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绝翻了个白眼,转身出了房门。

夏缘见天不绝走了,小声说,“别听我师傅胡说,我也觉得太子殿下不会的,他心里只有你。”

花颜“嗯”了一声,“我自然不会听他胡说。”话落,她轻声道,“不知云迟现在正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早朝吧?”

夏缘看了一眼天色点头,“嗯,应该在早朝。”

花颜叹了口气,“还有一个月大婚,不知我这副身体,还能不能如期大婚。”

夏缘立即说,“能的。一定能的。”

“但愿吧。”花颜对如今的自己没有多少期望,她身体实在枯竭的厉害,越是如此,越是忍不住更是向往起来。

这时,外面传来无数脚步声,十分凌乱。

采青立即出门向外探头看了一眼,对花颜和夏缘道,“是五皇子、程二公子、七公子,还有夏小公子。估计听闻太子妃醒了,过来看望。”

夏缘道,“你先让他们在外堂坐片刻,我先给她梳洗换换衣服,衣服都被汗打得湿透了。”

采青点头,迎了出去。

夏缘为花颜换了干净的衣服,又给她漱了口,用帕子净了面,才放了人进屋。

几人进来后,面上都挂着紧张和关心,程子笑素来在花颜面前爱开玩笑,如今脸上也没了笑意,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花颜对几人扯动嘴角,笑着说,“我没事儿,别都做这副神情。”

程顾之叹了口气,“太子妃这副样子,让我们怎么能不担心?今日一早,那些百姓们都在问你的身体,百姓们知恩得很,太子妃遭这回大难,倒也不白遭。”

程子笑接过话,“百姓们都被陆世子安置得很好,饿不着冷不着,你就放心吧。”

五皇子点头,附和道,“四嫂且宽心,别想太多,北安城那统领与三十万兵马,陆世子正在想对策,待你好些了,咱们便向北安城进军。”

夏泽红着眼睛说,“颜姐姐快快好起来,你有事儿,我们所有人都难受得很。”

花颜想伸手摸摸夏泽的脑袋,但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作罢,笑着点头,“我如今这副样子,自然没力气想那么多了。”话落,问,“十六和十七什么时候走的?至今还没消息传回吗?”

程子笑立即道,“昨日你睡着后,他们就走了,已经半日一夜了,应该也快有消息传回来了。”

花颜问,“他们带了多少人?”

程子笑摇头,“不知。”

花颜看向夏缘。

夏缘想了想说,“除了安一公子留在这里外,大部分人都被两位公子带走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毕竟他们二人比猴子还精明。”

花颜一笑,“还真是,谁想要他们两个吃亏都不容易。”

安十六曾带着人应对过东宫和宁和宫的人,耍的人团团转,安十七曾跟着她闯过蛊王宫,大场面都是见过的,如今那统领与梅花印卫虽厉害,但也不至于让他们折了回不来。

几人又陪着花颜说了一会儿话,看她脸色苍白气息虚弱,都没敢久待,怕打扰她休息,都出了猎户人家。

几人走后,花颜并无困意,看着夏缘满眼血丝,让她去休息,让采青给她读书。

采青自然不会说书,但她记性好,曾给花颜读过的话本子还依稀记得,便照着记忆给她念起了话本子。

才子佳人的话本子虽然俗套,但聊胜于无,花颜听着,减少了几分疼痛难受。

采青说了半个话本子,陆之凌来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查探消息回来的安十六与安十七,三人脸色都不太好。

采青打住了话,给三人见礼。

花颜立即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安十六与安十七对看一眼,虽不想让花颜担心,但知道隐瞒她更是无益,毕竟她会察言观色,实在太聪明了。于是,安十六如实以告,“我们去时,发现北安城已是一座空城,不止不见那统领和梅花印卫的踪迹,连那三十万兵马的踪迹也不见了。”

花颜一怔,“去了哪里?”

安十七道,“我们彻查之下,发现有兵马的脚印踪迹顺着松兰山南山的方向离开了。不过只追查到原木岭,便失去了踪迹。”

“原木岭?”花颜皱眉,“绵延数百里的原木岭?”

安十六点头,“正是。”

花颜问,“是怎么失去踪迹的?按理说,原木岭如今满山岭也都是积雪才是。”

安十七怒道,“满山岭都是马蹄子印,踪迹太多,根本一时间分辨不出来。”

第四十五章(一更)

花颜闻言沉默下来,揣思着那统领竟然移兵了?

