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之后,抬起眼梢,扬目看向场下,威严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这也是在场的众人想知道的。

卞惊寒颔首,不徐不疾开口:“回父皇,是这样的,儿臣其实并未得到这枚哨子。”

啊!

众人怔住。

卞彤错愕。

卞惊寒的声音继续:“儿臣只是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关于苗疆巫蛊奇术的书,书中提到此哨,以及对夜游之人的控制,儿臣记忆犹新,儿臣相信厉神医的医术,相信她的药没有问题,便怀疑聂弦音是不是被人用此术所害。”

“儿臣见所有人基本都在这里了,儿臣便故意说,此哨已被儿臣所得,按照正常人的心里,若陷害之人听到,必当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的哨子还在不在,除非哨子就在此人身上,她可以随手确认,若不在,她就一定会去她放的地方确认。”

说到这里,卞惊寒回头瞥了一眼跪在那里早已抖做一团的那个嬷嬷,扬手一指:“她,便是在儿臣方才说出那些话之后,悄然离开现场的人,管深带人悄悄跟着,应该是在其确认之时,人赃俱获。”

说完,他又问向那个嬷嬷:“本王说得对吗?对嬷嬷。”

对嬷嬷?

因为姓“对”之人罕少,而且在场的除了几个重臣及其家眷,都是王爷公主们,平素也是互相有走动的,故不少人听说过此人的。

此人不是卞彤府里的人吗?

霎时,不少人的视线就朝卞彤看过去。

卞彤抿着唇,小脸板得厉害,似是在做着思量计较,终是未等对嬷嬷开口,已自座位上起身,来到场上,拂裙跪下。

“父皇,对嬷嬷是儿臣宫里的嬷嬷,儿臣惶恐,儿臣......儿臣并不知道.....并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卞彤说得急切慌乱,末了,又脸色苍白地、难以置信地看向对嬷嬷,似是真的惊天霹雳,第一次闻见一般。

弦音弯了弯唇。

曾经以为李襄韵演戏水平一流,如今看来,卞彤才是影后级的大咖呀。

一句话跟对嬷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其实等于暗中给了对嬷嬷指示,这一句话还跟皇帝以及大家撇清了自己。

果然,她的话音一落,对嬷嬷就边磕头,边声泪俱下地出了声:“奴才该死,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连累了公主,奴才对不起公主,奴才该死啊!”

卞彤又惊又痛地看着她,也几乎哽咽出声:“对嬷嬷.....你......为何要这样啊?”

“奴才......”对嬷嬷蓦地侧首,瞥向弦音,眸光阴冷狠戾。

弦音被她那眼神吓得心口一颤。

接着就听到此人咬牙切齿道:“奴才是见不得公主如此被欺负,公主身份何其矜贵,就算嫁给午国太子,配对方也是绰绰有余,可......可就是这个毛都没全的小丫头,不知跟午国太子施了什么狐媚妖术,让午国太子那日那般不顾公主颜面,做出那般过分之举,公主宽宏大量,不放心上,可奴才......奴才受不了这气,所以......”

卞彤痛心摇头:“嬷嬷糊涂啊!”

弦音觉得若不是自己会读心术,将两人的心里尽数落入眼中,她都几乎要信了这二人的主仆情深。

可就是因为知道她们心中所想,她就觉得这一幕真的恶心得让人没眼看。

对嬷嬷没再跟卞彤多说,而是转眸看向高座上的皇帝,俯首以额点地,“咚咚咚”磕头。

“皇上,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一人所为,奴才是瞒着公主的,公主毫不知情,请皇上不要怪罪公主,当日午国太子如此无视我大楚国威,无视我大楚公主,公主一声怨言都没,默默承受了这些,可就是因为公主如此,奴才才心疼,才不服,才气愤,才做出如此之事,奴才甘愿受罚,奴才愿意领罪,奴才任凭皇上处置!”

