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迟此时已冷静下来,看了他一眼,眉目温凉寡淡,“你不必管怎么伤的,给本宫看看就是。”

御医心下一哆嗦,再不敢打探,连忙给云迟看手,暗暗地想着太子殿下几乎很少叫御医到东宫,最近的一次还是一年前,染了风寒。

御医小心地给云迟检查了一番,松了一口气,拱手,“殿下的手幸亏没伤了筋骨,也及时用了金疮药止血,不是十分严重。下官这就给殿下包扎一番。”

云迟点头,任由御医为他清洗了伤口,又重新上了药包扎。

包扎好后,御医又拱手道,“殿下的手需要养几日,切忌不可沾水,也不能提笔,待伤口结巴才行。”

云迟颔首,“本宫知道了。”

御医退了下去,副管家给了御医赏钱,亲自送了出去。

小忠子这时才回过魂来,白着脸上前,“殿下,您可吓死奴才了。”

云迟瞥了小忠子一眼,见他脸色白的如小鬼一般,冷嗤,“出息。”

小忠子立即点头,“奴才是没出息,殿下以后可别再这样了,奴才虽什么都不懂,但有一句话却是知道的,殿下生这么大的火,伤了自己,可是亲者痛仇者快。”

云迟闻言笑了一声,脸上却没笑意,“难得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话落,眼底尽是暗沉,“北地那帮子狗东西。”

小忠子鲜少听到云迟骂人,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如今见云迟这般,可见是真气得狠了。

云迟拿过花颜那封信,又重新读一遍,吩咐,“换一张玉案,备笔墨纸砚。”

小忠子应是,不敢耽搁,很快就去办了。

云迟捏着信函冷静下来后便开始纵览京城所有人物,北地在半年前以朝廷的名义增加两成赋税不是小事儿。可是朝廷却没听到半丝风声。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半年前,西南境地兵乱之事虽然是朝廷的大事儿重事儿,但他早就对西南境地盯着,对西南境地一直没失去掌控,所以,当时西南境地虽乱,但在他的谋划下,也不是分不出精力洞察朝局。

对于北地,他也早就有心思,觉得北地这些年的确不太安分,虽没出了大事儿,但小事却是不断的,但觉得先收拾西南境地要紧,所以对于北地,一直按兵不动,想着慢慢收拾。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北地竟然是这步田地,而且是半年前,与西南境地一同有人趁着西南乱时就有人图谋不轨。

且北地那么多官员,那么多世家,就像是连起手来一样,将北地遮住了天。生生,没让风声传出来。

也许,不是没传出来,而是传出来时,他恰巧在西南境地收复西南,那时父皇临朝,而父皇身子素来孱弱,对朝局有心无力,所以,朝廷有人给瞒下了。

他压制着心中怒意,好一个粉饰太平的南楚朝纲,他真是低估了从京城到地方这些官员们。

小忠子带着人重新摆好了玉案,备好了笔墨纸砚,见云迟自御医离开后,一直坐在那里,脸色不停变化,知道殿下想事情,也不敢出声,垂手候在一旁。

片刻后,云迟站起身,他气怒之下,伤的是右手,幸亏自小左右手皆练过,于是他提笔,用左手给花颜写了回信。

信中自然隐瞒了他气怒之下伤了手之事儿。

第六十章(二更)

东宫请了御医之事没遮掩,宫中和朝臣们自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太后首先紧张起来,对周嬷嬷催促,“快,快去东宫看看,太子出了什么事儿?使得东宫慌慌张张地叫了御医去。”

周嬷嬷连忙应是,她也一把年纪了,腿脚不利落,连忙吩咐了一名腿脚麻利的小太监出了宁和宫。

皇帝也得到了消息,立即吩咐王公公,王公公也生恐自己一把年纪动作慢,也吩咐了一名小太监赶紧出了宫。

而那名御医出了东宫后,便遇到了人打听,那御医自然不敢泄露太子殿下分毫事儿,即便仅仅是伤了手,且伤的也不十分之重,养几天就好,但他还是闭紧了嘴巴。

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的脾气,东宫的事儿,打听不出来,除非太子殿下乐意被人知道。

