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重重/美人重欲》作者:意千重

内容简介:

只想平安一生的世家女风初晨为了家族利益嫁了,

夫君恶名昭著,阴险狠辣。

婚后,

风流浪荡子摇身一变成了痴情种子,

无欲无求的小白兔则成了圈子中最有名的妒妇。

但往往真相都是掩盖在波涛汹涌之下的——

经验告诉我们,

身为美女固然很好,

但如果无欲无求,

那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上卷 庭院深几许

第1章 花深处(上)

天瑞十四年的继孝节,正值三月,阳光灿烂,草长莺飞。继孝节,是兰若最为热闹的日子,只因这一天,无论是家教多么严厉的贵族或是民间小民,都可以盛装打扮,相邀出游,寻找自己中意的另一半,只要是至情至性,没有人会嘲笑或是阻拦。

宁国公嫡长孙女风初晨听从母亲绿绮夫人的安排,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彦宁的身后,在紫殿山皇家园林中观赏那动人的春景。她从小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为的就是参加今天这个旨在为皇子选妻的宴会,目标就是正前方那个人——太子。

太子彦宁是皇后冷玉的长子,二十五岁,身边只几个姬妾,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不知何故,迟迟未立正妃侧妃。他的身份和皇帝隐晦的态度,让兰若皇朝的名门淑女们对这个最有价值的金龟婿年年企盼,年年失望。就连太子本人,都已迷茫,今日却突然听见瑞帝如此明确的要他陪一个年轻女子赏花,他敏感的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他未来的正妃了。初晨才一出现,就已经牵动了太子的心,他的正妻,兰若皇朝未来的皇后,就该是她这样的,家世显赫,冰清玉洁,气度雍容,美貌无双。若是他有了她,前面的路是可以看得见的平坦。

初晨立在一棵硕大的杏花树下,嘴角含着最为温婉的笑意,看着那花团锦簇,嗅着淡淡的花香,听着太子风趣温雅的话和得体的恭维,不时插上一句风雅得体的回话或是独到的见解,感受着他寻到知音的惊喜和他越来越充满爱慕的温柔浓烈的眼神。她就知道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了。

如果不出意外,眼前这个年轻英俊,位高权重的男子将是她与之渡过一生的人,即便这都是家族的安排,她心里也没有任何的不甘和愤恨,毕竟,身为大家的女儿,相比那些嫁给丑陋不堪的夫君的女子,她已经很幸运。当年的事情,外人不知道,但作为风家人来说,却是永远也忘不了的血腥之夜。不过一夜之间,风氏成年男子通通被赐死,剩下的孤儿妇孺顶着一个宁国公的空壳被限时发配到苦寒之地。这中间受了多少的苦楚和屈辱,又有多少的血泪和辛酸,骄傲的风家人是怎么也忘不了的。所以,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不会放过。

一阵脚步声传来。初晨抬眼,只见一个体态丰满,穿着粉色罗缎海棠宫装的美人手牵着一双两三岁,粉妆玉琢的小人儿正中规中矩地给太子行礼请安,太子眼里闪过一丝不喜,心中便已知道这必是太子姬妾和儿女了。初晨想,她和太子受皇命在这里培养感情,前脚刚走,后脚宠妾便追了上来,这是什么事啊?当下也不做声,只看太子如何处置。

太子皱眉道:“丽云你怎会在此?麒儿麟儿又怎会来?”那女子怯怯的道:“回爷的话,是皇后娘娘命人接了妾身和麒麟儿来的。”

“你不在母后身边伺候,怎地还带着孩儿乱跑?”太子声音中已带了一丝薄怒。

那女子战兢兢跪下,低声道:“回爷的话,是皇后娘娘说此处景美,命妾身带麒麟儿到此游玩,不想打扰了爷,请爷责罚。”那两个孩子见母亲如此惶恐,眼里已有了泪意。

初晨听了孩子的名字,看到此处,心中已有了计较。这是皇后不喜欢她,故意来搞破坏呢。当下上前拉着两个孩子赞道:“殿下好福气,好漂亮的孩子!真当得起麒麟二字呢!”见太子神色稍斉,方软语道:“殿下,春光明媚,不如请夫人携麒麟儿一起畅游岂不快哉?”那女子闻言,感激的望了初晨一眼,又偷偷看了太子一眼,怯怯的低下头。

