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妖界,或许没人不知道九原的名字,也很少有人没听过他的故事,所以这样的一个人在许多人的心中,早已经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那是传说中的人物,那也是传说中的故事,如今他们亲眼见到了九原的遗体,那么这也意味着,一段传说的落幕。

纵然整整五千年的时间,千山岭中灾劫横生,与世隔绝,无人再知晓其中的情况,但却仍然没有人会认为九原已经死去。因为不管是敌是友,所有人都知道他究竟有多强,在众人看来,这样强大的男人,是不可能死去的。

狐族的众人,还在期盼着他归来,其余族人也在忌惮着他的出现。南渊这次前来千山岭,也是听从了听木山的吩咐,要将九原大将军带回。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样的人,其实早已经死在了千山岭中,死在一个悄无声息的地方。

死在了这棵参天蔽日的老树之下。

原来这样的强者,也有陨落的一天。

众人静静看着树下长眠的九原,良久之后,方才听银蜂轻叹一声道:“他死了。”

“是啊。”南渊点头,心绪依旧复杂,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说,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她喃喃道:“他本不该死在这里。”

云定听得这话,似乎是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当即自南渊的肩头跃下,看着他们狐族大将军的遗体,哀声道:“南渊姑娘,拜托你,将大将军的遗体带回去。他是我们狐族的英雄,狐族大家都还在等他回去!”

南渊明白云定的意思,事实上她也早已做下了决定,神木尊者要她来带回九原大将军,不论对方是生是死,她都要将人带回去。

南渊站在九原的遗体之前,对着逝去之人轻轻颔首,这才终于抬起手,轻轻触碰那人的身体。

只是随着南渊的动作,异变骤生。

就在南渊指尖触碰到九原的身体之后,对方的身体竟仿若瓷器碎裂一般,自那处被触碰的地方龟裂开来!

此情此景实在太过突然,众人顿时惊住,想要阻止却已然不及,九原的身体自方才被触碰那处犹如被风化般瞬时龟裂破碎,在风中化作湮粉,不过转瞬之间,便已消失不见!

这一切太快,就连南渊也未及反应,只见得树叶缝隙间透下的光柱之中,无数光亮跳跃飞旋,犹如白昼中的星辰,升入了凛风之下的高空,最后消散了身影。

直至此时,南渊才终于明白过来。

那具遗体早已经因为某种力量被破坏殆尽,不过这么多年长久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不过受到外力,便再不复存在。

只是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拥有着能够战胜九原大将军的实力,将他困死于这山谷之间?难道便是那神秘的山主?

没有人能够回答南渊心中的疑惑,九原大将军早已身死,如今就连遗体也随风消散不复存在,他们所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也随之堕于一片迷雾之中。

然而也在此时,南渊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当即会转过头来,朝向先前那处山庄的所在望去。

他们如今身在山谷当中,这一眼自然是看不到山庄当中发生的事情,然而就在南渊回头之际,原本化为原身的云定与寻湘身上突然现出一阵异色光芒,随之两人的身形在这光芒之间突然变化,不过顷刻之间,两人便已经重新恢复了人形。

“消失了。”南渊看着这一幕,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她喃喃道,“山主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自众人来到这处岛上开始,周围便一直笼罩着那山主的强大妖力,迫使着这湖心岛上的群妖纷纷化作原形,然而就在方才九原大将军肉身消失的刹那,那道笼罩着一切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了。

云定与寻湘恢复了从前的模样,那么山庄当中的群妖应当也恢复了人身。

虽不明白这一切之间究竟有着何种关联,但这一切总算是在此地得到了解决。

云定面露喜色,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们变回来了!终于能够变回来了!”

南渊点头,只是心中依然存满疑惑,她回头往方才九原肉体消失之处望去,这才发觉就在方才他消失之处,堆叠的枯叶之上,正落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条珠链,由七彩斑斓的小石子串成,看来未有什么奇特之处,甚至粗糙得显得有些可笑,却足够让人发觉它的存在。

“这是……九原大将军所留下的东西?”云定低声问道。

南渊点头,旋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道:“九原大将军已逝,我们无法将他遗体带回,如今剩下的唯有此物,我们须得将他送回狐族,交还给狐王。”

如此,这一趟也算是有了交代。

云定连连点头,将那珠链捡了起来,这才问道:“南渊姑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然而等到他回过头来,他才惊讶的发现南渊已经顺着方才的路往山谷外而去,云定慌忙问道:“南渊姑娘?”