殷红的鲜血自对嬷嬷的额头上流下来,污了一脸。

众人都有些不忍看。

弦音亦是微微拧了眉,只不过,她拧眉的原因,是这个嬷嬷故意引导皇帝的话。

秦羌无视大楚国威,无视大楚公主......

凝眸,她望进皇帝的眼中。

皇帝的心里入目,她眸光一敛。

2 第546章 他生气了(4末)

对嬷嬷还在磕头求情。

皇帝面沉如水地看着下面,唇瓣紧抿。

卞惊寒再度出了声:“父皇,当日儿臣看那苗疆奇术之书时,对此术甚是好奇,儿臣斗胆,既然对嬷嬷承认了是自己所为,能否让对嬷嬷当着众人的面吹上一段,让儿臣,也让大家开开眼?反正此术只对夜里睡着了的患有夜游之症的人有作用,现在青天白日的,聂弦音又是清醒的状态,吹吹毫无关系,请父皇成全!”

卞彤和对嬷嬷一怔,二人眼中皆划过慌乱。

其他众人听得自是心中欣然,只差附和叫好了。

弦音当然明白卞惊寒此举的目的。

此嬷嬷不过是替罪羔羊,如何会吹?他的目的,是想让此嬷嬷自露马脚,引出幕后的卞彤。

可,悲哀的是,离揪出真正的罪魁祸首只差一步,她却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出来阻止。

自人群中走出,她来到场上,也拂裙跪了下来。

“奴婢恳请王爷,能不能不要让人吹?”

卞惊寒一怔,愕然回头。

弦音知道,自己没按套路出牌,他自然是疑惑不解,可众目睽睽,自己又没法跟他通气。

微微低了脑袋,她小声怯怯道:“奴婢.....奴婢不想发病。”

卞惊寒眸光微敛,又凝了她一瞬,似是想要将她看透看穿,看看她到底如何想,所以这般做?

“不会发病的,本王方才说了,只有夜里,你睡着的情况下,吹此哨,你才会发病,现在这样,完全不会。”

“可是奴婢还是怕,真的很怕,就当......就当奴婢求王爷了......”

她抬眸迎上他的眼。

四目相对,彼此的眸子胶在一起,片刻之后,他转过眼:“罢了,看你恐惧至此,不吹便不吹吧,免得你病本已被神医的药治好,又因为心里的问题,引起什么不良就不好了。”

弦音俯首:“谢王爷,谢皇上。”

皇帝扬袖,示意禁卫:“将此人给朕带下去。”

禁卫进场,将磕头磕得满脸血污的对嬷嬷拉了下去。

皇帝又转眸睇向卞彤,沉声道:“此次之事,你虽不知情,但并不表示,你就毫无干系,毕竟,是你宫里的人,你作为主子,体察不周,没有教导好下人,亦是有罪。”

卞彤连忙俯首:“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

“即日起,闭门思过,直到离开行宫返回京师之日,不得踏出你自己的宫门半步!”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当好好自省!”

这时,天色阴暗了下来,还起了风,似是真要下雨的样子。

皇帝便自座位上起了身:“变天了,射箭比试改日吧,单德子,摆驾回宫!”

“是!”

单德子便扯了嗓子喊:“皇上起驾回宫———”

皇后见状,自是也起身跟在了一起。

众人离席跪地恭送。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

回西宫的时候,卞惊寒跟管深走在最前面。

因为很多人在,婢女们家丁们都一起,弦音也没有追上去跟卞惊寒说话。

一直到回了西宫,她才去了他的厢房找他。

她还未开口,他已先问了:“方才你为何要这样?本王已经说了,白日,且人是清醒状态下,吹哨是没关系的,这一点,父皇比本王更清楚,你担心什么?别告诉本王,你是心地善良,想放卞彤一马,你可知道,她是想要你死?此时此刻,你还能站在本王面前,只是你命大,不是她心善放了你一马,而且,你能保证每次都能如此幸运、如此命大吗?”

