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点头,“若是依照天不绝这样说,那位在太医院任职多年的郑太医定是有问题了。但如今他已告老还乡七八个月之久,怕是不好查。”

云迟点头,“总要查查他是生是死。”

花颜颔首。

云迟折好信笺,见她已有些没精打采,再也开心不起来,他也明白她的心情,是他强硬地将她拴在了自己身边,虽然若没有她,她也许在蛊王宫就被暗人之王杀了,苏子斩也会无药可救而死,但到底,他也算做了不君子之事。

他未见其人倾慕多年,做不到面对她一躲再躲地抗拒不用手段,自然没办法做君子之事。这件事儿,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后悔。

但对于苏子斩来说,多多少少,都是不太公平的,他也知道。

他不想让她再多想,转了话题,对花灼道,“可查到了那统领与三十万兵马的踪迹。”

“尚无消息。”花灼道,“这人也是厉害了,将人性的狠用到了极致不说,且十分善于谋算,头脑敏锐,动作迅速,要想再找到他,怕是不容易。”

云迟道,“普天下撒网,慢慢地找,总能找到。”

“也只能如此了。”花灼点头。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此地?”陆之凌这时开口问。

云迟道,“今日便起程,先前往北安城,北安城百姓们需要安顿,花颜也需养伤,不宜奔波太远,北安城最近。”

陆之凌道,“既然如此,我稍后就吩咐下去,拔营起程。”

“嗯。”云迟点头。

众人又闲话了片刻,商议妥当,用过了午膳,起程离开此地前往北安城。

在离开之前,云迟命小忠子询问猎户人家愿不愿移去北安城定居?同时命小忠子给了厚厚的赏赐。

猎户人家老两口与那儿子商量了半晌,最后决定移居北安城,因为猎户人家的儿子老大不小了,早过了说亲的年岁,十里八乡没有人家乐意将姑娘嫁来猎户家里,有了云迟的赏赐,去了北安城,足够他们这一辈子衣食无忧,娶个媳妇儿比再这山里容易多了。

猎户人家三口同意后,小忠子禀告了云迟,云迟颔首,示意让士兵们帮忙搬家,带上了这三人前往北安城。

云迟的马车里铺了厚厚的锦绣被褥,车帘用厚厚的棉布遮挡,里面放了好几个手炉,十分温暖。

云迟将花颜抱上了马车,一行人起程,离开了此地。

花颜身体骨弱得很,在上了马车后不久,躺在云迟的怀里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云迟看着怀里的她,盖着厚厚的被子,但她手指尖依旧冰凉,动用了本源灵力险些让她性命不保,他还没来得及问她,曾有一刻,他感同身受了死亡,他以为,大约是必死无疑了,后来又感受到了汹涌的愤怒与不平,之后,他便失去了意识,不知她后来是如何摆脱了死神之手,连带着他也保住了性命的。

他想,她一定做了什么,比五百年人参效用更大。

因马车行走在山路上颠簸,花颜没睡多久,便醒来了,她睁开眼睛,见云迟什么也没做,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眨了眨眼睛,问,“我睡了多久?”

云迟道,“大半个时辰。”

“你什么也没做?只这样陪着我了?”花颜问。

云迟微笑,“我无事儿可做。”

花颜看着他,“你离开京城几日了,京中就没有密信奏折送来吗?”

云迟摇头,“我已做了安排,但没有告诉父皇给我送密信奏折,我离京只父皇、德远大师、主持大师、以及福管家、方嬷嬷知晓,就连东宫的幕僚们也不知。所以,是不会有密信和奏折送来的。”

花颜蹙眉,“这样行吗?耳目闭塞的话,万一京中发生什么事儿的话,怎么办?”

云迟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东宫铜墙铁壁,以为我已掌控了朝局,如今北地诸事爆出,我方才觉得,我根基浅薄的很,东宫未必真是铜墙铁壁,若有人真想撬,还是能撬开一角的,所以,我嘱咐京中一切事宜,悉数由父皇做主,任何事情,不必告知我,就当我依旧在东宫,万一密信或者奏折流出被人查知,自然就会有人知道我已不在东宫了。”

第五十六章(二更)

花颜觉得云迟说的极有道理,他监国四年,虽立稳了根基,但的确根基太浅。

临安花家累世千年竟然短时间内都查不出来背后之人,可见,背后之人如此厉害,隐藏的如此之深。如今云迟是秘密离京,自然是越小心越好。

她柔声道,“待我们到了北安城,安稳了城中百姓,你便回京吧。”

“你呢?与我一起回京?”云迟看着她。

花颜想了想说,“我回花家,我们的大婚之期不足一个月了,总不能因此推迟吧!”

