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琬趴桌案上画了一天花样,直起身子时,肩膀是又酸又麻,用过夕食,告别陶婶娘,华琬走在置物房到斋舍的青石子小路上,一边揉胳膊一边感慨,幸亏她能帮上陶婶娘的忙,否则让婶娘一人制这头面,得多辛苦。

晚上华琬照例提铜壶去打热水,走到之前被林馨拦下的转角时,忽然又一个身影蹿出将她拉到了屋檐下。

华琬都懵了,未看清来人便开口问道:“馨姐姐,你又要我陪你出去啊。”

“什么,你要和林馨去哪里?”

夜色模糊里人影开了口,华琬吓一跳,“如英姐,怎么是你!”

“……”谢如英不用脑子,都猜到林馨定也这么半路拦截过华琬了,只是她对林馨的事不感兴趣,径直问道:“华琬,陆博士将你送到置物房后,你都在做什么?”

华琬尴尬地挠头,偏头望向距离她一丈远的壁烛,今儿壁烛的灯芯未挑好了,火光浅浅地浮在蜡油上,偶尔爆出两颗火花,照出华琬为难的神情。

陆博士不让她说,可她又不知该如何忽悠,虽然之前何矜也曾问过她,可何矜不似谢如英这般认真,今儿不是打一个马虎眼就能混过去了。

“阿琬,你可知道学录大人的身份?”华琬虽不肯说,可谢如英已猜出一二。

“身份?学录大人的身份不就是工学堂学录么。”华琬满头雾水。

“呵。”谢如英冷笑一声,目光亦看向了忽明忽暗的壁烛,神思悠远。

下午陶学录那看似客气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令谢如英想起了雍宁八年的上元节。

那年她刚满四岁,正是最粉嫩可爱的年纪,因为庶出身份,使得她的性格不同于旁的孩童,几乎从不哭闹。

上元节夕食后所有小辈都前往正堂向谢家老夫人请安,一向受宠的嫡出五妹不知为何哭闹不停,使得谢老夫人心生厌烦,转而对她高看了一眼,特许她随父亲和嫡母,一道出门赏灯会,并至宣德楼外跪见皇上。

宣德楼重檐六椽,金檩双枋悬挂巨大铁钟,角檐上瑞兽仰首威武,铜铃般的眼睛瞪着空中明月,似要腾跃而起,将这天都冲破了去。

上元节天子与民同庆,当睿宗帝带了宫内妃嫔立于宣德楼上时,京城燃起了所有灯火。

烟火燃烧呼啸着在空中绽开,流光溢彩地渲染着京城的繁华。

百姓们齐齐下跪,高呼着“万岁万岁万万岁”,年幼的谢如英被这排山倒海的阵势惊到,于挤挤攘攘的人群中迷茫地抬起头。

睿宗帝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明黄色没有模样的身影,便是风华绝代的荣贵妃,她也只是觉得荣贵妃结环髻上的金镶珠宝点翠五凤钗很美。

谢如英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荣贵妃身后的女官上,女官不是妃嫔,不用在皇上跟前曲意迎逢,亦不是宫婢,不用跪拜着伺候主子。

那时六院之首为凝光院,故站于女官第一位的是凝光院院使。

谢如英不敢盯着院使的面容看,可院使那赤色规制礼服上的鹭鸶,却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抬头不敬皇上,在人声喧闹中谢如英被嫡母重重地扇了一个巴掌,她没有哭,只立志将来要进六院的第一院。

如今六院之首是文思院,至于曾经辉煌的凝光院,怕是连第二的位置都要保不住了,说不得哪天就被凌锦院超了去。

谢如英垂首极轻地叹气,“还以为陆博士是看中我和何矜的,原来她对你的安排才最妥当。”

背诵《碎金》、《总珍集》等书,又有前凝光院院使亲自教导,谢如英初始有一点儿嫉妒,不过转瞬便释然了,毕竟她现在看不上凝光院,“华琬,你放心,我不会同王芷蓉她们说的,你好好跟着学录大人学,将来我们在六院的、竞艺上一较高下。”

迎着谢如英的灼灼目光,华琬一脸茫然。

第49章否极泰来

谢如英说罢不再理会华琬,自澎湃了热血转身离开,徒留华琬一人在后头抽搐嘴角。

谢如英将她拖到这儿,就为了说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么,那个六院竞艺又是什么?