“她着急着呢。”银蜂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着南渊的背影,挑眉道,“好不容易解决事情,她肯定是急着找她那只小花妖去了。”

第二十章

银蜂的猜测一点也没错,离开山谷之后,南渊便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先前那处山庄之中。

整个山庄的模样与先前已经完全不同,这里果然刚刚经历过一番惊天动地的大战,原本漂亮的水榭花台已经尽数倒塌,四处皆是瓦砾的碎片与激扬的尘土。

然而就在这一片狼藉之间,站着无数的人。

这些人便是因为山主的力量,数千年来便一直被困于此处的妖界之人,如今山主的妖力禁锢终于消失,所有人也终于得以恢复人身。

见到南渊回来,众人自是激动不已,连忙向南渊道谢,然而南渊的心思却全在清时的身上,不过交谈片刻,便问起了清时的消息。

众人皆是摇头,道是没有见到南渊所说的水仙花妖。

南渊便又问起了方才山庄当中发生的事情,众人只道是先前他们被那白发人打伤,没能够阻止白发人前往那山崖,然而后来却不知为何,又出现了一人与那白发人交起手来。只是当时相隔太远,那两人的交手动静又太大,谁也没能够看清那阻止了白发人的究竟是谁。

再到后来,那一场战斗结束,白发人消失,山主的妖力也消失,众人便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这一番询问,却依旧没有听到清时的消息,南渊心中微沉,不禁更加担忧起来。

群妖知道了南渊的担忧,连忙帮助南渊一起寻找,最后终于在山庄南边处的一处残楼中找到了清时。

南渊找到清时的时候,对方已经恢复了人身,正昏迷不醒的倒在瓦砾之间,身上沾着些许血迹,看来虚弱不已。

看到这一幕的刹那,南渊心中陡然一跳,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八百年前,那时候在梦落崖的崖边,她看到了囚笼当中浑身是伤,不知生死的清时。

南渊遇上清时之后,两人一起逃亡了几百年,她虽未能够给清时平定安宁的日子,却也从未舍得让清时受到一点伤害。

除了那一次。

而如今两人好不容易团聚,她却又让清时再次受伤,南渊不知心中是何种滋味,她用了最快的速来到清时身旁,动作小心的查看着清时身上的伤口,却没料到她刚将人扶起,便对上了他一双湛黑的眼。

“姐姐。”清时声音低弱,却十分平静,南渊还未开口,他便像是明白了对方的担忧一般,摇头道,“我没事。”

这人浑身是血的倒在自己面前,南渊自然不会真的以为他没事,她眉峰微蹙,摇头道:“先治伤,别说话。”

这个时候银蜂云定等人也赶了过来,南渊将清时带到了这庄园中一处没有破损的房间当中,这才开始替对方治伤。

让南渊心中稍定的是,清时虽然满身染血,但伤势的确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只是上次手臂上的伤口再次崩裂,而又添了一道新的伤口。南渊小心将那伤口包扎好,这才发觉清时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伤痛,已经靠在自己的肩头沉沉睡了过去。

清时的睡颜总能够让南渊觉出几分安心,因为从前有许多的日子里,她都是这般看着对方的睡颜安然入眠。

南渊也知道这次来到千山岭中,清时跟着自己受了不少累,于是也没有要唤醒对方的意思,只让他在此地安睡,自己则出门与银蜂等人商议起接下来的事情。

清时虽然受了轻伤,但好歹没有出事,南渊恢复了素来的平静,开始考虑起离开千山岭以后的事情。

她此次前来千山岭,便是要寻找九原将军,并将他带回狐族,而如今九原已死,这里的事情还是必须由她来向狐王说清才行。

“离开千山岭后,听木山被困于此的众人便要有劳师兄送回山上了。”南渊思及至此,只得将听木山的众人交到了师兄银蜂的手中。

银蜂此次前来千山岭,本要寻找的是烛明殿的人,谁知道烛明殿的人一个没碰上,倒是碰上了这么一连串事情,他摊了摊手,无奈的点头道:“也好,我先将人带回去,这千山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见什么烛明殿的人走出来,或许我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我便先回听木山上,理清楚一切再来管这事。”

云定在旁听得这话,忍不住在心里面苦笑,倒是烛明殿的人一直都在这里,不过银蜂未曾发现罢了。

银蜂说完这话,语声一顿,随之又问南渊道:“你不随我一道回听木山么?”