是了,他既得知陆之凌带着五十万兵马来了北安城,那么,他手里三十万兵马根本不是对手,干脆趁着陆之凌没谋划夺城前,悄无声息地转移兵力,才是上上策。

借由原木岭转移兵力,更是上上策,原木岭方圆数百里山林,故意搅乱太多痕迹,自然不是一时半刻能查出来的。尤其也许他将三十万兵马分批沿着各个方向转移。

俗话说狡兔三窟,那统领在北地经营多年,怕是不止北安城一个地下城。

花颜费力地抬手,揉揉眉心,对安十六虚弱地说,“传令给北地所有花家暗线,继续暗中彻查,但凡哪里有动静,都会有蛛丝马迹异常之处。”

安十六应是。

安十七咬牙说,“好狡诈的东西,就这般遁走了。”

安十六沉重地道,“若不是狠辣狡诈有谋算,少主何至于伤到这个地步?”话落,叹了口气,“公子差不多该收到消息了吧?”

安十七看着花颜,“希望五百年的人参尽快拿来,少主也能尽快好起来。”

天不绝这时进了屋,哼了一声,“即便拿来五百年的人参,也只能是保住她性命无虞不会如现在这般快死人的样子,至于好起来,以她现在的身子,不知道要何年何月去了。”

安十七住了口。

安十六对花颜问,“少主,我曾听闻祖父老人家四十年前也曾动用了本源灵力,曾导致身体一度枯竭?那后来他是如何将养好的?”

花颜摇头,“祖父至今也未好。”

安十六面色一变。

安十七也白了脸,“少主,你明知道怎么还妄动本源灵术?”

花颜轻声说,“天下有多少事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以我一身灵术,能救五千百姓三万兵马的性命,总归是值的。”

陆之凌一直没开口,此时道,“妹妹身为太子妃,弃城弃百姓而走,实不可为,不止她会遭天下骂名,也会连带太子殿下遭骂名。贤名难得,骂名却容易,如今被救的百姓们对她感恩戴德,虽遭受如此大罪,但总算没白费一番心血,也算值得。”

花颜点点头,“我是太子妃,担着这个身份,就要做这个身份该做的事儿。哪怕一个百姓,都是南楚的子民,哪怕一人,都不能弃,哪怕我受伤至此,也不能做出弃逃之事。”

安十七没了话,深深地叹了口气,“少主做的是对的。”

面对当日的情形,再没有办法做出更好的选择,花颜以一人之力,保住了所有人,大家除了心疼痛心她受伤至此外,还真说不出她做的不对来。

虽然,所有人都不想她动用本源灵力受伤至此。

“多说无益,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吧。”陆之凌面色凝重地道,“我今日一早做的攻城计划用不到了,真没想到那统领竟然这么迅速地做出了移兵之举。五十万兵马不能一直驻扎在这里,粮草每日消耗十分巨大,我带兵来随军没带多少粮草,顶多再坚持个十日八日。先要解决五十万兵马的粮草难题。据说北地最紧缺的就是粮草?”

花颜点头,思索片刻道,“那统领虽命人毁了地下城,如今移兵离开了北安城,但北安城地下城中埋着的粮仓、兵器库他没办法这么短时间挖出带走。”话落,对安十六和安十七道,“明日十六和十七带着人去北安城,将地下城埋着的东西挖出来,虽北安城地下城的机关被毁,挖出那些东西困难点儿,但有个十日八日的时间应该也能做到,五十万兵马的粮草之需就能解决了。”

安十六和安十七颔首,立即道,“我们现在就带着人前去。”

花颜见二人神色透着深深的疲惫,道,“你们也累得很了,先去休息,北安城地下城的事情一时也急不来。明日再去吧。”

二人点点头,“听少主的。”

陆之凌道,“待几日后五百年以上的人参到了,妹妹服下,身子骨稍好一些后,我们就起程前往北安城。”

花颜颔首,“听大哥的。”

几人商议了一番后,安十六和安十七前去休息,花颜耗费了心神,疲累不已,又躺回了床上。

陆之凌又坐到花颜床边,伸手轻轻拍她,温声道,“你如今不要多费心思,那统领与三十万兵马就算转移阵地,藏着猫着,也不能有通天之能藏到天上去,总有收拾的一日。”

