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也有些无奈地看向苏缜:“苏兄,可是我招待不周,罗兄弟恼了我了?”

苏缜道:“他向来习惯一个人独处,习兄不必勉强于他。”

习也摊摊手,“怎么不早说,可惜我那个千娇百媚的小丫头。”

初晨忍住要抽筋的嘴角,惊讶地问:“难道习兄真的把那姑娘扔下去了?”

得到肯定之后,她不住扼腕叹息:“我们都以为习兄是和我们开玩笑的呢。谁知道你真的如此做。习兄这个脾气不好,不好。若是我家的婢女,她们不听话的时候,我也会这样吓唬她们,但要我如此辣手摧花,我断然舍不得。”

苏缜忍住笑,习也眉毛一挑,正要说话,有人进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便告了声罪,离席而去。初晨发现自己身后的碧丝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暗自冷笑一声,肯定是在和习也汇报她的古怪癖好呢。

等习也回来,看向初晨的眼神就有几分古怪,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看,几乎有些忘乎所以,不过先前那种色迷迷的样子却是少了几分。初晨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暗自好笑,男人可以养娈童,女子就不可以养女宠么?有什么奇怪的。她低咳一声,问苏缜:“师兄,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

习也不怀好意的说:“叶姑娘如此样貌,让我想起白家二少奶奶来,你二人实在是太相像了。不知道的,一定会误以为你二人是亲姐妹。”

初晨笑道:“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巧。我看习兄也长得极像一个故人呢。但我知道他和你绝对一点关系都没有。”

“像谁?”习也一口咬定不放。

“这……”她为难地摇摇头,“不说也罢。”

“像谁?叶姑娘是诓我呢吧?”习也目露凶光。

罗二冷飕飕来了句:“像绵城卖肉的张屠户。”

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初晨和苏缜忍得万分辛苦,才没有喷饭。习也的脸瞬间变得铁青,恶狠狠地举起手里的琉璃盏就要掼下去,高高举起之后,到底没有砸下去,重重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习也一走,其他人也跟着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净,偌大的厅里只剩下三人。冷酒冷菜,无人搭理,大门还上了锁。

罗二凉凉的道:“这人果然小气。听不得实话。”

初晨低声道:“罗二,我才发现,原来你是个活宝。”伏在桌上狂笑起来。

罗二担忧的说:“这人小气,阴阳怪气的。他不会去报复我们其他的人吧?”

苏缜道:“那倒不会。最多限制他们的自由罢了。”

初晨道:“我猜他肯定早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他之所以处心积虑地把我们弄来,又这样忍着,必然是有求于我们。”

苏缜笑道:“我们把自己猜的写出来,看看是否一样。”

二人蘸了酒,在桌上各写了一个字,刚好凑成一个名字。罗二凑过去一看,惊讶地说:“原来是他,怪不得有些面熟。脱了铠甲,有些变了。”

“你认识他?”

“以前在阵前远远的见过。他是很厉害的。”罗二叹了口气。“公子和他好像认识,一见面就要对骂不休。有一次还交了手,打了个平手。”

习也,就是羽池,海澜的皇长子。彦信在海澜做质子的时候,没少受他的气。初晨来之前做足了有关海澜皇室各色掌权人士的功课,自然知道习也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子。

一方面,他是最年长的皇子,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正当壮年,雄心勃勃,勇武善谋,为人果断狠辣,战功显著,母亲出身高贵,得到海澜相当一部分权贵的支持。

另一方面,他是海澜皇帝最忌惮、最不喜欢的儿子,海澜皇帝五十岁还不到,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儿子大了,要争权,要谋利,海澜皇帝自然不能容下去。

再一方面,海澜皇帝宠幸安贵妃和她的儿子十五皇子于蓝,并有意培养十五皇子于蓝为储君,安贵妃宠盛不衰长达二十多年,又出身于海澜数得着的大家族,也有属于支持她的力量,对储君之位可以说是势在必得,对于羽池这个最大的威胁自然视作眼中的肉中刺。