太子仔细看了初晨一眼,见她言笑晏晏,软语相求,并无半点生气,两个孩子正望着面前温柔美丽的女子一脸的好奇。心中那点小小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再看地上的小妾,粉嫩的脸上泪光点点,怜惜之心顿起。这本就是他平时最喜欢的小妾,可惜就是出身太低,正想着,初晨已将丽云扶了起来,心中对初晨的好感又添了一分。

三人带着两个孩子在林中漫步,除了路上偶遇几对情侣用怪异的神色望着这五人组以外,倒也其乐融融。太子不时偷眼看向初晨,只见她言谈举止间没有多数大家小姐那种傲慢骄狂,对人亲切和蔼,既不过分的亲近讨好,也不刻意疏远冷落,神色间无半分不满,态度落落大方,明媚自然,心中便作了决定。

行至一个凉亭,几人正要歇息,忽见一个干瘦的小太监急匆匆的跑来,说是皇后有事要急宣太子和丽云以及麒麟儿。太子心中烦躁起来,皇后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大概是对初晨不满意罢。他仔细回忆自初晨出现开始,并没有任何失仪之处,皇帝的态度已很明确,而皇后不满,只能是有其他原因。但目前看来,于公于私,初晨无疑都是他太子妃的最好人选。便对那内侍道:“你叫什么?可是母后宫里的?”

那内侍尖着声音道:“奴才唤作喜庆,是娘娘宫里的。”母后向来喜欢给奴才起些讨喜的名字,太子微微一笑,却眯了眼道:“你且在这里好生伺候风小姐,小心走远了,孤去去就来。若是没有伺候好,仔细你的皮!”又不放心的交待了初晨两句,方带着丽云和麒麟儿去了。

喜庆公公笑道:“小姐,前面的景色更好呢,有几十个品种的杜鹃都开了,小姐不如去看看?没有多远,太子爷一回来就能找着的。”也不待她回答,上前扶了她,殷勤往前引路。

不多时,走至一处,景色与先前的鸟语花香大大不同,只见高大繁盛的柳树环绕,怪石林立,中间一汪冷森森的碧水,就连阳光也仿佛冷了几分,更是一个人影也无。初晨淡笑道:“这是哪里?我们还是回去罢?”回头却不见了喜庆的影子,喊了两声,也不见回答。

初晨瞟了一眼湖边,只见一块二人高的奇石上刻了二字“听蝉”,中间填的朱漆,不知怎地,那颜色配着那字却显得有些狰狞。她皱皱眉,转身往回走,只听背后一阵脚步声,刚回头,就见一个着青衣的瘦小身影直向着自己冲过来,她闪避不及,被狠狠撞倒在地,她反手一抓,竟撕下一片衣角来,那人头也不回的跑了。初晨起身时发现自己的脚竟然崴了,走动不得,一看周围人影也无,只好在附近显眼处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将帕子垫在石头上坐了,静静等待。

她等了好一会也有人经过,正有些焦急,隐隐听见附近有男女调笑淫亵的声音,当下屏了呼吸,却听那声音越发放浪不堪起来,心知若是被人撞见,自己的名声也没了,还能妄想什么太子妃!顾不得其他,高声喊道:“喜庆公公!喜庆公公!你在此处做什么?呀!你怎地见着我就跑了?等等我?哎呦!死奴才!看我不秉了太子治你的罪!”然后便扶着伤处大声叫唤起来:“来人啊!来人啊!”

笑声一下子低了下去,不多时,绿荫深处,怪石背后,转出一个男子来。

那男子着一身白色的银丝蟒袍,玉带缠腰,腰间挂了一块晶莹玉润的玉佩,发束玉冠,长相和身材隐隐与太子相似,只不过身材更高大魁梧,皮肤要黑一些,寒着一双桃花眼,神态却是狷狂孟浪。

他嘴角含了一丝笑意,一边慢条斯理的理着袍子,一边向着初晨走来。初晨见了那丝如刀锋一般的笑意,心中暗自叫苦,却不得不装作又委屈又惊喜的样子,迎着来人叫道:“这位公子,求你帮帮小女子。”

那人走到初晨身旁站定,细细的看了她一会,见她头发微乱,惨白着一张小脸,淡黄色的裙摆沾满了污泥和青苔,右脚青缎绣鞋也狼狈的绽开了线,露出一只着了月白罗袜的纤足来,隔着罗袜看不出脚踝是否受伤,不远处的地上还扔了一枝仍然开得鲜艳的紫玉兰。他的目光如同看不见的刀子一般从她头上一直刮到她脚下,初晨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又害羞,又委屈的道:“我脚崴了,还求公子找人通知一下我母亲。”

