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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功力全失了。”初晨淡笑,“只不过,我向来都有多种准备。”她表面上看去是胸有成竹,实际上心里却是万分焦急。她这些末流手段,对付一般的小角色还可以,但对付萧竹衣这样的一流高手,时间一长,却是万万行不通的。她偷偷的瞟了一眼周围的树林,树林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萧竹衣突然一声轻笑,初晨感觉有些不妙。果然萧竹衣道:“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初晨心中暗惊,表面上却不为所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安排来截你的人不会来了。”萧竹衣狭长的眼睛闪过一丝恶作剧的光芒,“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么?”看着初晨微张的嘴唇和有些黯然的目光,他得意的道:“就是为了让你死心。”

“说起来,今晚我之所以会如此顺利的成功,全是仰仗你的功劳。你明知是太子约你,却答应赴约,利用润雨对彦信倾慕之心,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彦信。又特意做了这个迥异平时的打扮,再加上丫头春意语焉不详的表述,让太子以为你倾心于他,因此放松了警惕,你算好时间,让彦信刚好看见了那一幕。”

“果然彦信没有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狠狠的敲诈了太子一笔,这兄弟俩原本就敌对的关系因你而更加势同水火。按你的想法,只要是男人,都受不了红杏出墙的妻子,如果彦信因此退婚,那更好,但若是彦信不肯,你也不怕。你在这林中埋伏了人,只等彦信和你到此后,便当着彦信的面将你掳走。若是你被掳走,哪怕就是几天,都由不得彦信不肯,皇室无论如何不会再要一个声名受损的女子做儿媳。这样一来,你便可以最小的代价顺利脱身,是不是?”萧竹衣娓娓道来,仿佛他从始至终都亲眼目睹一般,虽然不是很全面,但最主要的地方已被他抓住。

初晨自然是不会承认的,“真是精彩!这些是公子亲眼看见的?”

萧竹衣摇头。

“那便是你一个人的臆想,做不得数。”初晨环顾四周,“你说我请了人在这里埋伏着,那么此时人到哪里去了?”

萧竹衣道:“你请的这个人我不敢惹,他是自行离开的。”

初晨听了他的话倒有几分错愕,那个人一诺千金,不是一个可以随便说动的人,却不知萧竹衣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他。萧竹衣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呵呵笑道:“说动他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不过又捡了个现成便宜而已。看来强中自有强中手,你的身后还隐藏着一个高手呢。”

看着萧竹衣妖媚的笑容,初晨心中一阵惊惧,萧竹衣利用了她们所有人的布局,完成了他自己的布局。这个人,深不可测,断然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士,他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不是萧竹衣,又是谁说动了那个人呢?看着初晨冥思苦想的样子,萧竹衣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那人已走了,你便死心,跟我走罢!”

初晨后退一步:“他走他的,你走你的,与我有何干系!”

萧竹衣也不生气,好声好气的道:“你看见了,如果今夜没有我,你根本走不了。以你现在的情况,只怕连这山都下不去。这锦绣堆,千重锦,并不是你最好的归处,况且你花了这许多的心思,做了这么多的事,不就是想要离开这里么?既如此,你便跟我走,又会如何?”

初晨淡淡一笑:“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日日夜夜都想离开,可那是刚才以前的事情了。”

“你什么意思?”萧竹衣和煦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我现在改主意了。”初晨笑着,转身往林子里走去。她是想离开没错,但是那要在能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这样不明不白的跟着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走,她是疯子才怪!

