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瑜。”程顾之道。

“肖瑜?他是何人?”程耀显然不知道肖瑜。

“据说是县丞的一个主簿。”程顾之道。

程耀哼了一声,“一个县丞的小小主簿,竟然也能当安阳军的主将?”

程顾之不语。

程耀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便对程顾之摆手,“行了,你折腾一趟,去见过你祖父后边歇着去吧。以后再不要做这种事情了,这次当给你自己长了个教训。”

程顾之沉默地出了程耀的书房。

来到程老家主程翔的院子,程顾之脚步缓慢,程翔与程耀不同,自小他在程翔身边长大,受他教导更多,比对程耀感情深厚。

他知道父亲做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祖父的授意,没有他的授意,父亲不敢做。一旦程家被拿着罪证清算时,首当其中就是祖父和父亲。给他血脉和教导的两个人。

他走着走着,便停下了脚步,再迈不出脚,虽已答应了太子妃,但他还是过不了心里这个坎。他敢见程耀,反而不敢见程翔。

他站了一会儿,前方有几个小孩的身影打闹着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群丫鬟婆子,口中连呼“少爷小姐慢点儿!”

他恍惚地看着。

不多说,那几个小孩便跑到了他近前,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小男孩仰着漂亮的小脸看着他,“二叔叔,你回来啦?”

程顾之回过神,低头,看到小男孩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他点点头。

小男孩对他伸出手,“二叔叔,你给我们带的礼物呢?”

程顾之恍然想起,他每次外出,都会给程家的孩子们带礼物,不论嫡出庶出,只要小孩子都有礼物,可是这次他一路赶回来,满脑子都是他对于程家未来的抉择,便忘了礼物的事儿。

不过看着小孩纯真的脸,一张又一张,都期盼地看着他,他笑了笑,“给你们带了礼物,不过此时没带在我身上,稍后派人给你们挨个送去。”

小孩子们顿时高兴地欢呼起来,纷纷猜测礼物是什么,然后一众玩耍着又跑开了。

程顾之站在原地看着孩子们天真无忧玩耍快乐的身影,心中那挣扎的决定渐渐坚固定型。若是程家满门抄斩,那么,这些孩子都会受牵连,他们还这么小,不知人事,还没走出程家见识外面的世界,他们何其无辜?

所以,他做的选择,是对的。哪怕对祖父和父亲来说是大不孝。

第七十八章(二更)

正堂屋里,有人禀告程耀说二公子来了,程翔点点头,等着程顾之,等了好一会热,不见他的身影,程耀不由问侍候的人,“怎么顾哥儿还没进来?去看看?”

有人应是,出去看了看,回来禀道,“二公子被小公子小小姐们缠住了。”

程翔笑道,“就他最招孩子们的喜欢。”

侍候的人也笑着说,“二公子每次出去回来都给小公子小小姐们带礼物,小公子小小姐们自然喜欢二公子了。”

程翔点头,“他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前两年一直拖着,如今依我看,不能再托了,还张罗着了。回头让人拟一份各家小姐的名单来,我瞧瞧,也让他自己选选。”

侍候的人应是。

不多时,程顾之进了正堂屋,脚步在迈进门槛时,顿了一下,抬步走了进去。见到程翔坐在梨花椅上喝茶,他走上前见礼,“爷爷。”

“嗯,回来了?”程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与程耀不同,他眉目慈和,温声道,“好在毫发无伤地回来了,你走后,我一直担心你在外面出点儿什么事儿。”

程顾之轻声说,“没出什么事儿,无人理会我。”

程翔招手,让程顾之坐下,“说说你这一趟的收获。”

“没有什么收获,又长了一番见识和教训。”程顾之将与程耀说的话,又添加了一二,说了一遍。

深深地瞒下了苏子斩不在凤城,花颜在凤城,安阳军主将肖瑜十分厉害等事。

程翔在听完程顾之所说的前往凤城这一趟的经历后,点点头,没说什么,见他神色疲惫,便让他去休息了。

程顾之的确没有精神应付程翔,听话地出了正堂屋,回了自己的院子。

程翔在程顾之离开后,对身边的人道,“去将程耀叫过来。”

身边人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程耀便匆匆来了正堂屋,见到程翔,见他面色沉重,便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儿?”

程翔对他道,“你可见过顾哥儿了?”

程耀点头,“见过了,他回来后,我便叫他去了书房。”

程翔问,“既然见过,你可发现他的不对劲?”