“你刚才喊谁?”那人问,两条斜飞向上的剑眉蕴藏着些许不耐烦。

“嗯?公子,我母亲是绿绮夫人,我——”

“你刚才喊谁?”他不耐烦起来,声音冷冽无比。初晨迟疑的抬起头看着他,他立在柳荫下,半明半暗间看不清神色,她直觉到了危险。

她踌躇了一下,“或许,我称呼错了?我第一次进宫,不大认得人。”

“我问你刚才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

“哦,我找喜庆公公。”初晨恍然大悟,眼里带了泪,眉间一股狠厉,恨恨的道:“那个死奴才!太子殿下让他陪我走走,我在前面看这玉兰花开得好,多站了会儿,他居然转眼间就不见了。我好不容易看见他,我才喊他,他却向见了鬼似的,居然敢不理我,转身就跑,我拉他一下,他竟把我推倒在地。回头我一定要让太子殿下治死他!你若是帮了我,我一定让太子和我母亲重重谢你的。”初晨捂住脚踝低低的哭起来,世家小姐的骄娇暴露无遗。

那人眉间闪过一丝不耐和厌恶,却仍耐着性子道:“你说这个喜庆公公是太子的人?”

初晨哭道:“我不知道!他是皇后娘娘派来传旨的人,但是太子吩咐他伺候我的。”

“你是谁?是太子的什么人?”那人扔下一片揉碎了的柳叶,神态开始轻松起来。

初晨脸羞得通红,低声道:“我叫风初晨,不是——太子的什么人。”此时,她心里方松了口气。

那人方走到她身旁,蹲下温和一笑道:“我看看脚伤的厉害么?”说着就要伸手抓她的脚踝,初晨大窘,就往裙下缩脚。那人笑着,手却如闪电一般向她脖子抓来,初晨愕然睁大了一双美目,她未想到他怎地突然就起了杀意,一时间心思百转,惊恐不已,却无从闪避,一慌神,从石头上跌了下来,狼狈不堪,却刚好躲过了那人的手。

那人惊异的挑了挑眉,又闪电般的向她袭去,眼看避无可避,那人的手却在离她半寸的地方转了方向,伸手将她发上一片樱花摘了下来,看着她茫然惊恐的眼神,伸手挑住了她的下颌,低笑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原来天下真的有这样的人,我今日可真看清了。”他近在咫尺,嘴角噙着微笑,一双美目黑得深不见底,声音低沉,身上淡淡的冷香味若有若无,初晨不由一窒,拼命挣开。当她手足并用,从地上挣起,正自暗恼时,却见冷皇后并了太子,只带了几个宫人,正立在杜鹃花从中,冷冷望着这边。

第2章 花深处(下)

看着太子强压的怒意和皇后的冷意,初晨不顾自身狼狈,忙跪下行礼。见她跪倒,那人方假装惊讶的转过身来,略略躬了躬身,道:“彦信见过母后,见过太子殿下。”

初晨早已猜到他大概是诸皇子之一,只是没有想到他会是臭名昭著的三皇子广陵王—彦信。广陵王是元后之子,幼时便有聪慧之名,才五岁就被送至海澜王朝作了五年的人质,直到元后逝后,加之兰若皇朝国力也强盛起来,瑞帝怀念元后,想起这个儿子,才将他接回。他回到兰若时年方十岁,身后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力量,嫡子的身份也被冷后所出的原庶长子彦宁代替,瑞帝虽然怜惜,但皇室中本就没有多少真情在里面,更何况父子间隔了五年的光阴,彼此生疏得很,所以更多时候都是不闻不问,像这样的皇子还不如皇帝身前受宠的奴才。

所有那些有心的,无心的,身份高贵的,低贱的,都有意无意的欺侮他。这个三皇子却是忍气吞声,一心钻研曲艺,苦练武功文采,抓住一切机会在帝后、彦宁面前曲意奉承,恰到好处的卖弄自己的才能——而且是刚好低于彦宁的才能,以孝字为先,逐渐取得了瑞帝的喜爱,冷后的不设防,彦宁也将他视为一杆压制别的皇子的枪,甚至刻意培养他的人脉。

又有谁会想到,他们母子二人竟然是亲手养成了一匹孤狼呢?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五年之后,彦信十五岁那年,以皇贵妃吴氏所出二皇子彦恕为首的一帮权贵子弟因彦信在瑞帝千秋宴上一曲洞箫大出风头而心中嫉妒,故意挑衅,辱骂元后。他们原以为彦信会如同往常一样忍气吞声的悄悄溜走,谁知彦信一反常态,当场就独自将一群权贵子弟打得落花流水,甚至当着众人的面生生折断了二皇子彦恕的手脚,挑断其经脉,至此,彦恕成了废人,从此卧床至今。