萧竹衣脸色如冰雪一般冷冽,绿色的身影鬼魅一般向初晨掠去。眼看自己手就要触到那榴红色的衣裙,萧竹衣狭长的眼里生出一丝笑意。

一阵山风吹过,他眼里的笑意还来不及绽放就化作了纷飞的怒火,他止步停在离初晨不到两步远的地方,神色痛苦,脸色酡红,不敢置信的指着她:“你对我做了什么?”话音未落便“咚”的一声跌倒在地。

初晨走过去,狠狠踢了他几脚:“这几脚是报答你掳我之仇的。”

萧竹衣挣扎着看向她,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错,导致功亏一篑。

初晨知他所想,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榴红色的衣裙在如水的月华下散发出妖异的美,“我说过我向来都有多种准备的。要怪就怪你要多此一举,非要在这里停下来。看见了没有?这裙子很漂亮吧?因为它是用月茵萝的花汁染成的,这种花生在贫瘠的盐碱地上,只在有月亮的夜晚绽放,美艳无双,但鲜有人知道,它是靠什么成就这美丽的。”

“这种花在月光下会散发出醉人的味道,只要是靠近她的飞虫,都会被她的味道所吸引,然后慢慢醉死在她的花瓣中,成为她的肥料。你中的,就是月茵萝的月下醉。”初晨慢悠悠的道,她的脸色玉白,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榴红的衣裙上,犹如刚从森林中走出的妖精。

萧竹衣仿佛头一次看见她,他狠狠的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记忆深处一般:“你会杀我吗?如果不想要我死,麻烦将我拖进这林子里藏好。”以他现在的情形,随便遇到一个人都可以置他于死地。

初晨歪着头想了想:“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你死。唉——你就这么放心么?”她看向已经昏迷过去的萧竹衣嘴边那一丝古怪的笑意,轻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向密林深处走去。她没有将萧竹衣拖进林子,任由他自身自灭。一来太费力,二来她虽然不想要萧竹衣死,但也没到要帮他的地步,既然出来混,就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月华如水,夜风如刀。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和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混杂在一起,树林中漆黑一片,偶尔才露出斑斑驳驳,一星半点的月光。密林深处有不知名的野兽传来怪异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初晨独自走在密林深处,没有丝毫害怕畏惧的样子。

她不紧不慢的走着,一直走到一片更黑更密的森林外,方住了脚步,冷冷的问:“你为什么食言?”

密林深处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不知道是那个人。”声音嘶哑难听,宛然是个男子的声音。

“是那个人又怎样?我又没有要你杀人,只是这样一件小事而已,你不是一向自诩一诺千金的么?怎么我第一次求你办事,你就食言而肥?”初晨气急败坏。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日后自然会以其他方式补偿。”

“哼!日后?日后只怕是来帮我收尸的吧?”初晨冷哼,神情却是带了一丝悲伤。她千算万算,始终人算不如天算,功亏一篑,难道真的是命么?

那人似乎感到了她的悲伤,安慰道:“你不要这样想。有时候,看人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是谁让你走的?”初晨谢绝他的安慰。

长久的沉默,显然他不想说。

初晨冷笑:“你不想说?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谁。是她对不对?你不是已忘了她吗?怎么这回就这样听她的话?”

那人淡淡的道:“你的苦楚我知道,但这事已经这样了,你就想开些。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谁又能说清楚这事对你一定是有害处的呢?”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的苦楚。”这桩婚姻对她来说只是祸,不是福。进了那个牢笼,她还有何福气可言?初晨幽幽的叹了口气,看了看远处的素女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荒郊野外,深更半夜的,你不害怕么?”

“不怕。”初晨下意识的回答后突然顿住身子,警觉的望向前方。

“你要去哪里?”小路尽头,立着全身散发着浓浓杀意的玄衣男子。

第30章 凉初透(上)

彦信沉默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狰狞,他默不作声的用袍角小心的擦拭着一柄黝黑的短刃,短刃幽幽的吸噬着周围的光亮,散发着令人心颤的寒意。“噬光!”初晨的脸色有些古怪。听见她的低呼,彦信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默不作声的继续擦拭手中的短刃,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彦信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黑色短刃居然是传说中的大凶之刃——噬光!初晨的瞳孔缩了一下,噬光,顾名思义,连光也要吞噬,更何况是人命和鲜血!想不到,这般大凶之物居然在彦信手中。她脑海中浮现出有人告诉她的,关于噬光的一句话——只有本性特别凶悍,意志特别坚韧之人才能镇压住这大凶之刃。看着沉默不语,一直默默擦拭噬光的彦信,初晨有些不安,她直觉的感受到了彦信隐藏的滔天怒火,她从不曾见过发怒的彦信,但以他的名声来看,此人必然是狂暴无比的。

