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绝拿出他的那套银针,看着已没了气息的花颜,枉他是神医,一生救死扶伤,哪怕面对花灼的天生怪病,哪怕面对苏子斩与生俱来的寒症,他从来都没有束手无策过,可是如今,面对花颜,他竟然抖着手不知道该从哪里下针。

陆之凌盯着天不绝,“动手啊!”

天不绝哆嗦半晌,又气又恨又无奈地将手中的金针一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老泪横流,“你当我不知道该动手吗?可是她如今已绝了气息,我该从哪里入手?乱扎吗?”

陆之凌听天不绝说花颜绝了气息,脸色霎时一灰,无声地转过头,看着怀里的花颜。

这个妹妹,未见时,让他觉得有趣至极,见到后,让他觉得她危险,为了退婚不择手段,让他恨不得躲她远点儿,别被他牵扯,后来去了南疆,她敢闯蛊王宫救苏子斩让他敬佩,后来,她应允云迟许婚,答应嫁入东宫,为了补救牵扯他的歉意,提出与他义结金兰。

他没有妹妹,在八拜结交那一刻,他是真真正正地将花颜当做亲生妹妹。

他想对这个妹妹好,可是没想到,这才没多久,他就要亲眼为她送行。

他从小到大被敬国公棍棒打了无数次,从没喊过一生疼落过泪,但是如今,他一个男子汉,也终于绷不住落下泪来。

他的泪打在花颜的脸上,一声声嘶哑地喊,“妹妹,妹妹……”

屋内,晕死过去如夏缘、采青,哭作一团如天不绝、陆之凌,一声声的哭声,传了出去。

云暗无声地从暗处现身,立在门口,在外堂看着内室,他本以为像花颜这样的女子,是不会死的,她有着强大的灵魂,有着得天独厚的才华本事,哪怕被魂咒禁锢,早晚有一日,她也是能解除魂咒,好好地活着的。可是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突然地猝不及防地溘然长逝了。

她死了,以认主了的太祖暗卫之首自然是要以身奉主,他也是要横剑自刎追随的。

于是,他慢慢地抽出了腰间的软剑,剑身一横,就要自刎于前。

千钧一发之际,外面一道黑影冲了进来,伴随着一道剑光闪过,一柄软剑弹开了他的宝剑。他蓦然一惊,转头看去,便看到眼前立了一个人。

黑色锦袍,玉带束腰,姿容华贵,容色天倾,与花颜有三分相似。

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冷木着声音开口,“花灼公子来晚了!五百年以上的人参怕是用不到了。主子已然……”

他想说去了,但实在说不出口,住了嘴。

花灼冒着冷风而来,一身疲惫,因他姿容太好,绝滟的容颜掩了疲惫之色,让他整个人透着一股风雪中的清凉与清冷。

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人都是集万千风华于一身的翩翩公子。

花灼脸若清霜,眸光似寒雪与寒冰一起交汇,他向屋内看了一眼,屋内弥漫着一股天塌了的死气。他紧抿薄唇,一字一句地说,“有我在,她死不了,就算她死了,我也要与天争她的命,让她活过来。”

话落,他转身,抬步,进了屋。

第四十七章(一更)

云暗闻言一愣,看着花灼走进了内室,他收了剑,也跟着一起进了内室。

内室里,陆之凌哭的伤心动肺,一声声的妹妹喊的让人听着都撕心扯肺。

天不绝更是哭的眼泪鼻涕一把,像是一下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了十岁不止。他与陆之凌哭的不能自制眼泪糊了眼,根本就没发现有人进来,更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不知道花灼已经来了。

花灼进来后先看了内室一眼,落在夏缘与采青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身子上,凉声开口,“都别哭了。”

天不绝一愣,腾地站起身,“你终于来了!”

陆之凌一惊,转头向花灼看来,泪眼模糊中只看到了一个人影,风姿独具,他没见过花灼,一时也顾不得仔细端详他的面相,只抽出一只手用手抹了一下眼泪,对花灼问,“你是谁?”

花灼却认出了陆之凌,临安花家要想识得一个人,不出一日,那个人的画像就会出现在临安花家,当初花颜与陆之凌八拜结交,他还曾为此不满,臭骂了花颜一顿,吃醋了许久,如今见陆之凌这副样子,一个大男子汉,抱着花颜哭成了这个德行,他聚在心里老早就想找他算账的那点儿小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对陆之凌拱了拱手,“临安花灼。”

陆之凌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花颜,须臾,他放开花颜,腾地起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红着眼睛急声问,“五百年的人参呢?拿来了没有?”