皇贵妃到瑞帝面前哭诉,也不知彦信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瑞帝居然只是罚彦信禁足一月,罚俸半年就算了事,皇贵妃当场就气得晕死过去。彦信在此事中表现出的手段之残忍,思虑之周详,都令众人至少在表面上再不敢怠慢这位三皇子。这件事过去,还有不知死活的人挑衅过或是暗害过彦信几次,都被他以迅捷的手法,残忍的方式处理得一干二净。

而后北方北岐国几次带兵来犯,因其骑兵了得,烧杀抢掠无所不及,兰若几次派出的军队都被打败,瑞帝头疼之时,他又主动请缨,大败北岐十万骑兵,坑杀五万俘虏,虽然手段残忍暴烈,但他这一举令北岐丧失了十万青壮年,使其深受打击,兰若边境也平静了下来。彦信也因此成为第一个受封为王的皇子,皇后和太子对他的嫉恨日益昭彰。就在人人都以为他会与太子一争高下的时候,他偏偏逐渐恶行昭彰起来,欺男霸女,离经叛道的事儿没有少干,广陵王府奢华无比,府中的姬妾无数。而瑞帝也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这样一个人,却是很多女子的梦中情人,就连那些贵胄之家的贵女私底下也以被他调戏为荣。摊上这么一个人,初晨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冷后慈祥的笑着,道:“信儿免礼,这是怎么回事啊?风小姐怎地如此狼狈?”却并不叫初晨起来。

初晨不敢抬头,只闷闷的道:“回娘娘的话,民女不小心崴了脚。”不等皇后答话,太子早走过来,扶起她,责怪道:“你怎会如此不小心,母后面前失了仪?”

见了太子的举动,皇后柳眉倒竖,那三皇子彦信呵呵一笑,道:“风小姐是崴了脚,本王正想帮她疗伤呢,谁知她竟然惊吓至此,倒是本王唐突了。”说着淡淡看了初晨一眼,这一眼只看得初晨胆战心惊,他彬彬有礼地向皇后和太子辞退,施施然去了。

皇后低喘了口气,怒冲冲对身旁的宫人骂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上去扶了风小姐,为她更衣梳洗?”太子松了口气,低声道:“还不谢过母后么?”初晨忙向皇后行礼致谢。却见皇后厌恶的道:“好端端的怎会跌倒?也没个人跟着?看看你的样子!哪里有半分名门闺秀的风范!”说完甩袖走了。

初晨咬了牙,一直忍着。待皇后走远,太子道:“喜庆公公呢?我不是叫你不要乱走么?”初晨含泪望了他一眼,低声道:“喜庆公公将我带到这里,他转眼就不见了,我忙着往回走,谁知从里面跑出个人来将我撞翻在地就飞快的跑了。”太子皱眉道:“谁敢这样大胆!你可看清楚了是谁?”初晨摇摇头,太子看了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低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让人带初晨到不远处的莺声亭去收拾。

初晨跟了宫女顺着一条蜿蜒的小径向着花深处走去。走到一半,宫女呀了一声,抱歉地对初晨道:“奴婢突然想起皇后娘娘交待的一件事还没做好,必须马上去做。小姐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就是莺声亭,里面有人伺候。”

又是冷后,初晨强笑道:“姐姐有事自去便可。”

那宫女笑道:“真是对不住。小姐真是体谅咱们做奴婢的难处。”言明不是她故意要和初晨过不去,便自行离去了。

看来冷后对她不是一般的讨厌啊,初晨意兴阑珊,索性在花影里随意走动起来。走了些时候,也不知绕到了哪里,只听见前面有人边说话边向她这里走来,其中一个声音,正是先前那位三皇子的。她慌忙要走时,脚步声已向着她这里来了,跑是跑不掉了。初晨可不想再碰上这位三皇子的什么腌臜事,四下里一看,除了左边几棵茂盛的大树外,竟然无处藏身。她咬咬牙,迅速向大树跑去。

花影里出来疾步如飞的彦信和一个绿衣年轻贵族女子,那女子提着裙子紧跟在彦信身后,跑得额头冒汗还不肯放弃,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彦信。彦信停住脚笑道:“左清,你跟着孤做什么?就不怕人家看见了有损你的闺誉么?我可是出名的坏人呢。”

左清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撅着一张樱桃小口,娇嗔地说:“三殿下,臣女为了你,什么都是愿意的。”

彦信冷笑:“你为了孤,半个时辰换几次衣服也是愿意的?”