或许是因为受了噬光的影响,初晨有些慌乱,她吞吞口水:“你逃出来了?这可不关我的事。你不能赖我。”殊不知她这样一说倒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彦信不答,看都不看她一眼。他不言,她也就不语,两人一直僵立着。初晨微叹了口气,站得太久,她得活动活动才行。

她刚迈出一步,一股冷风夹杂着凌厉的寒意迅速的向她的脚砍去,吓得她迅速后退,踩着了裙摆,险些跌倒在地。“你做什么?!疯了吗?”初晨大怒,彦信居然真的用噬光来砍她!她低头一看,前一秒她站立的地方已经被噬光砍了很深一个巴掌大小的坑,她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如果闪躲不及,她一只脚不是下来了么?

“你再动,我就砍了你的脚!”彦信懒洋洋的收起手中的噬光,仿佛他刚才不过是伸了个懒腰一般,但他语气中透出森森寒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初晨心头的怒火“呼”地窜起来,她偏要动动,看他要怎样?她冷笑着迈出一步,又迈出一步,彦信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的向初晨迈出的那只脚砍下去。他真的疯了!初晨忙不迭的收回脚,愤怒的顿足大叫:“疯子!疯子!”她不敢把彦信怎么样,只能狠狠地踢了一块石头一脚,疼得她冷汗直冒,又顾着面子,拼命忍着,紧咬着牙,只怕一不小心就会叫出声来。

“你要去哪里?”彦信的声音有些嘶哑。

初晨垂下眼眸掩盖住眼里的厌恶和不耐,侧开如雪的脸庞不发一言,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今夜真是惊心动魄,我差点死掉。原本我贴身带着信号焰火。”彦信细细的看着初晨的每一个表情。

“那你为什么不放?”看上去初晨很是怪他不放焰火,从而惹来了这么多麻烦。

“因为焰火莫名其妙的不见了,那两个女人用金缕衣来网住我,又给我下了游丝香,但不知为什么那闻名天下的毒对我却不起任何作用。你说奇怪不奇怪?”如果他不是见识过这个女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超强表演能力,他大概会真的相信她毫不知情。

初晨哼了一声,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

“我思来想去,想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游丝香遇到了和它一样毒的东西,正好被以毒攻毒化解了。这样正好救了我。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彦信的眼里闪烁着不明所以的光亮。

“我不懂这个,不过你的运气真好。”初晨勉强绽放出一个微笑。她都有些嫉妒这厮了,为什么这样的好事就轮不上她呢?同样是毒,怎么到了她身上就是毒上加毒,无药可解,而到了这厮身上,月茵萝的毒就刚好可以解掉游丝香的毒。这么巧的事情也让他遇上了,这厮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我一解决了那两个人就忙着来找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没事吧?是怎么逃出来的?萧竹衣呢?”彦信貌似关心的望着她,眼神锋利得如同刀锋。

初晨直视着彦信的目光镇定的答道:“我还好。他掳着我一直往山下跑,但在半路上,不知怎么,他突然就晕倒了。我忙着逃了出来,他现在大概还在那里吧,要不要去找?”彦信怀疑也没用,萧竹衣根本不是她的人,死活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他就是当着她的面把萧竹衣碎尸万段,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被人救走了。”彦信冷冷的望着她,收起噬光,大步走到她身边,他身上浓浓的血腥味直往初晨的鼻子里钻,她皱皱眉,偷偷往旁边迈出一步,小心翼翼的隔开和他的距离,捂住鼻子:“你又杀了多少人?”