南渊摇头:“我这次答应师父要将九原大将军带回狐族,然而如今九原将军已逝,这里的事情,我总该亲自去狐族,向狐王交代一番。”

“也好。”南渊的考虑十分周全,银蜂应下这话,却又犹豫了一番,最后终于问道:“我听师父说起过,他将你困在听木山已久,这次曾允诺过等千山岭一事结束之后,你便能恢复自由之身。”

银蜂轻轻叹了一声,继而又道:“师妹,离开听木山你会去哪里,你还会回听木山么?”

南渊听得对方的问题,这才明白银蜂眼下这番欲言又止的模样是在担心什么。她不禁一笑,摇头道:“我很喜欢听木山,师父将我留在听木山的用意我早已经明白了,说是囚禁,不过是想让我能够在听木山中安心修行罢了。如果师父师兄不嫌弃,我还想继续留在听木山上修行。”

有了南渊这番回应,银蜂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面上恢复了笑意,挑眉道:“那师兄在听木山上等你,狐族之行结束你就回来吧,顺便带上那只小花妖。”

事情既已经说定,众人很快便收拾东西开始启程。

虽然那山主与那名白发之人早已不知所踪,但此间众人终于获救,大家也自然没有功夫去考虑别的事情,纷纷离开山庄。而因为那山主妖力的消失,群妖恢复人身,千山岭林中的迷雾也终于散去,不过多时,众人便走出了那原本困住众人许久的山林。

离开千山岭后,便是分两路而行,由银蜂带着寻湘与群妖一道往听木山而去,而南渊清时与云定则动身往狐族而去,两方在千山岭外道别之后,南渊等人终于踏上了前往狐族的路程。

在千山岭中待的时间长了,再回到外面,总觉得四周的一切都显得开阔而明亮,沁着阳光的气息。

南渊进入千山岭之前,还是孤身一人,如今往狐族而去,身旁却多了清时与云定。能够与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重逢自然是让南渊心情极好,然而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清时在千山岭一战当中受了伤。

那日之后,南渊也曾询问过清时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清时道是混乱当中没能够与南渊一同离开,所以留在了那山庄之中,这才在那场战斗中被波及受伤。

南渊知道那白发人突然消失应该是有人救下了山庄众人,不管怎么说,清时能够平安便已经是最大的幸事,对于山庄当中那白发人和山主,以及那突然出现帮助山庄众人对抗山主的神秘人,将来还有许多时间去调查。

因为清时身上的伤,三人离开山岭之后先是去了附近的小镇,找了一辆马车,这才用马车赶路往狐族而去。

云定身为男子,自然不会让南渊来驾车,而清时受伤之后处处需要南渊照顾,南渊也无暇分心,便也留在了马车内。

一路上云定赶着车,听着身后马车里南渊与清时的呢喃私语,心绪实在是复杂无比。

他早知道清时烛明殿主的身份,自然能够猜到对方突然消失不会是巧合,原因也不可能如他所说的那般。而其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也只有清时自己清楚,但云定可以肯定的是,清时的伤肯定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严重。

清时伤的是手臂,然而他受伤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情况,倒像是重伤濒死。在云定的注视之下,他成天苍白着脸色,无事便轻轻拉扯南渊的衣角,细声细气可怜兮兮地提出各种要求,吃饭要南渊亲手喂,走路要南渊来扶,就连睡觉都要南渊在床边陪着,娇气得像是离了南渊半刻都不能活。

然而云定也不用操心离了南渊之后清时到底活不活得下去,因为南渊就像是在清时身旁扎了根一般,半刻也不曾与之分开过。

对于两人这番黏腻的模样,云定起初还不适应,后来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每每想到那个心狠手辣强大可怖的家伙如今装成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仍是忍不住觉得浑身恶寒。

这日天色渐暗,云定驾着马车停在了一处小镇客栈之前,想到还有三天的时间就能够回到狐族,心里面忍不住舒了一口气,旋即他回过头,对着身后的马车道:“南渊姑娘,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如何?”