初晨心想,虽然女为悦己者容,但这女子半个时辰就换几次衣服的难度确是颇高了些。

谁知左清脸色大变,嘴唇都发白了。初晨看得津津有味,看来不只是单纯的换衣服那么简单呢。

接着彦信又道:“刚才在湖边穿青衣的人是你吧?你换衣服倒挺快的。”

左清瑟缩了一下,低着头没有答话。

“若非风氏女出现,你还要窥探孤的事情到什么时候?你撞翻了风氏女,就不怕她认出你来,再告诉太子?还有你就不怕我杀你灭口?”彦信脸色是嬉笑的,初晨却捕捉到他眼睛深处暗藏的冷淡和厌烦。

左清眼里有瞬间的慌乱,随即稳住了脚,抬起头,眼神清明地看着彦信:“殿下真会跟臣女开玩笑,臣女不过是看见喜庆公公从这里仓皇而逃,又听见有人惊呼,这才过来看看。正好看见殿下和风小姐相谈甚欢,故而没有过来打扰。殿下若是要臣女忘了见过风小姐,臣女忘了就是。”说着便大胆地牵住了彦信的衣袖。

彦信一愣,玩味地看着左清牵着自己衣袖的那双纤纤玉手,不动亦不说话。左清眼皮跳了跳,正要缩回手,手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包围住。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彦信深邃的眼睛,她闭了闭眼,不露痕迹地将身子靠过去,露出腰间一条碧绿的腰带。“殿下,这条翠羽带是臣女最心爱之物,为了它,臣女可以舍弃这条命。”

彦信的大手在那条腰带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左清如遭电击,颤抖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彦信没有下一步的行动,缩回了手,笑道:“一条腰带而已,比这更好的东西也不是没有。”

左清见他缩手,失望地哑声道:“不,殿下错了。它对臣女是天下独一份。只要它的前主人愿意,臣女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你想入宫做妃子?”彦信嘻嘻一笑。看见左清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又道:“莫非我说错了?这不是皇上赏给左尚书的吗?皇上正是它的前主人呢。”

左清哽咽道:“你明明知道我一直对你……罢了,你若不放心,我,我一死明志。”说着要往山石上碰去,彦信一把拉住她:“你死在这里,人家可要说是我调戏你不成,逼死你的。这样我可怎么办?你不是害我吗?”

左清眼泪挂在睫毛上,晶莹剔透,脸涨得通红,咬着嘴唇不说话。彦信突然低下头在她睫毛上一舔,轻声说:“我知道你的心事了,定然让你如愿。”左清满脸通红,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再也不肯起来。彦信低声说了句什么,左清咬着牙在他身上乱锤一气。随即二人相拥着朝花林深处走去。

初晨看到这里,这才明白原来刚才在湖边撞翻自己的人竟然是这位娇怯怯的小姐,彦信的仰慕人啊。也不知这位小姐在湖边到底看见了什么秘密?但显然彦信不过是吓唬她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要这个小姐的命。他是有足够的把握认为这位小姐不会出卖他呢?还是另有所图?初晨自然不得而知,只是觉着,没一个好东西罢了。

正想得出神,远处传来宫人呼喊她的声音。初晨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忙顺着树干刺溜一下滑下来。正低头整理衣裙,一只手轻拍在她肩上,吓得她一个激灵,心跳得怦怦乱响,脑子里瞬间转了无数个自己为什么会从树上下来的理由。

第3章 夜阑珊

来人扣着初晨的肩膀将她拨拉过去。原来是彦信在她身后冷冷地看着她,初晨张张嘴,扯出一个微笑:“我在北地野惯了,看看这里的树和北地的有什么不同。看了之后发现果然不同。”

彦信沉着脸静静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稍纵即逝。初晨见他抿着嘴不说话,以为他还是不肯放过她,便指着他背后欢喜地道:“太子殿下?”

彦信一皱眉头,想回头又不肯信她,她却趁这功夫大声叫起来:“我在这里,我迷路了。”宫人的脚步声纷纷向着这边跑过来。她往后退了几步,急急地说:“左右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罢了,我不是故意的,也不会乱说。但如果我死了,其他人都会知道是你干的。偷香和死人可是两码子事。”

彦信冷冷瞅着她,却也没有再动手。初晨鼓起勇气,转身就跑,一直看见宫人才停下来,迎上去说:“我迷路了。”

彦信看着初晨远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暗影里出来一个身影半跪道:“主子,要不要属下……?”