彦信不答,垂着头握住了她的肩头:“今夜的怪事可真多,不过,我们的运气都很好。对了,刚才你要去哪里?”

他想干什么?初晨对彦信挤出一个惨兮兮的笑:“我正要去找你,但是迷了路。”

彦信猛地抬头死死的盯着初晨,幽黑的眼里,怒意如惊涛骇浪一般狂涌而出,他全身僵硬的握紧了她的肩头,狂暴的力量几乎要捏碎她的肩骨。初晨惊恐地后退,“嘶啦!”她肩头的外袍竟被他撕下一片来,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里衣。初晨喉头有些发紧,她瑟缩了一下,强忍着肩头传来的剧痛,讨好的笑:“我们回家去吧?我走了很久,累极了。”

彦信定定的望着她,眼里高涨的怒火突然如潮水一般悄然退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最终,彦信低声说了句:“走吧。”转身就往山下走去。

初晨诧异的瞪大了眼睛,没有想到他这样就轻易的放过了她。

初晨坐在马车上,偷偷瞅着旁边那个身上散发出寒意的男子。从山上下来,无论她怎样试探,彦信都再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但是这样的彦信反而让她无端的害怕。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会怎样报复她?

马车到了风府门口停下,祝年安好脚凳,初晨看向彦信。彦信垂着眼道:“你去。”初晨掀开车帘,正要下去,彦信忽沉声道:“你记着,这是最后一次。我把你从万春湖上弄回来,可不是让你来害我的。”初晨的身子顿了顿,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暂时不会再追究她了?

看着初晨单薄的背影在朦胧的灯光下走进那扇漆黑的大门,慢慢消失在黑暗中,很快就看不见,祝年回头想喊车夫回广陵王府,却见彦信端坐车中,一动不动,低垂的眸子里暗色浓浓,不知在想些什么。祝年垂手立在车前,心里七上八下,彦信很不高兴,他早就感到了,但是主子不发话,他也不敢喊车夫走。

“祝年,你跟了去,就跟风夫人说是孤让你送风小姐回来的,风小姐无恙,请她不必担心,只请她这段时间多多关注,大婚那日给孤一个活蹦乱跳的新娘。再跟她说,孤那里有一批今年新进贡的衣料,过几日便送来给未来王妃做衣裳,让她把衣服做得好些,不要丢了广陵王府的脸。”彦信低声道。祝年“嗳”了一声,忙跟着去了。

天已近四更,风府仍然灯火通明。初晨腿脚有些僵硬的踏进大门,就见阿怜立在影壁下道:“夫人在大堂等姑娘。”初晨叹了口气,心知今晚这场风暴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的,只得跟在阿怜的身后向大堂走去。

远远地就看见春意头发散乱的跪在离大堂十几丈远的碎石地上,听见脚步声,春意期待的抬起头来,眼里绽放出惊喜,“姑娘,你回来了?”

春意的脸上青紫交加,肿的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想来是受了责罚。初晨心疼地望着她点点头,疾步走进灯火通明的房间。

绿绮夫人粉面含霜,一双美目充满煞气,先恶狠狠的盯了初晨一眼,再笑眯眯的和祝年打了招呼。祝年礼数周到的将彦信的话传到后便告辞,绿绮夫人也不多留,让阿怜送他出去。祝年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哐当”的一声脆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摔碎了,接着又是“啪”一声脆响,仿佛是手掌打在脸上的声音。他看了阿怜一眼,阿怜讪笑:“呀,这猫儿真是顽皮,大约又打碎东西了。”

祝年疾步走到风府外的转角处,彦信的马车前,打了个千道:“爷,奴才回来了。”车里传出彦信有些疲倦的声音:“怎样了?”祝年犹豫了一下,道:“一切都还好。只是小的走时听见猫打碎了东西,绿绮夫人打了猫一巴掌。”

彦信沉默了一会,低声道:“走吧。”

