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青与小忠子一人撑着伞遮着雪,一人头前给云迟带路。

院落早已经有人打扫过,天空虽落着雪,但地面早已被人清扫出了一条路,云迟一路踩着地面上细碎的雪花,进了正屋。

屋中地龙烧的极暖和,云迟将花颜放去了床上,打开被子,笑着问,“冷到没有?”

花颜摇头,露出脸,好笑地说,“从头到脚都被你包裹的严实,哪里能冷到?倒是你,身上都落了雪。”

小忠子在一旁说,“是奴才不好,殿下走的太快,奴才撑着伞追不上殿下,才让殿下身上落了雪。”

云迟扫了小忠子一眼,挑眉,“东宫有克扣你的伙食吗?这么多年,也没长进。”

小忠子脸顿时一苦,“东宫自然美克扣奴才的伙食,但殿下食不下咽寝食难安,奴才也没心情好好吃睡啊。这怨不得奴才不长进。”

云迟气笑,“你还有理了。”

小忠子悄悄地吐了吐舌头,趁机对花颜告云迟的状,“太子妃,您以后一定要管着殿下,您不在东宫,殿下不好好吃睡,奴才怎么也劝不住。不但劝不住,殿下还嫌弃奴才多嘴,差点儿就把奴才赶出去。”

云迟转身看着小忠子,危险地眯起眼睛,“你倒是会找人告状,胆子愈发大了。”

小忠子顿时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打了个千,“殿下恕罪,奴才这就催促厨房烧水给您和太子妃沐浴。”说完,行了个告退礼,一溜烟地跑了。

云迟转头看向花颜,“我看他皮紧了,该松松了。”

花颜好笑,被小忠子告状,显然他是极其没面子的,她笑着道,“下不为例。”

云迟立即点头,十分乖觉地“嗯”了一声。

第五十八章(二更)

厨房烧好水,抬了一大木桶进来,放进了屏风后。

采青要上前帮忙侍候花颜沐浴,云迟摆摆手,采青退了下去,关上了房门。

云迟伸手捞起花颜,抱着她进了屏风后,来到木桶边,贴在她耳边对她低声说,“想与你一起沐浴,但又怕玩火自焚,只能罢了。”

花颜仰着脸看着她,“让采青来好了,你去隔壁的净房。”

云迟摇头,用更低的声音道,“想看看你。”

花颜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说,“一起沐浴吧,我手已有了些力气,可以帮你。”

云迟睫毛颤了颤,眸光微动,低头看向她的手,这双手柔弱无骨,白皙柔嫩,他看着便心动不已,轻声问,“当真可以吗?”

“可以。”花颜点头。

云迟抿唇,不再说话,伸手解了花颜的衣裳,将她放进了木桶里,然后,又慢慢地脱了自己的衣服,跨进了浴桶里。

花颜身子娇软没有力气,在云迟进来后,她靠在他的怀里,伸手抱住了他。

云迟浑身一颤,用更大的力气反抱住了她。

二人已几个月未见,云迟想花颜想的都快疯了,从京城来到这里时,他只怕他见不到她最后一面,如今见了人,得知她平安,心底里压制的如潮感情却因为顾及她的身体不能发作,一再地克制,本就是一种煎熬,如今花颜想用另一种方式帮他,他顿时不能自制。

但好在,他尚有理性,哪怕怀中是软玉温香,触手是温滑肌肤,娇嫩的触感让他手托住她腰时,气血蓦地上涌,手指尖发出轻轻的颤栗,但他只是轻轻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不敢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粗鲁,任她握住了他施为。

唇齿含香,销魂蚀骨。

从浴桶出来后,花颜很快就睡着了。

云迟看着花颜脸上染了粉红的霞色,眉间笼着疲惫,爱怜地用指尖摸了摸她眉梢眼角,将她结在一起的疲惫抚平,待她眉目因酣然的睡着而舒展,他才心满意足地躺在了她身边闭上了眼睛。

云迟刚闭上眼睛不久,听到外面小忠子与人小声说话,他复又睁开眼睛,对外面轻声喊,“小忠子。”

“殿下,奴才在。”小忠子立即答话。

“请十六公子和十七公子到外堂稍事休息,本宫这就出去见他们。”云迟吩咐。

小忠子立即应了一声是,连忙请安十六和安十七前往外堂。

安十六和安十七得知云迟和花颜进城后,将挖掘机关密道之事安排了一番,赶忙来见。小忠子以为二人歇下了,不敢打扰,正在小声询问二人是否晚些再来,被云迟听见了。

安十六和安十七来到外堂,落座后喝了半盏茶,便见云迟从里屋出来,来到了外堂。

太子殿下锦袍玉带,虽有些过于清瘦清减,但依然不损昔日丰仪。

二人起身见礼,“太子殿下。”

