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见皇上出来了,连忙上前,最后察言观色的他试探地问,“皇上?殿下他……”

皇帝看了他一眼,面色显而易见的苍老疲惫,又看向外面来探望的朝中重臣们,一个个都忧急如焚,看起来十分担心太子,看着都忠心耿耿的模样,他心中更添郁气,沉声说,“太子连日来劳累,染了风寒早先没当大事儿,如今操劳成疾,病倒了。”话落,他向外走去,同时摆手,“众位爱卿都散了吧,让他好好休养。从明日起,朕理政。”

第十二章(二更)

听闻太子殿下得了病,朝中重臣们都来了东宫,聚在外面,济济一堂。

皇帝说完一席话,吩咐人起驾回宫。

众人见不着太子,但看皇帝的神色,想着太子殿下想必真是不大好,东宫的人脸上都带着肃穆凝重的神色,小忠子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

众人心思各异地想着太子殿下从小身体就十分硬朗,因习武原因,更鲜少会生病。如今看东宫人和皇上的容色,想必这病真的很重。

不过众人都没看到那两名昨夜被东宫的人请来的太医,想必在内室里面为太子殿下诊治。都不由得齐齐地想着,太子殿下到底生了什么病,将两名太医留了一夜?

皇上只说染了风寒,恐怕没这么轻易,若是小小风寒,不至于让皇上这般脸色沉重。

一时间,众人纷纷猜着。

皇帝回到皇宫,太后也得到了消息,正要出宫,见皇帝回来了,连忙对他询问。

皇帝看着太后,斟酌了一番,对她道,“母后,去朕的内殿叙话吧。”

太后见皇帝脸色十分苍白难看,这种神色,十分少见,她点点头,跟着皇帝去了帝正殿。

进了内殿,皇帝将所有人都挥退,对太后说,“母后,都怪朕无能,累了太子。”

太后一听这话直觉不妙,立即问,“出了什么事儿?你快告诉哀家。”

皇帝叹了口气,“自从西南大乱,他奔赴西南,回来后又一直没歇着,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尤其是对常年不生病的人,正是这个理,突然发作起来,自然来势汹汹。”

太后立即问,“怎么个来势汹汹法?”

皇帝难受地说,“昨夜忽然晕倒,昏迷不醒,两位太医施救,今晨才醒来。”

太后面色大变,腾地站了起来,“这……怎么会这样?”

皇帝本也想瞒着太后,毕竟年岁大了,不禁吓,尤其无论是他的帝正殿还是宁和宫,都不比东宫,不是铁板一块。云迟离京的事儿,除了东宫外只能他一人知道,多一人,哪怕是太后,都危险。

他立即上前,伸手扶住太后,“母后别急,太医正在施救,没有性命之忧。”

太后即便被皇帝扶着,依旧站不稳,立即说,“哀家就说,他不能再这样劳累下去了,劝过他多次,让他仔细身子,他偏偏不听,如今倒好,将身子给累垮了。”话落,她红了眼眶,“哀家这就去东宫看他。”

皇帝立即拦住她,“母后还是别去了,您年岁大了,过了病气,他见到朕,特意嘱咐了,您不能让他既病着,又担心忧急您的身体。”

太后本来已走了两步,闻言顿住脚,看着自己这副已年老不利索的腿脚,红着眼眶叹气,“哀家老了,的确不中用,如今连孙子病了,也不能去看,哀家活着还有什么用?”

说完,眼泪没忍住,流了下来,拿出帕子,擦着。

皇帝很少看太后流泪,她是个性情刚强强势强硬的人,先皇故去后,他身体孱弱,那时还未亲政,是母后帮着他支撑着朝局。她虽生在程家,但倒不像程家人,虽偶尔糊涂,但向着天家之心却是正的。

他叹了口气,“他那个破性子,谁能劝得住他?如今这一病,他自己也该知晓身子不适铁打的了。母后要仔细身子,您可不是没用,您将来还要含饴弄重孙呢。”

太后坐下身,哭了一会儿,止住泪,“罢了,哀家知道你孝顺,太子孝顺,既为他好,也为哀家好,哀家就不去东宫了。待他好些了,哀家再去看他吧。”

皇帝立即说,“待他好些了,让他进宫看您。”

