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从香药铺子出来,若时间早,她还能去枣家子巷探望舅舅和舅娘。

华琬一边思量一边走到仪香堂,眼前猛地压下一片黑影,当下与前头那人撞个满怀。

第101章争理

“好疼。”华琬倒吸一口冷气,郁闷地摸着鼻子,抬眼看惊讶地连连往后退的安琚。

很快又听见香药铺子里传来安掌柜的责骂,“臭小子,让你安生在屋里呆着,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要从窗户翻出去。”

眼见安掌柜跑出来,安琚一下躲到华琬身后。

华琬疑惑地两处瞧,悄声问安琚:“可是安叔不同意你去苍松堂跑漕运。”

安琚点点头,目光复杂,似有难过、憋屈、遗憾,细究起却又意味难明。

“安叔,您先消消气。”华琬摊开双手遮掩安琚,安琚足足高她半个脑袋,生得又壮,缩在她小小身板后,偶尔探头张望的模样颇为滑稽。

许是被安琚气的不轻,安掌柜停下后说话还在喘,“华娘子,您来了。”

自从华琬成为凝光院匠师,有了官身,安掌柜与华琬说话都开始用敬称。

华琬拦在父子中间,颇为尴尬,“我今日休假,恰好到潘楼街,便顺路过来看望安叔和安琚,安叔,是不是安琚又不听话惹您生气了。”

“可不是,小时候只知道吃倒还省心了。”安掌柜瞪着躲在华琬身后的安琚,“华娘子都来了,你还要往外跑吗!”

安琚鼓着腮帮子,生气地喊道:“若不是您偏要拦着我,不让我做事,我怎会跑,华琬来了又如何,你拘我一日,我就要跑一日。”

安掌柜是一股火直往脑门窜,“你,你这个没良心的逆子,你去书院学经史子集我有拦过你吗,本还指望了你将来考中进士,偏偏你从不肯在书院认真学一日,几只皮猴子将书院闹得天翻地覆,是我赖着脸将被夫子赶走的你领回家,还有,什么叫不让你做事?我不是让你跟着我一起料理铺子么,你却整日跑后巷去舞刀弄棒,翅膀还没硬,就嫌铺子小了,要去那什么什么堂做漕运,你斗得过水上那些丧尽天良、刳脂剔膏的凶徒吗?”

“是苍松堂!就是因为斗不过,所以才更要去苍松堂学武了,彦章大哥说了,苍松堂做漕运营生,并非是为了牟利,他们想整顿混乱的漕帮,若能在漕帮势力彻底形成前将他们瓦解,漕运会规矩许多,”安琚放低了声音,努力地说服他父亲,“爹,你甘心咱们家一直被那些人欺负,每月被讹钱吗?”

安琚从未认真读过二十四孝、儒家礼记,他不懂书页上的孝道,所以该维护的他会维护,该争的他也要争,父亲有偏见更要纠正了,哪怕别人说他忤逆,他也有自己认定的理。

“我甘心,要整顿让别人整顿去,你凑什么热闹,讹钱就讹钱,我也不是出不起。”

“爹,你不可理喻!”

华琬目瞪口呆地看着吵得一塌糊涂的父子,父子二人显然已经将她彻底忘记。

听到后头,华琬实在听不下去,捂着耳朵喊道:“别吵啦!”

安掌柜和安琚唬一跳,愣愣地看着华琬。

华琬鼓起勇气,“安叔,您就让安琚去苍松堂吧,难得有安琚喜欢并愿意为之努力的事。”

安掌柜摇摇头,“华娘子,为人父母的心思,您还不懂。”

“爹,孩儿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您拦着也没用。”安琚梗着脖子,半分不肯服软。

华琬瞥安琚一眼,“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瞧将安叔气的,安叔也是为了你好。”