花灼点头,“拿来了。”

“快,快给她喂下。”陆之凌大喜,连声催促。

花灼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个长匣子,转身递给天不绝,“你来。”

天不绝抖着手接过,虽然早先一刻已给花颜把了绝脉,但如今有了五百年人参在手,他还是想试一试,不能药在眼前,就这么放弃。

于是,他立即打开了长匣子,拿出一把匕首,切了一片人参片,塞向花颜的嘴里。

可是花颜紧闭着嘴角,人参片塞不进去。

花灼伸手去掰花颜的嘴,可是半晌,也没有效果,他倾身上前,抱住花颜,轻轻地拍着她,温柔地喊,“花颜,张嘴,乖,哥哥来了,带来了五百年的人参。”

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如春风拂过,诚如那些年他身体怪病,每一次挣扎在生死边缘前,花颜都会坐在他的床前,握着他的手,轻轻地哄他,“哥哥吃药,乖,只要你吃了药,病就会好了。”

每逢这个时候,他都咬紧牙关,不忍丢下她,不忍将花家所有的重担都交给她,他必须活着,与她一起护着花家。

于是,一年又一年,没想到,他的怪病竟然在她无数好药的喂养下,在天不绝每日行针日复一日给他诊治中治好了。

所以,如今,轮到他,他不准许花颜死,他也不相信她能给自己下了魂咒,生生世世禁锢住自己灵魂凝聚印刻上烙印的人会这般轻易地丢了命。

花颜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生死的人。

“妹妹乖,张嘴,哥哥来了,你张嘴。”花灼轻声哄着,拿着人参片放在他唇瓣,轻轻地碰着沾了沾。似要给她吃,我等着她自己主动张嘴。

陆之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花灼和花颜,心提到了嗓子眼。

天不绝也睁大眼睛看着,大气不敢喘一口。

外面听到动静得到消息的五皇子、程顾之、程子笑、夏泽等人都来到了堂屋外,见此情形,没敢进屋打扰。

花颜没动静,闭着眼睛,气息不存。

花灼一字一句地说,“就这样死了,你甘心吗?你若是死了,你可知道有多少人会陪着你死,远的不说苏子斩,他的命是你救的,你生他生,你死他死,近的说云暗,刚刚我若是晚来一刻,他就挥剑抹脖子了。”

花灼说着,顿了顿,“另外,不说其余人,但说云迟,你不是爱他吗?恨不得将他肩上的所有重担都担到你的肩上,为了他的声名,为了他的贤名,为了他的江山天下黎民百姓,你豁的出去自己,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对他好,那你做了这么多,若是就这么死了,他呢?你想想他该怎么办?会怎么办?”

花灼盯着花颜的脸,又顿了顿,似给她思考时间,“你不敢想吧?那我帮你想想,你若是死,云迟十有八九会安排个接替他身份的人,再横剑自刎追随你去。你说你崇敬他的志向高远,敬佩他熔炉百炼天下的心志,想看他创南楚太平盛世,想让他受后世敬仰流芳千古创千载不世功勋。可是,也许,因为你的死,他此生也就在此戛然而止了。”

花灼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会儿,“云迟很有才华是不是?他身为太子,监国四年,根基虽浅,但已初现帝王风骨,南楚若是有他在,如今虽路满荆棘,但是早晚有一日,他能够肃清,成就太平天下对不对?可是,一旦他就这么随你死了,你便是千古罪人。”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极重,掷地有声。

花颜睫毛猛地颤了一下,嘴角细微地动了动,似乎想说话,但醒不来,也说不出。

陆之凌大喜,“快,快给他人参。”

天不绝也大喜,“对,赶紧的。”

花灼快速地将人参片趁着花颜松开牙关时塞进了她嘴里,之后,他吩咐,“你们都出去。把人参熬汤,熬好端来。”

天不绝看着花灼,“那你……”

花灼沉声道,“我与她一母同胞,一脉相承,以灵术助她一回。”

天不绝立即说,“你可不能再如她一样胡来,若是救活她,你出了事儿,她怕是恨不得死了算了。”

花灼道,“我知道,你放心。”话落,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夏缘,对外道,“花离,将少夫人扶下去。”

花离跟着花灼一起来,见花颜已出事儿都吓傻了,如今听到花灼的喊声,“嗖”地窜进了屋里,扶起地上昏迷的夏缘,带了下去。

花灼又看了立在屋中的云暗一眼,“将采青也带下去,这里没事儿了,你也去吧。”