云迟摆摆手,“免礼,坐吧。”话落,自己也落座,对二人问,“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二人直起身落座,安十六对云迟拱手,回道,“北安城再无阻碍,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不过机关密道被毁得彻底,埋在地下的东西怕是就算挖出来,也已毁了一半,只有一半得用。”

云迟颔首,“有一半得用也算值得辛劳一回。”

安十六点头,“粮仓怕是折的最多,至于兵器库,因是铁器,反而应该最是得用,即便折损了,打铁重造也可行。瘟疫之源已在早先少主从密道离开时便已彻底毁去,倒是有不少奇珍异宝,是真正彻底糟蹋了。”

云迟点头,“从这些东西上,可否能够查出来自哪里?”

安十六摇头,“在机关密道未毁前,我二人没见过,唯独安一与云暗见过,太子殿下若是要从这些东西上查的话,我这便叫安一来问问,不过他带着人在原木岭一带彻查,恐怕没那么快回来。”

云迟道,“罢了,不必喊他了,我喊云暗吧。”话落,他清喊,“云暗。”

云暗从暗处现身,拱手见礼,“太子殿下。”

云迟看着他,立在门口,一身黑衣,如在皇宫温泉宫中守护时一般,他听花灼提了一句,说云暗不错,在花颜气绝那一刻,他挥剑自刎效忠,若非他赶到出手阻拦,他如今已死了。

他倒是没想到,将这一支太祖留下的暗卫给花颜,他竟然效忠至此。

他抬手,温和地问,“你与安一探查过地下城,从地下城如今埋在地下的那些东西上,可否能查到来源?”

云暗想了想,回道,“回太子殿下,地下城的粮仓存的是北地各州郡县的官粮无疑,兵器库里面的兵器很寻常,不是什么特殊兵器,天下任何一个打铁铺都能打出来,至于那些奇珍异宝,虽有些稀奇,但也不过几百年,是前朝的旧物罢了。”

云迟闻言眯起眼睛,“前朝旧物?”

云暗颔首,“正是。”

“什么样的前朝旧物?”云迟又问。

云暗道,“昔日前朝登记造册的宫廷所用之物,太祖爷登基后,除了温泉宫中的一应事物没动外,其余的宫廷御用之物都封存入国库了,新朝建立之后,各御用局新制造了一批所用之物,在前朝的绘制和造型图案上都有所更改。”

“你是说,本来该存放在国库中的前朝之物却存在了北安城的地下城?”云迟问。

云暗颔首,“正是那一批。”

云迟沉着面容道,“这倒是一个线索了。”话落,清喊,“云影。”

“殿下。”云影现身,看了云暗一眼,应是。

云迟吩咐,“派人去查。”

“是。”云影干脆地应诺。又退了下去。

云迟又看向云暗,“你与梅花印卫交过手,可有发现他们是什么来路?可是真正的梅花印卫?”

云暗明白云迟的意思,道,“梅花印卫与前朝在时武功路数分外不同,招式狠辣至极,武功路数阴狠歹毒,卑职并没有认出来,是太子妃认出来了,那一批人追到铁索桥时,她点破说是梅花印卫,那头目并没有否认。”

云迟颔首,“没有否认,也就是了。”话落,又道,“也是,在这四百年里,定然是改头换面了,若还与前朝一般的武功路数,不该隐藏了这么久没被发现。”

云暗不再接话。

云迟径自思索了片刻,对他摆手,“下去吧。”

云暗退了下去,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安十六和安十七坐在一旁,看着云迟,齐齐却想着梅花印卫不止躲过了太祖爷的眼皮子,也躲过了南楚王室的发现,同时,也躲过了花家暗桩,什么人如此厉害?一直养着这一批人,暗中谋划,一代又一代,至今终于现身了。

后梁三百年的历史,梅花暗卫的存在比太祖暗卫还要久远得多。据说,在帝后饮毒酒后,后梁的梅花印卫也随之殉葬了,彼时,那世间再无怀玉帝和皇后,无后梁皇室宗室,也再无梅花印卫。

如今,这个说法不对,那么,是不是可以设想,当时,梅花印卫没被除尽,且变得如此厉害,不是被人后来豢养的,而是压根就没除尽?

