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波澜动远空(上)

初晨听见萧摩云这一声喊,不由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黑衣人的脸,看看是否与她心目中猜测的那个人相符。

她藏的地方角度不好,自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彦信那个地方应该可以看见一些的。她正要问彦信,就发现他脸色有些煞白,还带了些不安。她心中一跳,问:“你看见什么了?”

彦信摇头:“我还不能确定。”之后就沉默不语。

黑衣人冷笑着一掌向萧摩云挥去,萧摩云早有准备,他轻功本来就极好,轻飘飘往旁边一闪,转头对着萧维钰喊:“册恕,快拿下这个逆贼!”

萧维钰阴阴一笑:“晚啦。”果然册恕和一些大汉软软倒了下去,剩下的都是萧维钰的人。

萧摩云不过慌乱片刻,就稳住了情绪,环顾四周:“钰哥,你到底想怎样?你虽然是宗室子弟,但你要知道,就是我死了,你登上那个位子的可能性也是几乎没有的。你又何必替他人做嫁衣裳呢?”

萧维钰侧头冷笑:“谁说我是为了北岐的皇位?”

“那你是为了什么?我自问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就是你几次三番针对我,我也没有和你计较,你为何要这样害我?我们两个合作的时间也很久了,我到底是个什么人你应当很清楚。如果你现在悔悟,还来得及,我一向都很欣赏你的。”

“我和你并没有私仇,我甚至还很欣赏你的。只可惜你刚好挡了我的路。”

“那你打算怎样处置我?能不能在我死之前给我一个明白?”

萧维钰诡异一笑:“你等会就知道了,不要试图逃跑,你跑不掉的。好好呆着,还可以多活一会儿。”转头望向黑衣人:“怎么还没反应?”

“你急什么?”黑衣人对他的态度与先前大相庭径,显得熟稔而亲切。第二下砸下,震动感更强,初晨头顶上的雪簌簌落下砸到了她头上,幺幺弓紧了身子,一下子窜了出去,立在坑口紧张的望向初晨,眼里带了哀求和焦灼。初晨紧张的看向彦信:“会雪崩的,我们走吧?”

彦信又望了望黑衣人,最终下定决心撤退,先避过这场灾难再说。

众人刚鱼贯走出藏身之处,萧摩云指着黑衣人厉声喝止:“停手!你看不出要雪崩了吗?”

萧维钰冷笑:“你还以为你是那个前呼后应的九殿下?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还敢对我颐指气使?”

萧摩云摇头叹息:“钰哥,我不知道你图的是什么。但我总想看在同宗之情上给你留条生路,奈何你不领情,就怪不得我了。”

萧维钰脸色不变:“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聚精会神的去看那块石板,竟是丝毫也不把萧摩云的威胁放在心上。

萧摩云笑道:“你若不信,回头看看就知道了。我怎会如此容易就上你的当?”

册恕和先前倒下的那些人都站了起来,把萧维钰等人团团围在中间。“你还不束手就擒?”

萧维钰冷笑:“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突然发难,错步转到萧摩云身后,亮出兵器放在了他脖子上。萧摩云一脸的不敢置信,“你是不是很奇怪,怎么轻易就落入我手中了?痒痒粉的功效可不止是让你全身发痒呢。”

萧摩云张了张嘴,恍然大悟:“你们早就设下这个局了?”

萧维钰不理他,带了些疯狂,催促黑衣人:“快些!快些!”

“你们真的想埋骨于此吗?”萧摩云尽力想阻挡住二人的疯狂之举。

萧维钰冷笑:“九殿下,我们可不像您那般命好,出了宫又被风光迎回,什么都是你的。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就是等的这一把豪赌。”

黑衣人冷声道:“与他啰嗦什么?”抡起锤子锤下第三下。又是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群山发出令人惊恐的颤抖,不止一处奔腾起漫天的雪雾,果然雪崩了。