男人语气沉沉,未做分毫停顿,一口气说完,宽阔结实的胸膛还能见到起伏。

弦音知道,他生气了。

她也知道,今日之举,对他来说,有多不容易。

他向来谨慎,也藏得极深,皇室纷争,他通常是以一个置身事外的姿态,可今日,为了她,为了替她讨回公道,他连卞彤是公主,是他的妹妹都不顾了,结果,她却在关键的时候拦截了他。

“王爷,”她抬眸看向男人,“对嬷嬷,是皇上的人。”

男人震惊。

弦音抿了抿唇,接着道:“昨夜事出突然,又太过慌乱,后来我又跪在那里不敢看皇上,所以,也没特意去看他的心里,但是,今日,我看到了。””

男人回过神,“你的意思,罪魁祸首其实是父皇自己?”

“不是,”弦音摇头,“罪魁祸首还是四公主,皇上只不过是利用了这件事而已。”

男人看着她,似是没懂。

弦音便详尽地解释了一遍。

“对嬷嬷是皇上的人,昨夜之前,她已事先通报了皇上,四公主想要用此法来陷害我,皇上知道后便将计就计了。”

“王爷方才也说了,只要人醒着不睡,那哨声是无用的,皇上昨夜就是如此,他没睡,所以他根本没有梦游,他只是服用了一点让眼神看起来空洞迷离的药而已。”

男人拧眉,没做声,其实昨夜他也怀疑过他,但是,他更愿意怀疑是别人。

“父皇如此做的目的,其实是试探本王,神医的药到底有没有问题?到现在,本王给他的那一粒药,他根本没吃,对吗?”

“是!”弦音点头。

男人便垂眸笑了,带着几分自嘲,带着几分苦涩。

“本王就知道,他那样多疑的一个人,那样不信任任何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轻易相信本王?毕竟在他眼里,他夜游一事,只有本王跟他知道,神医的药丸又只有一粒,连让下人试药的机会都没有,他恐本王会害他,他恐药丸有问题,所以来试探本王。”

“嗯,不过这样也好,方才我从皇上的眼里看到,他应该相信王爷的那药没问题了。”

男人又垂眸弯了弯唇,沉默。

好一会儿才抬头问她:“你就是因为这个阻止本王让对嬷嬷吹哨?”

“当时,我看到皇上的心里在想,‘对嬷嬷逼急了,不会将朕也扯出来吧?老三一逼再逼,得想个法子阻止老三。’然后,我担心皇上用什么极端的法子,或者对王爷不利的什么法子,而且,也怕王爷执意,会触怒龙颜,所以,我就......”

2 第547章 通房丫头(1更)

卞惊寒深目看着她,良久,长臂一捞,将她扣进怀里。

他想为她讨回公道,她却为了他甘愿忍让。

弦音不知其意,一时被抱得有些莫名,以为他是因为心中难过,难过自己如此不被自己的父亲信任,甚至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她便也缓缓张了臂,将他轻轻拥住。

好一会儿,男人的声音自头顶响起:“看来,父皇看到本王指甲上的蔻丹了。”

弦音眉心一跳,愕然抬眼。

对哦,原则上说,皇帝所知道的,是卞彤要害她,蔻丹是在她手上的,要让她发病自杀,那他拿竹剑刺的目标,本就应该是她,而不是卞惊寒。

可他却是按照真正夜游者被哨声所控的一切来的,事实上他又没在夜游,那就只能说明,他看到了卞惊寒指甲上的蔻丹,为了将戏做得更真,故将目标改为了。

“那......那怎么办?”弦音发现自己的唇都在抖了,“皇上撞门而入的时候,我......我还在王爷榻上呢......”