二人这样想时,云迟也在这样想,只有比跟随太祖爷起势的太祖暗卫还要根基深的梅花印卫,才能隐藏得过这四百年时间,只有经历了两朝变迁活下来的梅花印卫,才如此会隐藏,如此厉害。

那么,换句话说,是不是,那时,也有一个极厉害的人躲开了后梁嫡系皇室一脉的殉葬和洗牌,暗中存了下来,且接管了梅花印卫,才有梅花印卫的今天?

那个背后之人是谁?或者说,是谁的后代?后梁效忠皇室的梅花印卫能够听从背后之人的差遣,显然,定然是后梁嫡系一脉的后裔无疑。

谁是四百年前的落网之鱼?

谁又在四百年前就筹谋富国之路?

可惜时间已横跨了四百年,太过久远,想要查出来,怕是需要时间,不是一朝一夕,一时半刻能查出来的。

云迟琢磨片刻,对小忠子吩咐,“去请大舅兄来,我与他商议一番。”

小忠子应是,立即去了。

第五十九章(一更)

花灼沐浴后本也打算休息片刻,见小忠子来喊,便起身披了斗篷,出了房门。

云迟见到花灼,将他对背后人的猜测以及梅花印卫当年也许并没有除尽之事说了,询问他的看法。

花灼颔首,揣思道,“我也有这个想法,也许当初梅花印卫并没有被除尽,而是保留在了某个人手中,从四百年前太祖爷建朝起,就开始以谋图国。”

“大舅兄,花家可否有收录后梁的卷宗?”云迟看着他。

花灼道,“本来有的,但妹妹出生不救后,我察觉她每逢见到前朝书籍便会眼前不对劲,重者昏迷,所以,便命人将前朝书籍都处置了。”

“处置去了哪里?”云迟追问。

花灼摇头,“我那时也还小,交给人处置的,只能回头问问了。”

云迟点头,“大舅兄查查吧!前朝卷宗甚是有用。”

花灼挑眉,“你的意思是想从前朝卷宗查起?”

云迟沉声道,“本宫根基尚浅,监国不过区区四年,在北地的东宫暗桩都已被人拔了,京中一带势力虽有些根基,但对于暗中筹谋甚久的人来说,不足够查出来什么,所以,至今查来查去,连个蛛丝马迹也没找到。本宫便觉得不如从卷宗入手,但背后之人如此厉害,本朝记录的卷宗恐怕也被抹平了痕迹,查起来渺茫,所以,本宫想问问大舅兄花家可有收录?”

花灼道,“我这便书信一封给父亲,父亲爱书,前朝有些极好的书籍,即便当年我下令让人处置了,但没说如何处置,也许父亲给拦下了,并没有焚毁,暗中被收录起来了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劳烦大舅兄了。”云迟拱手。

“太子殿下客气了!我妹妹待殿下掏心掏肺,恨不得以性命相博,维护殿下的贤名,恨不得踩着荆棘为殿下搏出一条路来。我身为哥哥,但且不说殿下莫要负她的话,你也舍不得负她,但我还是要说一句,请殿下爱惜自己,你们都好,才是天下百姓之幸。”

“大舅兄说的是,本宫谨记。”云迟诚然地点头。

花灼喝了一口茶,又道,“从卷宗上查,不是一时之功,经历北安城一事,虽梅花印卫与被人豢养的三十万私兵逃脱了。但想必背后之人也损失不小,如今既然已经移兵离开,北地算是太平了。”

云迟颔首,“北地虽太平,但是京城与天下别处,未必会太平。”

花灼道,“所以,我们当该尽快地安置好北地事宜,太子殿下要尽快回京,以免京城夜长梦多。距离大婚之期,还有不足一月,为了妹妹的身体,殿下最多在北地逗留三五日。”

云迟看着花灼,低声说,“我想带她回京。”

花灼摇头,“来不及的,她身体在北安城养几日,你带她回京一路慢行也要七八日,进京后歇不了两日,就要再从京城折返回临安,然后,迎亲的队伍再去临安迎接,她还要再折腾进京。这样一来,她等于一日也未得闲,你也不想你的太子妃到时候穿着嫁衣连东宫的门槛火盆都自己跨不进去吧。”

云迟舍不得刚见到花颜就要与她分开,想一个月大婚还很久,可是如今花灼这样一说,他才知道时间真是不够用了。他叹了口气,“就听大舅兄的。”

花灼满意,“早先子斩与妹妹已在北地推行了新政策,因为北地出了瘟疫之事,而封锁各地城门耽搁了,如今可以继续执行下去了。不过,虽然查卷宗,但是查那统领与梅花印卫和三十万兵马之事,也不能就此止步,依旧要继续查。殿下根基尚浅,人手安排都留在了京城,这些就交给我来查吧。”