幺幺像一只箭向着萧维钰等人蹿去。那是下方,在雪原上上生活的人都知道,雪崩来了不能往下跑,要往雪崩范围以外旁边的高处跑,因为你永远也跑不过妖兽一般的雪流。而幺幺的选择,明显犯了大忌,众人最终还是不敢相信它的判断,各凭本能四散奔逃。

彦信犹豫了一下,亦最终选择相信他自己的判断,一手拖了打算跟着幺幺跑的初晨,用尽全身力量向左边的山脊线奔跑。

然而,一切都已太迟,妖魔一般的雪劈头盖脸的向他们砸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们吞噬。初晨跑了几步,竟然停了下来,彦信使劲拉住她往他身后拖,脸色铁青,嘴里大声吼着,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她指着洞口,让他看。

彦信正要骂她不知死活,回头一看,也愣住了。原来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他们跑的方向,而是洞口那块空地。

空地上,雪狼神不知什么时候已端坐在洞口一块巨石上,威严的俯视着众人,黑衣人,萧摩云,萧维钰,还有萧维钰的那些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震惊地看着四周奇异的景象。他们所处的那块空地地形特别奇特,周围四面八方奔腾而下的雪龙一到了那里,都从空地的四周漏了下去,空地虽然颤抖不止,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彦信也不管牟兴他们听得见听不见,吼了一嗓子,率先拉了初晨就往那里跑。雪流已经到了他们身后,雪崩引起的巨大推力推着他们前进,初晨感觉自己犹如腾云驾雾一般,身不由己向着山下冲去。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她看向彦信,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正想对她说什么,一声狼嗷穿透了雪龙疯狂的咆哮声。

是雪狼神,它威严地站起身,挺直了脖子,对着天空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嗷叫,群山发怒了,释放出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力量,这一次,与先前不同,所有的雪都向着洞口那块空地涌去,那里也不再是安全的地方。冰冷的雪雾瞬间罩住了初晨和彦信的口鼻,接着他们的身子被打得偏向一边,他们逃不掉了。

初晨困难地维持身子的平衡,竭力想要呼吸得顺畅一些,但铺天盖地的雪雾反而使她呼吸更困难。彦信扑过来,用铁一般的手臂圈住她,把她的头按在他怀里,同时把身子蜷下去,把他自己的口鼻埋入她的颈窝。初晨反手搂住他的腰,两个人都得到了呼吸,蜂拥而至的雪也淹没了他们。

初晨感觉到他们被快速的冲走,冲到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停止,一切都是未知数。她只知道全身的每一个器官都在叫嚣着受不了了,时间变得很漫长,每一秒都是折磨,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一次,她不是孤独的面对死亡,她和他始终紧紧的抱在一起。但最终,她还是因为窒息陷入昏迷。

彦信同样遇到窒息的危险,但他历经九死一生,反应和求生的本领本来就比其他人更胜一筹。所以在他触摸到一处硬硬的突起物的时候,他不顾一切的腾出一只手死命抱住了那个突起物。“空”的一声轻响,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身下的雪地突然松动,他抱着初晨一起滚进了一条长长的甬道。

一大股灰尘气迎面扑来,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连肺都咳疼了。甬道到头,他的后背重重的撞击在石壁上,撞得他头昏眼花。

还没清醒过来,又是“咔”的一声轻响,他们又开始往下滑,这一次速度更快更猛。初晨昏迷,早就放开了她,他要费更大的力量才能抱住她,不让她离开他滑落到底部,渐渐的他开始不支。

黑暗中,他的身子撞上一块什么东西,巨大的冲击力撞裂了他胸前的伤口,疼得他眼前一黑,手一松,初晨就往下掉,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忙伸腿去挡住她,结果,人是挡住了,腿部又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轻喘了口气,把初晨抱得更紧,让她伏在他身上,继续往下滑。

很久之后,初晨醒来。周围一片黑暗,死寂,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她使劲咬了一下舌头,火辣辣的疼痛感让她险些流泪,她还活着,她试着动了动手脚,谢天谢地,都是好的。