花颜“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如今她就算有心多思多想也无能为力。

陆之凌依旧如早先一般轻轻地拍她,花颜似是习惯了陆之凌的轻拍,没难受太久,就渐渐地睡着了。

陆之凌见花颜睡着,为她掖好被子,起身出了房门。

夏缘送陆之凌出房门,对他压低声音说,“陆世子,多谢你了,花灼若是在。他身为嫡亲哥哥,都不见得有你的耐心哄睡她。”

陆之凌笑了笑,“少夫人不必道谢,待花灼兄来了,他定看我不顺眼抢他妹妹,怕是会找我打一架。”

夏缘抿着嘴乐,“你打不过他的。”

陆之凌认真地看了夏缘一眼,“他打架很厉害?”

夏缘笑着点头,“自然是极厉害的。”

陆之凌挑眉,“对比太子殿下如何?”

夏缘肯定地说,“与太子殿下打个平手。”

陆之凌欷歔一声,哈哈一笑,“那我倒也想与他打一架试试身手了,即便打不过,与高手过招,想必也受益良多。”

夏缘笑着不再多说。

转日,安十六与安十七带着人前往北安城挖掘被毁去的地下城,同时,花家暗线传回消息,未查出那三十万兵马的下落,就像是在原木岭横空消失了一般。

花颜吩咐,“没有人能凭空消失,即便我动用灵术也做不到,将原木岭掘地三尺查个遍,原木岭大约也有机关密道,那些太多的痕迹定然是为了掩饰密道。”

安一得了吩咐,带着人亲自去查。

次日,天不绝行针对花颜已不起效用,花颜从晨起便疼痛难忍,疼到最难受除,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滚落,她从小到大,从不轻易哭,但此时疼的眼睛都红了。

天不绝也是束手无策,来回在房中走溜溜。

夏缘更是急的落泪,不停地对天不绝问,“怎么办呢师傅?除了五百年的人参,还有没有能用的药?她这般疼下去,会生生疼死的。”

天不绝烦躁地说,“若是有别的药,我能不给她用吗?身体枯竭,非五百年以上的人参不可滋养。”话落,瞪着夏缘,转了话音,“不过替换盘龙参的离枯草都被你想到了,你再想想,也许是我人老了糊涂了,一时想不到也说不定。”

夏缘闻言立即绞尽脑汁地想什么能代替五百年以上的人参。

她想的脑瓜仁疼,却也想不出来一种药能代替,本源灵力枯竭不同瘟疫,无论是价值贵的药还是价值廉价的药,只要有同样的药效就行,但是花颜的身体显然非稀世罕见的名贵之药不能滋养,五百年的人参已是万金难求,这世上万金难求的药只那么些,摊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还有什么药能代替五百年以上的人参?

天不绝想不出来,夏缘也想不出来。

花颜在床上疼的死去活来,疼的狠了,她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嘴角被她咬出了血,夏缘怕她咬坏了,连忙塞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给她,实在没办法之余,她无能为力地攥着花颜的手哭,“花灼这个混蛋,怎么还不没派人送来五百年以上的人参。”

花颜觉得身体每一寸,哪怕呼出的空气都是疼的,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在流失,血液枯竭到一点儿不剩,干涸到已发焦。

她渐渐地从心底最深处生出无力来,那无力如枝蔓一般渐渐地散开散出体外。上一世,灵魂被强行聚生她死活不愿但又无可奈何的那种无力,如今日似乎如出一辙。

她想着,她真没想到现在会死,她一直以来相信五年后才是那个过不去的砍。但如今,她觉得,她似乎距离死亡极近了,只差临门一脚。这一脚只要她闭眼。

第四十六章(二更)

只要她闭眼,就会像命运屈服,只要她不抗争,就如四百年前太祖云舒对她招魂聚魂想让她起死回生一样,真的拦住了她奔赴黄泉的路。

四百年前,是太祖云舒想让她生,这一回,是阎王爷在招她的魂。

花颜不敢闭眼,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想过死,从很久以前就想过,但从没想过在自己还有留恋还有很多未做之事没做完时离去,她想与云迟大婚,想给他生个聪明伶俐与他模样一般无二的孩子,她还想看着他坐拥天下熔炉百炼天下……

她想干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若是哪怕给她五年的时间,她也许也不会有这么多未尽之事,她会用五年的时间尽力地都做完,不会给自己留下太多的遗憾。