他摇头,低声道:“居然敢威胁孤。”回头对着暗影里的人说:“你看孤像容易被人威胁到的人吗?”

那暗卫张嘴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半天才摇摇头。

“未来的太子妃?哼!”彦信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晚宴设在崇明台,天色渐暗,已是赴宴时分。一众人在花径上走着,并不向崇明台方向前进,初晨有些不解,问了太子,太子只是温和的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明明暗暗的花径尽头,豁然开朗,是烟波浩渺的太液池,一个青石砌成的小小码头旁停着一张精致的画舫,太子将初晨扶上画舫,初晨兴奋的笑道:“殿下,我知道了。”她走到船头,伏在栏上往前看。只见自崇明台约一里远的地方都燃了各色宫灯,或挂在花间树梢,或飘在水波之上,烟波飘渺间,远远地,一座通体晶莹的玉台在灯火辉煌中恍若人间仙境,夜色中,绚丽的樱花只是一层淡淡的哀伤的雾霭,轻轻的笼在崇明台的周围,好似人间仙境。

初晨低声感叹一番,这就是天家的风流么?她回头,太子含笑的眼眸里映出一个婉丽轻盈的小人,淡蓝色轻纱的披帛在夜风中肆意飞扬,俨然要随风飘去。太子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真美,好像是从我梦里走出来的。我求父皇将你指给我,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初晨心中一阵狂跳,她的确做到了让太子对她一见钟情。她低下头羞涩一笑,并不言语。她这模样,在太子眼中看来,已然是同意了。太子欣喜无比,只紧紧握了她的手,低声道:“以后,我会对你很好的,一定比其他人都好。”

刚刚认识一天的人,就定了终身,他说让她做他的太子妃,他以后会对她很好的,一定比其他人好,那么会好到哪一天呢?在一个储君看来,也许已经算是最重的承诺了吧?她知道太子并不只是为了她的美貌,天下貌美的女子很多,太子只不过刚好看她还顺眼,而且又应和了皇帝的心思罢了,太子这个储君的位子坐得并不是很稳,他不过是长子,而生母后来也刚好封了后。

若论身份的高贵,他其实不如那个三皇子——元后遗下的儿子,和他一样是嫡子,同样有着明珠般的光彩和过人的才干,太子需要助力。对一个女人来说,尊贵的太子妃的称号,夫君的疼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在心里怅惘的想,也许,在她无趣的人生中,当回太子妃,还是受宠的太子妃,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随着离崇明台越来越近,远处飘渺的歌声和丝竹声随风徐来,看着太子温润的笑容和宫人兴奋的笑,初晨隐约觉得一丝兴奋和微微的失落,为什么失落,她却是不知道。

上了崇明台后,初晨与太子被迎上去的贵族公子和小姐们分开。一个年纪与初晨相仿的少女毫不避讳地上前拉住了太子的衣袖。那少女嘟着一张红润的小嘴,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爱意,毫不羞涩的盯着太子看。她那样的热情,和那样纯真的表情都让她与周围带着假面具的贵族少女们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

少女感觉到初晨的目光,望着初晨嫣然一笑,初晨不由得也微微一笑。她才一笑,就听见一条声音道:“哟,风小姐虽不是在这京城长大的,但这一笑,真的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呢!难怪会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呢!”正是那左清的声音。

初晨闻声淡淡的扫视了那群面上含笑,实际上满眼不平的女人,微微一笑,对着她们施了一礼,轻笑道:“姐姐谬赞。初晨从小在乡下长大,先前见了姐姐们的风姿,心中羡慕不已,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和姐姐们见礼,正好以后可以向姐姐们讨教,还请各位姐姐多多包涵。”

她话才一说完,就见几双玉手热情的伸到了面前,一时娇声燕语,围绕着她说个不停。那绿衣的左清过来握了她的手,脆声道:“风姐姐,你是不知道,你一出现,姐妹们都眼前一亮,你这样的人才原也配得上太子妃这个位子的。”

初晨垂了眼,低声道:“姐姐说笑了,小妹才从乡下来,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承蒙皇上见怜,才让太子殿下指点着看了一会子景致而已,还请姐姐再不要和小妹开这样的玩笑,若是让人听了去,还以为小妹是那等轻狂的人呢。”这些贵小姐们,当真把她当做乡下来的土包子打整么?