程耀皱眉道,“父亲说的是他一身狼狈地回来?”话落,他气怒道,“这个不孝子,他自作主张带了十车米粮去了凤城,结果什么用都没有,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当我问他可见到苏子斩了?他竟然指责我不问赈灾事儿,不关心百姓死活,只关心苏子斩。”

程翔听罢,叹了口气,“我问你的不是这个,是问你可发现他有心事儿?”

程耀脸色不好看,“他能有什么心事儿?我们程家派去凤城的大批暗卫杀手一个没回来,连苏子斩如今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整日里焦头烂额,他帮不上忙也就罢了,竟然还一副天真的脾性。尤其是他去了凤城一趟,不止没见到苏子斩,还对凤城之事一问三不知。”

程翔不赞同地看着他,薄怒道,“你看看你的样子,从小到大,每次见到他,都只会教训他。凤城如今何等危险,他能全首全尾地回来,依我看,就很不错。他似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不复昔日的模样,你只知道训斥他,就没问问他心里装了什么事儿?宽慰几句?”

程耀揉揉眉心,“父亲,您太娇惯他了,将他惯宠得没了边儿,如今这等紧要关头,我还哪有心里理会他?”话落,又道,“我两年前就说让他接手些族中的事务,是您说还不到时候,再让他修身养性两年,如今到好,你看看他做的事儿?自作主张跑去赈灾,反而受了打击回来,依我看,他也该受些打击,才能知道我们家族立世不易。”

程翔瞪眼,“你这样一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程耀立即摇头,“父亲勿怪,儿子一时口快,您也是为了他好。”

程翔闻言叹了口气,“你说得也对,怪只怪我将这孩子养的太良善了,未曾想到今年大雨磅礴,黑龙河决堤,将北地陷入如斯境地,也将我们程家陷入如斯境地。”

程耀道,“所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几十年前,黑龙河决堤,我们瞒下了,如今更是摘不干净,一旦杀不了苏子斩,让他在北地得势,那么我们程家所做的那些事儿,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太后健在,怕是也保不了我们。”

程翔点头,“顾哥儿去一趟,虽受了打击回来,也不是全然没带回消息。他说如今凤城赈灾顺利,安珂杀了安遇,投靠了苏子斩,而不久后,安珂又被大批黑衣杀手杀了,苏子斩震怒,如今凤城全城戒严,追查凶手。所以,可见,苏子斩依旧在凤城,只不过,顾哥儿是程家人,他不想见程家人罢了。”

程耀立即说,“这样说来,苏子斩还不知道我们程家杀他的事儿?否则,他断然不会让顾哥儿回来。”

程翔道,“也不见得,大约是故意放他回来,总之,事情不简单。由此可见,苏子斩真不是个简单的人,名不虚传,厉害得很。”

程耀道,“父亲,那我们该怎么办?”

程翔道,“待我密信一封,问问上面的意思。”

程耀颔首,“父亲要尽快,我们必须要杀了苏子斩,不能让他再往京中递消息奏折了。”

程翔点头,疑惑地说,“可查清了,他是通过什么路往京中递传的消息和奏折?”

程耀摇头,也疑惑地说,“太子殿下虽派了梅府大公子梅疏延去了兆原,兆原是入京的必经之路。但他刚到兆原,还没什么作为。沿途的驿站,还一如从前。所以,苏子斩的密信和奏折,定然没走驿站,否则我们一定能拦截得住。不知他是通过哪条路送去京城的。”

“定然是暗线。”程翔道,“也定然在我们北地埋藏得十分之深。”

程耀纳闷,“太子殿下在北地埋藏的些暗桩,在他前往西南境地时,我们不是悄悄挑了吗?否则,我们也不能将北地之事瞒半年之久。”

程翔道,“这也是我的奇怪之处,难道是苏子斩自己的暗线?或者是武威侯府的暗线?”话落,他自己先摇头,“苏子斩出生以来就带着寒症,体弱多病,若是他在北地的暗线,我们不可能不知,连太子殿下的暗桩都挑了,更何况他的?至于武威候,也不可能。”

程耀皱紧眉头,“可是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程翔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深深地思索了片刻,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说,“是花家,对,就是花家,定然是花家。”

“嗯?”程耀讶异,“花家偏安一隅,数代以来,子孙没大出息,一直待在临安尺寸之地。临安距离北地比京城还远,父亲说花家,是不是想的太远了?”