就是腰被紧紧箍住,让她很不舒服。她伸手去摸,摸到一双冰凉的手臂紧紧箍在她的腰上,身下垫着一具温热的身体,怪不得她不冷呢。闻到那股熟悉的冷梅香,她心里有莫名的安心和喜悦,同时还带着一丝惊恐。

她用了很大的力量才掰开他的手,“彦信?彦信?”她推他,他没有任何反应,“你醒醒!你醒醒!”她用力拍打他的脸颊。他还是没有反应,她有些想哭,探探他的鼻息,鼻息几乎感觉不到,脉搏也很微弱。伏下去把耳朵贴在他胸上,还好,他的心还在跳。但是她很快感觉到他的胸前湿了一大片,黏黏的,腥味极重。

初晨的心一沉,用手探了探,不用问,他的伤口又撕裂了。她迅速给他点穴止血,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害怕他就此醒不过来。她开始使劲抽打他的脸,有些歇斯底里“彦信,你醒来。你不要以为给我做了肉垫我就会原谅你,不许死!你把我拉到这什么鬼地方来,快把我弄出去。不然我不饶你。”

他还是没有反应,初晨摸摸他的手,温度正在一点点的流失。她把他的身子抬起来放在她怀里,想用她的体温温暖他,她不想要他死。

可能是因为长时间躺在地上的原因,他的身体变得冰凉。初晨温暖的怀抱刚刚接触到他冻得死人的后背,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她咬着牙抱紧他,给他搓揉冰冷的手臂和大腿,想要他的血液流得快一些。

第34章 波澜动远空(中)

正在她害怕得无以复加,眼泪要掉出来的时候,彦信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死了你都不肯对我好一点,打肿了我的脸还不算,手上的皮子也被你搓破了,还有腿,好疼的。”

初晨一愣,随即大怒,把他往地上一推,“原来你早就醒了?骗人好玩吗?”她怎么会忘了他一贯最爱骗人的呢?想了想,她恶意的说:“多亏你醒了,不然我一想到要和一个死人同处一室,就有点瘆得慌。”

彦信对她后面的话就像没听见似的。“不要吵,你很吵,知不知道?看你的样子活蹦乱跳的,应该没有受伤吧?”得到她的肯定,他死皮赖脸的把头放在她腿上,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在我怀里摸摸,好像有火镰的。”

初晨还在记恨他骗她,冷着脸:“自己拿。”

“我拿不动,动一下都疼得厉害。我觉得我的腿好像断了,你找找,照一下,看看。”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痛苦。

初晨听他的声音不似作伪,算了吧,他死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依言伸手到他怀里摸,“哪里?我找不到。”

彦信苦笑:“左边,下去,对了,就是那里。不要乱摸,我有心无力。”

初晨的脸腾的红起来,啐道:“没见过把东西藏这么严实的。是金子也未必藏得这么深。”

“金子不能救命,但在雪原上,火镰却可以救命。如果不是藏这么严实,它还会在吗?”彦信费力的把腿伸直,“就是这里,你看看。还有伤药,一起拿出来。”

初晨打亮火镰一照,彦信的胸前自然是被血浸透了,左腿半截裤脚也被血染红了。他的身手比她强上很多倍,现在他遍体鳞伤,她却完好无损,她醒来的时候又是那么一个姿势,她怎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是苦肉计,她提醒自己。

“先处理腿。”彦信咬着牙把腿挪了挪,火镰微弱的光给他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增加了几分朦胧,让他整个人显得柔润了许多,初晨突然发现,他显得很苍白憔悴,他今年才二十六岁吧?她想。

那一年,天瑞十四年春,他好像才二十一岁。她在紫殿山皇家园林的听蝉湖边初次遇到他,那时候的他,丰神如玉,桀骜不逊,一见面,刚听说她是绿绮夫人的女儿,就想要她的命。晚宴上,他脚踏轻舟,穿破月影花香,携着一缕箫音,如同谪仙一样落在崇明台上,当时,他是何等的耀眼和意气风发,吸引了台下一干少女多情的目光,引得彦宁诸人何等的嫉妒?