太后点头,对皇帝说,“你也要仔细身子,如今冬日了,你出宫一趟,沾了寒气,可别也染了风寒。迟儿好些天前就染了风寒,兴许不在意,如今重了。赶紧让御膳房熬一碗姜汤,再喊太医给你把把脉,毕竟接下来,你要辛苦些。”

皇帝颔首,惭愧地说,“这朝事儿本就该是儿臣多操劳,这些年儿臣无能……”

“行了,这话就不必说了。”太后打断他的话,“你也不易,身体不好,也不怪你,这要怪哀家,当年怀着你时没仔细。”

话说到这份上,母子二人也都没法往下说了,要说怪谁,倒如今说都没用。

云迟出了京城后,半夜之间便纵马使出了两百里。

本是冬日,纵马疾驰,更带起寒风刺骨,尽管云迟披了狐裘斗篷,但寒风依旧如刀子一半穿透了斗篷刺进皮肤里。

天明时分,云影看着云迟没打算驻马停歇,忍了三忍,还是开口建议,“殿下,前方便是小镇,您喝一碗热汤暖暖身子,再赶路,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属下听您不时咳嗽,这风寒似乎又起了,万不能大意,喝了热汤后,照着太医早先开的方子,找个地方熬一碗药您喝下再赶路吧。”

云迟虽急着去北地,但也知道自己身体似乎真又犯了风寒,风寒虽小,着实有前些日子的教训不能大意,否则加重了,他到了北地,不但帮不上忙,还需要人照顾他。

于是,他勒住马缰绳,点头,“听你的。”

云影松了一口气,吩咐一人先去前面小镇打点。

云迟带着人在前面小镇落脚,吃了一碗热汤面,又等着药熬好,喝了一碗药,身子暖和了,才继续起程。

一路十分顺利,傍晚十分,顶着寒风行了三百里地,来到了北地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兆原县。

兆原县正是梅府大公子梅疏延两个月前被云迟选中外放来治理的地方。

云影对云迟说,“殿下,前方就是兆原县,您落脚休息一晚吧,这样日夜不停地赶路,最伤身子。”

云迟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前方说,“歇两个时辰就够。”

云影叹了口气,吩咐人去前方通知梅疏延。

梅疏延听闻太子殿下来了兆原县,愣了愣,连忙吩咐人扫雪拾榻,不过也没敢太过声张,只吩咐近身人安排。

云迟来到县守府衙,梅疏延见了,连忙见礼。

云迟下马,甩开马缰绳,伸手虚扶了他一下,掩唇低声咳嗽了一声,说,“不必多礼。”

梅疏延起身,连忙领着云迟进了县守府,一边走,一边问,“殿下怎么来了北地?”

“有要事前往北安城一趟。”云迟也未隐瞒。

梅疏延点头,没问什么要事儿,若有必要告知他,太子殿下自然会说。只说,“这天寒风大,殿下一路奔波,可先去热水沐浴,用了晚膳歇一晚上再赶路……”

“不必。”云迟摆手,“歇两个时辰就走。”

梅疏延看看天色,“事情十分急迫?”

云迟“嗯”了一声,又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声。

梅疏延担心地说,“殿下看来染了风寒,我这便去请个大夫来。”

云迟摆手,“不用,有太医开的药方,稍后煎一副药就好。”

梅疏延颔首,领着云迟去了下榻之处,有人抬来热水,云迟沐浴后,梅疏延陪着他用过午膳,已去了大半个时辰,他见云迟不时咳嗽一声,便又建议,“殿下不歇整晚,便再多歇一个时辰吧。您若是病倒,有多急的事儿怕也是难为。”

云影趁机说,“是啊,殿下,您赶了半夜又一日的路,就再多歇一个时辰吧。”

云迟揉揉眉心,到底是应了,“也好。”

梅疏延闻言松了一口气,已经赶了半日一夜的路,若是不歇一歇,身子就算是铁打的,再冒着寒风继续赶路也受不住。

用过晚膳后,云迟很快就歇下了。

梅疏延没歇,等着云迟醒了送云迟。

两个时辰后,他还没等送云迟,却等来了一个人。这人一身黑衣,披着黑狐披风,周身似乎融入了黑夜中,一身寒气,打马驻足在了他县守府门前。

有人禀告,他匆匆迎了出去,见到这人,猛地睁大了眼睛,“子斩?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

苏子斩翻身下马,利落干脆,他同样染着风寒,没压制住也咳嗽了一声,嗓音如夜风般寒凉清冷,“大表兄,太子可在兆原县?”

