深了不知几重。

她深深地暗暗地叹了口气,也罢,话说到这份上,对于此事,再多说无用了。唯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她拼命地活下去,一条是,她若真熬不过天命,那么只能拜托天不绝在他身上想想法子了。

她这样想着,有些轻松,但又有些苦涩,抱着云迟死死地不松手。

云迟任她抱了许久许久,直到她抱得手臂僵了,才艰难地松开他,将手臂递给他,“麻了,快给我揉揉。”

云迟微笑,伸手轻轻地帮她揉按手臂。

这时花颜才发现,她手臂上也是斑斑痕迹,她又生起羞恼,水眸瞪着他,“都是你做的好事儿,属狼的吗?”

云迟低笑,眸光温柔似水,“嗯,是我做的极好的事儿。”

花颜脸一红,羞愤地呸了他一声,“你以后不准碰我。”

云迟眸光动了动,摇头,“不行。”

花颜恼怒,“你方才答应了除了那句话,以后什么都听我的。”

云迟摇头,“不包括床笫之间。”

花颜感觉手臂不僵麻了,伸手掐他。

云迟任她掐了两下,温声说,“我身上也是痕迹斑斑呢,要不然我脱了衣服让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花颜手一顿,猛地想起似乎第二次时,他时间太久,她受不住,被他吻着开不了口时,便推他,推不动,便掐他,依稀似乎痕迹在他身上落了不少。

她讪讪地撤回手,推他,“我渴了。”

云迟瞧着她,笑着点她眉心,带着宠溺和温柔,“好。”

花颜拂开他的手,觉得这一番真是够任性地撒泼闹脾气,难得他好性子地哄他,即便她素来厚脸皮,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云迟给花颜倒了一杯水,直接端到了她嘴边。

花颜顺着他的手,一口气将水喝了,然后,看了一眼天色,只见已经入夜了,月色挂在天边,似十分明亮,她不由问,“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近来她都混得浑浑噩噩的,确实是不记得什么日子了。

云迟随手放下杯子,浅笑说,“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了。”

花颜暗想着时间过得可真快,竟然转眼已经快到中秋了,她说,“我来了京城有几日了,还没去过敬国公府拜见,明日……”她刚想说明日去好了,猛地想起自己脖子上都是痕迹,高衣领的衣服都掩饰不住,顿时脸色又刷地不好了,“都怪你,让我怎么出去见人?”

云迟瞧着花颜,觉得这样子的她,有血有肉,生动极了,一改她与他之间隔着的那层薄薄的纱,分外地让他心动成痴,他笑着说,“有活血化瘀膏,稍后抹上些,顶多明日一日,后日大约痕迹就淡了。后日去吧,敬国公和夫人都不是细致的人,粗条得很,看不出来的。”

花颜点点头,“但愿如你所说。”

云迟微笑,“今日收了两封信函,是陆之凌和梅舒毓随奏折送来给你的,现在要不要看?”

花颜一喜,“要看,快去拿来。”

云迟转身,将两封信函拿到花颜面前,意味不明地说,“他们倒是胆子大,写的太子妃亲启的字样也敢送到我手里。”

花颜失笑,嗔了他一眼,一边拆信一边说,“这个醋你也吃,堂堂太子呢,出息。”

云迟被她这一眼的眼波流转给看得顿时又心猿意马心神池荡,呼吸一窒,扶额而笑,“你说得对,的确是有些没出息。”

花颜觉得他承认还算是极有自知之明,也不再说话,低头看信。

厚厚的两封信,她先读了梅舒毓的,又读了陆之凌的,二人的信都先是问了她的境况可好,又问了云迟是否欺负她,与云迟相处是否如意等等,然后又说了西南细细碎碎的琐事儿,大多都是鸡毛蒜皮的,亦或者有趣的,字里行间,显然二人除了练兵稳定军心和民心外,其余大多数时候都无聊得很。

二人虽然信的内容不尽相同,但是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云迟坐在一边瞧着,末了说了句,“真是让他们太闲了。”

花颜抿着嘴笑,又嗔了他一眼,收好了信函,对他说,“你让人给我拿针线来。”

云迟看着她,笑容深深,“给我绣香囊?”

花颜与他闹够了脾气,自然又恢复了好性子,笑着点头,“反正我睡了一日,此时也不困了。”

云迟颔首,“先用饭吧,用过饭后,我陪着你。”

花颜虽然还不饿,但想着云迟批阅了那么多奏折,他自然饿了,晚膳不能不吃,遂点头,“好。”

第一百零七章(一更)

用过晚膳,喝了药,花颜拿了香囊来绣,采青睁大眼睛,没想到太子妃真的会做绣活,她暗暗地想着,太子妃大约没有不会做的事情吧?