而今年不过天瑞十九年冬,时隔不过五年多,他已如此的憔悴和苍老了?初晨情不自禁的摸摸自己的脸,她是不是也变得一样的憔悴和苍老了呢?时光到底催人老。

彦信看向她:“你在想什么?”

初晨摇头,心里有一种细细软软的东西在悄然生长,又被她压了下去。她一点一点地揭他的裤管,血已干涸,沾在伤口上,她每揭一下,他都疼得抖一下。“你是借机报复我吗?长痛不如短痛,一下揭开不是更好?”他推开她,咬着牙自己捏了一遍腿骨,如释重负,“还好,骨头是好的。”

他一把揭开裤腿,初晨倒吸了一口凉气,左腿上被剐了一指深一尺长的一大条口子,血肉模糊。他这一揭,让原本干了的血肉又重新渗出血来,看上去让人头皮发麻。彦信略带鄙视的看着她苍白的脸:“你不会这样胆小吧?不过是破了点皮而已,又没少块肉。”又探究的看着她,“抑或,你是在心疼我?”

初晨撇嘴,她会心疼他?“我是怕你死了,烂在这里面恶心。再说,我不想和你死在一起。就是挖洞出去,你也是个劳力。”可是她又怎会笃定他一定会带她出去呢?她晃晃头,狠狠地撕下自己裙子的衬里,粗声粗气的说:“照我。”

他嘲笑她,说如果是她,肯定早疼得昏死过去了。又说,他这样的伤见得多了,平时都没这么疼的,只是不知今天怎么会这样疼,疼得他都以为腿断了,又喊她要对他好些,温柔些。初晨的脸色越发阴沉。

“不清洗了?”彦信一手举着火镰,一边偷看她的表情。初晨恶狠狠的说:“洗?拿什么洗?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难道用你的口水洗?”她按住他的伤口,狠狠地挤出里面的脏血,看见他疼得颤抖起来,脸色发了白,她才把药洒在他伤口上。

“晨儿,你变泼辣了。”他额头上冒着冷汗,仍然低低的笑,把手放到她脸上温柔的抚摸。“就是隔着这张皮,我也猜得到你此刻的模样是什么。你睡着了的时候,我无数次描摹过它,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你居然会以为就凭这张薄薄的皮子就可以瞒过我。你怎么就不能学聪明一点呢?”

初晨马上翻脸:“你可是想自己包扎?你再和我说那些有的没的,别怪我马上翻脸。”

彦信马上缩回手:“还是你给我包扎好了。我身上疼得厉害。”

“哼,我看你是疼得还不够厉害。”初晨飞快的把他的腿伤包扎好,眼睛瞄上他的胸部。彦信很配合的马上就要脱衣服,她伸手止住他:“慢着!咱们先约法三章。”

“你说。”彦信眼里满是温柔,笑得没有脾气。“只要你肯照顾我,我就是再伤十次八次都没有关系。”

初晨心里一跳,不自在的把眼睛调开,“为了我们可以一起找到出口逃出去,我可以帮你包扎伤口。但是你必须做到以下三点:第一,不准动手动脚;第二,对我要有礼貌,请称呼我的名字,或者喊我一声小叶姑娘。不准和我说与当前的事情无关的话;第三,出去以后不准管我,我的自由我自己把握,不许强迫我。能不能做到?否则你别怪我翻脸无情,我逼急了的时候,也不介意和一具死尸同处一室的。”

彦信垂下眼睛道了声:“好。只是我不知道哪些话是与当前的事情无关的话,怕犯了你的禁忌,你打个比方提醒我一下?”