华琬甩了甩脑袋,想不通便不去想,匆匆忙忙地提着铜壶去打水。

……

第二日未时末刻,华琬回到云霄乡,看到舅舅已经可以拄着拐棍慢慢地走,而舅娘因表哥考上了太学,面上满是喜意红光,连带着看华琬也越来越顺眼,夸了几次华琬有出息。

“舅舅,莫福叔他们都到家了吗,都可好?”华琬坐在屋内,帮着葛氏一道剥豆子。

李昌茂开心地点头道:“到家了,大前日就全回来了,在牢狱里终归要受点苦,黑了瘦了一些,其余无大碍,阿琬,你真真是我们云霄乡的大恩人。”

华琬吓得连连摆手,连陶婶娘都不肯居功,她哪里敢这般厚脸皮,“舅舅,是一位不肯留名的贵人出手相救,当初儿知晓出事时,亦是干着急的,儿没有半点能耐救乡亲。”

“那也是阿琬在无意间牵了根线,牵一发动全身,如此莫福叔他们遇见的祸事才能顺利化解。”李仲仁撩开草遮走进屋子,望着华琬温柔地笑。

怎好说歹说都不放过她,华琬羞愧地低下头。

“外头世道不好,还得想法子将大伙儿都留在云霄乡。”李昌茂拄拐走了一小会,手臂因为太过吃力而开始发颤,额头冒出一层层密密的汗,葛氏赶忙起身扶了李昌茂坐下。

华琬蹙眉沉思,原先莫福叔他们是晒了乡里的土货,腌些笋干、小鱼小虾干进京挑卖的。

原本生意不错,除去商税后每月能赚个七八百文钱,怎料京城里一夜之间忽然开了五六家干货铺子,铺子的掌柜初始要用极低的价钱收乡民的干货,乡民自然不肯,哪想干货铺的掌柜竟使人将乡民的货筐砸了,挑担都磕断了。

乡民打听后知晓这几间铺子背后的东家,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民不与官斗,莫福等人敢怒不敢言,没了法子,才去洛阳码头找活的。

倘若不出去找营生挣钱,扣去一年比一年重的赋税丁粮后,乡里大部分人家连口粮都不够了。

“李兄和嫂子在屋里吗?”

屋外传来问询声,有乡民来串门子,李昌茂不方便行走,葛氏便先带华琬和李仲仁出去。

院里站着莫福叔和张家老翁的独子张润山,二人先朝华琬躬身道谢,华琬赶忙还礼。

乡里人都承了华琬的天大人情,纵然华琬失怙,他们也再不敢有半点瞧不起。

莫福提起一篓白边鱼干递与华琬,“听闻华小娘回来,我们就赶了过来,家里也无甚好东西,这篓子鱼干是孩子他娘新晒的,是不值钱也没销路的玩意,还请你们不嫌弃了。”

葛氏和华琬不敢收,莫福径直将篓子放下,“我们家吃不完,你们不要放着也白瞎。”

这般说了葛氏才让华琬收下,自去厨里包了几块饼子,要莫福和张润山带回去给孩子吃。

莫福不好意思地问道,“嫂子,李兄腿伤可大好了?当初我因为赋税一事同李兄争执,还将李兄推倒,是我不懂事,我错了,还请李兄和嫂子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那事怪不得你,当初我刚知晓都一股子火往脑门上蹿。”葛氏宽慰道。