看着华琬素净却明亮如花月的脸庞,安琚的犟脾气一下散去,低头不再说话,而安掌柜亦在一瞬间气馁了,面色灰败,他不愿与儿子吵得面红耳赤。

半晌,安掌柜回过神与华琬说道:“今儿外头起风了,华娘子还请到铺子里坐。”说罢朝安琚一挥手,“先回去,别再让华娘子看笑话了。”

安琚嘟嘟囔囔地走在华琬身边,不料华琬竟拍了拍他肩膀,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安掌柜请华琬落座,作揖道:“恭喜华娘子升为凝光院六品金匠师。”

“咦,安叔是如何知晓的?”华琬前儿才得的符牒,知道的人照理不多。

“是潘楼街街首的首饰楼掌柜告诉我的,他知晓我与你相识后,还央求我帮忙说项,想请你去指点指点他们首饰楼的匠师。”

除了专门为皇家和显贵高官制首饰、器物、锦衣、染料的六院外,民间亦有各式铺子,但是民间铺子内匠师的技艺和所用的工料,远远不如少府监六院的了。

民间手艺人素以六院金匠师为尊,以得到金匠师的指点为幸。

这些华琬都不懂,在她眼里,金匠师最大的好处就是每月月俸比原先高了许多。

安掌柜接着说道:“华娘子已贵为六品金匠师,安叔却还未想好送您什么贺礼。”

“安叔实是太客气,原先安叔帮了小女许多忙,小女尚不知如何报答,若安叔再要送贺礼,小女是没脸见安叔了。”华琬诚心道。

安掌柜看着华琬身上寻常的凝光院制衣,不禁感慨世事难料,去年年头华琬还是踩着破藤鞋,穿着满是补丁衣衫的乡下小娘,转眼已经是六品女官了,虽然华琬这身妆扮和六品匠师身份不符,可人不可貌相,亏得他当年未欺少年穷。

安掌柜叹气道:“若是琚儿能有华娘子一半懂事和争气,我就不操心了。”

安琚又要理论,被华琬悄悄摆手拦下,“安叔,世人都道强扭的瓜不甜,您一直勉强安琚,真不是解决办法,其实据小女所知,苍松堂内皆是忠义之人,安琚现下过去,也并非立即去做漕运,而是跟着侠士学功夫,安掌柜不必太过忧心。”

“罢了,”安掌柜亲自替华琬斟茶,“他要去就去吧。”

“爹,您同意了?”安琚很激动。

安掌柜理都不理他,自顾地与华琬说话,“午时了,华娘子在我们这用顿便饭吧。”

华琬担心她一走,父子二人又会吵起来,干脆答应下,用过午食,坐了会,确定二人脾气都下去了,华琬才告辞准备去枣家子巷。

看到华琬的背影隐在街头,安琚一脸警惕地站在铺子外看安掌柜。

他担心父亲会当着华琬面答应,背后又将他锁起来。

安掌柜往铺子里走,“爹知晓你的心思,华娘子已是六品女官,你一直守铺子,怕是一辈子都配不上她,算了,随你去吧,你想考武状元,也自考去。”

安琚跺了跺脚,气恼地喊道:“爹,没那回事!”

这几年同贵人低头哈腰惯了,安掌柜觉得脊梁骨都是涩的,他没再应安琚,只留给安琚一个再难挺直的背影。

另一处,华琬到了枣家子巷,叩了好一会门没人答应,问了旁人才知舅舅、舅娘皆不在家。

华琬想了想,她当上六品女官,还是应该同舅舅、舅娘报个喜的,遂到附近借了笔墨,留了封书信在门缝里,便又快步回凝光院了。

第102章旧友

罗坊主亦从皇宫回凝光院了,华琬寻罗坊主说了陶婶娘离开置物房一事。

罗坊主正垂首在赤金胚上勾样,听完华琬说话眼神恍了恍,却未十分惊讶,“好的,我已经知道,师父是出去办事情的,就快会回来,你安心在凝光院做事。”