太后和皇帝派来的人很快就进了东宫,二人求见太子殿下,副管家自然不能拒了太后和皇上派来的人,立即去禀告了云迟。

云迟的手裹着,在给花颜写完信后,刚用蜡封起来,便听闻太后和皇上派人来问,点头说了一个字,“见。”

副管家连忙将那两名小太监带到了书房。

那二人给云迟磕头见礼,之后转达了太后和皇帝的意思,询问太子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也不怪皇帝和太后沉不住气,实在是云迟不轻易请御医到东宫。距离上一次,他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十分凶险,已过了一年。如今东宫人慌慌张张地再请御医,二人都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

云迟伸出裹着的手,给两个小太监看了,寡淡地说,“回去秉父皇和皇祖母,就说本宫无事儿,不小心伤了手而已,御医看过了,养几日就好。”

那两个小太监仔细地看了云迟裹着的手,包得严实,什么也看不出来,但确实只有手伤了,观太子殿下面色平静,对伤手之事云淡风轻,其余再没看出受伤之处,点点头,恭敬地告退,回宫复命了。

皇帝和太后听闻云迟只是不小心伤了手,皆松了一口气。

不过一口气松完后,又十分纳闷,不明白云迟亲自做了什么,竟然不小心伤了手,东宫的奴才们干什么吃的,怎么让太子自己动手?

云迟吩咐云影将给花颜的回信送走后,坐在书房里又重新拿起云暗查出的卷宗,脸色虽平静,但眼底冰冷一片。

当日晚,朝臣们纷纷揣测太子为何受伤了,但没打听出什么来,皇帝和太后平静,显然,没出大事儿。

第二日早朝,云迟起的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早早地就到了金殿。

朝臣们陆陆续续地来到金殿,抬眼就看到了坐在高座上的云迟,都悚然一惊,他们这是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早早地来了金殿等着朝臣们上朝。

不由得都看向更漏,发现没自己没误早朝的时辰,而是太子殿下来早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朝臣们赶紧上前给云迟请安。

云迟脸色平静,比寻常别无二样,泰然自若地对上前请安的朝臣们点头。

朝臣们暗暗猜测,今日是出了什么事儿?为何太子殿下来的这样早,自云迟监国以来,已有四年,都知道他不喜欢朝臣们误时,所以,嫌少有人敢误时辰。

而他自己,也更是严以律己,唯独今年破了两回例外,再没误时,不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早来过。

朝臣们不由纷纷打量云迟,云迟裹着的手没藏着,所以,众人也都看到了他裹着的手。想着原来昨日东宫请御医,是太子殿下伤了手。

赵宰辅病了多日,已然病好,在前几日云迟罢了御史台老大人的官,训斥了兵部尚书闭门思过后,他在府中躺不住了,第二日就上了早朝。

自从那日后,朝中甚是平静,都在忙着秋试一事,不过也隐隐地透出暴风雨前的平静,让人心神不太安静。

有些只有特殊日子才上朝的老大人们,比如梅老爷子,宗室的几位老王爷,也都按时按晌地上了朝。他们活了一辈子,对政局有着最敏锐的直感。

早朝时辰到时,文武百官们依次站立,三叩九拜。

云迟今日是看着每一个人踏进这金殿的,每个人进来时的表情,他都看尽眼底,他今日就想看看每个人在他之后踏进这金殿第一眼是个什么表情,在见到他之后,又是什么表情。

他如今自然都看到了,平静地抬手,“众卿平身。”

众人起身立好。

掌事太监高喊,“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自云迟监国以来,还没出现过无本退朝的时候,但是近日,太监喊完后,无人出列。

有的人手里是有奏本,但觉得今日太子殿下显而易见地不同寻常,没敢拿出来,生怕自己的奏本一会儿引火烧身。更怕自己当那个出头鸟,就如御史台那位被罢官的大人一般。

云迟眯了一下眼睛,眸光扫过众人,凉凉地问,“都没本启奏吗?”

朝臣们互相看了一眼,无人敢出头,显然,前几日云迟在早朝上的震慑犹在。

云迟等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了一声,“好得很,你们都觉得南楚天下太平是吗?你们无本启奏,那本宫就让你们认识认识南楚的太平在哪里?”