几人正说着话,华琬望见院门外的土石路上,张润山的父亲张家老翁正领了一位身着墨绿色钏纹提花罗袍服,瞧着极富贵的员外往他们家走来。

华琬告诉了张润山,张润山扭头一瞧,还真是,匆忙迎了出去。

院里又多了两位客人,李昌茂也撑着拐棍出来了。

那员外姓曹,同大伙儿说明了来意后,李昌茂等人一时还不敢相信。

曹员外看到地上的那篓边鱼,蹲下身用手捏了捏,闻了闻,满意道:“名不虚传,很好。”

“曹员外,您刚才说的当真吗?”莫福喃喃地问道。

“呵呵,我都亲自来了,还能有假,若你们无意见,这事儿便这么定下吧。”

“诶诶,好好,那太好了。”莫福和张润山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

“哈哈,”曹员外大笑两声,“你们都是爽利人,既已定下,我便先告辞了。”

李昌茂这才反应过来,就要留曹员外在乡里用夕食,莫福等人亦盛情相邀。

曹员外拒绝道,“今日不必罢,天快黑了,我得赶回京城,驴车在下头候着,来日方长,下月我带了佳酿再来叨扰各位。”

说罢曹员外也不需人再带路,摆摆手,快步离开李家院子。

……

“一定是云霄乡的先祖显灵保佑我们,虽然前几月有些儿不顺当,可现在否极泰来,接二连三的都是喜事了。”

送走所有客人,李昌茂因欢喜和激动,脸颊涨得通红,还囔囔着要葛氏替他打壶酒了,葛氏瞪了他的两条伤腿一眼,压根不搭理他。

先才张家老翁引来的曹员外,是在京城开酒楼的,曹员外言他听说云霄乡的干货,比之京城铺子里卖的要新鲜味美,故决定每月定期过来收了。

开的价钱亦合适,不比当初莫福他们挑着卖的价钱低,如此岂有不应允的道理。

又一件烦心事解决,李昌茂他们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华琬同舅舅一家说说笑笑地用过夕食后,便回到自己屋中。

窗外稀稀落落的茅草在暮色里微垂轻晃,好似牵线皮偶戏里的剪影,没有热闹的丝弦竹乐,便只剩下萧索落寞的黑白色。

撩动了愁绪,华琬面上笑容渐渐淡下来。

她之前同舅舅、舅娘说,八月的旬假她不能回来,要留在置物房做事情。

至于中秋节,那工学堂是除了元日到上元节的半个月会放年假,其余节日皆不放假,至多提前一个时辰下学和解院禁,让林馨等家住京城的学生可赶回去用夕食,华琬等郊乡的,只能安分呆在工学堂。

好在华琬从一开始就打算留在在置物房与陶学录、小陶一道过中秋的。

其实寓意团圆的中秋节快到了是小事,令华琬最牵挂的,是八月底她爹娘的忌日。

第50章墨宝

木窗棂年久未修,秋日傍晚暖带微凉的风吹过时,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咯吱声很轻,似在拨弄人心底那旧了锈了的长琴琴弦,枯寡的弦音如泣如诉。

雍宁十七年八月初二十七日丑时,在风势下保康门大街四处燃烧起大火。

张牙舞爪撩拨天际的火舌映在华琬满是惊惧的双眸中,当爹娘撇下她重新冲回火海时,她几乎丧失五感,周遭的哭喊声和呼救声一瞬间变得遥远,几乎远至天边。

事到如今,华琬只隐约记得那裹挟了火灰木屑的热风,吹得她浑身如堕冰窖般寒凉。

那一夜很漫长,到了辰时初刻,天空仍旧蒙在一片黑灰中,不见半点阳光。

当华琬看见被火食得无法辨认,但感觉仍旧熟悉的爹娘时,只觉天旋地转,眼睛干涸得难受。

华琬噗通一声跪下,徒手刨那些砸落在她爹娘身上的砖瓦木梁。

指甲裂了,尖刺扎进手心,血一点点地往下淌,附近的大婶来拉她,她第一次倔强得一动不动,直到砸在爹娘身上碗口粗的横梁被抬起,亲眼见到爹娘临死还紧紧交握着的手时,华琬才放声大哭,哭到喘不过气了,就握着小拳头拼命砸自己瘦弱的胸口,咚咚咚地响,好似这样心才不会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华琬的爹娘被抬到竹担上,夫妻二人一直压在身下的一幅墨宝掉了出来。