华琬哀怨地看着罗坊主,罗坊主竟然一早知晓,却瞒了她。

许是猜到华琬心思,罗坊主头也不抬地说道:“师父亦未详细告诉我她将在何时离开,之所以密不透风地瞒着你,是因为你性子太懦弱,师父不想看到你哭哭啼啼的样子。”

罗坊主顿了顿,“师父年纪大了,你亦及豆蔻,不再是甚事都要依赖旁人的黄口小儿,待师父回来,该换你守护她,而非她一直替你操心。”

罗坊主这番话是很严重的。

华琬听着难堪,可想到早上若非甄大人的安慰和陪伴,她一人还不知会在置物房哭到甚时候,就觉得愧疚,她确实是没用了。

窗外的松柏,每到天寒地冻时,一簇簇枝叶就会绿的更浓更深沉。

待婶娘回来京城,她也该是另一副光景。

罗坊主神色言语看似轻松,其实心下亦难平静。

罗坊主端起一碗着意浓苦的茶汤喝一口,再闭上酸涩的眼睛,靠于高背上稍做休息,暗道晚上又要让青荷替她用白雏菊蒸水洗眼。

赤金在酸铣和不断雕琢后,会越来越亮,天生锦衣玉食的贵人自是觉得越耀目越欢喜,可她们匠师却因为长时间全神贯注地盯住首饰,而导致眼睛很容易疲累。

是以她一知晓华琬晚上还要替林馨制首饰时,就非常生气,她不是生气林馨的弄虚作假,而是生气华琬不懂得爱惜自己。

匠师的技艺如酒,可愈陈愈香,可历久弥新,可若一旦眼睛废了,就什么都没了。

一碗浓茶饮尽,终于缓过来,打起精神,罗坊主决定速速将金胚的花样勾勒完。

华琬在旁看了一小会,询问道:“师姐,您是要錾两片金叶子么。”

“嗯,张贵妃要一对叶状耳铛。”罗坊主说道。

张贵妃是后宫最受睿宗帝宠爱的妃子,所有饰物皆由罗坊主亲自打制。

华琬弯着眉眼赞道:“张贵妃可真有眼光,‘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皆秋’,秋日佩叶状首饰最应景了,不过师姐,用翡翠叶是否会比赤金的更好看呢。”

罗坊主手上动作微滞,上好翡翠雕琢的绿叶不但栩栩如生,而且水光饱满,华美中又不失清丽,确实比金叶美上许多,只是张贵妃的性子不相配了。

“张贵妃喜欢金的。”罗坊主淡淡地应道。

华琬知晓贵人习惯和偏好对于匠师制饰的重要,赶忙闭上嘴不再自作聪明。

罗坊主勾好花样后暂且将物料收起,食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案与华琬说话。

“华琬,你对参加六院竞艺的花样子可有甚想法了。”

六院竞艺大约在转年三月前后,若定的首饰工艺复杂,没有三五月是制不成的,时间只能说是刚好够。

华琬回道:“师姐,当年婶娘用一顶金镶宝凤五福冠夺得六院之首,今次学生还想制一件金顶冠。”

“哦?那金顶冠的花样呢?”

华琬如实道:“虽说竞艺的饰物要新颖了,但也不能出格,所以龙凤纹打算用编织和掐丝相结合,底子完成再镶嵌珠宝、珍珠,除了金冠,另一件竞艺首饰是凤环,凤穿百花、百花朝阳,除了底子外仍以编织为主。”

罗坊主略惊讶,“大部分用金丝编缀,有把握吗?”