羽池处于一个非常微妙和尴尬的地位,急于找到一条出路。这是为什么他敢冒别人都不敢冒的风险,在兰若和北岐交战时,远渡重洋,插在其中分一杯羹的原因。他需要战功来支撑他在国中的地位。

他那个时候未必没有存了如果实在不行,就自己另立门户,打出一片天地的心思。但海澜皇帝和安贵妃绝对不可能让他如愿,所以又耍了什么手段,借着兰若和北岐暂时性休兵议和,轻易剥夺了他的兵权,造成这场远袭之战功亏一篑。浪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结果一无所获,这个罪名自然要安在羽池身上。

这样一来,羽池就连先前的优势都没有了,不敢回国,只能在海上漂泊,偶尔在一些小岛上歇脚。一心想要得到万龙岛的支持,偏生不得其门而入,若不是有他在战争中掳掠的若干金银支撑,他只怕早已落魄。

正在他急得焦头烂额之际,正好遇上了初晨这一帮人,他无意中瞅见了初晨的容貌,正好与陆宛凝非常相似。福至心灵,便死缠烂打缠上了他们,借着送他们去万龙岛的机会,也给自己谋求些利益。

罗二道:“他既然有求于我们,做什么一副神秘高傲的模样?又打又杀,又吓又关人的,有这样求人的吗?”

初晨笑道:“你若是想和一个人做一笔生意,那人可以和许多人做这笔生意,而你却非他不可。你好好跟他商量,他必然认为奇货可居,不一定瞧得起你,一来二去,生意肯定做不成。但如果你控制了他,他不得不和你做,你这生意就算成功了。”

“那还叫求吗?”

苏缜点评道:“所以他不是求我们,而是要逼迫我们。其实他这个人吧,手段魄力都还是有的,欠缺的只是一个机遇,和他做生意,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罗二有些不耐烦:“那双方拉明了不就是了。”

苏缜伸了个懒腰,“这人生性多疑,如果我们马上就答应了他,他反而会怀疑我们有其他的想法。不如先晾着他,让他感觉是自己努力来的,而不是我们算计的他。他心防一放下,到后面更好谈合作的条件。”

“你这是请君入瓮啊。虽然咱们不缺合作的人,但相比较他那些兄弟来说,我更愿意和他合作。”初晨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雕花木壁,她敢肯定,羽池正在后面听得欢呢。她和苏缜故意说这些给羽池听,是想让羽池不要再做那些无用功,给大家都省些力气。也是想告诉他,他们还是看得上他,愿意和他合作的,省得他突起杀心,让他们丧生在这茫茫大海之上。

人心很奇怪,你当着他的面,好好跟他说吧,他偏不肯相信,要怀疑你一下。但如果是他自己偷听来的,他就会假话也要相信七分。

羽池并没有马上就来放他们出去,眼看夜色浓重,也没有人来掌灯。屋里黑灯瞎火,初晨有些倦了,四处看去,厅里也没有什么可以休息的地方,看样子,三人只能坐一晚上了,不由暗叹了口气,这个羽池很会把握人心,知道此时要挫对手的锐气。

苏缜起了个头,三人讲起自己遇到过的一些精彩故事来,天南海北,事无巨细,只凭自家高兴。说到欢喜处,也不管他无菜下酒,推杯置盏,哈哈大笑。

一夜无眠。下半夜,三人开始打坐,养精蓄锐,总不能在第二天早上人家开门时,个个呵欠连天的吧。

第二天清早,门“吱呀”一声轻响,羽池容光焕发,一阵风地走进来,没有丝毫诚心的道歉:“我昨晚多喝了两杯,有些发晕,难免糊涂。今早一醒来,突然想起怠慢了贵客,真是罪该万死,还请各位原谅。”

苏缜和初晨神态自若的起来和羽池打招呼,言笑晏晏,仿佛刚才被撇在这里坐冷板凳的人不是他们。罗二则对羽池完全无视,拉起桌上昂贵的锦缎专心致志地擦他那把雪亮的大刀。

羽池看向罗二的目光闪过一道寒光,随即笑道:“罗兄弟,好快的刀!”