祝年暗想,这绿绮夫人,挺美挺高贵的一个夫人,谁知道竟然脾气会这样暴躁,狠辣呢?这新王妃要是也这样暴虐的脾气,将来他们这些下人的日子可不太好过。

第31章 凉初透(下)

初晨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帐顶。春意红肿着脸,端着一碗燕窝粥,好声好气的道:“姑娘,吃一点吧?你已经两天不吃不喝了,这样可不行啊。”如此喊了好几遍,初晨仍然没有一点反应。春意叹口气,只得坐下来守在床边。她犯了大错,原本是要被废了再撵出去的,但是因为姑娘不吃不喝,绿绮夫人软硬兼施都没了办法,只好让她回来。

春意想起那晚上的情形还心有余悸。祝年刚走,绿绮夫人就摔碎了大堂里的粉彩花瓶,又打了初晨的耳光,厉声骂初晨道:“你干的好事!你要死便去死,死干净些,不要拉着一家人为你陪葬!”听这话大概是夫人已经知道了姑娘要逃走的事情,但是夫人是怎么知道的呢?姑娘做这事的时候万分小心,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接着阿怜回来就关了大堂的门,也没人管她这个跪在门外的丫头,想来是夫人气糊涂了,居然忘了清场。她想到初晨必然受罚,心里担心,见四下无人,便偷偷的靠近了些,虽然看不见,但她从小耳力异于常人,大堂中发生的事情都听得一清二楚。

初晨先时还争辩两句,说是自己都是听母亲的安排,难道还错了吗?后来绿绮夫人越骂越凶,初晨就不吭气了。但从绿绮夫人越来越愤怒的声音听来,似乎是初晨的表情更加的激怒了她。阿怜怎样劝初晨认错,初晨都不肯低头。绿绮夫人生气之下,动用了家法,用藤条打了初晨一顿。因为初晨就要出嫁,怕留下疤痕,也不敢用多大的力度,但是春意知道以初晨那样骄傲的性子,这几下恐怕比要了她的命还要来得厉害些。

等到初晨终于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是吓死人:“我知道在你眼中,我从小都是累赘,之所以留着我,不过是为了养大好为家族换一点利益而已。尽管我早就知道在你心中我什么都不是,甚至还比不上弟弟们的一根脚趾头,但我还是尽力去做好你要我做的事情,讨你的欢心。”

“小时候,你从来不让我和你们一起吃饭,说是怕我将病气过给弟弟们。每天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里用饭的时候,听见你们边笑边吃饭的声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有天我很久没有看见你们了,心里很想念,想要去找你们,奶妈却不让我去,说是你很忙,会生气的。”

“我就趁着奶妈睡着了,偷偷跑去看你们,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初阳哭着说要找你,奶妈说他做了噩梦,你很快就跑来了,一进去就把初阳抱在怀里细声安慰,我一直站在旁边看,你却始终都没有看过我一眼。后来我做了噩梦,也很想要你抱,很久之后你才抱着初阳来,指着我对初阳说:‘初阳,看见没有,不要像她这样没出息。’我自己安慰自己说,你只是太忙,是怪我没用,身体太差。总有一天,我会用自己的成功告诉你我不是废物。我以为,我那样做了,你就会喜欢我的。”

“可是无论我多么努力,多么的乖,你始终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我便故意跟你作对,为的是你那样就会骂我,会跟我多说几句话。你知不知道你骂我的时候,我心里有多么开心?我会觉得你心里其实不是没有我的,你真的只是太忙。可是那天,你居然把我放到雪地上去送死,我活着回来的时候,心里恨透了你们所有的人,心里想,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直到有一天,爷爷要见我,对我说了很多话,他跟我说其实你是恨铁不成钢,是为了我好,我相信了他的话,我知道了家族责任,也知道我应该承担的义务。我不再怪你狠心,我开始好好的跟着老师学习,认真的跟你学琴,随着我长大,你终于对我和蔼起来,我以为我在你的心里始终是有一席之地的,你真的是恨铁不成钢。”