初晨哼了两声,“你那么聪明,还需要我提醒吗?你自己看着办。”她冷着脸:“脱衣服。”

彦信默不作声地把上衣脱开,初晨去看他的伤口,火光太微弱,根本看不清,“拿近些,我看不清楚。”彦信说:“我手抖,拿近了,怕燎着你头发。你靠近些看好了。”说着把胸脯向她挺了挺,初晨瞪他一眼,他无辜的把火镰一下子举过来,险些燎着二人的头发。

“往哪儿照呢?”初晨瞪着他,他绝对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到底要怎样你才能看清楚啊?抱你那么长时间,我的手到现在都是软的呢。”

“我让你抱我的?如果可以,我死了都不想要你碰我。”

彦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睛变得黑不见底,死死盯着地上,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推了他的手,把火镰放到最合适的地方,三下五除二包扎好:“请你不要乱动,如果再撕裂,你就等着烂吧。”

处理完彦信的伤口,她才有时间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干燥的石洞,她醒来时就感觉到这里面的气温不低,空气也很清新。考虑到琉璃谷的温泉,她不排除这附近也有地热的可能性。仔细观察洞壁,从洞壁上发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但就是找不到出路,洞的尽头,一块大而坚硬的石板阻住了去路。“我们是怎么进到这里面来的?”

彦信不回答她,低着头把地上的碎布等东西收好,接过火镰把火灭了。初晨知道他心中肯定不痛快,也不催他,自己坐到一旁。沉默了好久,他才低声把进来的过程简单的描述了一遍,初晨深吸一口气:“我想我们是刚好掉到墓道里来了。”

彦信苦笑:“真是奇怪,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面钻,偏偏钻不进来,咱们居然会被雪崩给冲进来。”

初晨沮丧的说:“进来了又如何?找不到出路,没有粮食,没有水,就是有再多的财宝又能怎么样?”

彦信道:“你真的只是为了这批财宝能送到兰若手中吗?”

初晨不避不让的说:“那是肯定的了,要不然,你认为凭我们俩的交情,值得我陪你走这么远吗?”

“你真的这样恨我?”

初晨冷笑一声,“我恨你做什么?恨一个人,也是要看那个人值不值得的。我只希望,这件事情完结后,永远不要见到你,我就烧高香了。”

“我承认我从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我绝不承认我害过你。假如你有时间,不妨听我说说过去的事情和我将来的打算。可以吗?”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哀求的意味。

初晨坚决的说:“不用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至于你将来的打算,我更没有丝毫的兴趣。”

黑暗中,她看不清彦信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任何的声音。很久之后,他绝口不再提刚才的事情,说:“等我缓口气,我们一起去找出口。你应该感觉得到,这空气流通还是很不错的,一定有出口的,只是它藏得太好,我们暂时没发现它而已。”一阵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好像是和衣躺下了。

初晨坐在黑暗里,思绪万千,纷繁的往事如潮水一般涌来。她回想起从前两个人相处过的点点滴滴,每一次矛盾和冲突,每一次伤心与失望,无限怅惘。到底是谁的错呢?

她恨他利用她,恨他不顾她的感受,把所有她不想要的都强加于她。他要她嫁给他,强迫她为他生子,千方百计要利用她和万龙岛扯上关系,以此巩固他的地位,最后又娶了左清进门。她呢,虽然嫁给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一起白头到老,她对他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是厌恶无比的,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摆脱他,如何摆脱那种生活。他不信任她,她又何尝信任过他?

他说,如果荞山镇上那一晚,她肯相信他,肯和柳青走,结局会不会完全不一样?她轻叹了口气,结局?什么样的结局才算是好的?他们之间横亘着杀母之仇那样深的一条鸿沟,就算是他肯忘记,但他们真的能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吗?至少,她就不会忘记。只要他一对她好一些,她就会怀疑他是别有所图,要不然,他有什么理由对她好呢?她自己的父母尚且那样对她,又何论他这个外人加仇人?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有人来了。”彦信的声音低低的响起,翻身坐了起来。初晨惊愕的竖起耳朵左右听,什么也听不见。彦信打亮火镰,迅速选了个隐蔽些的位置,拉她藏了过去,把噬光塞进她手里:“小心。”

石洞尽头传来沉闷的机关启动的“轧轧”声,两人完全屏住了呼吸,只等待门开,然后躲过这一劫或者图穷匕首见。初晨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得厉害,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把噬光重新塞回彦信手里,他拿着作用比她大得多,又何必浪费?再说了,她自己也有自己的保命招数,她偷偷地摸了摸靴筒,那东西还在,她心里安定了不少。