左清听了,倒笑不笑的盯着初晨看了几眼,慢悠悠的道:“好!你倒是个稳重的,不过你这样的性子,将来恐怕是要吃了亏才知道的。”说着有意无意的瞟了太子身边的少女一眼。只见那少女早娇俏的甩着太子的手,不知在嘟嚷些什么,太子也是一脸的宠溺和微笑。她冷笑道:“哼!曾太傅一辈子为人师表,教出的女儿那般轻狂样!仗着自己和太子青梅竹马,真以为自己就是太子妃了!”

旁边一个眉眼淡淡的女子握住手绢低咳了一声,左清恍觉失言,偷眼一看初晨,却见她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好奇的盯着她腰间道:“左姐姐,你的这条腰带是什么材质的呀?我怎么没见过呢?”

提起她腰间的这条腰带,左清兴趣高涨起来,笑道:“这腰带呀,整个天瑞皇朝恐怕不会超过三条,除了宫里,外面原只有我这一条的。”看着众人期待的眼光,她偏顿住了不说了。几个小姐见状,不约而同地冷哼了一声,她却不以为意,径自笑着。

初晨暗自好笑,极配合地催了她一下。左清熬足了架子,方炫耀似地道:“这东西是三殿下从海澜带回来的。叫翠羽带,据说是鲛人采了海底的碧玉藻精华织就的,极为难得。因我爹爹年前立了大功,皇上赏的。你看,它通体翠绿晶莹,软硬适中,似玉非玉,似丝非丝,冬日生暖,夏日凉沁,尤其适合女子佩戴。若是冷天,可暖腹生温,若是天热,却可保你冰肌玉骨,不生体汗,你摸摸,是好东西吧?”她边说边得意地瞅着初晨,看得初晨莫名其妙。

那眉眼淡淡的女子适时解释说:“清儿的父亲是兵部左尚书。”

初晨看了她一眼,左清笑道:“这是我表姐,吏部尚书的千金叶柠。”初晨笑着跟她问好,暗自揣摩着这两姐妹在她面前表露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意思?左清是在有意无意地炫耀她和彦信的关系,但是这和自己有关系吗?

一条娇脆傲慢的声音插进来道:“风小姐这样的好样貌,只怕是荆钗布服也掩盖不了的,不像有些人,就是穿上再名贵的服饰,也只是只见服饰不见人的。”左清听了,气得说不出话来。发言的这个少女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穿一身华贵的紫色宫裙,人长得极美,一副唯我独尊的傲慢样子,她身边簇拥着几个服饰华丽的少女,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初晨彬彬有礼的向她施了一礼,笑道:“不知这位美丽的姐姐怎么称呼?”

紫衣少女也不还礼,道:“你倒是个知礼的。”旁边一个少女忙着说:“这是长公主家的紫苑郡主。”长公主在朝中的地位甚高,紫苑郡主的跋扈亦是出名的。

这样的人不是初晨惹得起的,她正要告退,紫苑郡主却不打算放过她,一把拉住她,指着左清和叶柠道:“这两姐妹是太子妃和广陵王妃的热门人选,你看她二人可合适?”

此话极是不怀好意,初晨若是说合适就是妄自揣测上意,也等于说自己不如人家;若是说不合适,马上就要得罪一大票人。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初晨,只等她回答。

初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是在警告她不要和她们争。在别人眼中,一个没落世家的小姐如何能和当朝大员的千金比?何况这两家还是抱成团的。可是,这不是由她说了算,也不是这两表姐妹说了算,就连皇后说了也不算。初晨轻轻一笑:“皇上和皇后娘娘心中自有定夺。我是蠢人,什么都不懂的。”宁愿被人笑她蠢也不能落把柄在别人手里。

紫苑郡主闻言鄙夷地瞪着她,初晨越发做出老实怕事的样子来。旁边一个少女道:“郡主!何必对牛弹琴呢!走了!”紫苑郡主道:“乡下来的丫头,真是笨的可以!”不耐烦多理初晨,带着她的追随者扬长而去。

叶柠望着初晨,神情莫测。初晨转过身望着她和左清甜甜一笑,心里盘算着:“也不知守在太子身边的少女是谁?”