话落,他随手拿出袖子里的卷宗,“啪”地扔了下去。

他的卷宗不偏不倚,正砸在了户部尚书的脑袋上。

卷宗虽轻,但云迟砸来可没客气,还是用了些许小力,户部尚书顿时被砸得眼冒金星地懵了懵,卷宗“啪”地落在他脑袋上,然后又掉在地上,发出更大的“啪”地一声响。

这两声响动,在落针可闻的金殿上十分清晰。

户部尚书好半晌没回过神来,不知是被砸懵了还是怎地,即便眼冒金星,他身子晃了又晃,但也没被砸趴下,依旧站着。

朝臣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地看着云迟砸了户部尚书。冷静的人想着不知户部尚书又是哪里惹了云迟,否则,太子殿下不是专门砸他。

当庆幸太子殿下不是砸的自己时,大多数人都立马看戏的姿态看着户部尚书。

“捡起来。”云迟看着户部尚书,嗓音凉的能冻成冰渣。

户部尚书听到云迟的话,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到云迟的脸色,以及地上的卷宗,还有朝臣们都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弯身捡起了地上的卷宗。

这一看,他三魂几乎吓没了七魄,出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

卷宗上清楚明白地写着北地半年前以朝廷的名义征收了两成赋税,户部管的是土地、赋税、户籍。他终于明白太子殿下今日砸他的怒火从哪里来了。

他浑身哆嗦,连忙叩头,“是臣失察。”

“失察?”云迟怒笑,“只是一个失察吗?”

户部尚书说不出话来。

云迟起身,缓步走到他的面前,温凉的声音寡淡得不带一丝感情,“来人,将他拖出去,砍了。”

朝廷顿时轰然,人人惊骇。

有人出列,“殿下,不可。”

云迟自监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在朝廷上将人推出去午门外斩首,尤其是如今户部尚书只说了两句话,还没经过三司会审查他犯的这桩大事儿再定罪的情况下。

“北地半年前以朝廷名义加征百姓两成赋税,户部半年没得到消息禀告本宫。你们说,他不该砍吗?”云迟凉薄地询问。

群臣瞬间哗然。

“推出去,砍了!”云迟声音徒然一厉,“有谁求情,一并砍了。”

朝臣们顿时鸦雀无声,早先那说殿下不可的人立即缩回了脑袋归了队列。

殿外有护卫进了金殿,摘了户部尚书的乌纱帽,脱了他的官袍,将他拖了下去。

即将走出金殿的户部尚书惊醒,骇然地大呼,“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他今日上朝时,也不曾想过,云迟会是在监国四年来第一个将他推出午门外斩首的人。前两日,他还暗暗地笑话兵部尚书因为妻舅而被云迟当殿训斥闭门思过,不成想,这才过了两日,他就被云迟拖出去午门外斩首了。

第六十一章(一更)

早先,云迟已经对花颜说了,她只管放心肃清北地,一旦有消息报来,他就会接着消息肃清京城的朝局。

北地出了这么大的以朝廷名义加重百姓赋税之事,户部尚书何止是失察,在云迟看来,他不必去查户部尚书,无论是他无能,还是他参与了隐瞒之事,都该死。

无能占着位置,最该死。

不多时,外面没声了,有人来报,已斩首。

云迟面色平静,坐回椅子上,一言不发地盯着下面的文武百官。

朝臣们都吓傻了吓死了,一直以来觉得太子殿下有才有谋算,虽天性凉薄冷情,但也不会用十分血腥的手腕,也不是杀戮狠厉之人。可是如今,他们错了。

他们想到,那是以前无人惹得太子殿下这般震怒。

比起来罢免了老御史的官职,训斥兵部尚书闭门思过来说,今日,北地以朝廷名义加重百姓赋税之事,是触动了他的龙须。干脆果断地砍了户部尚书的脑袋,让满朝文武重新地认识了这位太子殿下。

朝臣们大气也不敢喘,谁能想到刚才一刻还与他们一起站立朝堂的户部尚书,如今已经身首异处,去见了阎王爷。

“如今有本启奏吗?”云迟将满朝文武又盯视了一盏茶,才凉寒地开口。

朝臣们头也不敢抬,惊魂未定地想着自己有什么事情要奏秉来着?手里本来有奏折的人,一时似也想不起来了。

“嗯?没有吗?”云迟眉目一沉。

这时,工部一位大人站出来,“臣有事奏秉。”

众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云迟目光看向那位工部大人,嗓音低沉,“赵大人何事启奏?”