云暗颔首,二话不说,带了地上昏迷的采青,退了下去。

天不绝也拿着人参走了出去,房门关上,屋中只剩下了花灼与花颜。

花灼将花颜扶起来,使她背坐向他,将灵力通过她后背的穴道输送进她身体。

他本以为花颜身体灵力枯竭,他的灵力与她一脉传承血脉相连,他的灵力送入她身体本该畅通无阻她的身体对他的灵力极尽渴求才是,却没想到原来不是如此,他的灵力刚送入她身体,就被她身体内的一层防护罩给挡了回来。

他一愣之下又试了两次,发现依然如故,他不解,将花颜的身子转过来,去看她。她的身子软软的,若不是他扶着,根本就支撑不住,脸色苍白如纸色,唇瓣白得也没有多少血色,似是个任人摆布的人偶。

他看着她想了一会儿,换了个方式,通过她眉心送入,这一次,他凝聚了三分之一灵力,但刚送到他眉心处,却依旧被生生地阻挡了,他又加注灵力,一多半甚至几乎全部的灵力都试过后,却依旧冲不开她身体的防护罩。

他眉头越皱越紧,额头因动用灵力也冒了汗珠,他不解地问花颜,“你这身体是怎么回事儿?”

花颜自然无法回答他。

花灼又寻思片刻,无奈地将花颜放下,让他躺在床上,他伸手给她把脉。

所谓久病成医,花灼的医术虽不及天不绝和夏缘,但也比寻常大夫要强许多,脉象如何,他还是能把出来的。

花颜的脉象显示她身体如四海干涸,生命力枯竭,这般的脉象,为何送不进去灵力?

他撤回手,对外喊,“让天不绝进来。”

外面守着的程顾之闻言立即去喊已去了厨房的天不绝。

天不绝捧着人参刚到厨房炖上,听闻花灼喊他,立即对程顾之问,“二公子,你可会熬人参汤?”

程顾之想点头,但想着五百年人参弥足珍贵,万一熬坏了可就没有了。他摇摇头。

天不绝跺脚,探出脑袋向外喊,“夏泽,去把夏缘喊醒,喊不醒泼醒,让她来厨房盯着人参汤。”

夏泽应了一声,立即去喊夏缘。

第四十八章(二更)

夏缘与花颜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眼看花颜气绝,夏缘受不住厥了过去。

毕竟是大冬天,夏泽自然不会用水泼醒自己的姐姐,费了好半天的劲儿,又掐又晃,才喊醒了夏缘。

夏缘醒来一把抓住夏泽,“花颜呢?她是不是真的……真的……”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她死了,我也不活了。”

夏泽立即说,“姐姐,你别哭,颜姐姐没死,姐夫带着五百年的人参来了,如今正在救颜姐姐。”

夏缘一听,立即下了炕,抹了一把眼泪,惊喜地往外冲。

夏泽还没来得及说话,夏缘就冲去了花颜所住的房间,她一把推开房门,看到了眉头紧锁的花灼与躺在床上依旧无声无息的花颜,她看着花颜,有些不敢上前,对花灼轻声问,“花颜她……真的没事儿了?”

花灼见她似乎也如一阵风就要吹倒的模样,紧锁的眉头更是皱紧,声音却温和,“她并没有气绝,早先你们把脉出现的气绝也许是她身体显露出的假象,你醒来正好,你来给她把把脉,我给她输送灵力,她身体气学处似有防护罩阻挡。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夏缘闻言立即上前,伸手给花颜把脉。

须臾,她惊喜地抬头对花灼说,“她果然没死,果然没死……”话落,她高兴地又落下了泪,哭着说,“吓死了我,她死了,我也要跟着去。”

花灼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想陪她死的人多着去了,你就别想了。”话落,问,“她的脉象如何?”

夏缘立即认真地给花颜把脉,片刻后,对他说,“还是如早先一般,沉弱得很,奄奄一息之脉。”话落,她又立即改口,“似有些不太对劲呢。”

“怎么个不对劲法?”花灼立即问。

夏缘摇头,“我也说不出,我去喊我师傅来。”话落,她转身跑了出去,对守在门口的人闻,“我师傅呢?在哪里?”