“自然不能。”云迟摇头,“查背后之人,急也没用,既然隐藏了多年,可见善于隐藏,这一场博弈,怕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那三十万兵马估计也不会一时半刻能找到。待我们大婚后,你养好身子,我们慢慢查着清算,就不信,找不出来。”

“嗯。”花颜点头,往前凑了凑,将头枕在了云迟的胳膊上。

云迟问,“还睡吗?”

“不困了,咱们俩说会儿话吧。”花颜摇头。

云迟低眸看着她,“想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都行,好几个月没见你了,总之有想要说不完的话。”花颜轻声道。

云迟笑了笑,“那说点儿开心的,你的嫁衣没工夫绣,我已找了巧手绣娘给你绣了,直接送去花家。”

花颜笑,“哥哥也找了人给我绣了嫁衣,两件嫁衣,你说我该穿谁的?”

云迟失笑,“自然是穿我让人绣的,你哥哥的那件留给夏缘,反正你与她身量相差无几。”

花颜大乐,“倒也是,我大婚后,哥哥和嫂子也该大婚了。”

云迟道,“夏缘变化不小,与在东宫时,不大相同了。”

花颜抿着嘴笑,“她打赌输给我,被我骗到身边做婢女,虽然我以姐妹待她,但她重诺,还真规规矩矩给我做婢女。如今她与我解了诺,养在哥哥身边半年了,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好,哥哥太好了,她配不上,无论我怎么说,也觉得她妄想哥哥,不太可能,后来,我将她给了哥哥,哥哥估计使了法子,渐渐地让她相信了他是真的喜欢她,我哥哥那个人你知道的,心黑的很,既然认定了她,自然变着法子欺负她,把人欺负的小猫爪子生出来挠他,渐渐地,她也就与以前不同了。”

云迟点头,笑道,“夏缘不错,他有眼光。”

花颜更乐了,“你夸他不如夸我,她可是我一早就卜卦定了的嫂子呢。”

“哦?”云迟挑眉,“还有这一出?说说。”

花颜笑着将她在初见夏缘时,便给她卜了一卦,她的姻缘远在身边近在眼前,除了天不绝与她,就是他哥哥,所以,她才故意骗她在身边培养个称心如意的嫂子。

云迟听罢好笑地说,“那么早的时候你就给你哥哥找嫂子,还将嫂子带在身边养着,也是世间少有了。”

花颜也笑,小声说,“那时候,花家的一众堂姐妹们都较我大,我出生落了最小的十六姐姐好几岁,我出生后,又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地过了几年,待我清醒地认识到已是四百年后时,姐姐们都已经大了,所以,我很想要一个玩伴,正好为哥哥找到天不绝,卜卦后,便趁机将她栓在了我身边,免得一个人无趣。”

云迟伸手摸摸她的头,笑着道,“查穿河谷水患赈灾的幕后之人,查到你时,我就该立马前去花家找你,真不该为了在朝局上立稳脚跟蹉跎了五年,以至于待我觉得时机已到时,反而惹你大为反感,说什么也不想嫁给我。”

花颜笑,伸手捏云迟鼻子,“算小账是不是?”

云迟失笑,低声问她,“如今心情好些了吗?”

花颜撤回手,叹了口气,笑着说,“好些了,是我对不住子斩,但愿再有一个女子,能让他入心。否则这一世,我总归是救了他的人,欠了他情。”

云迟见她开了口直言,轻声说,“你没欠他,算是我欠他的,待天下平定后,我给他选一个称心如意的,人生还长的很,一辈子还远的很,别那么早下定论。人与人的缘分,说不准的,若不然,等你好了,再给他卜一卦姻缘卦,也许,如你哥哥一般,能补出来呢。”

花颜笑着点头,“好,听你的。”

云迟见她心情真的好些了,又问,“那日,我曾感到距离死神如此之近,几乎以为会死去,后来失去了意识,你是如何醒来的?”

花颜闻言想起那日,心中依旧气血翻涌了片刻,轻声说,“我想到了四百年前的事儿,绝望,愤怒,不甘心就此死了,大概是求生意念太强烈,所以,竟然扛过了那一劫。”

“那你身体的癔症,可有解了?”云迟问。

花颜一直没告诉云迟她中的是魂咒,她早给自己安排了路,也给云迟安排了路。自苏子斩骂了她一回后,她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想了许久,虽心有犹豫,但到底松动了固有的想法。如今,她鬼门关走一遭,终于明白她舍不下云迟,云迟亦放不开他,那么,他们唯一的路,就是同生共死。