初晨把羽池那瞬息变化万千的神色收入眼底,暗生警戒。

第71章 云生结海楼(上)

之后几天的航行中,宾主尽欢,大家都仿佛忘记了前几天的不愉快。主人刻意殷勤,客人也曲意奉承,都没有提要合作的事情,也没有提去万龙岛的目的。

船上的侍从嘴巴很严密,初晨想尽一切办法也不能从他们嘴里打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她只能全靠自己的眼睛去看,去观察,去分析。比如几个因为做事时不小心出错的仆从被悄无声息地扔下了大海,那天因为罗二不肯沐浴,而据说被扔进海里的那个侍女,她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

羽池处死人只是轻轻一挥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或是一个眼神,被处死的人从来不曾求过饶,其他仆人也从不曾为别人求过情。所有的人,都是一副麻木苍白,见惯不怪的样子。可见这样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

而她觉得很可惜的那些洗澡水,也并不会被倒掉,简单过滤澄清之后,便是这船上仆从的饮用水。这一切都让她深深见识到羽池的霸道残暴和绝对的凌驾于他人之上的皇族意识。羽池不同于彦信和萧摩云,他除了他自己,不爱任何人,在他眼中,所有人都只有可用和不可用之分,下人的性命和畜生并没有任何区别。

初晨从此拒绝在船上洗澡,并亲自向羽池取得了不得强迫她洗澡的允许。她不能让别人都服从于她的思想意识,但她能少让这些仆从们少一些工作,让他们减少犯错的机会,增加活下去的可能性。

她觉得最爽快的一件事情,莫过于羽池看向她时那种古怪的神情,好奇中带了厌恶,厌恶中又带了些遗憾。

那日从大厅里出来,他们又被引回了原来的房间。碧丝仍然留下来侍候初晨,初晨总是有意无意地调戏她,她虽然脸涨得通红,却好性子地忍受着。初晨知道这是羽池还在怀疑她,她从他眼里看见了赤裸裸的欲望,无关情爱,只是男人对美丽女人的占有。为了以后的麻烦少些,她只得变本加厉地调戏碧丝,一有机会就色迷迷地看其他美丽的女子。

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就像初晨不能放松警惕一样,羽池也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这夜初晨正睡得香甜之际,碧丝全身脱得精光,悄悄摸上了她的床。

初晨自然是像每一个受惊的武林高手一样,一掌就将碧丝拍飞了出去。先把碧丝打了个半死,再也无力爬上她的床,也就再无力“伺候”她。人奄奄一息之后,她才惊讶地问是怎么回事,听说碧丝是奉了羽池的命令前来伺候她的,她愧疚惋惜不已。爱怜地替碧丝穿衣疗伤,趁机吃点豆腐,如同对待她最亲密的爱人。

碧丝被打得半死,眼神却是愉悦的。初晨不得不怀疑她是故意选择在半夜时候摸上她的床的,目的就是想被她打死或打伤,好逃脱这个可怕的差事。这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子,知道怎样保护自己,初晨虽然不过意,却不得不为之。

接下来一段时间,初晨每天都在打听碧丝要好些了么,说自己非常喜欢她伺候。船上的侍女都远远地躲着初晨,生怕自己入了她的法眼,再惨遭她的虐待。苏缜发现之后,悄悄问她,她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苏缜哭笑不得,说她太过调皮,却是默许了她的这种行为,只交代她演戏不要太过。

初晨摸摸鼻子,暗想男人看女人是怎么看的,她就用那种眼光去看女人,不是就可以了吗?只要羽池不对她感兴趣,自毁名誉算什么?