大婶捡起交给华琬,华琬接过后却悲愤地砸回地上,可过了没一会,华琬又自个儿将墨宝捡回,就像爹娘保护这幅墨宝一样,将墨宝藏到了怀中。

时光荏苒,眨眼就是一年……

华琬打个哆嗦,垂首紧挨着床榻边坐下,愣怔了好一会,起身打开箱笼,拿出墨宝和那日穿的襦裙,明儿她会将这两件物什都带到工学堂去,置物房有她一间橱格,她可以先藏橱格里了。八月的旬假她都留在工学堂,可到了初二十七那天,她要告假去祭拜爹娘。

“阿琬!”

听见声音,华琬赶紧一抹眼泪站起身,咧嘴朝李昌茂笑道:“舅舅怎么过来了。”

李昌茂心头微酸,“阿琬,初二十七是你爹娘的忌日,我这副模样是去不得了,那日仁儿会入京,让仁儿陪你一道上山。”

华琬赶忙道:“舅舅安心在家里养伤,哥哥也不用特意进京的,太远了,我一个人可以。”

“不是特意了,我九月正式入太学念书,爹腿脚不好,娘走不开,所以我有打算八月底就进京准备起来。”李仲仁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华琬屋外。

李仲仁温柔的眸光里隐着一丝哀伤,华琬触碰到李仲仁的视线,心里一阵感动。

“谢谢舅舅,谢谢表哥。”

事儿定下了,李昌茂因不能久站,便撑着拐棍回自己屋子,葛氏站在其身后也不免心生感慨,“华丫头这孩子啊,确实懂事,可惜命不好,真由不得人不疼她。”

李仲仁还站在华琬屋外未走,见华琬一直抱着幅墨宝,不由地疑问:“阿琬,墨宝是姑父、姑母留给你的吗?”

华琬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幅墨宝不是我的,爹娘留给我保管,等待它的主人出现。”

李仲仁不解,走至华琬跟前,“那它的主人是谁呢,能给我看看么?”

“当然可以。”华琬主动将墨宝展开,是一幅狂草,上书‘浮云苍狗,一笑不关余’,书法一气呵成,承转如环,圆劲有力,令品详之人有酣畅淋漓之感。

“好字!”李仲仁忍不住赞到,这书法有不逊于王大家临池学书满池尽黑之功力。

华琬亦认同,“是呢,书法没有落款,我也不知道这幅墨宝是谁书的,它的主人又是谁,我爹只说他是学子文礼之上的朝阳。”

“学子文礼之上的朝阳?”李仲仁摇摇头,亦不解。

李仲仁知墨宝是华琬爹娘留下的遗物,欣赏后便小心翼翼地收好。

“是啊,那是爹与我打的一个谜语。”华琬用缀了双蝶穗子的丝线将墨宝系上,和着襦裙小心放入书篓里,“爹说待墨宝的主人出现,我就知晓谜底了。”

华琬的爹离开了,墨宝的主人也不知是否会出现,或许这将成为一个不解的谜面,李仲仁担心惹得华琬伤心,也未再问下去,岔开话,聊起京城趣事。

……

次日华琬回京城时,香梨特来相送,经了洛阳码头那一遭,香梨沉稳懂事了许多,不再成天四处瞎玩,会开始帮莫叔打鱼挖笋,帮莫婶晒鱼做笋丝了。

“琬姐姐,一整个八月你都不回来么,我还想中秋那日,亲自蒸笋丝包子,烙江鱼饼子与琬姐姐吃呢。”笋丝包子是香梨昨儿刚跟莫婶学的,打开竹盖,看到一屉笼白白胖胖香喷喷的包子时,香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琬姐姐,可惜她第一次做手生,调笋丝馅时忘了放盐,便不敢端到华琬跟前献丑了。