夏泽这时才有空告诉她,“神医在厨房……”

夏缘一阵风地向厨房跑去。

她到了厨房,天不绝见了她跳脚,“你这个死丫头,怎么才醒来?你照看着熬人参,花灼喊我去。”

夏缘一听,也不再多说,点头,催促,“那师傅你快去。”

天不绝连忙出了厨房。

花灼见天不绝来了,简单地将他给花颜输送灵力却被她体内似有防护罩阻挡之事说了。

天不绝一听,立即伸手给花颜把脉,片刻后,他“咦?”了一声,又换了个手,细细地给花颜两只手都把了脉,然后,他奇异地对花灼道,“她的脉象确实不再是死脉了,虽奄奄一息,但内腹气海深处似浮动的厉害,这脉象有些怪。”

花灼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能给她输送进灵力?行针可行?”

天不绝想了半晌,摇头,对花灼道,“若不是亲眼所见你唤醒她,早先我都以为她真是气绝了,她如今身体脉象怪的很,我觉得先不要强行给她输送灵力了,以免适得其反。”

花灼看着花颜问,“你的意思是,也许她身体是在进行自我调息修复?”

天不绝点头,“保不准,毕竟她对于云族的灵术比你要精通,四百年前能给自己下魂咒的人,也许她自有自己的法子。”

花灼闻言觉得有理,颔首,“那便等着吧。”

天不绝道,“一会儿参汤熬好了,喂她喝下,参汤对她十分有助益。”

花灼点头。

天不绝不放心五百年的人参,转身去了厨房。

夏缘见到天不绝,立即问,“师傅,怎样?”

天不绝捋了捋胡须,道,“死不了,命大的很,好好照看着参汤吧。”

夏缘松了一口气。

花灼伸手给花颜盖上了被子,然后靠着炕沿歪躺在一侧,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纵马日夜兼程赶来,冒着寒风,身体也有些受不住,初来听闻花颜气绝,也惊了个够呛,如今花颜没丢了命,还有气息,让他也短暂地放松了下来。

陆之凌悄悄地进屋,看了花颜一眼,又看了花灼一眼,见花灼满脸疲惫地似是睡着了,他不敢打扰,坐u不远处的椅子上。

他刚坐下,花灼忽然睁开眼睛,对陆之凌道,“陆兄,多谢了。”

陆之凌一愣,摆手,“她是我义妹,八拜结交做不得假,何须言谢?”

花灼点点头,弯了一下嘴角,“陆兄很爱哭吗?”

陆之凌又一愣,随即想到了方才他抱着花颜哭的德行,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对比花灼,他遇事儿真是太不够冷静了,只会抱着人哭,什么也做不了,他这个义兄对比人家的亲兄长,段数本事差了不止一个台阶。

但他素来不喜欢难为自己,更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所以,他尴尬了一瞬,便坦然地哈哈笑着说,“从小到大没哭过,今日让花兄见笑了。”

花灼挑了挑眉,心中顿时高看了陆之凌一眼,这天下间,有多少人能坦然处之拿得起放得下随性洒脱,怪不得这么多年,花颜识人无数,偏偏认了陆之凌做义兄,果然他大有可取之处。

他话音一转,笑着道,“我一路赶来这里,路上吹了四日的冷风干粮,陆兄可否陪我喝一杯?”

陆之凌闻言立即痛快地说,“我这两日也食不下咽寝食难安,花兄来了正好,你若是不累的话,我也正有此意。”

“不累。”花灼当即对外道,“外屋的几位仁兄都进来坐吧!”话落,吩咐,“花离,你去告诉少夫人,让她烧几个拿手菜,做两样可口的点心,再温两壶酒来,我们就在这屋子里小酌几杯。妹妹的鼻子最灵了,馋也把她馋醒了。”

“哈哈,好。”陆之凌闻言大笑着点头,对外面喊,“五皇子、顾二兄、顾七兄、夏泽,都进来。”

屋子本就不大,几人见花颜没事儿了都坐在外屋,如今听花灼开口让他们进去,陆之凌喊,都站起身,走进了里屋。

程顾之等人一一与花灼见礼。

花灼一一还礼,几人笑着落座,猎户人家小小的屋子里一瞬间就被挤满了人。

花离去了厨房给夏缘传话后,夏缘听闻花灼几日都没好吃好睡,顿时心疼不已,痛快地点头,立即洗手摘菜做饭。

夏缘除了对医术上有天赋外,对厨艺上的天赋也不差,很快就炒了几个菜,端进了屋。随着菜被端进屋,满室菜香。

夏泽嗅着饭菜香味夸奖道,“姐姐手艺真好,姐夫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