他们在海上已经航行了半个月之久,初晨从苏缜那里知道,离万龙岛不过是两三天的路程了,便估摸着羽池应该就在这几天要向她摊牌。

她很好奇羽池要会怎么开场,亦知道这场斗智斗勇不亚于两个将军血战一场。

时间比她预想的来得要快,她刚和苏缜分开,就有人来请她去见羽池。初晨这是第一次到羽池的房间,一见之下心中不由大为怪异。

羽池的房间大小,形状,里面的摆设与她那间房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色彩,她那间偏女子喜爱的粉色,而羽池这间,则多黑白硬朗之色。

见她打量房间,神色间流露出不以为然。羽池优雅地请她坐下,问她:“不知夫人可还满意我这几日的款待?”

初晨坐下:“满意,满意,满意极了。不知小女子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如此高规格的礼遇。”

羽池淡淡一笑,“夫人是见惯大场面,富贵锦绣丛中出来的妙人儿。我只怕委屈了你,让你看不起我们海澜呢。”

“此话怎讲?”初晨一味和他打哈哈,“别的不说,就凭习兄招待客人在这大海之上沐浴的那份豪气,就令小女子佩服得很。”

“一点洗澡水么,算不得什么。”

“不知这许多的水又是存在何处?”

“这水存在……”

对于水和沐浴的问题二人就足足讨论了一刻钟之久。接着羽池又表示要把碧丝送给初晨,初晨表示笑纳,却又暗示自己不希望自己的爱好被一些别有用心的诟病,这影响她将来要开展的活动。

羽池很体贴地表示同意,又隐晦地问初晨,她的夫君对她的这个特殊爱好持何种态度。初晨带了几分尴尬,又带了几分炫耀,说是自己的夫君有大小各色姬妾若干,二人不过是政治联姻,各取所需,对彼此的私生活并不感兴趣。又指出海澜有一个很有名的费夫人,情形就和她差不多。羽池终于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而且不由自主地坐得离初晨远了一些。

二人互相试探,互相逼迫,最后羽池终于在初晨的气定神闲和装傻充愣中败下阵来,两人终于达成了一致,作了详细的分工。

初晨看向遥远地兰若,对彦信的思念前所未有的浓烈。她终于成功地走了第一步,却没有喜悦。有的只是无穷尽的忧虑和担心,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她很清楚羽池是个多么危险的人。

羽池有大志,残暴狠辣,心胸狭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与这样的人合作有一个好处,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同时风险也极大,无异于与虎谋皮。她现在就像在走钢丝,不能回头,不能失足,稍不注意就会粉身碎骨。

就在即将到达万龙岛的最后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羽池让初晨等人更深的认识到他的狠辣残暴。用他的话来说,是送给初晨他们的合作大礼。

晚饭时,羽池破天荒地把初晨等所有人聚在一起,说是旅途寂寞,要与他们一起欢娱欢娱。在美酒过了三巡,舞姬舞过之后,羽池一挥手,有人拖上一个用铁链穿了琵琶骨,全身血淋淋,没有一点完好地方的人。初晨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全身的骨头筋脉都断了,永远都没有再恢复的可能。

那苏缜的手下,小松,那个爱说爱笑的青年男子。她惊愕地看向苏缜,苏缜沉默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已是波澜不惊。相比较魔鬼城其他人的愤怒,他的声音平静无波:“请问习兄,这是怎么回事?”