“谁知道,我错了!原来你是真的不爱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一直想不明白。尽管这样,我还是尽量做好你要我做的事情,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生养之恩。我做了这么多,难道你还嫌不够?”初晨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春意听着却觉得喘不过气来。从小陪在初晨身边,目睹了初晨成长的点点滴滴,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初晨的痛苦和悲哀。

“呯”又是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绿绮夫人气得发抖的道:“你这是要和我算账吗?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从小锦衣玉食,丫鬟成群,为了让你学艺,我连你的师父和师兄都拿来当主子养着。你花了我多少钱?现在又可以做王妃,你看看你周围的女子有几个有你这样风光的?你还要什么?你还要什么?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好好的活着,过点舒心的日子。谁稀罕那劳什子王妃,谁去当。我已经死过几回,足够还了风家生养我的情分了。”初晨罕有的大声。

阿怜着急的低声劝道:“姑娘,快不要说这些伤人的话了,夫人对你一向是最好的,快给夫人道个歉吧?”

初晨叹了口气,道:“嬷嬷,你不要帮她说话,事情是怎样的,你我心里都明白。如果我没有看见那个人,我还会相信你们的话。可是我一旦发现原来还有人跟我同人不同命,你叫我情何以堪?”她的话一出口,就听见绿绮夫人暴怒的喝了一声:“孽障!你是要我死吗?还不闭嘴!”接着“咚”的一声响,好像是人体倒地的声音,房中沉寂了片刻后,阿怜抱着已经晕了过去的初晨跑了出去。

春意早跑回自己原来跪的地方老老实实的跪着,过了一会,绿绮夫人走出来,停在她的面前道:“你刚才去哪里了?”春意被吓得心都险些停止跳动,还好她反应快,她害怕的道:“回夫人的话,奴婢一直在这里跪着。”绿绮夫人冷笑道:“好大胆的丫头!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一直在这里跪着,刚才在门外的那人是谁?”

春意吓得哭了起来,无辜的道:“夫人!奴婢不知道。奴婢是待罪之身,没有被夫人打死已经是格外开恩,又怎敢跑来跑去?还请夫人明鉴。”绿绮夫人沉吟着冷冷的盯着她,春意大气也不敢出的只是流泪。

半晌,绿绮夫人方道:“你一直在这里跪着,可曾看见什么人在这外面经过?”春意迟疑片刻,道:“奴婢未曾看见。”绿绮夫人死死盯着她看,慢慢的道:“你真的没有看见?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可想好了。”春意害怕的摇头。

绿绮夫人突然道:“刚才你家姑娘居然用粉彩花瓶来砸我,你可知道?”春意正要说姑娘没有,突然明白过来,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大惊失色的望着绿绮夫人,拼命磕头:“夫人息怒,想是姑娘今日遇到的事情太多,迷失了心智,才会做下这等事情。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应该跟着姑娘,不该自己回来的,夫人要罚就罚奴婢吧?还请夫人饶了姑娘。”

绿绮夫人只是不说话,冷冷的望着她,春意知她起了杀心,暗想吾命休矣,正在绝望的时候,阿怜来了,对着绿绮夫人摇了摇头,大概是说她试过了,在大堂里听不见这里的谈话,绿绮夫人方命人将她关在柴房里去。后来因初晨不吃不喝,方又把她给放了出来。

春意望着初晨的样子,联想起一年多前初晨偷偷跟着绿绮夫人到京郊庄子里回来以后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充满了疑问,也不知姑娘那天晚上到底见着了什么。她正在呆想的时候,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轻轻的停在了门口,春意忙拾起碗,劝道:“姑娘,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也不能拿花瓶去砸夫人啊?夫人是你的母亲,你这样做是大逆不道啊!你好歹吃一点吧?你不吃不喝,叫夫人怎么办?叫奴婢们又怎么办?”初晨突然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她还是那样?”绿绮夫人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春意忙站起身毕恭毕敬的给绿绮夫人行了礼,再看床上,初晨又恢复了眼神空洞的样子。

“退下吧。”绿绮夫人看着初晨,淡淡的吩咐周围的丫头们。

绿绮夫人走到初晨床前,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突然叹了口气道:“你已心魔入障,我不会跟你解释什么,因为说了你也不会听。但是我要告诉你,我苦苦谋划了二十年,绝不容许被你破坏掉。你便是要死,也要死在广陵王府。如果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件事情我不会再追究。你自己想,是要自己吃呢,还是要我来请你吃?”