“嗯,能呈现到天家跟前的也就是龙凤为主的花样了,龙凤样本就复杂,若不用金丝编缀,想于花样上再出新难度会更大。”华琬已经在簿子上画了不少雏形,只待罗坊主同意她的想法,她再认真地绘出每一个细节。

罗坊主蹙眉略思索片刻,如今文思院实力不凡,她也确实没有更好的能胜过文思院的办法,不若就让华琬用赌一把,她也已见识过华琬用编织的首饰,美得不似人间物。

“好的,你这两日先将花样子细细画出来,待我与吴院使看过后,我们便开始,我会给你打下手的。”罗坊主站起身,抻了抻腰背,拦在华琬说话前,又道:“好了,你先回去休息,今儿出去一日想来是累了。”

华琬颌首退下,未回厢房,仍是去了隔间,庆国公府的首饰还差几件,这一批首饰后,今年国公府的事儿就算全部完成了。

申时中刻,华琬准备去食舍,一名婢子过来言凝光院外有人在等她。

华琬以为是舅舅或者舅娘过来,赶忙跟着婢子出去,看到站在凝光院石阶上的谢如英,华琬颇为惊讶,自从分别去了凝光院和文思院,二人便再未联系,今日谢如英怎会好好地过来寻她。

“如英姐。”华琬迎了上去。

谢如英穿着文思院的青色制衣,看到华琬颌首笑道:“听说你和王芷蓉皆成为凝光院上界坊金匠师了,着实不易,先恭喜你了。”

“如英姐千万别这么说,我是承蒙凝光院院使和罗坊主抬爱,心里其实很惭愧。”华琬学着罗坊主、吴院使等人说话,面对旁人时,得客气圆滑。

华琬对谢如英的印象和记忆还是很好的,当初在工学堂,谢如英待人虽总是不冷不热,并不与她十分亲近,可为人却正直踏实,不会像王芷蓉那般,总爱耍心眼。

“阿琬谦虚了,你的技法是连文思院都趋之若鹜的。”

谢如英笑的无奈,她知道文思院三坊任坊主一直想将华琬挖到文思院,前几日还准备去寻少府监说了,没想到凝光院速度更快,直接将华琬提为金匠师。

为此任坊主还向文思院院使抱怨了几句,纵是将华琬收入文思院无望,任坊主仍旧心心念念那对耳铛上的编缀技法。

无奈匠师中有约定俗成的不成文规矩,技法是匠师安身立命之本,尤其是独门绝技,除非他人愿意传授,否则绝对不能强求或窃取。

谢如英等人还知晓,那种编缀技法是想窃取都窃取不到的。

华琬正要回应谢如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谢如英抬起目光望去,同华琬身后的人招呼道:“芷蓉?”

第103章定样

华琬诧异道:“如英姐唤了芷蓉一起说话?”

现下华琬和王芷蓉虽然同在上界坊,可因为各有隔间,二人见面次数比之以往更少,相看两厌了,不去打扰彼此,华琬觉得如此甚好。

谢如英摇摇头,年头凝光院到工学堂甄选,她站出来指认是王芷蓉藏了华琬的耳铛,二人间的情意就荡然无存。

王芷蓉看到站在大门处的二人亦愣怔片刻,撇撇嘴冷笑一声,仰头自华琬和谢如英身边走过,丢下一句话,“好狗可不会挡在大门口。”

被骂就被骂,二人皆没有还嘴的意思,王芷蓉站在距离二人不过五步远的屋檐下,似乎在等人。

不用华琬和谢如英多猜,很快有一辆翠盖马车拐入矾楼街朝凝光院驶来。

马车停在了王芷蓉身前,王芷蓉一言不发地撩开帘子,最后还警告意味颇浓地瞪了华琬和谢如英一眼,才乘上马车离开。

谢如英看着马车纹样皱了皱眉,“此马车唯有正二品大员府上才能有的。”

难怪了,谢如英恍然大悟,华琬升至上界坊她能理解,毕竟华琬师从前凝光院院使,又有一门秘技,而王芷蓉的技艺尚且不如她,被补录进凝光就罢,怎么也短短半年便成为金匠师。

谢如英收回目光,不管王芷蓉选择了一条怎样的路,都与她无关。

“阿琬,当初凝光院至工学堂甄选时,你用到的编缀技法可以教我吗?”谢如英的性子实是不适合寒暄,干脆直接说明来意。

编缀要用在六院竞艺上,华琬毫不犹豫地摇头,“如英姐,对不起。”

