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气的肝疼,只觉得胸腹里有一腔怒火,“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在北安城如此施为,这可真是……”说着,他猛地咳嗽起来。

云迟上前,伸手帮皇帝顺背,就连他得知此事时,都震怒不已,怒火滔天,更何况皇帝。任何一个帝王,听闻此事,都会怒极。

皇帝好一会儿才止了咳嗽,又用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胸中的怒火,“建一座地下城,不是一日之功。”

“是,太子妃信中说那座地下城的存在怕是最少十几二十年了。”云迟道。

皇帝又怒极,也就是说,在他登基亲政时,就已筹谋或者开始筹谋了。可是他在位二十年,竟然丝毫不知。他一直以为北地有程家在,程家虽张扬,但从没生出大乱子,他对北地,因了程家,但凡小事儿,大多会睁一眼闭一眼,但没想到,程家不过是背后之人用来铸造防护罩的幌子,竟然藏了一座地下城。

皇帝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说,“是朕的失败,朕以为从先皇手中接过这江山十分顺泰,朕不求功载千秋,只求顺顺利利地传到你的手中,没想到,早在那么久之前,这南楚江山就已不太平了。”

云迟沉声道,“父皇身子骨不好,不怪父皇。”话落,道,“儿臣今日回来是想问父皇一件事儿。”

“你说。”皇帝似没了力气,靠在椅子上,似颇受打击。

云迟看着皇帝,鬓角的白发似比去年多了,他轻抿了一下嘴角,问,“当年,梅府两位小姐,我母后与我姨母,当真是自愿入宫和自愿嫁入武威侯府的吗?”

第三十七章(一更)

皇帝没想到云迟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

云迟看着皇帝,沉声道,“父皇请务必告知儿臣。”

皇帝蹙眉,看着他,“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云迟见他没有立即答,而是反问他,挑眉,“我母后果然不是自愿入宫的?我姨母也不是自愿嫁给武威候的?”

皇帝不语。

云迟盯着他,“若非如今牵扯到四十年前的黑龙河决堤,牵扯了皇祖母,也牵扯了二十年前的神医谷之事,儿臣断然不敢不孝质疑父皇与母后。但为了南楚江山,还请父皇务必要实言。”

皇帝见云迟这话说的重,他虽自小惯有主张,偶尔被他骂做不孝子,但大多数时候在他面前,却从不质疑他与皇后的感情,如今这般问出来,自然必有原有。

他苍老的面容又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本来你母后不愿嫁入皇家,但是当年朕身为太子,为着她,却亲自陪着她与你姨母前往南疆求南疆王出手解寒虫蛊,朕身体不好,能陪着她走那一趟,是让他看见朕待她之心,她因此欠了朕的恩情,待从南疆回来后,朕向他许婚,她虽不是十分甘愿,但也是亲口答应了的。”

也就是说,皇后还是自愿的。

云迟又问,“那姨母与武威候呢?”

皇帝叹了口气,“你姨母是真真正正不愿意嫁入武威侯府的,她不喜欢武威候,她心中那时已另有心仪之人。”

“那人是谁?”云迟追问。

皇帝摇头,“朕也不知,你母后知道,但她从不与朕提,只说是她对不起妹妹,若当年中寒虫蛊的人是她,以她的身体,早就不存于世了,也不至于害了你姨母。”

“既然她不甘愿嫁给武威候,那后来又如何同意了?”云迟又问。

皇帝道,“朕去南疆,虽身为太子,奈何颜面不够,南疆王死活不给动用蛊王解寒虫蛊,后来还是武威候,用了法子,让南疆王答应了,也因此,你姨母也欠了武威候的恩情。”

云迟拧眉,“武威候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南疆王答应的?”

皇帝道,“是武威侯府的家传之宝,能够温养人的一件古玉,古玉能温养人,也能温养蛊王,所以,他以此宝交换,南疆王才舍得拿出了蛊王为你姨母解毒。”

云迟颔首,“怪不得。”

“是啊。”皇帝感慨,“欠什么都不能欠恩情,武威候早就相中了你姨母,喜欢她活泼的性子,陪她去南疆,也是为着心仪爱慕,舍得为了她拿出传家宝,以至于,在从南疆回来后,他进宫请先皇赐婚,先皇询问梅老爷子时,梅老爷子也无法拒绝。”

“那姨母呢?”云迟问。

皇帝道,“梅府对于当年之事讳莫如深,朕也知之不多,只知晓你姨母说了一句,若是让她以身还债,她不如死了算了。但后来不知怎地,她又同意了。”

云迟看着皇帝,“父皇怎么看武威候这个人?”