赵大人三十多岁,任工部侍郎,手中并无奏本,抬头看了云迟一眼,板正地说,“户部尚书其职,一日不可无人,川河口一带治水,如今正起步,需户部配合调配银两用度,臣请太子殿下尽快重新任命户部尚书,以免耽搁穿河谷一带治水进程。”

云迟颔首,“本宫知道了,众位爱卿若有举荐,明日上奏折。”

这也就是说,不会现在将人立马先定下来。

赵大人闻言退了回去。

因赵大人开了头,朝臣们见他没事儿,于是赶紧拿了手中的奏本启奏。

有人提到户部尚书家眷,询问云迟如何治罪。

云迟寡淡地道,“抄家,家眷一律打入天牢,待查清北地加税之事,一并酌情判罪。”

那人又退了回去。

有人又出列,“太子殿下,北地竟敢私自以朝廷名义增加百姓赋税,瞒而不报,欺君罔上,半年之久,可见北地何等之乱,子斩公子一人怕是应对不来,臣觉得,朝廷应再派人前往北地,协助子斩公子。”

这人一提议,好几个人出列纷纷附议。

“苏子斩并未给本宫上求救增援的折子,也就是说,北地他应付得来。”云迟果断地驳回了这一提议。

众人对看一眼,又归了列。心下暗想着,苏子斩动作确实快,查得的东西也着实让人心惊,如今苏子斩的奏折不经过下面官员层层递上来,而是直接送去东宫,今日北地加重赋税的卷宗被捅出来,明日还不知道是什么,一时间,与北地有牵扯的人顿觉自危。

早朝后,官员们都腿软脚软地走出了金殿,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让满朝文武都心惊胆战的早朝。

御林军已经前往户部尚书府抄家。户部尚书府传出的哀嚎和惊慌的尖叫声,震动了整整一条街相邻的府邸。

皇帝听闻云迟在早朝将户部尚书推出去斩首时,也惊了一下,待得知原因后,他比云迟还愤怒,“北地这群人,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云迟砍了户部尚书,下了早朝后,自然要来帝正殿与皇帝汇报,毕竟他如今还是太子。

他来时,地上摔了一盏茶,皇帝仍在震怒中,见到他,皇帝怒道,“不能只砍了一个户部尚书就算了。”

云迟点头,“自然。”话落,吩咐王公公,“将地上收拾了。”

王公公见太子殿下来了,松了一口气,皇上也已经有好长时间不曾发火了,他素来脾气温和,跟在他身边侍候久了的王公公此时也被吓坏了。方才没敢上前,如今赶紧命人将地上收拾了。

云迟待地面收拾干净,走在桌前坐下。

皇帝胸腹鼓动,一张脸铁青,显然气的不轻,“这帮混账东西,他们不是混弄你,是糊弄朕,你处理西南境地时,朕每日上朝,当时还觉得朝野上下太太平平的,偶有些小事儿,不算什么,北地更是安安稳稳的,谁成想,竟然有人包藏祸心,如此期满,半年之久。”

云迟冷静地道,“父皇息怒,您气坏了身子,也不抵什么用。”

皇帝很想息怒,但他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下来,他毕竟是坐了多年的皇帝,虽身子骨孱弱,宽厚温和,但人却不昏庸,他看着云迟道,“北地不应该是一个人只手遮天,那么大片的土地,二十多个州郡县,半年来,竟没有传出半点儿风声,可见是无数只手,遮住了北地的天,同时,朝廷也有人参与合谋。”

云迟颔首,“父皇说得有理。”

皇帝怒道,“他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云迟淡淡道,“显而易见。”

皇帝震怒,一时气急,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