一缕橘黄色的灯光猛然照了进来,冲破了石洞中的黑暗。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从洞口缓缓移向他们藏身的这个地方。初晨握紧了拳头,脚趾都险些把靴底给抠破了。彦信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平息自己的心情。

灯光越来越近,就停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说:“可以了,这里很干净,应该没有人。咱们再去其他地方找。”

初晨被这个声音惊得头晕眼花,险些就要冲出去明辨真伪。

第35章 波澜动远空(下)

这时又听萧维钰道:“我看过了,那甬道上有血迹,这个人必然受了伤的。他肯定跑不远。”

初晨暗自庆幸彦信把那些布屑收拾干净,否则他们现在只怕无处藏身了。

那两人折身往回走,那人道:“你猜这个人到底是萧摩云呢,还是我们等的那个人?”

萧维钰道:“说不好,也不知道她到底把彦信那小子引来没有。”

那人道:“你不相信我布的局吗?他就是不想要宝藏,也会跟着她走这一趟。”

萧维钰道:“那他们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来?难道他们刚好赶上雪崩,死了?那可不妙呢。”

那人冷笑:“她不可能会死,雪狼神护佑的人,怎么可能会死在飓风雪原上?至于彦信么?他如果死了更好,省了我一道程序。你放心,我什么时候算错过?不管怎样他们都逃不出我的手心。”

两人渐行渐远,居然没有重新启动机关,关上洞门。初晨烦乱无比,全身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只觉咽喉像被火烧过一样,又干又疼。那个声音何等熟悉,不是独绝又是谁?他怎会在这里出现?他为何要设局把彦信引到这里来?他的目的是什么?到这里,她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情。

可是,怎么会是他啊?她还记得他和她一起喝酒,他泪流满面,敲着碗唱,“人生有几?念良辰美景,一梦初过。穷通前定,何用苦张罗?命友邀宾玩赏,对芳樽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

如果不是他,她可能早就被萧摩云带到了北岐;如果不是他,在流风追杀她的那个晚上,她早就死在那片冰冷潮湿的泥地上了。想到流风追杀她的那个晚上,她像遭到电击一般,心脏一阵剧烈的痉挛。

独绝为什么会在荞山镇的事情发生后及时出现?以他的功夫和江湖阅历,带她摆脱萧摩云的追踪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为什么他会刚好在萧摩云出现的那天晚上喝醉?又为什么会在流风追杀她的那个晚上突然失踪?为什么在她失去孩子,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又刚好出现了?不是巧合,而是一切都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初晨觉得眼前一黑,琉璃谷在她心目中构建起来的那个温馨平凡的世界轰然倒塌。一年多来的经过像放电影一般飞速从她眼前滑过,阿怜,独绝,无二,王力,小七,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对她的那些好,到底哪些出自于真心?哪些出自于假意?这个局,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怕是从妙香山独绝见到彦信的那一晚就开始了,几年的准备,都只是为了这关键的一步,让她把彦信领到这里。

彦信,她这才想起自萧维钰他们走后,他就一直站在她身边沉默不语。刚才独绝和萧维钰的话他都听见了,她欠他一个解释,她望向他,这一次,她做了别人的饵,引着他跳进了别人早就挖好的坑。

她哑着嗓子说:“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她等着他狂风暴雨一般的愤怒,她已经做好承担后果的打算。

她不止是把他引入了这里,让他面对这未知的一切,还有生死未明的牟兴等二十多个人的性命,以及他失踪以后,兰若皇朝内部即将会掀起的那一场权力更迭的腥风血雨,不知有多少人会抄家灭族,妻离子散。这一切都是她轻信别人造成的,她一向都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为什么他们不过给了她一点点的关怀,她就毫无保留的相信了他们呢?