“不,一定是花家。”程翔道,“花家根本就不是偏安一隅,花家十分厉害。你可还记得太后懿旨悔婚?还有顾哥儿带着八丫头去一趟临安后回来所说的话?花家若无本事,太后可能闷声吃亏,连拓印她的懿旨贴满天下之事都做出了,她却没追究就那么算了。所以,花家在北地一定有暗线。太子殿下的暗线虽除了,但我们没想到花家的暗线。”

程耀闻言怀疑,“父亲,您觉得可能吗?花家?”

“怎么不可能?这个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儿。”程翔道,“赶紧的派人去查,查花家在北地的暗线。一旦查出,悉数挑了。”

程耀见程翔说得激动,也不由得相信郑重起来,恨恨地说,“若真是花家在北地里私下相助苏子斩兴风作浪,我一定将他们悉数查出来连根拔起清除干净。父亲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快去。”程翔立即摆手,催促程耀。

程耀赶紧出了正堂屋,立即去了。

程翔在程耀立即后,叫过身边心腹之人吩咐,“传我命令,将我那一支风灵卫派出去,查北地花家的暗线。一旦查出来,将之除了。”

心腹之人应声,“立即去了。”

第七十九章(一更)

程顾之回到自己的院子,沐浴换衣后,虽然疲惫,但却无困意,将自己从小培养的一名心腹叫到身边,低声对他吩咐了几句。

那名心腹点头,立即去了。

不多时,那名心腹匆匆回来,对程顾之低声说,“公子,老家主将风灵卫派出去了,不知什么原因。而家主,调派了府中所有暗卫,去查花家在北地的暗线。”

“什么?”程顾之一惊,看着这名心腹,“宝清,消息可确实?”

“回公子,确实。”宝清立即说。

程顾之面色微变,想着爷爷和父亲为何突然会查花家暗线,难得他回来后泄露了什么?让他们察觉出来了?他思索片刻,立即下了决定,吩咐,“宝清,你立即派人送口信去江湖茶馆,找一个叫黑三的小伙计,给他传一句话,就说快入冬了,北地的花要落。”话落,嘱咐,“尽快去,隐秘些,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宝清见程顾之面色凝重,试探地小声问,“公子,您这是要帮花家?为何?”

“先别问了,赶紧去。”程顾之立即道,“我不是帮花家,而是帮北地的百姓。”

宝清似懂非懂,但还是干脆地应声保证,“公子放心,我这便安排立即将话传递过去。”

程顾之点头,“要快!”

宝清点头,再不耽搁,立即去了。

程顾之在宝清离开后,狠狠地揉了揉眉心,转身坐在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若是花家的暗线出事儿,太子妃就危险了,那样大义聪慧多智的女子,为了百姓,甘愿来北地涉险,不说她与他有条件约定,只因她这份仁善大义敢入虎穴,他便不能让她出事儿。

宝清不敢将程顾之这句话交给别人传递,于是,安排了一番,亲自秘密地去了江湖茶馆。

黑三听到宝清传来的口信,惊了惊,一把拽住他,“你的主子是谁?”

宝清也不隐瞒,“我的主子是顾家二公子,程顾之。”

黑三早已经得到了花颜说服了程顾之的消息,顿时心神警醒,立即松开宝清,对他行了个大礼,“代小的谢你家二公子的大恩。”

宝清点头,不敢多待,出了江湖茶馆,隐秘地来,又隐秘地走了。

黑三在宝清离开后,不敢耽搁,立即将消息送出了北安城苏子斩那里,如今公子将北地花家的暗线都交给了子斩公子调派,北地花家所有暗线都听他的,如今有人对付花家暗线,自然要听苏子斩怎么安排。

苏子斩就在北安城外,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眉峰凝了凝,果断地下令,“所有北地花家暗线,听我吩咐,都暂时躲避起来,无论何人,不可与之硬碰,稍后听我安排。”

命令下达后,层层传了出去,收到命令的人,立即快速地躲避隐秘了起来。

苏子斩本来对于花颜说服程顾之的消息传来时,还存着三分怀疑,不太赞同,想着程顾之不同于程子笑,定然可太可用,没想到,程顾之这么快就令他刮目相看了。

可见花颜这一步棋走的十分之对,能接近程家权利中心,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人,还真是非程顾之这个程家的嫡子嫡孙不可。

这一次,若没有他及时传来的消息,恐怕花家的暗线还真会有所折损。

不过程家人是怎么突然想起花家在北地安插的暗线来的?怎么突然就要剔除花家暗线呢?难道是从程顾之回京后,在他身上察觉到了什么?

