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音点点头,表示自己懂。

其实她带来的时候也想过了,若被发现,那可就是欺君,所以,她犹豫再三才拿出来的,而且,也是先问问看。

“原则上,罚跪本王也是不能起来的。”

刚将衣袍套好,男人一撩袍角,再次跪了下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会起身换上厚的衣袍,与其说是怕夜里冷,倒不如说是不想让她失望。

弦音蹙眉,指了指他铺于面前地面上的前袍角:“为何跪的时候,非要这样呢?”

男人看了看,并未发现不妥,问她:“那应怎样?”

“这样的话,王爷的膝盖和地面就只隔了一层亵裤,”弦音走至他边上,躬身,捻了他的袍角,“王爷起来点,将膝盖抬起来点。”

男人依言照办。

毕竟会武功,都不用起身,也不用双手撑地,就轻轻松松将一双膝盖腾空抬起了一些。

弦音就顺势将前面的袍角捋到了膝盖下面,紧贴着腿,“王爷再跪下去。”

男人从未有过的耐心和好脾气,真的从未有过,再次依言照办。

“这样跪着,王爷的腿跟地上就隔着两层布料,而且,这件袍子的料子比较厚,王爷的膝盖能稍微好受一点。”

男人“嗯”。

看着她躬着身子给他仔细整理袍角的侧颜,薄薄的唇边一点微弧浅浅。

心里其实是很想问她的,既然识字,既然读过书,难道不知道礼法中,这种跪法是女人?

在大楚,男人都是撩袍而跪,而女人则是拂裙而跪,前者衣摆铺于前面,后者裙摆拂于腿下。

不过,他终是没有问,因为他发现自己挺受用,受用她这幅操碎了心的样子。

直起腰身,弦音发现他领口的盘扣都没扣,又一粒一粒给他扣好。

卞惊澜进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这样一幅情景,顿时“啧啧”称奇,走到近前,还围着卞惊寒踱步转了两三圈,惊讶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记得三哥可是从来都不让人近身伺候穿衣这些的,怎么去趟午国回来,就变得这般矫情了,竟然一个扣子都不自己动手,都要别人扣。”

卞惊寒瞥了卞惊澜一眼:“有些事情不尝试不知道,原来,被人伺候的感觉,也挺好。”

卞惊澜轻嗤,没想到这个男人,到这样的时候了,还有这份闲情逸致。

“三哥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办吧,回府被人伺候多好,在这里,就算被人伺候,也始终是在受过。”

卞惊寒没做声。

卞惊澜转眸看向弦音:“怎样?现在衣服也送了,人也看了,是不是该走了?再不出宫,怕是真的要宵禁了。”

弦音刚想说走,卞惊寒先出了声:“宫门宵禁不是亥时末吗?”

见卞惊寒接得那么快,卞惊澜便笑了,调侃道:“怎么?三哥难道还想留我们喝杯茶不成?”

卞惊寒冷剜了他一眼:“茶就别想了,有冷风喝不喝?若是想喝,就去将南面的那扇窗打开,保准你一次喝个饱。”

卞惊澜:“......”

弦音也是无语。

这兄弟二人说话......

“喝风就算了,还是留给三哥夜里一个人慢慢享用吧,不过,既然三哥有意挽留,我就姑且再留一会儿,陪三哥说说话,现在戌时,我们可以呆到亥时一刻再出宫。”

最后一句话是跟弦音说的。

听到可以多留,弦音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卞惊寒却是突然出了声:“你们走吧。”

卞惊澜听完就不悦了:“三哥你这一会儿要人留,一会儿赶人走的,到底是唱得哪出啊?”

弦音也是小脸失落地看着他。

他扫了一眼弦音,再转眸看向卞惊澜:“本王在罚跪,被人看到你们在不好。”

是非之地,还是不要久留得好,特别是这丫头。

卞惊澜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他也是有这方面的顾虑,所以方才才让这丫头进来送衣服,自己在外面帮忙放风的。

“那我们就走了。”卞惊澜说完,朝弦音招手:“走,小丫头。”

弦音看了卞惊寒一眼,朝卞惊澜跑过去。

因为弦音个子小,且在卞惊澜的眼里,只是一个小毛孩,卞惊澜伸出去的手,正好跟她齐高,然后就特别无心顺手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走吧。”

卞惊寒看在眼里,脸瞬间就黑了。

“做什么碰她头?”