绿绮夫人见初晨仍然面无表情的样子,一股邪火从心头霍地生起,上前一步将初晨一把提起靠在床头,一手捏住初晨的鼻子,一手抬起那碗已经冷了的燕窝,就往初晨嘴里强灌。初晨脸憋得青紫,咬紧了牙关,瓷碗磕在嘴唇上,牙龈上,磕出斑斑的血迹,她仿佛没有痛觉,就是不肯张口。

第32章 秋声慢(上)

门被人猛地推开,阿怜进来抢走碗,“你做什么?你会要了她的命的。”阿怜不敢相信的望着这对都疯了的母女。绿绮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将怒火压下,她立起身,铁青着脸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阳光穿过已经变黄,日益稀疏的梧桐树洒进屋来,在青砖铺成的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初晨白的几乎透明的脸上是死一般的沉寂。阿怜坐在床前看着她,叹气道:“你不要怪她,她也是个可怜人。”

“我知道那件事情在你心里是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但是事情已经造成,你现在这样做又有什么用?我知道你委屈,但又有谁知道夫人的委屈?天底下谁不爱自己的孩子?她却不能,你一生下,命运就已注定。夫人不同于其他女子,她逼着自己不爱你,逼着自己不多看你一眼,为的就是将来的时候不难过。我知道你委屈,你悲愤,为什么能够快快乐乐生活在京郊庄园的那个人不是你,而是别人。但是你要想想,牺牲你一人,为的就是风家上上下下以后再也不受这样的委屈。”

初晨不动,阿怜道:“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想一死了之?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死法是世间最窝囊的。如果你真的想死,这样也不错,省的害得更多的人与你陪葬。”

阿怜起身要走,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抽噎,见初晨伏在枕上满脸是泪,低声道:“怎么活着这么难啊!”便知她心结已经打开。

春意在门外轻声道:“嬷嬷,我重新熬了燕窝粥。”

“拿进来吧。”阿怜亲手喂初晨喝下那碗粥,看她睡着后方去了。

“她吃了?”绿绮夫人靠在窗前,看着满园开得五彩缤纷的菊花,神情冷肃。

“吃了,现在睡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哼,不省心的丫头。你知道今日那广陵王府派人送衣料来时跟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你这样生气?”

绿绮夫人脸上闪过一丝狰狞,“那狗奴才居然跟我说,让我把新王妃的衣服做的好看些,不要丢了广陵王府的脸!又说他家王爷的脾气不好,听说新王妃身体不好,要我们尽量顺着新王妃的意,到大婚那日交给他们一个活蹦乱跳,高高兴兴的王妃。要是新王妃出了什么差池,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若不是我还有大事未做,我当场就打杀了那个狗奴才!看那只狼崽子又能怎样?”

阿怜叹了口气柔声道:“你这脾气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这般好强,你又何必和他一个小辈计较?说起来,晨儿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你也做的有些过分了。不要始终对她那样强硬冷淡,人寒了心就不好了。”看见绿绮夫人脸色不好,她又道:“你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难道非要等到将来和着外人一条心来气你,你才高兴?去和她好好说说,她还是很重感情的。以后她若是肯帮着娘家,你也不必这般辛苦。”

绿绮夫人冷笑:“我已经做了,还和她说什么?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只怕是越说她越恨我不公平。她若是记着娘家,不管我怎样做,她都不会看着她父亲和弟弟过苦日子的。她若是心里记恨我们,我现在去做什么都是晚了的。只是,我要问你的是,她怎么会知道那件事情的?”绿绮夫人看向阿怜的眼里竟然有些凌厉。