她都不敢说,她当时在亲吻他,不过,她弹离起身得快,感觉皇帝应该没看到。

但,从他榻上滚下来是事实。

如今更是被看到他指甲上的蔻丹,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会涂这种东西,很显然就是她所为。

卞惊寒垂目看着她,大手按了她后脑,再度让她靠进自己怀里,淡声道:“没事,所幸你还只是一个孩子,本王又正寒毒发作,你上榻照顾本王也正常,至于蔻丹,小孩子一时玩心大,趁本王无意识,在本王指甲上涂涂,也说得过去。”

卞惊寒说得云淡风轻,却是在弦音看不到的方向微微凝了俊眉。

弦音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方才回来的路上,我试探了一下那个给我蔻丹叫松花的婢女,她的确是卞彤的人。”

卞惊寒只“嗯”了一声,似是意料之中。

“王爷准备如何处置她?要不,就暂时不打草惊蛇,将其留着,日后可能还有用处,比如,放些假消息给四公主之类的。”

“没用,既然我们知道了哨声作祟一事,就等于知道了蔻丹为引,此人已经暴露,卞彤不会再用她。”

哦,对。

“那......王爷是打算将其逐出宫去?”

卞惊寒摇头:“太轻。”

弦音呼吸微微一滞:“王爷是准备处死她?”

卞惊寒还是摇头:“依旧太便宜她了。”

弦音汗。

“都要弄死她了,还便宜她?”

“嗯,如今卞彤禁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该是多么无聊寂寞,本王这个做哥哥的,怎忍心让她一人煎熬,将此人送于她,陪她吹吹哨、涂涂甲,打发打发闲闷时光,多好。”

弦音:“......”

好吧,够狠!

难怪说弄死她是便宜她了,原来是想让她生不如死啊!

如他方才所言,此人已经暴露,卞彤不会再用,将其送至卞彤身边,不仅膈应了卞彤,此人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卞彤也迟早会让她死。

“王爷真是个可怕的男人!”弦音不由地感叹。

卞惊寒动了动眉目,也不以为意。

言生言死,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更何况此次卞彤触到了他的底线。

虽然有人做了替罪羔羊,但是,他要让卞彤明白,一切他心里有数,并非他不知真相,他只是暂时放她一马而已。

也算是给卞彤一个警告,她若敢再造次,他也可以更狠!

**

夏日的雨说下就下,不消一会儿功夫,就瓢泼一般,天地苍茫一色。

皇帝负手立于龙吟宫内殿的窗边,望着窗外的雨幕成帘,眸光深邃悠远。

身带寒毒,竟也是丑时发作。

他每次夜游也都是在丑时。

这只是巧合吗?

还是说,卞惊寒身上的寒毒,跟他有关系?

又站在那里静默了一会儿,转身,走到桌边,桌上一枚朱漆红木小匣静陈,他伸手拿起,打开。

匣内一粒红褐色的药丸。

是的,这就是寿辰那日,卞惊寒送给他的那粒,厉神医研制的,治夜游之症的药丸,他根本没有吃。

这些时日,他每夜都坚持过了丑时才入睡,没让自己发病,昨夜,他也不过是知道了卞彤的计谋,加以利用,做了一出戏而已。

他得确保这粒药丸没有问题。

卞惊寒的表现,让他还算满意。

捻起那粒药丸,送入口中,他缓缓咀嚼,良久,咽下。

眼前又闪过,他踢开厢房的门的那一刻,那个叫聂弦音的小丫头从卞惊寒床榻上连滚带爬跌下榻的情景,以及那丫头慌乱苍白的眉眼。

还有卞惊寒右手指甲上那不知什么图案的蔻丹.......

皇帝眸光微微一敛。

**

雨一直下,翌日早上还未停。

弦音不禁佩服起那个钦天监监正来,这古时候也不知道是如何观天象的,但是,他说会下雨,且连绵几日,就真的如此。

单德子前来西宫传皇帝口谕,说让她跟卞惊寒速去龙吟宫一趟的时候,她刚用完早膳。

一颗心瞬间就拧了起来,她不知道皇帝突然召见她跟卞惊寒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