皇帝一怔,“他?”

云迟颔首,“就是武威候。”

皇帝摇摇头,“他看着聪明,实则糊涂的很,武威侯府看着门楣赫赫,内里其实乱七八糟。当年他之所以在你姨母故去后那么快娶柳芙香,是因为他思念你姨母太深,一次醉酒后,把柳芙香当做了你姨母,事后不久,柳芙香竟然有孕了。”

云迟闻言道,“儿臣却是不知,原来竟是因此吗?”

“嗯。”皇帝道,“你母后喜欢苏子斩那小子,朕毕竟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也喜欢他,实在不忍看他因你姨母的死和武威候续娶柳芙香而废了,所以,私下叫了武威候,问了他此事。”

云迟道,“武威候娶柳芙香,不是因为柳芙香可疑,为了查我姨母的死吗?”

“也有这个原因,但因此事他难以启齿,所以,隐瞒了下来。”皇帝道。

云迟颔首,“这件事儿他瞒的倒严实,只有父皇知晓。”

“苏子斩离京,一人挑了黑水寨,那段时间,你的心神都被牵引着找他,自然对武威候府的事情不知道。”皇帝又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查你母后与你姨母的死,但是似都没查出什么来,他与朕说,是他私心自私,栓了你姨母一辈子,幸好你姨母是善良明理之人,他待她好,她亦待他好,放弃了年少慕艾的人,成全了他一番痴情。”

云迟又问,“武威候继夫人至今没有子嗣,五年前她有孕的那个孩子呢?”

皇帝摇头,“被武威候给暗中用药打掉了。”

云迟点点头。

皇帝看着他,皱眉,“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些?难道是武威候有不妥之处?”

云迟摇头,“因牵扯了神医谷,牵扯了母后和姨母当年,故而问问。”

皇帝颔首,“如今的朝臣们,朕也是不敢相信了。每一日待在宫里,都颇有些草木皆兵。如今你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云迟道,“儿臣继续装病,朝事儿依旧交给父皇,既然如今什么也查不出来,儿臣就换个方向来查。”

“什么方向?怎么查?”皇帝问。

云迟道,“儿臣查南楚建朝有史以来的所有卷宗,从卷宗查起,找蛛丝马迹。”

皇帝一怔,“四百年至今的卷宗,查起来可不是一两日的功夫。”

云迟抿唇,“儿臣根基浅,背后之人藏的深,但南楚建朝四百年,无论是后梁的梅花印卫,还是几十年前的黑龙河决堤被瞒住,只要发生了的事情,总有痕迹,即便是卷宗想要瞒住,也要抹平些东西,但凡人为,总有痕迹。”

皇帝闻言觉得有理,慢慢颔首,“既然如此,你就查吧!祖宗的江山总不能毁在我们手里。朕无能,只能指望你了。”

云迟道,“父皇这几日的戏做的便很好,接下来继续吧。”

皇帝颔首,“便依你所说。”

父子二人商议妥当,皇帝又换了一副忧急愁容出了东宫。

王公公亦步亦趋地跟着皇帝离开,东宫的人满面愁云地相送,小忠子眼睛熬成了兔子眼,眼下两个大黑眼圈,一看就是彻夜难眠心力交瘁的模样。

云迟在皇帝离开后,吩咐人暗中调先皇做太子时到至今的卷宗,他决定从后往前查,同时,又吩咐人暗中查神医谷的人进入太医院伊始至今的卷宗。

就在他换了个方向着手查时,这一日傍晚,忽然觉得心神不宁。

他心口在一瞬间似痛的不能呼吸,他猛地捂住心口,只觉得心田心脉处如大火燎原般地烧灼起来,干涸感直通心肺,似要将他烧焦。

小忠子这一日还没从云迟回宫的欢喜中回过神来,眼巴巴地侍候在一旁,当看到云迟脸色霎时苍白,伸手捂住胸口,十分难受的样子,顿时上前惊呼,“殿下,您怎么了?”