黑暗中,彦信久久的沉默,沉默到初晨心慌到几乎要崩溃的地步,她想得到的,他也想得到,他只怕已经怀疑她是为了报复他,而帮助别人设局害他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承认我恨你,但我就算再恨你,再希望你死,也断然不会拿其他人的性命开玩笑。他叫独绝,那个时候,就是我从荞山镇出来后,是他救了我,一路帮我,把我送到琉璃谷来的。”初晨急急的解释,此刻她发现自己竟然非常害怕他不肯相信她,也许潜意识里,她还是害怕他认为她和绿绮夫人一样是个恶毒的女人。

终于他开了口,说的却是:“我相信你。”彦信言简意赅的结束了关于这件事的讨论,“这个饵,就算不是你,也还会有别人。何况我自己不是也朝着这个方向赶吗?你不过刚好赶上而已。”

“可是,可是,牟兴他们——”初晨还是不能摆脱罪恶感。那样大范围的雪崩,牟兴他们不可能人人都有她们这样好的运气,还有小付,付原萩的幼弟,如果因为她的莽撞而丧生,叫她怎么对得起他?虽然她相信,就是没有她,彦信为了宝藏还是会朝这里赶没错,但他的策略绝对不会如此实施,绝不会轻易就落入这个圈套。

她还在那里纠结难过,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牵住了她,“不要想了。牟兴他们是战士,跟着我出来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包括我,都知道不冒险就不会有成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句话我们都知道。再说了,他们不一定会死。如果你真的后悔,就好好配合我,不要再和我置气了,我们一起好好活着,想办法出去。”

“还有我。”萧摩云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他的轻功果然高明,高明到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他的靠近。

彦信把初晨往身后一拉,万分戒备的对着黑暗中的萧摩云道:“九殿下,为什么我们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面呢?”

萧摩云的声音听上去干巴巴的,很是疲累:“广陵王,对不住,或者该称呼你一声太子殿下,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广陵王这个称呼。难道你要在这个时候选择和我做敌人吗?你就不想弄清楚那个人为什么会长着你父皇的一张脸?”

“长着瑞帝的一张脸?”初晨被搅得头昏脑胀,他们是说黑衣人吧?她记得当时黑衣人的蒙面巾掉落,萧摩云惊诧万分,而彦信脸色发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就是独绝,他以前的脸孔是假的,他长着一张和贵国瑞皇帝一模一样的脸。”萧摩云解释给她听。

是了,她可以用人皮面具,独绝自然也可以用。那么,无二,还有王力,还有小七呢?他们到底是不是真面孔?初晨烦躁得头痛欲裂。

“我是该喊你小叶呢?还是风娘娘?亦或风初晨?”萧摩云问她,声音听上去很是懊恼,“我怎么会没有认出你来呢?如果早知道是你,我——”

“你为什么一定要认出她来呢?她是我的妻子,你认不出她并不奇怪。我认不出她才奇怪。”彦信冷冷地截断他的话。

初晨自动忽略掉彦信的话,一本正经的对萧摩云道:“还是喊我小叶,叶疏桐。”

萧摩云得意地轻笑一声,“三殿下,小叶又怎会是你的妻子?你的太子妃姓左。”

初晨感觉得到彦信蓬勃的怒气:“你偷偷摸摸的摸到我身后,不会是为了和我讨论我妻子的姓氏吧?”

萧摩云笑道:“自然不是。我有笔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交易要和你谈。你我现在都是孤家寡人一个,而且你不但受了伤,还拖着小叶这个柔弱女子,我们不妨合作一起找出口啊?”

片刻之后,彦信轻轻的笑了:“好,我们合作。”

“真想不到,咱们居然这么快就有第二次合作了。上次我们签订休战协议的时候,我以为会是最后一次呢。”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这有什么奇怪的。走吧。”彦信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平静,他拉住初晨的手,初晨要甩开他的手,但他的手如铁钳,她根本甩不开,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往前走了两步。

萧摩云好像靠他们靠得近了些。彦信突然把她往旁边一推,不声不响就对萧摩云发动了攻击。黑暗中,初晨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听见两人拳脚相击的低沉“噼啪”声和沉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