骤然的一声冷斥吓了正要出门的卞惊澜和弦音一跳。

两人回头。

卞惊寒这才意识过来自己的反应有些大。

正了正脸色,说卞惊澜:“她是个孩子,你打她头就不怕将她打傻了?”

卞惊澜:“......”

弦音:“......”

只不过,卞惊澜无语的是,他那叫“打”吗?

他只是碰了碰她的后脑勺,也称得上“打”?

而弦音无语的是,这话怎么那么耳熟?

想了想,是她说他的话呢。

敢情是自己打爹骂娘的,反而要劝别人孝顺?他敲她脑袋,就能将她敲开窍,而卞惊澜碰碰,就能将她打傻?

这双标也是简直了。

见两人都一副傻眼的样子,卞惊寒皱眉,不耐地朝两人扬手:“走吧,走吧。”

卞惊澜撇撇嘴:“难怪这丫头非要求我带她进宫送衣服给三哥呢,说三哥对她好,三哥果然护短护得厉害。”

闻言,卞惊寒深看了弦音一眼。

弦音搞得有些难为情,耳根发热,错开眼看向别处。

“好了好了,咱们走吧。”卞惊澜伸手,作势又准备很顺手地一捞弦音的小脑袋,蓦地意识过来,连忙将手收了回来。

“差点忘了,不能碰你,免得有的人又说大人打小孩。”

2 第435章 (3末)【求月票】

虽是初八的夜,但是因为已经入夏,又加上天气晴好,所以月亮还算皎皎。

竹林深处,夜风吹过,竹叶传来一阵沙沙细响。

一抹清瘦的身影穿梭其中,身影黑衣黑裤、外披黑色披风,巨大的风帽几乎将大半个脸遮住,月光下只能看到尖细的下巴,以及一抹朱唇如丹。

身影一直来到竹林深处的一处茅庐外,推开篱笆院门,拾步进去。

茅庐内,烛火如豆,一袭青衣的男人凭窗而立。

黑衣清瘦身影回头警惕地看了看身后左右,确定安全之后才进了茅庐,反手关了茅庐的门,这才将头上的风帽取下。

女子清丽的五官暴露在昏暗的烛光中,赫然是李襄韵。

见站在窗边的男人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不动,李襄韵唤他:“黑风。”

男人缓缓转过身,脸上的青铜面具将整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映上庐中烛火,青铜面上泛着凛凛冷光,而面具下的一双眼睛,比面具上的冷光还冷,就像是淬了冰。

男人看了看李襄韵,抬起手,朝她比划了几个动作。

是哑语。

李襄韵懂的。

是说,看她脸色不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低低一叹,李襄韵走到庐中的竹椅上坐下,“我原本是气不过卞惊寒对那个女人如此上心,更气不过那个女人曾经那样让我颜面扫地,才故意让人将消息传给当今皇上的,我是想借皇上的手除掉那个女人,谁知道,皇上借题发挥,利用此事对卞惊寒逼婚,听说,对方是午国的七公主,那.....那我岂不是什么好都没捞到,还为他人做了嫁衣?”

黑风又开始双手比划起来。

【联姻之事不是还没提吗?目前只是卞惊寒在禁足吧?】

李襄韵瞥了他一眼,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是,现在是还没提,但是,皇上的意思却是很明显了。”

黑风摇头,继续比划。

【我觉得皇帝不会联姻的,要逼婚,也一定是将别的女子指给卞惊寒。】

李襄韵一怔:“为何?”

【因为老皇帝向来只会削弱各个儿子的实力,从不会主动去增强他们的实力,所以,只可能嫁女儿给他国联姻,不可能让儿子娶他国公主进来。】

“好像有些道理,可是将别的女子指给卞惊寒,我也是为人作嫁啊。”

李襄韵满脸满眼的不甘心。

在这个一心为自己的男人面前,她从不掩饰。

黑风弯了弯唇角,指指她,再度比划。

【你为何要为他人作嫁?你完全可以先为自己作嫁啊。】

为自己作嫁?

李襄韵一怔。

先?

眸光一亮,她猛地反应过来:“你的意思......难道是......趁皇上还未指婚之前,我先下手为强,去承认卞惊寒为的那个女人是我?”

黑风点点头。

李襄韵思忖。

那个叫吕言意的女人如今不知人在哪里,卞惊寒为了保护她,又刻意隐瞒、矢口否认,若卞惊寒不想让皇帝找到那个女人,皇帝就一定很难找到。

所以,她说她就是那个女人,应该不会穿帮。

如此一来,皇帝指婚给卞惊寒的对象,有可能就是她!