谢如英眉毛微颤,神情显得异常失落。

华琬心一沉,谢如英凭借了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向来是骄傲的。

华琬难免猜测谢如英是在文思院遇到甚难事了,要靠一门新的技艺替自己解围,只是这个忙,她现在真的不能帮。

夕阳余晖落在谢如英侧身上,一半阳光一半黑暗,半晌谢如英朝华琬苦涩地扯了嘴角笑,“是我唐突了,漫说你我现在分属凝光院和文思院,就是在一起,也不可能教我的。”

“不是的!”华琬连忙开口,想了想,“如英姐,待转年六院竞艺后,我再询问罗坊主可能教你了,只是如英姐的工匠技艺已然不凡,为何忽然要学?”

听到六院竞艺时谢如英嘴角微微翘了翘,未有避讳地回答道:“不管怎样,我先谢谢阿婉了,当初在工学堂,我的工匠技艺确实是数一数二,可文思院里最多的就是能工巧匠,我根本算不上什么,这半年我一直试着突破,可皆不成功,反而越来越平庸,我羡慕阿婉你能有一技伴身,这般快地就成为金匠师。”

华琬牵过谢如英的手,“如英姐千万别气馁。”

“我没事的,阿婉,那我先回去了,前儿何矜还与我提起你,改日唤上林馨,我们几人一道去瓦肆走走,只如今你升为六品金匠师,别瞧不起我们才好。”谢如英略恢复精神,开了句玩笑。

华琬嗔怪谢如英胡说八道,送谢如英往文思院方向走了两步后,就被谢如英拦下。

看着谢如英走入另一条巷子,华琬才自回凝光院。

而就在巩楼街往界北巷的拐角处,还有一人候在那。

谢如英面颊微烫,她总是不敢大大方方地抬头看眼前人。

曾经她一直用冷漠和骄傲来掩饰身为谢将军府庶女的自卑,照理十几年过去,这份伪装已经坚不可摧、牢不可破,可在他的目光下,却轻易地溃不成军。

“任坊主,这次六院竞艺,凝光院果然打算用华琬的编缀技法。”

谢如英当然知道华琬不可能将编缀技法教给她,她压根也没指望,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想都不需一环环套问,华琬便自己说了出来。

任坊主笑道:“果然让你来问是对的,想来那丫头就是利用编缀技法当上金匠师,明年的六院竞艺她也一定是凝光院主匠师了,当初那对耳铛上的莲花,仅仅是编缀技法的冰山一角,我们也要卯足了劲,将压箱底的拿出来,否则如何继续赢她们。”

谢如英附和着任坊主,她没有过多念想,只希望在任坊主心中分量能再重一点。

文思院距离凝光院有三里路,任坊主是个匠痴,转身往文思院走时,嘴里还不断地叨叨咕咕,“编缀技法我自行研究出五六成,可那般细的金丝究竟如何得来的?”

……

华琬用了整整两日将金顶冠和凤穿花环的样子画出,金顶冠上龙腾云海,凤栖花间,流云、碧水、山岭、繁花纹相互缠绕相生而成,繁复却半点不显杂乱。

龙和凤绕顶冠一周后,苍龙在上,金凤在下,勾爪相对四目相望。

凤穿花环则是一只六尾凤盘旋而起,凤尾上虽是常见的点睛图样,却枕在由百朵形态各异的花朵构成的双花环上,金环上花朵精细到连蕊心都能数清。最后凤首扬起,沐浴烈阳。

罗坊主看到图样后赞许地点头,顶冠和凤环非常漂亮,胜过了当初师父制的金镶宝凤五福冠,如此复杂多变的花样,大约只有掐丝和编缀能办到。

罗坊主左右摆弄华琬的画簿,金冠和凤环上的炭笔线似乎不整齐,但也不违和,多盯着看反而觉得有玄机,罗坊主指着画簿问道:“华琬,这几处线条间隙大小不同,是你的笔误还是?”