但是如今,她若是就这么死了,她会有太多的未了心愿和无限的舍不得。

就在这时候,她离死亡那样的近,但心底却都是不想死的生念。

她如倾轧在大海泥沼中,往前一步是黄泉路彼岸花,是她四百年前一直想跟随怀玉踏进去的路,但是如今,她一步也不想往前走,她只想往后退,只想看到云迟,只想与他相守一世。

似紧紧地抓住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儿力气,她嘶哑地出声,“云迟。”

夏缘心慌地攥紧花颜的手,哭的泪眼朦胧,“花颜,你一定不要有事儿啊,你要挺住,你想想太子殿下,你再想想花灼,他很快就会送来五百年的人参,只要你再坚持一日,就一日,他一定会到了,他如今定然急急赶来这里。”

花颜很怕她坚持不住,她心里涌出的是无尽的撕扯和怕意,她从小到大,从没有过这种怕,哪怕是在南疆蛊王宫夺蛊王时,面对暗人之王,那一瞬间几乎就要一掌拍下要她的命,但是她没有怕的感觉,她不畏惧死,被云迟所救后,她只有庆幸和感慨姻缘天定。

四百年前,她有过怕,怀玉先她一步喝毒酒而死,她怕她追不上他,怕他不等他,后来云舒为她聚魂起死回生,她怕真被她复生,在怕到极致时,竟然陡生一股孤勇,对自己下了魂咒,决然的没给自己留后路。

如今,她发现这怕更猛烈,更汹涌,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绝望地觉得,大约她的存在就是不合天理,哪怕她为救百姓做了很多善事儿,哪怕她担了太子妃的身份为爱太子之爱而心怀天下心系万民百姓。

天理难容那四个字在这时她终于深刻地理解和体会了。

如今,她如被阎王爷扼制住了咽喉,死死地掐着她拖着她收魂,来自天道的惩罚,似在这一刻,悉数都砸到了她身上。

天不绝曾说她有一颗强大的灵魂,但如今,那双死神之手就掐住了她灵魂的咽喉,她拼命地喘气拼命地向生,但似乎都奈何不了死神之手誓必要拖她进黄泉。

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悲愤。

她不是故意不去黄泉,四百年前,她一心想去的地方就是黄泉,但太祖云舒以及命运之神不给她一丝一毫的机会,她想去的地方没能去成,无可奈何启动魂咒,锁了自己的灵魂。

她以为,重获新生,是上天给她的一次机会,她与云迟的姻缘是命运注定。她努力地学会如何爱人,如何对人好,努力地不步上一世的后尘,为了帮助云迟,以他志向立志,她不止自己搅进了南楚江山社稷,还拉着花家淌进了浑水中。

可是,到如今,却要让她去死,她怎么甘心?凭什么?她注定不能以自己的心愿而活?

两世,她想死不能?想生亦不能?

这股悲愤,如江河滔滔,奔涌而来,淹没她,似将干涸的心田一下子填满,陡然地冲开了那一双紧攥着她的手,她张开紧咬的嘴唇,“哇”地一口,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夏缘骇然地惊起,惊骇至极地大喊,“花颜!”

天不绝也惊变地大喊,“花颜!”

陆之凌一下子冲到近前,一把抱住花颜,惊骇得都变了声,“妹妹!”

花颜喷出一大口鲜血后,心底一松,眼前一黑,终于承受不住,闭上了眼睛。

夏缘身子哆嗦如抖筛,颤着音喊天不绝,“师……傅……快,快……”快什么,她已经说不出来了。

天不绝也哆嗦地给花颜把脉,这一把脉,他脸色顿时一灰,一双老眼也红了,手哆嗦地离开,去探花颜的鼻息。

夏缘见他如此举动,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采青手软腿软地伸手去接夏缘,不但没接到,也跟着夏缘一起倒在了地上。

陆之凌急的吼出来,“天不绝,你快想法子,妹妹,妹妹你醒醒,你与太子殿下还没大婚呢。我在西南境地时,你写信给我,不是说早早就想与太子殿下要一个孩子吗?你心怀大义,若你出事儿,你想想,太子殿下会如何?南楚的江山会如何?你若是没了命,我们这些在乎你的人还有几人能活?”

陆之凌说着,眼睛通红,也涌出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