云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似下一刻就会被烧灼而死,他也不明白怎么了。

小忠子吓坏了,对外面大喊,“快,太医!快叫太医来。”

太医院的两名太医自从在几日前的半夜被接进东宫,就一直住在东宫,他们从被接进来就没看到太子殿下,住了几日,也没看到太子殿下,这一日,终于有人急匆匆的来传,他们不敢耽搁,连忙提着药箱赶往凤凰东苑。

凤凰东苑内,云迟脸色白如纸色,额头大滴大滴的汗滴落,捂着胸口的手一直没拿开,小忠子立在云迟身边,急的直哭,但也不敢挪动他。

两名太医进了屋,见到云迟的情形,骇了一跳,他们没想到太子殿下真病了,以为太子殿下定是因为什么缘故,才让他们住在东宫不出,定然是朝堂又要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可是没想到,如今看到了这样的云迟。

二人扔下药箱,顾不得见礼,齐齐上前说,“赶紧将殿下扶去榻上。”

小忠子哭着说,“殿下不让动。”

云迟似浑身无力,疼的手指都动不了,如抽筋剥骨,他见到两位太医,咬牙对二人摇摇头。

两名太医见此再也顾不得了,其中一人立即上前给云迟把脉,这一把脉,脸色也跟着云迟一样刷地白了。

第三十八章(二更)

云迟的脉象显示他身体如被抽干了所有的血液精气,奇经八脉寸寸如焦原。

人是血肉之躯,身体靠的便是血液精气供养,如今身体干涸到了这个地步,就如一株枯树被大火烧得黑焦黑焦。

那名太医把到了这样的脉,猛地退后了好几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

小忠子面色大变,质问,“你什么意思?殿下怎么了?”

那名太医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小忠子怒极,又看向另外一名太医。

另外一名太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给云迟把脉,片刻后,也骇然得颜色尽失,同样后退几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

小忠子大骂,“恕罪个锤子!你们给杂家说,殿下到底怎么了?说不出来,将你们拉出去砍了。”

两名太医哆嗦地对看一眼,皆垂下了头,齐声道,“……臣不敢说”

云迟每喘息一口气,都疼的撕心裂肺,他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看着两名太医,咬牙开口,声音沙哑虚弱,“说,本宫……恕你们无罪……”

一名太医顿时红了眼睛,胆战心惊地说,“殿下您……您的脉象像是油尽灯枯之像。”

一名太医也胆战心惊地红着眼睛说,“您身体似经脉干涸,寸草不生,正是……油尽灯枯之像……”

云迟感觉眼前发黑,“原因?”

那二人齐齐地摇摇头。

小忠子跳脚,“你们确定你们把准殿下的脉了吗?再仔细地把把脉,不准胡说八道。殿下好好的,怎么可能是油尽灯枯之像?”

两名太医闻言又齐齐起身,连忙上前重新给云迟把脉,生恐自己早先把错了脉。

片刻后,两名太医全无血色地摇头,又重新跪在地上,“殿下恕罪。”

小忠子急了,“殿下问你们原因呢?你们身为太医院得殿下信任的太医,就说不出原因吗?”

两人又摇头。

“庸医!”小忠子恨恨地骂,对外面喊,“快,来人,去将太医院的所有人都喊来东宫,要快!”

福管家早已经得了消息,进了屋,见到云迟的模样,听了两名太医的诊治,此时也吓的三魂丢了七魄,对外面喊,“快,快去,将所有太医都请来,不得耽搁。”

有人得令,立即匆匆去了。

云迟只觉得身体五内俱焚,如大火在烧,烧的他神魂似都被架在火上烤,难受至极,从小到大,他身体极好,即便偶尔有受伤不好时,也不会如这般,似下一刻就要死去。

他对那两名太医摆摆手,“你们出去!”

那两名太医得蒙大赦,站起身,抖着身子后退着颤颤巍巍地退出了内室,但没敢离开,躬身立在了堂屋外。

小忠子眼泪横流,“殿下,您这几日到底做了什么?您早先不是还好好的吗?风寒也不至于让您如此啊?”