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她也等于帮了卞惊寒,帮他解了当前困境,他定然会感激于她。

对,就这么办,果断如此!

有些激动地自竹椅上起身:“黑风,你真是我的贵人,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我,真的,若不是有你,我也坐不上拥寒门门主之位,这些年多亏你了。”

**

卞惊澜将弦音送回三王府,已是亥时。

跟卞惊澜道别后,弦音回房简单地盥洗了一下,就上了榻。

可是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在想卞惊寒这件事,各种胡思乱想,各种担心,各种辗转反侧。

一直到天都亮了,她还睁着眼睛,睡意全无。

她深深地觉得,卞惊寒在三思殿罚跪的这三日,她可能每夜都是这种状况。

早膳她也只是胡乱扒了两口,一点胃口都没有。

喂完姐姐,她就准备出门去买点安神香,希望夜里能给自己的睡眠带来一些帮助。

出府的时候,正碰上李襄韵也出门。

这是自那日午国天旺赌馆一别后,第一次见到她。

弦音发现她的眼睛已经好了。

极为少见的盛装盛容,显然刻意装扮过,想来是去办什么正事。

反正不是吕言意,弦音特别大方地跟她打招呼:“李姑娘早啊。”

李襄韵很清冷孤傲地朝她点了一下头,也仅仅点一下头,什么都未说,就提着裙裾快步拾阶而下。

门口,已有王府的马车候在那里。

弦音听到她跟车夫说:“进宫。”

进宫?

弦音眼波一敛。

这个时候进宫,应该是跟卞惊寒的事有关吧?

是去见他,还是去替他求情,又或者......

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她竟然出声喊住了她:“李姑娘请留步!”

李襄韵正准备上马车,闻见叫唤回头。

弦音叫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见对方已经停了下来,并在等着自己继续,她只得快步跑下石阶,上前。

“有事吗?”李襄韵斜睨着她,一副高高在上,当家主母看下人之姿。

“请问李姑娘是为了王爷的事入宫吗?”

抛出一个问题,弦音凝眸望进她的眼睛。

李襄韵微微敛了眸光,“是,怎么了?”

她不仅是为了卞惊寒的事,她更为自己而去。

其实,她的胜算还是很大的,只是眼下有两个问题。

一个,不知能不能见到皇帝。

毕竟是面圣,不是谁想面就能面的,她得先去找八公主卞鸾,让卞鸾带她去见皇帝,才有可能见到。

另一个,不知卞惊寒会不会怀疑她。

她突然进宫跟帝王承认,卞惊寒所为的那个女人是自己,一方面的确是帮了卞惊寒,可另一方面来看,她也是得利者,特别是,如果皇帝将她指婚给卞惊寒,卞惊寒会不会因此怀疑她的动机,会不会知道帝王接到的消息是她故意走漏的?

一条一条的心里入眼,弦音震惊。

2 第436章(1更)【求月票】

见弦音问了她又不说话,就傻愣愣站在那里,李襄韵皱眉,也不想跟她多言,打帘进了马车。

此事宜早不宜迟,她可不能耽搁。

一直到马车走了老远,弦音才怔怔回过神来。

虽然知道李襄韵不是什么善类,但是,她还是没有想到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是她。

因为对方不是别人,是卞惊寒啊。

她不是爱卞惊寒吗?她不是连拥寒门门主的号令牌都愿意给他吗?她不是为了他,连生死眼盲都不惧,去以身试药吗?

怎么会…

虽然她方才的心里告诉她,此次事件她的目的也是为了卞惊寒,为了皇帝能将她指婚给他,为了他能承她救他脱困的恩情,感激于她,可是,可是,如此却是将卞惊寒陷入险境啊,她怎么会做?

她就不怕皇帝一怒之下,对卞惊寒怎样吗?

还有,连管深都知道二王爷卞惊平的事,李襄韵从小与卞惊寒、卞鸾这些皇子公主们一起长大,不可能不知道,她就不怕自己去承认是卞惊寒所为的那个女人,皇帝也会对她不利吗?

不是说所有王爷的正妃,不是重臣之女,就是名门之后吗?李襄韵什么都不是,就算她的娘曾经是卞惊寒和卞鸾的奶娘,可出身依旧摆在那里,她哪里来的自信?

弦音站在那里越想心里越不舒服。

尼玛,这是她会读心术,才得以将这个女人虚伪的面目看穿,在其他人眼里,李襄韵该是多智慧、多大义、多伟大的女人。

连卞惊寒都蒙在鼓里,被迫娶她,还得感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