华琬笑道:“我也很想尝香梨蒸的笋丝包呢,九月我会回来的,待到九月九重阳那日,我早些回乡,我们一起登高可好。”

“好啊,琬姐姐得说话算话。”香梨立马又开心了,牵了华琬的手一路上蹦蹦跳跳的。

二人一道走了三四里路,在华琬的再三要求下,香梨才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开。

华琬往前走了一段,不经意地回头遥望远方那只剩些许影子和袅袅青烟的云霄乡。

阳光落下来被曲溪反照出一层层金色,如佛光般四散开。

好美,云霄乡还真是为神仙所眷顾的呢,华琬这般想了觉得十分安心。

……

回到置物房,华琬顾不上歇息,先将襦裙和墨宝收起,正要拾掇书篓,见陶学录在朝她招手,面上满是笑意,一瞧便知是有甚好事发生。

“华丫头,陈铁匠下午命人送来了新做好的拔丝板,”陶学录转头看向小陶,唤道:“小陶,你将新拔丝板拿与华丫头试试,看看是否满意和好用。”

小陶一声应下,不一会就抱了一座泛暗青色光泽,比原拔丝板多了一排六个孔的新拔丝板到桌案上。

第51章惊艳

新拔丝板上多出的六圆孔,一个比一个小,到了最后一个,必须凑近仔细瞧了,才能感觉到细缝里透出的一丝微光,真真细比发丝。

华琬对拔丝板很满意,抱着陶学录的胳膊赞叹道,“婶娘,陈师傅不愧是京城第一厉害的铁匠,拔丝板的圆孔,比学生预想的还要细。”

“可不是。”陶学录笑着取出一只缠绕金线的卷线盘递与华琬,“华丫头,试一试,看看拔出的金丝是否光滑圆润,若有棱角,就不能用了。”

华琬欢喜答应下,从卷线盘牵出金线,再将金线逐一穿过六个新圆孔,每穿过一个,华琬都会仔细检查,待六个孔走遍,金线几乎细成头发丝儿。

华琬纤细的手指捏在金丝寸长的位置,金丝软软地垂下。

陶学录不禁感慨:“这技艺若叫文绣院学去,她们就能将金子绣在袍衫上了,不过华丫头,于制饰而言,金丝的硬度撑不起花样,做地子又嫌太细太浅,”陶学录捏了捏华琬手中金丝,“柔软亦不如蚕丝,粘在金雀鸟上会扎手,如此除了当花蕊,其余怕是无用处。”

“婶娘说的是,金丝除了看起来漂亮外,似乎用处不大,颇有白下功夫之感。”华琬对着格窗举起金丝,许是金丝格外细的缘故,恍恍惚惚间竟融于阳光之中,若不是空中晃动了环环光圈,真难以察觉华琬手中是举着东西的。

陶学录眯缝起双眼,颌首道:“倒是美。”

“婶娘,学生以前编草饰换钱时,很喜欢编一种草芯灯笼的花样。”华琬手指灵活地穿捻于金丝之间,长金丝被弯成一圈圈紧挨的半圆形状,“婶娘,您看,像不像上元节的灯笼。”

由无数金丝簇成的小灯笼不停地颤动,光芒闪烁流转,是寻常制饰工艺难以呈现的美。

华琬未注意到陶学录已经惊讶的合不拢嘴,傻傻地咧嘴一笑,“金丝灯笼与学生预想的八九不离十,婶娘,金丝还有一种用法,亦是学生编草饰时用到的……”

陶学录还来不及阻止,华琬已经松开手,金灯笼登时和烟火绽放一样四散开来,变回了弯弯曲曲的金丝,陶学录本想要华琬将金灯笼留下给她仔细品详一番的。

陶学录还在遗憾地摇头,华琬已经将长长的金丝平分成两段,两只手拧啊拧,两根金丝被相互交缠拧做了一股匀细的麻花状,“婶娘,您瞧,金丝仍旧很细,但不软了,可掐丝,可编织,可焊于金胎上,制成花、鸟、亭台、楼阁各式花样,对了,婶娘是否觉得拧股的金丝比更闪亮?”