第十三章(一更)

梅疏延闻言一愣。

苏子斩盯着他,“你要如实告诉我,我有要事儿找他,事关北地之事。”

梅疏延一听他说北地,又从云迟口中得知云迟此行就是要去北地,他也知道云迟重用苏子斩在北地行事,立即回过神,连忙说,“在,太子殿下如今就歇在府衙内,不过他说歇两个时辰就走,我多留了他一个时辰,如今正要到了。”

“哦?”苏子斩挑了一下眉,顿时笑了,“不枉我骑了日行千里的良驹赶到这里来拦截他。”

梅疏延又是一愣。

苏子斩立即说,“带我去见他。”

梅疏延拿不准苏子斩这一笑的意思,但也不敢耽误,立即带了苏子斩去见云迟。

云迟此时已醒了,掐着点起来,准备赶路。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蹙眉,问,“云影,何人又来了?”

云影探头向外瞅了一眼,有些惊异,立即回话,“回殿下,子斩公子。”

“嗯?”云迟一怔,本打算喝一口热茶就赶路,闻言身子腾地站起,抬步就向外走。

他走到门口,梅疏延也已经领着苏子斩来到了门口。

苏子斩见到云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呵”地一声笑了,“我果然没猜错,知道北地之事,你势必会离京前往北地。怎么着?还真是不要江山不要命了?”

云迟拧着眉看着苏子斩,沉声问,“你怎么来了这里?她呢?”

苏子斩随手解了披风,对他说,“我赶了半夜一日的路,饭没吃一口,水没喝一口,就是在这里堵你,如今没力气跟你说话。”

云迟闻言盯了他片刻,让开门口。

苏子斩不客气地进了他的下榻之处。

梅疏延听了苏子斩的话,连忙对近身人吩咐,“快去吩咐厨房备膳食,要快。”

苏子斩进了门口,听到之后,头也不回地说,“来一壶酒。”

梅疏延立即补充,“再拿一壶酒来。”话落,他反应过来他来时下马与他说话也咳嗽了,立即说,“你染了风寒,不宜饮酒。”

苏子斩轻嗤了一声,“多大的事儿,能的。”

梅疏延没了话。

云迟跟着苏子斩进了屋。

梅疏延想了想,没跟进去,想着二人说的必定是大事儿,他这两位表弟,他哪个都惹不起。只在外面看顾着,别打起来好了,另外还要让人仔细守好城守府,虽这两个月他已在兆原扎下了些根基,但也不敢十全保证安全,以防万一。

苏子斩进了屋,看到桌子上的茶壶,伸手试了试水温,抬手拿起茶壶,对着壶嘴,扬脖一气猛灌。

云迟随后走进来,看到他的举动,又蹙了蹙眉。

苏子斩喝了大半壶茶,似肚子暖了些,一屁股坐下,对他挑衅地说,“是不是看我这举动特不顺眼,特熟悉。”话落,他补充,“跟花颜学的。”

云迟脸色发沉,缓缓坐下身,看着桌案对面的苏子斩,他懒散地坐着,翘着腿,他有半年多没见他了,自从西南大乱,安书离与他定的计划,他依照计划赶赴西南,就再没见过他。

如今他寒症得解,似乎也变得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这种不一样,他说不出来,但他的行止做派,他却很熟悉,因为隐隐约约很像花颜。

他也顾不得二人之间的那些扯不清的纠葛,盯着他问,“本宫问你话呢?她呢?”

“想知道?”苏子斩冷哼,“那等我用完晚膳再说,饿得很,没力气告诉你。”

云迟薄怒,但是面前这人是苏子斩,他也只能按压下,自小二人就不对付,苏子斩不怕他翻脸。

苏子斩身子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如一直懒洋洋的大猫,欣赏着云迟强压的怒火,他一路奔波,心里始终压着一股郁气,如今见云迟想发作又忍着他的脸色,总算舒服了些。