羽池阴阴一笑,看向那个太监。

初晨已经知道这个太监叫止醇,也知道他是从小就伺候羽池的人,有一身深藏不露的内家功夫和杀人不眨眼的冷酷,深得羽池的信赖,是他的左膀右臂。她曾经借故让罗二送了他很多奇珍异宝,但最后她都在羽池有意无意的暗示下知道,他都把那些东西原封不动地交给了羽池。后来,她也就放弃了贿赂止醇的打算。

止醇维持着他一成不变的谦恭,先恭敬地向羽池行了礼,这才向初晨等人行礼,缓缓说明原因。

初晨这才知道,从他们上了这艘船的那天开始,就一直有信鸽往来于这艘海船上,经过止醇的精心布控,终于在现场将小松人赃并获。

但是小松就是受了这样的酷刑,也不曾开口吐露半分,他到底是受谁的指示,又有什么样的目的。初晨很奇怪在这茫茫大海上,什么样的信鸽才能完成这个传讯的任务。

听了她的疑问,止醇很恭敬的告诉她,原则上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可能。但假如有一只船一直跟在他们身后,那就另当别论了。信鸽往来于距离不是很远的两只船上,很容易就可以做到。

“你怀疑我们?”初晨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羽池。

羽池阴鸷的说:“如果我怀疑你,就不会把他弄出来给你看。我的目的,是想告诉你,有人在拖你的后腿,他不想让你成功,也不想让我成功。我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早些说了,我也好替你料理干净。”

初晨哑然,除了彦信支持她,希望她成功以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希望她成功。对方跟着她,有可能是没来得及动手,也有可能是另有所图,总之一切皆有可能,这一次,她是真的猜不出对方是谁,目的是什么。

羽池冷笑:“不管他是谁,只要敢挡着爷的道,爷就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苏缜阴冷地看向小松:“小松,习公子的话想必你是听见了。该吃的苦你也吃过了,有什么隐情,都可以说出来,我自然会为你作主。”

小松缓缓转动充血的眼球看向初晨,咧开嘴发出一个无声的笑,露出里面牙齿尽无的血肉模糊的牙床,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就再无声息。据他身边的人说,他说的是“没有用的”四个字。

初晨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去看小松的眼睛。

第72章 云生结海楼(中)

羽池大怒,亲自取了挖刀,要挖了小松的眼睛,苏缜冷冷地拦住他:“死者已逝,习兄又何必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

羽池呲牙道:“伤天害理?他做了这等事情,你还护着他?莫非,他其实就是受了你的指使?”

苏缜淡淡的说:“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彼此信任,所以才能合作。既然习兄并不相信我们,以后的合作很难顺利开展。”

“你这是在威胁我?”羽池把手里的刀狠狠插在甲板上,拿眼直瞪着苏缜,大有要和苏缜好好干一架的姿势。

“呯”一声脆响,众人回头,罗二脚下堆着一把散了架的檀香木椅,他手拿着刀,正在仔细端详锋利的刀口,感叹:“这把椅子还是不太硬。习公子,你船上还有比檀香木更硬的木材吗?”

羽池眼皮跳了几跳,按捺下暴躁,“止醇,还有吗?如果有,找给罗二爷试刀子。”

止醇一本正经地回答:“回主子的话。没有了。”

“罗兄弟,抱歉,没有了。你不如等到了万龙岛后,再去寻上面的铁木啊?”羽池很亲热地和罗二说完,招呼其他人:“坐下,坐下,都站着干什么?喝酒,喝酒。苏兄,喝酒呀。”

小松被悄无声息地拖下去,侍女很快打扫干净甲板,焚上香,掩盖去血腥味,继续歌舞。

初晨很担忧,罗二刚才那一打岔,羽池让步,并不是他害怕罗二,只是因为他还需要他们。但罗二毕竟是碍着他的眼了,羽池必然不会放过他的。

她担忧地望了罗二一眼,“你小心些,不要再出头了,凡事有我和苏师兄。”

罗二不在乎地仰脖灌下一杯酒:“我知道。他就是欺负我们没人敢和他对着干呢,这种人,我见多了。”