云迟摇头,虚弱地说,“先扶我去榻上。”

小忠子哭着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扶云迟,但云迟全身一点儿力气没有,他的小身板扶不动,他立即对副管家喊,“快,福伯,来帮忙。”

副管家骇然得腿脚早就软了,一把年纪,最不禁吓,他也从来没见过云迟这个样子,连忙颤颤巍巍地上前。

这时,云影现身,拂开小忠子,轻而易举地将云迟轻巧地从椅子上扶了起来,扶去了榻上。

他是云迟的近身第一暗卫,不是十分特殊的情况下,从不离开云迟,这些日子,云迟除了奔波到了兆原县又回来后,一直在暗中彻查背后之人与盘龙参,除了那日与子斩公子交手外,再没与别人交手过,他也不明白云迟为何突然如此了。

小忠子急中生智,“殿下是不是中毒了?”

云影拧眉,细想着云迟这几日入口的食物,他与十二云卫也都一起吃了。京郊十里外的别院从没对外泄露过,里面侍候的几个人也都是千挑万选从东宫出去的。除了他,近来没人近云迟的身,可能是中毒吗?

云影看着云迟,“殿下,您如今是如何感觉?”

云迟哑声说,“说不出来,似身体被大火漫过烧灼,难受得很。”

云影在想着什么毒会让人如此?若是天不绝在就好了,他一定能看出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东宫的人忽然冲进太医院,传令所有人都前往东宫给太子殿下看诊,太医院的众人齐齐一惊,见东宫来的人十分急迫,恨不得拎了人就走,没人敢耽搁,都连忙匆匆赶去东宫。

不多时,太医院的人到了东宫,直接被请去了太子殿下住的凤凰东苑。

小忠子焦急地站在门口,见太医们都来了,立即招手催促,“快,都进来,赶紧的,挨个给殿下看诊。”

太医们气喘吁吁,刚瞅了立在廊下的两名血色全无的太医一眼,便被小忠子催着,一窝蜂地进了内殿。

云迟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感受着体内如火焚般的烧灼感,浑身七经八脉痛的喘不过气来,似生命力一点点在流失,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不像是中毒,像是他正在被人无形地抽干所有的精魂力气。

太医们进来后,看到榻上气息微弱的云迟,脸上都齐齐地现出震惊之色。

“都愣着做什么?快啊!赶紧给殿下看诊。”小忠子急的催促。

太医们回过神,连忙挨个上前,每个人一把脉,都如前两位太医一样,吓的三魂丢了七魄,面无土色。

所有的太医们都把完了脉,齐齐脸色煞白,鸦雀无声。

“你们倒是说话啊?殿下到底怎么了?”小忠子恨不得将这些人都拖出去喂狗,诊完了脉不说话,太医院养这些人有什么用?一个个无能庸医。

太医们齐齐看着云迟,又互相对看,发现一个比一个脸白胆寒。

云迟睁开眼睛,克制着疼痛问,“本宫如何?但说无妨。”

其中一人胆大地开口,“殿下……您……您怎么会是油尽灯枯之像?您……”他想问您做了什么?怎么会成了这个脉象?但又想想身为太医,连病症原因都诊不出来,实在太无能,遂住了口。

小忠子震怒,“你们……你们废物!”

太医们齐齐都后退了一步,无声地跪了一地,“殿下恕罪。”

云迟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小忠子死死看着跪了一地的太医,“你们倒是说出个所以然来啊?既然殿下是这个脉象,该吃什么药?该怎么治?你们总要说出个章程和法子来,难道就任由殿下这样?”

太医们心中又惊又骇又苦,油尽灯枯之像,能有什么法子?一般这种脉象,都是人之将亡之兆……

小忠子见太医们着实都无用,急的恨不得跺碎了地面的玉石砖,看向福管家。

福管家也急得乱转,想着除了太医院的太医,还有什么医术高绝的大夫可以请来给太子殿下诊治,他如今只能想到一个妙手鬼医天不绝,但天不绝跟着太子妃在北地,他立即对云迟道,“殿下,派人请天不绝进京吧。”

云迟不说话。

小忠子也急着点头附和,“殿下,派人请天不绝来京吧。”

云影也忍不住开口,“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