“好,辛苦大舅兄了。”云迟拱手。

花灼冷声道,“那统领想杀我妹妹,若是有朝一日我见到他,定将他千刀万剐。”

云迟凉声道,“本宫亦是。”

二人商议妥当,又说了片刻话,陆之凌来了,他裹了厚厚的披风,依旧冻得直哆嗦,进了堂屋给云迟见礼,之后骂了一句,“这鬼天气又下起大雪了,大雪下起来,更不好追查了,真他妈的丧气。”

云迟闻言向外看了一眼,早先本零零碎碎的雪花飘落,如今变成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半空中炫舞着落下,搓绵扯絮,将天都下白了。他问,“这样的大雪,在北地来说,一般要下几日?”

陆之凌道,“最少三天。”

云迟又问,“对比京城的雪,会下多厚?”

陆之凌道,“京城的雪不会下这么大,这么大的雪,在京城,三五年也轮不着一次,顶多三尺深也就是大雪了。但在北地,分外地严寒,这样的雪一旦下起来,下个三五日,那就会是高达半个城墙,能活埋一只大牲口,一头大马也能埋死。”

云迟蹙眉,“也就是说,这样的大雪下起来,会封山了?”

“正是。”陆之凌点头,猛地想起了什么,立即说,“太子殿下,你赶紧收拾行囊,起程回京吧。还在北安城待着做什么?若是今日不离开北地,一旦大雪封山,十天半个月也离不得。京城可不能没有你,别人可以被困个十天半个月,但你可不能。”

云迟眉头皱紧,他刚与花灼商议三五日离开北安城,这转眼就下起了大雪,陆之凌让他立即起程离开北安城,他自然舍不得,他才刚见了花颜,逗留三五日陪着她都嫌时间急迫,更何况如今立马离开了?

他摇头,“我刚见了她,不想走。”

陆之凌心里哀呼一声,想着这个祖宗,若是被别人知道堂堂太子殿下不要江山要美人,怕是不止皇帝太后会哭,天下百姓都会哭死。他看向花灼。

花灼心里也叹了口气,他能体会明白云迟的心思,他也看向窗外,早先没想到,这么大的雪,真下个三五日,的确会大雪封山,云迟不此时走,还真也许会被耽搁十天半个月,那么京城会在这么长时间发生别的什么事儿就不好说了。

他对上陆之凌的眼神,心里想了想,对云迟道,“这样,北安城交给陆世子镇守,太子殿下今日就离开北安城,我与妹妹也随你一起离开。出了北地,再分路分别回京城和临安。”

云迟犹豫,“可是刚到北安城歇下,花颜的身体……”

“妹妹的身体虽弱些,但有五百年的人参和天不绝在,赶路虽辛苦些,但应该也能受得住。”花灼道。

云迟想了想,也只有此法了,他点头,“就依大舅兄所言,陆世子带兵镇守北安城,安顿百姓,继续推行利民政策,本宫与花颜、大舅兄等今日就离开。”

“好。”陆之凌见劝动了云迟,虽然心疼花颜,但也能理解云迟的舍不得。

三人商定后,云迟传下了命令,一个时辰后起程,他想让花颜再歇一个时辰。

命令下达后,刚入住北安城的人又立即快速地收拾了起来。

陆之凌、程顾之留在了北安城,程子笑、夏泽随云迟花颜等人起程。

本来花灼打算将花颜安排让安十六和安十七送出北安城的五万多百姓们安排回城后,亲自登夏府之门拜访夏桓与崔兰芝,顺便提求娶夏缘之事。可是,如今需要立即跟随云迟起程,照顾妹妹,回临安筹备大婚事宜,只能将拜访之事容后再说了。

夏缘倒是没意见,她躲了这么多年,见父亲也不急切,在花灼与她商议时,她立马点头,“待花颜与太子殿下大婚后,查出了那背后害人的混账东西,肃清了朝局后,咱们的事儿押后再说不急。”

花灼想说我倒是有点儿急,不过也知道不是事宜,便点点头,不再多说。

夏泽也没意见,但还是小声对夏缘说,“姐姐,父亲一直想你得紧,若是知道你来了北地,没能见上,怕是会难受些日子。”

夏缘想想也是,对夏泽问,“那怎么办?”

夏泽与她打着商量,“你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回北地了,我也与你一起走,父亲和娘指不定会多担心,将他们一起带上好不好?”

夏缘一愣,觉得夏泽说的也有道理,她问花灼,“行吗?”

花灼一笑,看了夏泽一眼,心底有了些许愉悦,“自然行,将他们带去临安做客,在临安商议我们的事儿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