“天色已晚,能不在外面露宿已经很好了。”说话间南渊已经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只是走下马车之后她又回过身去,自马车中小心将清时扶了下来。

清时与南渊两手交握,面色虽还有几分苍白,却实在不像是病到需要人扶的模样。

云定这些天里因为清时这副形象,对他的惧意已经降到了最低,如今看到这番情形,忍不住对南渊道:“南渊姑娘,那家伙手受伤了,脚可没瘸。”

“清时受伤虚弱,还需要照顾。”南渊摇头,并未觉得自己这般照顾清时有什么不对。

云定默然无言,在心底默默觉得看南渊的动作,觉得南渊大概把清时当成脑子受了伤,所以才将人惯成这样。

清时有南渊陪在身侧,没有空去理会云定的不满,带着满眼笑意的与南渊一道进了客栈。

三人定了三间房间,然而南渊却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先来到清时的房中。在妖界,皮肉的伤自然不像人界那般需要伤药,只是仍需要施展妖力使其缓慢愈合,这一路以来南渊虽用妖力替清时疗伤许多次,却依然没能够使那伤口完全好起来。

在客栈房中用妖力替清时疗伤过后,南渊收拾了东西便让清时好好休息,自己则起身要推门离开。

然而清时却靠坐在床头,低声叫住了南渊道:“姐姐,陪我说说话吧。”

南渊自然是不会拒绝清时的要求,事实上两人这一路行来也聊过许多,这么多年分别,她也有许多事情想要告诉清时。听得清时这话,南渊笑着又坐回了清时床边,笑到:“好啊,这次你想听什么?”

“我想知道……姐姐与我分离之后发生的事情。”清时犹豫片刻,终于说出了这话。

事实上这些天来两人虽然交谈不少,但南渊与他说得最多的还是两人从前所发生的事情,南渊一面回忆一面唏嘘,都是感慨不已。然而对于清时来说,他更在意的,却是在没有自己的这些年里,南渊身边都发生了什么。

南渊怔了怔,点头再次笑到:“好,我说说听木山的事情。”

窗外的天色早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窗外有一轮明月高悬于天际,屋中灯火的颜色与月光交融在窗棂之上,夜风微凉被送进了房中。南渊起身拿起清时的外衫,将他人裹了起来,这才低柔着声音道:“我进入听木山后,便拜了神木尊者为师,成了他的三弟子,那时候我还是师门中的小师妹,不过后来神木尊者又收了许多弟子,我渐渐地就成了许多人的三师姐。”

“那里很热闹吗?”清时不禁问道。

“也没有特别热闹,师兄弟们都经常下山办事,只有我与师父常年待在山上,不过若是其他弟子都回来的话,倒也的确很热闹。”南渊提及此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于是轻轻笑了起来,“大师兄实力很强,在听木山上也是除了师父之外最有威望的人,他性情内敛不爱说话,旁人看着或许会觉得难以接近,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还有二师兄银蜂,你也见过了,他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嘴上不饶人,心肠却极热,山上师兄弟每个人的闲事他都喜欢管一管。”南渊一一将听木山上的众人与这些年发生的趣事细数给清时来听,她似乎很喜欢说这些事情,语声也变得轻快起来,“……最近我还认识了一位小师妹,与云定公子一样是自狐族来的,叫做香亭,很喜欢跟着我一起在花圃里浇花,也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南渊说这些话的时候,清时一直在看着她,看见她唇角微扬,眼睛里闪烁着灵动的笑意,那是从前清时从未在南渊身上见过的东西。

清时安静听着,面上的笑意终于渐渐敛了下去,他微垂着眸子,并未让南渊看到他眼底的情绪。

“清时?”眼见对方似是有了倦意,南渊轻声问了一句。

清时眨了眨眼,忽而笑到:“突然有点困了。”

“天色也晚了,那你先休息。”南渊未曾发觉清时的异样,站起身来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终于转身离开房间。

清时侧身躺在卧在床上,背对着房门,待听得那一声关门的声响,才终于又回转过身来,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似乎看见了隔着大门那人离开的背影。他怔怔看着,眼光却逐渐暗淡下来。