天下女子,无不擅女红者。但在她看来,不包括太子妃。

虽然京中柳氏、临安花家最擅长女红,花家有玉织纺,十金一寸的墨云彩沉香缎,配以花家独传的奇巧飞天绣,累世传承,得一匹,奉若价值连城的至宝。只是可惜百年前失传了。

采青知道太子妃喜欢读书,各种话本子市井传记,读的乐此不疲,实在想象不出她拿着绣花针做绣活的模样,所以,得知她要绣香囊,找来针线之后,她就在一边帮着分线,一边悄悄瞧着。

云迟还有奏折没批阅完,用过晚膳后,便坐去了桌前批阅奏折,小忠子悄悄地候在一旁侍候。

小忠子对于花颜拿针线也很是新鲜,所以,也不时地偷偷看花颜。

花颜动作虽称不上熟练,但慢悠悠地看着也不像是手生,在采青帮着她分完线后,她便开始绣香囊,绣的是东宫的凤凰木,绣针穿插,不紧不慢。

枝干绣出来后,采青便睁大眼睛赞叹地说,“太子妃,您绣工真好。”

小忠子闻言也凑到近前来瞧,也赞叹不已地说,“奴才见过赵府小姐的绣工,跟您这绣工一比,就比没了。柳府小姐绣工最好的是如今的武威侯府继夫人柳芙香,奴才也见过她的绣工,这样一比,比您的绣工还要差些,您绣的这是双面绣,这绣法真是十分奇巧,栩栩如生。”

花颜浅笑,拿着针线瞧了瞧,“嗯,还算能看入眼。”

云迟闻言放下奏折,走过来,采青和小忠子立即让开了花颜身边。他靠近,仔细地看了一眼,也笑着称赞,“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绣工,如今这样的绣工似乎在本宫出生后也不曾见过。”话落,他挑眉,“这便是临安花家失传的飞天绣吧?”

采青和小忠子闻言更惊奇了,齐齐看着花颜,原来这就是飞天绣吗?

花颜笑了笑,点头,“你猜对了,是飞天绣,只是我长久不动针,生疏得很。”

云迟温柔地看着她,“不急,慢慢来。”

花颜点头,这一世,自她出生起,就没学做过绣活,如今能拿起来就绣,自然是倚仗四百年前身为花静时学的,那时,独步天下的绣工还没失传。如今她给云迟绣香囊,第一次做绣活,也是送他的第一件礼物,不能随便绣绣就算了,自然要用最好的绣工。

最好的绣工莫过于临安花家百年前失传的飞天绣了,天下闻名。

云迟站在花颜身旁看了一会儿,不再打扰她,回转身坐去了桌前,继续批阅奏折。

半个时辰后,云迟批阅完所有奏折,吩咐小忠子,“将这些奏折,现在就派人送去议事殿。”话落,随手一指,“这几本,明日早朝堂议。”

小忠子应是,立即带了人搬动奏折。

云迟搁下笔,这才又看向花颜,见她坐在灯下,眉目温软,看起来分外的娇弱温柔,贤淑端静,手中的绣针比初始时贤淑不少,一针一线,绣在香囊上,初见形状的凤凰木舒展华丽,好看至极。

他想起四百年前她的封号“淑静”,这样看来,确实人如封号。

他心中又不可抑制地嫉妒起来,想着四百年前,天下传闻,帝后情深,淑静皇后喜爱为怀玉帝作画,有几幅她的画作流传到民间,皇宫便收着两幅。

他曾感叹后梁怀玉帝生不逢时,也曾看过那两幅画作。

不由得想着,除了画作,她会的东西极多,他以深情待怀玉帝时,是否为怀玉帝洗手做过羹汤?是否为怀玉帝绣过香囊,是否待怀玉帝也如如今待他一般,甚至更好?

他闭了闭眼,猛地打断心中奔涌不息的想法,理智地克制住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否则她的癔症还没找到解法,他怕是自己也会入了她的魔障。

花颜若有所感,抬起头,向云迟看来,他沉涌的面色正巧在这时克制地收去,她微微愣了一下,笑问,“想什么呢?这般颜色?”

云迟轻抿嘴角看着她,须臾,攸地一笑,“我在想,你除了会绣香囊,还会做什么?”

花颜扬眉看着他,“怎么?你还有所求?”

云迟颔首,“本宫忽然不喜御衣坊了,以后都想穿太子妃做了衣袍。”话落,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温声补充,“从内到外。”

花颜脸一红,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想让御衣坊的所有人都失业?人人私下里骂我抢了御衣坊的饭碗?”

云迟失笑,“不至于吧?”

花颜认真地看着他,肯定地说,“很至于。”话落,两指捏着绣针,轻轻地避开针芒拍了拍他,温柔似水地说,“太子殿下,别太贪心,这辈子,太祖母、祖父母、爹娘,甚至于我哥哥,都没穿过我一针一线呢。”

云迟眸光动了动,趁机握住她的手,也失笑说,“罢了,被你这样一说,我可不敢贪心了,这岂不是和整个花家人做对?”

花颜诚然地笑着看了她一眼,“难得你有自知之明。”话落,往出抽手,“仔细针扎到你,还不快松手。”

云迟松了手,同时说,“你已经绣了许久了,别绣了,仔细伤了眼睛,我们早些歇着吧。若是你不困,咱们也可……”

“打住!”花颜瞪着他,用不是人的眼神。

云迟无奈地好笑地伸手扶额,“我的意思是说,咱们也可躺下来说说话。”

花颜气笑,放下了绣了三分之一的香囊。

二人躺在床上,花颜确实依旧没多少困意,便脑袋枕着云迟胳膊,与他说话,“你想说什么?”

她以为,今日被他打断的话,是否如今想提起了。

云迟却笑着说,“说说我们的孩子吧?”

花颜睁大眼睛看着他,仔细地端详了他片刻,见他一脸向往期待,无语好半响,才摸摸他额头说,“你想的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云迟握住她的手,手骨纤细,皓腕如雪,身段娇软,躺在她怀里,更显娇弱,似没几两肉,他把玩揉搓着她的手指说,“我们可以先想想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