阿怜一愣,随即有些凄凉的道:“你终究是怀疑我了。也罢,随你信不信吧。去年三月底的时候,有天晚上你去京郊庄子的时候,被她看见了。”

绿绮夫人怒道:“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阿怜垂下眼睛:“她迟早会知道的。就算是我们这里瞒得好,又瞒得住有心人吗?这事迟早都要翻出来的。况且,她掩藏得太好,我也是在去万春湖的路上才知道的。后来因为以为她可能活不下来,觉得告诉你也没什么意思,就没有提了。你如果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绿绮夫人目光炯炯的望着她,最终道:“我信你,如果不是你调走了晨儿埋伏下的人,又偷偷帮了广陵王,只怕早已出了大事,风氏也已灰飞烟灭了。晨儿她虽然聪慧,始终太嫩,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阿怜悲哀的道:“你连我也不信了吗?”

绿绮夫人沉默了一会,道:“我只是想,你这样好的身手,这样聪慧的人,要你陪在我身边做一个嬷嬷,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你知道我一向不在乎这些。”

“我打算让你陪着晨儿一起嫁过去。今后你要多费心了。我养的女儿,即便是不能成为风家的助力,但也不能成为拖累甚至是祸害,你明白吧?”

阿怜吃了一惊,急速抬眼看着绿绮夫人,绿绮夫人笑得优雅迷人,继续问:“你可明白?”

天瑞十七年九月十六的晚上,是个很晴朗的夜晚,月亮很圆很亮,太子大婚,除了太子府以外,整个京都静悄悄的,平常老百姓为了省灯油,早就睡了,而那些可以夜夜笙歌的有头有脸的人家则都向着太子府去了。风府也不例外,绿绮夫人早早就盛装赴宴去了。

初晨坐在院子里,捧着一杯清茶,静静的看着月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春意等几个丫头蹲在一旁守着小几上的一个陶罐,用草茎在里面拨弄着,偶尔那陶罐里发出几声清越的虫鸣,春意等几人便发出几声低笑。

“没见过这么疯的丫头,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里斗蟋蟀。”初晨有些不耐烦。春黛听她虽然有些不耐,但语气中并没有多少不高兴,有心凑趣,笑道:“姑娘不也没睡么?不如姑娘和奴婢们赌一赌啊?”春意讨好的道:“姑娘,奴婢的月例被扣了,没有钱买脂粉,姑娘给奴婢一个机会赢些脂粉钱么?”润露、润雨也眼巴巴的望着初晨。

初晨知道她几人是想哄她高兴,也不想太拂了她们的意,便道:“我懒得起来,这样罢,既然春意没了月例,那就和我一块和你们仨赌。她若是输了,我出钱,若是赢了呢,我们俩对半分,怎样?”

春意还没来得及笑出来,春黛便噘嘴:“姑娘偏心。”

初晨看她真的有些气呼呼的样子,不由哑然失笑,道:“好啦!我知道你们打的主意。一个个精得像猴怪似的,你们若是输了,我也出钱,左右被你们敲竹杠就是了。”春黛这才咧嘴乐道:“那还等什么?”四人来了精神,围着陶罐大呼小叫起来。初晨看了一会,有些倦了。便道:“你们玩着,我先歇着去了。”

她是倦了,但在几个丫头的眼里,她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四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春意起身道:“姑娘,我伺候您。”初晨道:“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今夜不要人守夜。你们也不要玩的太晚,这局分出输赢就散了,小声些,不要让人知晓了,又去嚼舌头。不管输赢多少,明日到我那里去拿银子。”说着独自一人进了屋。

春意知道她的脾气,说是不要人伺候就是不要人伺候,多事反而为她不喜,也就退下了。四人本来就是为了讨她欢心,见正主走了,也没了心肠,当下草草散了场,各自回房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