对于花颜,他这一辈子算是栽了,但对于云迟,他也许比他栽的更厉害。

不多时,有人送来饭菜,四个热菜,一大盆米饭,一壶酒,端上桌,热气腾腾的,满室香味。

苏子斩早饿得狠了,直接将那一大盆米饭挪到自己面前,拿着筷子,扒拉了一大口米饭,就着四个菜,一壶酒,风卷残云起来。

云迟坐在苏子斩面前,看着他狼吞虎咽地用饭菜,一脚踩在地面上,一脚踩在椅子上,不止坐相不雅,吃相也不雅观。他毫不怀疑若是桌子矮的话,他会踩在桌子上。

曾几何时,苏子斩变成这般模样了?在他的记忆里,苏子斩少时是君子端方,德修善养,十分知礼守礼的人,五年前姨母无故死在东宫,武威候娶了柳芙香,他一人单挑了黑风寨,性情大变,心狠手辣,让很多人都怕他,但也也不是这样没型没样。

他暗暗地想着花颜若是饿得很了,估计也是这副模样,心里就如打翻了油坛子,火苗蹭蹭地烧了起来,烧的他五内俱焚。

苏子斩转眼间便喝光了一壶酒,又将饭菜卷进肚子里大半,才抬起头,抽空瞅了云迟一眼,见他脸色发黑,他心里冷哼了几声。

云迟到底没说话,耐心地等着苏子斩吃完。

苏子斩吃了大半盆子饭,四个菜被她扒拉干净,然后筷子一放,转身就三两步地去了不远处的踏上,四仰八拉地一趟,闭上眼睛,似吃饱喝足就要睡去。

云迟见他如此行止,彻底恼了,腾地站起身,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苏子斩!”

苏子斩当没听见。

云迟抬手对着床榻劈出了一掌,“你给本宫滚起来。”

苏子斩身子一滚,换了个地方。

云迟一掌劈空,紧接着又劈出了一掌。

苏子斩又换了个地方,眼皮都没睁开,但翻滚的动作却极其利落快速。

云迟气急,前两掌留着客气,这一掌再不留客气,实打实地对着床铺上的人砸了过去。

“砰”地一声,床榻禁不住云迟的掌风,应声塌了。

苏子斩一个鲤鱼打挺,下了地,睁开眼睛,抱着膀子,斜眼看着云迟,“你消停点儿,我困的没力气与你打架。”

云迟震怒,“本宫问你她呢?你若是不好好回话,再推三阻四不答,今日便困死你算了。本宫的耐性是有限的。”

苏子斩见云迟真被他惹火了,懒洋洋地说,“她在北安城呢。”

云迟更怒,对他质问,“你将她丢在北安城,你回来做什么?”

苏子斩脸色也一下子难看起来,冷眼看着他,“这我要问你,你若是不来北地,我岂能被她打发来拦住你?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便这般不管不顾地跑出来。你一不懂医术,二没有盘龙参,你去北安城做什么?找死吗?”

云迟眯起眼睛,抓住重点,“是她让你来半路拦截本宫的?”

苏子斩冷笑,“她为了你,为了你南楚的江山天下,恨不得长三头六臂帮你肃清四海宇内。你倒好,自己身为太子储君,却不做储君该干的事儿,只一味地儿女情长,你可真是有出息。”

云迟绷着脸,一时不说话。

苏子斩嘲讽地看着他,“怎么?不说话了?觉得理亏了?云迟,你还有什么本事?你只有霸道强硬哄女人有本事吧?我看你是晕了头了,如今是什么时候?朝局是什么情形?北地是什么状况?你难道不知道?你出京去北地做什么?只负责陪着她死吗?若你是这样打算的,那她才真是瞎了眼答应嫁给你。”

云迟沉着脸不语。

苏子斩不客气地继续说,“你别忘了,自出生起你就是南楚太子,肩负着就是南楚的江山天下?这天下是你的,不是别人的,你休要推给别人。哪怕花颜死了,你不治理好南楚的江山,不让天下万民安定,你也没脸陪着她下九泉。”

云迟终于开口,“你说够了没有?”

“没说够呢。”苏子斩讽笑,“你这便不爱听了?没人骂过你对不对?我告诉你,花颜让我来拦住你,就是让我骂醒你,骂不醒你,就打醒你。她不希望你将她看得比南楚江山还重。千秋万载,她也不想做那个毁江山社稷的女人。四百年前,她为了临安花家世代安稳,放太祖爷从临安通关,已觉得愧对后梁天下,至今是她的心结。如今你若为了她重过天下,有朝一日放弃天下,你觉得她会高兴?愚蠢。”

“那你说本宫该如何?”云迟沉沉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