所以,关于魂咒之事,她也没必要瞒着他了。

于是,她看着云迟的眼睛,轻声说,“云迟,我骗了你,我天生带的不叫癔症,是四百年前,我给自己下的魂咒。魂咒是云族的禁术,中魂咒着,生死锁魂,永世无解。”

云迟闻言脸色平静,伸手轻轻抱了抱她,不出意料地说,“我就知道,你的癔症另有原因,一定不是癔症这么简单,没想到,原来是云族的禁术魂咒。”

花颜“嗯”了一声。

云迟问,“早先,你不想告诉我,是不是时日无多?所以,不想让我陪着你。”

花颜点头,既然说开了,也不隐瞒,索性将她的打算与云迟一并说了,这是她一直压在心里的事儿,她的感情与理智一直做着拉锯,直到这一回,她的感情终于战胜了理智,做了决定。

云迟既不能没有她,她又何苦苦了云迟亦苦了自己。

云迟安静地听完了花颜的话,将她抱得紧了些,“五年还长,我们一起慢慢找法子,既然云族的先辈们能创出魂咒,就一定会有解法,如今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也许,你就是解它的第一人。”

花颜蹭了蹭他心口,“云迟,你不怪我吗?”

云迟摇头,“我只是心疼,恨没有早生四百年让你先遇到我,那么,我一定生死都陪着你,也让你陪着我。你就不必经历这些了。”

花颜笑,眼中泛出泪花,搂住他脖子,又用力的蹭了蹭,软软地说,“云迟,你怎么就这么好呢,让我觉得,哪怕我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也不够。”

云迟低头轻吻她嘴角,轻轻地品尝,“花颜,我也觉得你好,让我无论如何对你好,都觉得做得不够好,反而你对我做得要比我对你做得多。”

“你我之间,又何须评定出个多少?无论是我待你之心,还是你待我之心,与做多做少不相干。我们的心的一样的,已够了。”花颜轻喘着,此时的身体承受不了情绪波动过大,她偏开嘴角,不让云迟再吻,“若没你,在南疆蛊王宫,以及这次一脚踏进鬼门关,我早去见阎王爷了。”

云迟一时间没能克制住自己,待发现她喘息厉害时,顿时有些懊悔,伸手轻轻地拍她,为她顺气,“是我不好,又惹你……”

花颜伸手按住他唇瓣,不让他继续说,喘息了一阵,平复了心绪,无奈地说,“这幅身子真如纸糊的一般了,禁不得半丝风雨,不知要养多少时日。”

“慢慢养,总有养好的一日。”云迟道。

花颜点头,将脸埋在他怀里,“我醒来后,还没好好与哥哥说话,待到了北安城,定要问问他,他喊醒我时,对我做了什么,为何我总感觉我身体似有气流打着旋涡游走。”

云迟立即说,“可是十分难受?”

花颜摇头,“不太难受,只是有些奇怪。”

云迟立即道,“等到北安城做什么?我现在就将他喊进来问问。”话落,对外面吩咐,“小忠子,喊大舅兄来车上。”

小忠子闻言应了一声是,立即去喊了。

第五十七章(一更)

不多时,花灼来到了云迟与花颜坐的这辆马车上。

花灼进了车厢,在车头拂了拂身上的寒气和雪花,蹙眉道,“这天又下雪了,北地这雪怎么这么多?”

“北地寒冷,哥哥也要注意身子,但有不舒服,立即让嫂子给你诊脉开药。”花颜慢慢地坐起身,闻言对花灼道。

花灼一撩衣摆,坐在了车内的団垫上,“操心你自己吧!她每日都给我把脉,生恐我受不住北地的寒冷。”

花颜扁扁嘴,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得意?

云迟淡笑,说出了叫花灼来车上的目的,“大舅兄,你在喊醒她时,做了什么,为何她总感觉身体内似有气流打着旋涡游走?可是对他输送了你本身灵力?”

“哦?”花灼看向花颜,“你当真感受到身体内似有气流打着旋涡游走?”

花颜点头,“自然。”

花灼摇头,“我是想对你输送灵力,但试了几次,都被你身体挡了回来,你体内似有一层防护罩,我的灵力根本就输送不进你的身体。”

花颜不由愣了,“为何?”