两根拧在一起,被阳光照射的面更大,自然更闪。

陶学录眯起眼睛,编织吗,此技法可实现用极轻的原材制出面状大的立状图样,或许能解决原先錾造工艺的弊端。若将几种技法相结合,制出的饰物能惊艳了世人啊,陶学录不禁对华琬产生几分钦佩。

过了半晌,陶学录颔首道:“华丫头,将你的想法用到郑六娘子的嫁妆头面中。”

说着,陶学录眸光比之往常更加明亮,“罗瑾娘实是好运气,竟然被她得到了你这块宝,看来凝光院又有希望了。”

“婶娘,您在说什么,凝光院怎么了。”华琬未觉得有甚了不得,她不过是将编草饰的手法用到金饰中。

“没什么。”陶学录拍怕华琬肩膀,坐回藤椅,手里拿着金丝舍不得放下,原本制饰于她而言是一种本能,早已无热情,可今日看到华琬拧出的金丝,她忽然技痒起来。

陶学录本打算晚上修封书信与罗瑾娘,向她报个喜,后转念一想,还是先让华琬将这技法练熟了为好,如此明年华琬去了凝光院,必能很快进入上界坊,成为金匠师。

陶学录琢磨了一会,同华琬商量后,决定暂且将利用到金丝的编织、填掐、镶嵌等技法称为花丝工艺。

陶学录看华琬用金丝编小船看入了神,直到小陶在一旁大声喊饿,二人才清醒过来。

陶学录舒展眉眼笑道:“金丝编出的玩意很精巧,与錾刻等技艺是完全不同的一种美。”

“嗯,各有千秋呢!”华琬将小船送给了陶学录。

金丝小船很轻,摸着有一棱一棱的手感,陶学录笑道:“时辰不早,得明儿再向华丫头讨教编缀技法。”

华琬被‘讨教’一词吓到,“学生是编着玩的,婶娘别嘲笑学生了。”

“哪有,就算小船是编着玩,再复杂一些的可就不是了,譬如先才你说的亭台楼阁,除了编织,大约还要制胎掐填,再辅以焊药才能更稳当。”陶学录余光瞥见小陶又沉又黑的脸,赶忙笑道:“先用夕食,一会小陶要饿坏了。”

用夕食时陶学录还在与华琬讨论,置物房比往常热闹朝气了许多。

华琬告别陶学录回斋舍时,瞧见林馨三人挤在一块不知小声地嘀咕什么,平日里从不屑背后嚼舌根和听小道消息的谢如英,此时亦听得认真,眉头时不时地皱一皱。

华琬好奇地凑上前,“你们在说什么呢?”

林馨赶忙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见华琬将门关严实了,才低声道:“我们在说刚回京不久的大皇子呢,听说大皇子今日打马球时落马受伤了,若是一早便知晓大皇子那般无用,我们那日就不去街市上接迎他了。”

听到在讨论宫内之事,华琬缩了缩身子,皇亲贵胄再不济身上也都流着龙血,岂是她们能随便议论的?华琬想躲开也来不及了,林馨亲热地挽住她胳膊,继续说她听来的消息。

原来大皇子与二皇子在琼林苑比试马球,大皇子在连输了三球后,约莫是着急了,同二皇子争球时激烈了些,偏偏大皇子的马术、球技都不如二皇子,一时不察惊了马,马匹狂奔时将大皇子给甩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