一阵飘渺的歌声从海上传来,歌声糯软,缠绵温柔,唱一首女子思念亲人的小调。用了兰若方言,又用海澜方言,一唱三叹,一时间船上所有人都想起了自己心底最深处,最隐秘的情感,有人想起初恋的恋人,有人想起家中的父母,有人想起儿女,座中潸然流泪者有十之七八。

歌女忘记了唱歌,舞女忘记了舞蹈,初晨望着海上那一轮明月,怅然而叹,前尘往事犹如潮水一般袭来,苏缜愣愣地望着她,眼里有泪光。罗二看着那把刀,眼睛赤红,想起一家上下一百多口人被斩首在菜市口,鲜血染红了街道,一个月都不曾褪去,心中的悲愤就要冲破胸臆,只想拿着刀疯狂乱砍。

羽池推倒桌前盛美酒的大鼎,哈哈大笑,:“万龙岛主什么时候请了鲛人看岛?如此美妙有魔力的歌喉,莫非就是那位一滴珠泪值千两黄金的珠娘么?”笑声如夜枭刺耳,惊醒了沉迷于歌声中而不能自拔的诸人。

歌声戛然而止,海上静悄悄的,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风掠过银波闪闪的海面,把羽池墨蓝色的华丽丝袍吹得猎猎作响,整个船上酒香四溢。羽池手指向海中某处,对着船头大喝一声:“掌舵手!给我把船划到那里!”

在银波粼粼的海面上,有一条好像是一片灿烂的碎银铺成的银色光带,笔直地通往月亮升起的地方,月亮下方的海面上是一片迷蒙的轻雾。他们的船,就沿着这条碎银铺成的大路,迎着月亮,向着那片轻雾飞驰前进。

止醇带着些犹豫劝羽池:“主子,她不唱了就行了,咱们何必去找她?”

羽池冷笑:“你懂什么!不找到她,我等怎么找到万龙岛?”他倨傲地回头看向初晨:“今天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海澜海上最有名的鲛人珠娘!”

初晨注意到他说的是海上而不是全海澜。鲛人有泪,泪落而成珠,鲛人泪珠是世人争抢的稀罕之物,陆宛凝就曾经送过她一对。她来前就听说过海澜上流社会流行豢养鲛人,特别是美貌的鲛人。有很多鲛人被渔人捕获后,美丽的高价买给贵族,养在琉璃缸子里做玩物。容色稍差的就没这么好运了,渔人会想尽各种招数让他们流泪取珠,其中不乏针刺火烧,直至泪干而亡,再抛尸海中。

羽池兴奋无比,兀自喋喋不休:“你们肯定没有看见过鲛人。这样稀罕珍贵的东西,只有我们才有的起。这个珠娘,十多年前就特别出名,她会穿衣服,会梳头,又狡猾又美貌又狠毒,断送在她手里的捕鲛船不尽其数,手上最起码有百条以上的性命。”

“有人说她本是兰若人,因缘巧合才成了鲛人,也有人说她是千年老鲛人成了精。我父皇曾经出价一千两黄金换她一滴珠泪,居然没有人能取了去。七八年前有一艘船说射伤了她,顺着海流航行了一千多里而未见其尸,之后她便销声匿迹,人人都说她死了,谁知道她竟然是藏在这里,给万龙岛做了看门人。这次我一定要看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就是她呢?”初晨见不得羽池那样的兴奋,从内心深处,她是非常同情这些鲛人的。“再说了,如果她真的是珠娘,你就不怕落入她的陷阱?”