花灼道,“我哪里知道为何?我让天不绝给你诊脉,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本想等着进了北安城再与你说说此事,谁知道你这么急,竟然先问我了。”

花颜看了云迟一眼,“是我与太子殿下说话,提起此事,喊你来问问。”

花灼也看了云迟一眼,自然知道对于花颜的身体,他比谁都关心担心,他道,“按理说,你我一母同胞,灵力同出一源,同得传承,我虽不及你后天修得的深厚,但也不差你太多,你身体本源灵术枯竭后,我的灵术为你输送该不受阻碍才是。但没想到你身体在你昏迷时自动竖起了高墙,挡住了我的灵力。”

花灼也琢磨着,同时尝试着感受自己的身体,道,“这气流打着旋涡游走,但似乎没规律,乱糟糟的四处窜,不像我体内的灵力,倒像是真气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云迟面色一变,道,“叫天不绝来。”

“先别急。”花灼拦了云迟,所为关心则乱,说的就是云迟,明明沉稳内敛的一个人,只要遇到了花颜的事儿,就失去了镇定和理智。他问,“你确定是你体内的真气?”

花颜又感受了片刻,含糊地说,“我也说不准,像又不像。”

花灼道,“恐怕天不绝来了也说不明白,你的身体确实有古怪。”话落,他看了云迟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花颜明白花灼这一眼的意思,“哥哥,我已经将魂咒之事告诉太子殿下了,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花灼闻言攸地笑了,对云迟道,“我一直不赞同她隐瞒你,但我身为哥哥,却做不到不顾她意愿之事。如今她告诉你,可见这一回大难不死想通了。”

云迟点点头,摸了摸花颜的头,“以后凡事儿都不要瞒我。”

“好。”花颜颔首。

花灼看着二人道,“我在想,妹妹的身体不能以常理来论之,大约如今她体内不受我能力,在外感觉是形成了防护罩,在内她感觉乱做一团的气流款窜,想必与她的魂咒有关,也许,除了魂咒外,也与我们花家的武学功法有关,毕竟你感觉像是真气。”

花颜看着花灼,“哥哥的意思是,我的身体因本源灵力枯竭而发生了变化?也就是说我给自己下的魂咒因此受到了波动?”

花灼点头,“这只是一个猜想,关键是我们谁也不能进入你的身体去探查究竟,还是要你自己细细查知。”

花颜点点头,若有所思。

花灼看着她,“也许这一次因祸得福也说不准,毕竟魂咒无解,禁锢死了你的灵魂,现有的关于云族禁术的古籍中,也只有一两句的注解,无更多的释议,而你是下魂咒的人,你曾能自己给自己下魂咒,又最熟悉感知自己的身体,如今你身体有所波动,也许就是一个契机。”

花颜颔首,“哥哥说得有理,接下来我养伤,左右操心不了别的事儿,不如就静下心来好好查知一番,云族的术法我也需好好深究一番。”

“正是。”花灼道,“这件事情,谁也帮不了你,哪怕天不绝是个神医,但他对云族禁术一窍不通,只能靠你自己了。这一次,你能够大难不死,也算是上天厚待,以后,切莫再不管不顾了。你要知道,你的命,比几千百姓值钱,你死了,拖累太子,南楚江山也许就自此终结了,背后之人如此心狠手辣,焉能是仁善仁慈地对待百姓的人?那么,一旦让背后之人筹谋得了天下,你可以想象到,怕是千万百姓都会陷入水深火热中。所以,对比几千人的性命,你的命更不能丢。”

云迟颔首,“大舅兄所言甚是,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花颜看着二人,轻轻点头,“哥哥教训的是,太子殿下与我感同身受,我死,他亦活不了。有此一次就够了,以后我再不敢了。”

花灼听了她这话满意,“你再不敢就好,孰轻孰重,心中要有一杆秤。”

花颜点头,以前,她虽知道云迟待她情深,但尚不觉得能够与她感同身受的地步,如今仅此一次,她真正地明白了,他们已是一体,上天入地,都分不开。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花灼下了马车。

花颜有些累了,重新躺下,窝在云迟怀里,又睡了过去。

云迟低头看着花颜,她身体如今真是极容易疲累,不知多久能养回来。

外面雪渐渐地大了,车轮压过地面,发出咯吱轱辘的声响。云迟看了花颜一会儿,也拥着她睡了。

一日后,一行人带着五十万兵马进了北安城。

安十六和安十七已带着花家暗卫挖掘被毁坏的机关密道,因北安城地下城的机关密道虽设在城内,但实则是通向城外的四个山头,所以,北安城地下城的机关密道虽毁了,兵器库粮仓等都埋在了山里,但挖山取宝,还是不影响北安城内城。

五千百姓们归家,进了城门后,几乎人人热泪盈眶,叩谢太子妃大恩,山呼太子殿下千岁。

在这一刻,花颜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哪怕,身体重伤至此,也是德有所报。

云迟能体会花颜的心情,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虽然她不希望花颜受伤,但这些都是他的子民,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马车进了花颜早先下榻的院落,云迟将花颜用被子裹了,脸都不露时,才将她抱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