华琬正想与罗坊主说这个,“师姐,不是笔误,到时候用金线编的间隙就是不同的。”

华琬翻出她之前画的金蟾和一片被林馨嫌弃的歪歪扭扭弧线。

“师姐您瞧,是不是感觉线条在动。”华琬握着画簿的手左右缓缓扭动,“师姐,我发现线条、组成图样的间隔、粗细不同时,能使人的眼睛产生错觉,因为画簿上是用炭笔画的单面图,所以不十分明显了,待金冠和凤环编好后,擎着金冠转动,会产生龙和凤在云中游动之景,至于凤环,上面的两环花朵将渐次开放,呈现出四季流转的风情。”

让花样子动起来,是华琬被关在柴房时产生的灵感,当时她两眼模糊地盯着柴禾看,那一圈圈木纹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动了,从柴房出来后,虽然寻常首饰不适用此法,可她仍不断地尝试在画簿上涂画,正好六院竞艺上能用到。

罗坊主一脸不可思议,若不是画簿上图样真的在动,她都要觉得华琬在说胡话。

单凭想象就已经令罗坊主难以呼吸,张口都开始结巴,“华琬,你确定能制的出来?”

能画的出,自然能制的出,华琬很自信地点头。

第104章飞枝头

吴院使看到花样并听了华琬解说,比罗坊主还要震惊。

她要求华琬一定要成功,这两件饰物捧出,不论文思院拿出什么压箱底的宝贝,她们凝光院都稳赢了。

叮嘱罗坊主和华琬尽快开始后,她发现吴婵兰未跟在二人身边,不免问上几句。

罗坊主回道:“吴匠师言她手中有几件要紧的首饰未制完,不得空过来了,待吴匠师得空,要学技法,可直接来寻我,至于华琬,还是让她安心准备六院竞艺的首饰为好。”

罗坊主自忖她在金丝编缀上是三脚猫功夫,可教吴婵兰绰绰有余了。

“这是自然,只兰娘究竟甚事这般忙,如今上界坊多了一个王芷蓉,你尽量将兰娘手中的事分出去,如此你们能多一位帮手。”

吴院使年已近四十,一直未成亲,借着副院使一职,她将吴婵兰收进凝光院,又升入上界坊,她是将吴婵兰当女儿带在身边了,只盼吴婵兰能争气些,至少越过她去,是以碰上进宫或者能见到贵人的机会,她都尽量给吴婵兰。

“好的,下官知道了。”罗坊主随口答应下,反正不是她不教,而是吴婵兰不学,下次吴院使再问起,她就让吴婵兰自己同吴院使解释吧。

花样子一定下,罗坊主将自置物坊带出来的拔丝板给了华琬,除了能从铸造坊领的料,其余全部要靠自己,白日里华琬几乎是将自己关在隔间里不出来。

罗坊主也心甘情愿的帮华琬打下手,除了不得不亲自制的宫廷首饰,其余皆分了出去。

华琬每日里深居简出,林馨等人已没有资格知晓华琬在忙什么,王芷蓉却是起了疑心,唤吴院使身边的婢子询问,才知道华琬接了明年六院竞艺的活儿,倒也没甚大不了。

可惜婢子不知晓华琬将制什么首饰制什么花样。

从婢子口中王芷蓉还听闻吴婵兰也被命去帮华琬,可吴婵兰不屑,甚至都不过问。

王芷蓉心下冷笑,暗道凝光院真是没人了,华琬也就比她多会个什么编缀技法,靠华琬去与文思院争,能有胜算?别说吴婵兰,换做她也懒得掺和这事,吃力不讨好。

其实王芷蓉入上界坊后对吴婵兰还是有两分兴趣的,毕竟是吴院使的亲侄女,可吴婵兰心眼极小,一看到她的容貌就连连皱眉,很是怨妒,话都不肯同她多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