羽池兴奋之中,也不介意她那样的语气。“你哪里知道,万龙岛终年掩盖在一片迷雾之中,有许多人过其门而不得入。她既然为万龙岛看守门户,必然就在它附近。她的歌声正好是我们的指路灯。”

羽池命令舵手加快速度,一段时间之后,他开始让船减速,并让船上诸人取棉花锦帛塞住耳朵,说是不能受鲛人歌声的蛊惑。

船在一片薄雾中停下来,羽池和掌舵手低声交谈了几句,勾起嘴角,绽放出一个冷绝的笑容:“果然有暗礁,这点伎俩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去放小船。我今天一定要把她拿下。”

为了保证水手不被歌声蛊惑,羽池让人取了棉花团成球塞入水手耳中,再用滚烫的蜜蜡滴入,彻底封死了水手的耳道。蜜蜡滴入耳中,疼痛难忍,水手咬紧牙关,无一人呼痛。

初晨正在看热闹,止醇取了几根粗大的绳索过来放在诸人面前,“这是何意?”苏缜问道。

止醇恭谨的回答:“请各位贵客将自己绑在椅子上。”

罗二大怒,苏缜已是明白过来,亲手绑了初晨,示意众人跟着做。他不曾见过鲛人,但听说过,有客人听了鲛人的歌声,自动跳入海中丧生的故事。

船刚放入海中,那歌声又开始低声婉转吟唱,初晨虽然早塞了耳朵,努力平复呼吸,仍然可以感受到那魔音一般的歌声像一根细细的钢丝穿透她的耳膜,把她的大脑搅成一团浆糊。让她在心烦意乱中,只想跳入清凉的大海,无奈被绑在椅子上,无法行动。

正在烦躁,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左手,温暖舒缓的力量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入她体内,驱散了她心头的烦躁不适。苏缜担忧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宁静。初晨看去,此时船上被绑住的人多数都是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不由暗叹鲛人的力量太过神秘强大。

薄雾深处,几块黑色的礁石浮在水面上,正中坐着一个曼妙的身影,她脸背对着他们,微侧着身子,乌黑的长发在空中飞舞,没有穿衣,美妙惑人的成熟身材在月光下散发着羊脂白玉一般的迷人光彩。初晨看见包括太监止醇在内的男人都张大了嘴巴,只有苏缜微微垂下了眼睛。

羽池兴奋的一声大叫,率先跳入了小船,他只是用一对玉塞塞住了耳朵,行动自由,神智清醒,可以说是诸人中最不受影响的一个。他笑着回头,对初晨说了句什么,初晨脱口而出:“不要去!危险!”

羽池有些愕然地看向初晨,摇摇头,做了一个让她安心的表情,小船箭一般向那个女子驶去。

初晨叹了口气,别人听见歌声而不能自持,羽池虽不为歌声所惑,却为心中的执念和贪念所惑。

小船顺利地停在了礁石旁边,那个鲛人回过脸,和羽池说话,两人不时往船这边瞟几眼。虽然隔得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众人可以看到她美丽精致的侧面线条,可以感觉到她魅人的风采和娇媚的神态。不知她跟羽池说了些什么,小船上的人都梦魇一般取出了耳朵里的蜡丸,小船调转头,急速向大船驶来。鲛人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大船。

苏缜握着初晨的手猛然一紧,飞快地脱掉身上的绳子,去解初晨的绳子,初晨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神态焦灼不安。

他示意初晨和他一样去解其他人的绳子。

没有等他们做完这些事情,羽池已经回到了船上,他和小船上的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和狂热。羽池命令舵手把大船驶向那片黑礁石,止醇跑上前抱住他的腿痛哭流涕,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他这副模样,明显已是受了鲛人的蛊惑。

苏缜示意止醇和他一起打晕羽池,夺取大船掌控权。止醇犹豫不决,苏缜叹了口气,与羽池动起手来。而有些水手,已经动手去划船。止醇犹豫再三,最终选择不去管苏缜和羽池之间的争斗,指挥其他人去阻止那些已经魔障了的水手。

而此时,那个鲛人已经跳下了礁石,迅速向大船游来。初晨刚把罗二的绳索解开,鲛人已停在船舷边,看着她诡异地一笑。初晨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在天昏地转之中倒了下去,只来得及看见罗二狰狞的神色和苏缜向她飞奔而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