就在他们分别的八百年里,南渊已经拥有了她从前渴求不到的一切。朋友,师父,一个不用漂泊流离的归处。

清时本该为这一切而高兴,然而待知晓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开心起来。

南渊依旧是他的南渊,但他却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南渊了。

他的眼中依然只她一人,然而她的世界,却早已色彩斑斓。

南渊离开清时的房间之后,却并未立即回到自己的住处,妖界的客栈规矩古怪,她先是找了店小二要了些赶路要用的东西,又打探了一番狐族如今的情况,这才来到堂中坐下。

然而等南渊过来的时候,才发觉云定不知何时早已经坐在了此处。

眼见南渊过来,云定憋了一会儿,终于将自己心底的问题给问了出来:“南渊姑娘,你真将那小子当你弟弟养?”

“清时对我来说就是唯一的亲人。”南渊拿起桌上的茶杯捧在手里,回应了云定的问题。

云定与南渊对视,突然又想起了上次自己在烛明殿的密室里看到的那无数封本应递到南渊手中的信,不由得心中微动。

他自然不相信清时对南渊当真只有姐弟之情,然而南渊似乎并未察觉清时的心意,这么看来,云定头一次对那个表里不一的家伙生出了几分同情来。

这份同情不过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云定便又记起了那人对自己的威胁迫害,于是接着问道:“那家伙早能行动自如了,你这么依着他,迟早会惯坏他的。”

南渊明白了云定的意思,不禁又笑了笑,摇头道:“我倒是觉得,他这样挺好的。”

“嗯?”云定不解。

南渊正在喝茶,她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看着杯中冒出的热气,透过那轻薄的白雾,仿若看见了过去的影子。

其中缘由,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第二十一章

两人幼时在妖界被四处追杀的时候,曾经短暂的分开过一次。

那时候两个人正好流浪到了蛇族的泰城,精疲力竭之下还未来得及好好休息片刻,便因为不慎被人发现了行踪,不得不又连夜逃出,最后悄悄睡在了城外一处人家的柴房里。在那一战当中南渊受了不轻的伤,而没办法照顾清时,那时候清时年纪尚小,没有办法照顾自己,也什么都不会,又累又饿只能坐在南渊的身边低声啜泣。

南渊重伤发热,陷入了昏迷,待醒来之后,才发觉自己正被清时抱着。清时身子瘦弱,小小的身板还不能将她完全圈入怀中,却是固执地不肯松手。南渊看着他的模样,头一次认识到自己的选择大概是错误的。

一直以来她将清时带在身旁,只道是自己当初救下了他的性命,他们相互依赖,自然应该结伴而行。

但后来南渊才想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跟她同行,清时不会受这样多的苦,也不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而真正需要清时的,应该是她才对。她执意将清时留在身边,不过是因为不愿回到一个人流亡的日子罢了。

南渊其实心中十分明白,却又不敢放清时离开,直到那次受伤过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找了一处可靠的人家,将年幼还不知情的清时交付给了他们。

从那之后,南渊又恢复了独自一人。

收留清时的人家是泰城的人,在那接下来的三个月之间,南渊离开泰城,却一直无法走得太远,她踏遍了泰城周围的城镇,心里面总惦记着那道曾经陪伴着自己的身影。她独自行走,看见有意思的东西总是情不自禁的回头去唤清时的名字,被追杀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往身后探出手,想要牵着谁的手,路上总会独自一人开口,说到一半,才想起来那个倾听自己说话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开始有些魂不守舍,心思总是在那远处屹立着的巍峨泰城方向,她对自己说了许多话,下了许多次决心,却依旧在泰城城边徘徊,无法走出去。

最后她告诉自己,再去看清时一眼,就远远地看着,只要看一眼,看他是不是好好的就够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南渊终于再次来到泰城,找到了原来将清时托付的那处人家。她不敢从正门进去,也不敢弄出动静,只得悄悄地躲在街角墙头去看,然而她没有料到,不过一眼,她便立即看到了清时。

清时抱着双膝,靠坐在那处人家大门外的台阶上,仰起脸看着每一个从街头来往而过的人,一双眼睛里读不出情绪,甚至显得有些木然。

他就这般坐着,整整半日也没有挪动过半分,而南渊远远看着,便也看了半日。

南渊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想要上前,却又不能上前,只得躲在墙后陪他,直到当天傍晚,她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她在转角处遇上了那对收养清时的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