忽听钟鼓齐鸣,龙舟来了,众人皆三呼万岁迎驾。只见金碧辉煌的龙舟靠了岸,瑞帝精神焕发的携着皇后,皇后携着初晨的母亲绿绮夫人,三人笑吟吟的走下船来。到了初晨面前,皇后居然亲手将她扶起,一时众人脸色各异,初晨觉得无数双嫉恨的眼睛似乎要将她烧出几个洞来。

只有初晨才知道,皇后扶起她的那双手,是那样的冷,是那样的僵硬,皇后笑成月牙的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讽刺和杀意。瑞帝看向她的眼里是细细的琢磨和若有所思,而母亲却是笑得那样的灿然明丽,那一刻,她只觉得彻骨的寒意,她好比砧板上的鱼,厨子在细细地打量着她,看看她适合做一道什么样的菜?能卖个什么样的价钱?而她,明知对方不怀好意,却只有无力的蹦跶,只等着那一刀切下来。

第4章 斗芳菲

绿绮夫人很快上来用眼神询问她,她眨了一下眼睛,表示一切都很顺利。晚宴开了,艳丽的舞姬在席前卖力的舞,香风弥漫,月色迷离。

一声清越的箫声从湖上传来,很快盖过了崇明台上的喧嚣,众人都静了下来,特别是那些少女都露出了一副惊喜的样子,眼巴巴的看着太液池。那箫声在成功的引得众人注意后,立时低了下来,如情人细语,风吹荷叶,低低切切,令人心如春水;又如秋夜细雨,雨打朱窗,孤灯夜影,让人无端生出无数的惆怅来,箫声呜呜咽咽,引得众人一片嗟叹,初晨一时呆住了,她想起了她小时候为母亲所不喜,夜夜孤灯只影,独自在房中支起耳朵偷听弟弟和母亲嬉闹传来的笑声暗自垂泪的日子。经过几多凄风苦雨,乌云慢慢散去,那箫声慢慢激昂起来,仿佛千军万马呼啸而至,无数豪情壮志尽在其中。

初晨望着太液池中,那叶穿破月影星辉而来的轻舟和舟上卓然傲立的那个人,一身银白色宽袍被夜风吹得如烟一般飞扬,他在月光下显得是那样的落寞和孤寂,却又豪气万千,仿佛这繁花似锦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他只是一个仗剑持箫从云端飘落人间,只为自己的喜欢和豪情飘游世间的仙人。那一刻,初晨的心被狠狠地撞击了,绿绮夫人在她身旁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有听见。

待那叶扁舟驶近,重重灯影下,初晨倒吸了一口寒气,那个人,居然是三皇子彦信!初晨在心底低低的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样貌和如此妙的箫声。

一曲终了,彦信在船头轻轻一点,飘逸地登上了崇明台,众人方醒过来,瑞帝呵呵大笑,望着跪倒在他面前的彦信,笑骂道:“你这小子,偏爱故弄玄虚!朕还以为真是什么世外高人,谁知竟是你这臭小子!”言语中不乏亲昵爱意。谁都知道瑞帝喜好器乐,并且是鉴赏和谱曲的高手,三皇子彦信是他十多个皇子中天赋最高的,彦信此举无疑得到了瑞帝极大的欢心。

彦信笑盈盈的对瑞帝叩了三个头,笑道:“儿臣若不是如此,又怎会得父皇笑颜呢?父皇应赏孩儿一杯才是!”瑞帝笑着亲手斟满一金杯酒,递与他,又道:“你还要什么?”那一刻,初晨清清楚楚的从太子和皇后的眼中看到了嫉恨。

彦信笑道:“父皇觉得儿臣这首曲子吹得如何?可有长进?”不待瑞帝回答,他又说是他新近谱了一首曲子,可惜一直苦于没有一个琴艺高超的人和他合奏一曲。

初晨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绿绮夫人为何会说皇后马上就会求她了。原来自家母亲打的是这个主意,把女儿像一块肉一样地扔在两条狗之间,任他们去撕抢,她好从中渔利。

瑞帝眼光一闪:“若是往时,朕还要被你这小子难倒一回,不过今日,却不是什么难事。”他笑盈盈的回头看着初晨母女俩,道:“初晨是学过琴的吧?就由你二人合奏一曲如何?”

初晨洗手焚香坐定,抬眼看着彦信,只见彦信嘴角含着微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也不说要奏什么乐曲。初晨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一脸的嘲讽与轻视,心里顿时起了警惕之意,生怕他会奏她所不知道的乐曲,故意出她的丑。彦信起了调,初晨一听,紧绷的心弦一下松了下来,彦信奏的不过是一首最普通不过的长相思。说它简单,只要是掌握了基本技巧的人都能奏,但最难之处也在此,要奏好它也极是不易,必须把握住其中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