他没见过程顾之,对其人不太了解,倒不好定论此事。

他喊来青魂,吩咐,“你去暗中查查程家,看看程家这次为何要除花家暗线,另外程家都派出了些什么人?”

青魂应是,立即去了。

一日后,青魂回来,禀告苏子斩,“回公子,程翔和程耀是在见了程家二公子之后开始查花家的,至于原因,似乎不是因为程二公子说了什么,程翔派出了程家暗中养的一支极厉害的精锐暗卫风灵卫,程耀调派了程家目前仅有的所有暗卫。似乎认定了花家暗线,正在大力查探花家暗卫以求肃清,动作迅速且霸道。”

苏子斩眯了眯眼睛,“这么说,原因还在程顾之了,也许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还是让程家的老家伙想到了花家,所以,查到了花家暗线。”顿了顿,他思索着道,“也许他想到的是我在哪里,被谁保护着,通过什么路子信函不走驿站,奏折不走官路,暗中将密信怎么递去京城的?所以,想到了花家。”

青魂道,“幸好消息传来的及时,花家所有暗线已经暗中隐秘躲藏了起来,风灵卫和程家所有暗卫查了一日,什么也没查到。”

苏子斩冷笑,“花家千年根基,程家才四百年而已,只要花家有防备,程家那点儿水还是淹不了花家暗线的。不过,也许程家会联合起其他世家,就跟联合派了大批暗卫前去凤城杀我一样。在凤城,他们折了一批人,如今仍旧还保留着一切暗卫势力。”

青魂颔首。

苏子斩冷声道,“最好是等他们都出动,我们一举都给反绞了。”话落,道,“待花颜到了之后,我与她商量一番,看看如何都将之引出来。”

青魂立即说,“太子妃如今在路上了,应该用不了几日就到了。”

“嗯,忍几日。”苏子斩道。

程翔觉得自己猜测的不会出错,但是出动了风灵卫查了三日,没有查到关于花家暗线的蛛丝马迹,他不相信自己判断错了,不由得面色十分凝重。

程耀本就存有怀疑态度,如今三日什么也没查到,不由更是质疑,对程翔询问,“父亲,您是不是弄错了?根本就不是花家。”

程翔摇头,“不可能错。”

程耀道,“可是查了三日,一根头发丝都没查出来,连太子殿下的暗桩咱们都除了,不可能还有花家的暗线。”

程翔道,“太子殿下才监国四年,他的根基不深,以我们花家在北地四百年的根基,太子殿下四年的根基埋下的暗桩不够看,很容易查得来。但是花家不同。如今没查出来,想必花家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藏的还要深。”

程耀皱眉,“会不会不是花家?是别的世家?若是花家,不该您将风灵卫都派出去了,什么也查不出来。”

程翔摇头,“也许是查的不够,也许是查的方向不对。要往深里挖,总之,我不相信花家在北地没有暗线。否则当初太后的悔婚懿旨不可能一夜之间贴满了天下各州郡县,我们在北地根基这般深,当初竟也不知何时何人贴的。”

程耀闻言觉出了严重,道,“父亲,不如联合起来,一起查。”

程翔思索了一番,点头,“嗯,是该联合起来一起查,也许以我程家一家之力,还是太过微薄了,花家根基太深,只要联合起来,才能将之深挖出来。”

程耀立即说,“我这便派人去各大世家传消息。”

程翔点头,“去吧!”

程耀离开后,程翔对身边侍候的人问,“顾哥儿这几日在做什么?”

侍候的人立即说,“二公子自从回来后,一直将自己关在院子里,状态似十分不好。”

程翔立即说,“去,将他喊来。”

侍候的人应是,立即去了。

程顾之这三日确实一直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他在做自我的冷静调节,程翔和程耀在他回来当日见过他们后,便立即对花家暗线出手,他觉得是自己的干系,定然是自己暴露了什么,所以,才让他们如此。他反复地想了又想当天与程耀和程翔见面所说的话,没发现自己真正的暴露点在哪里,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将自己关了三日,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这一日,程翔不找他,他也是要去正堂屋见程翔的。

程翔派人找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立即去了正堂屋,见到程翔,见了礼后,平静地看着程翔,“这三日没过来给爷爷请安,爷爷勿怪,孙儿出去这一趟有些想不开,自己闷了几日。”

程翔仔细打量程顾之,见他气色比回来那日好多了,笑呵呵地慈善地说,“你尚且年轻,以后需要磨练之处多着了。能自己想明白就好。”

第八十章(二更)

程顾之觉得这三日他的确是想明白了以后他要走的路,可是这路,不可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