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靖海侯可真是个痴情种子。当年长安城这些贵公子里,秦小侯爷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有一年他出征回长安,我和邻居几个小姐妹去街上看热闹,当时队伍中那么多将领,就数这位小侯爷相貌气度最出众,简直跟画上的人物似的。说起来后来他娶了威远伯家的小女儿,我那几个小姐妹还好一番伤心呢。”

沁瑶扬扬秀眉,没想到这位秦侯爷不但爱女心切,还曾是长安众女心中的白月光。

瞿陈氏叹口气,又道:“听说他跟他夫人青梅竹马一处长大,感情甚笃,成亲后侯爷对他夫人爱若珍宝,时常带她出门游乐,凡见过他们的无人不说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唉,只可惜好景不长,谁知道那夫人竟是个福薄的——”

沁瑶正听得入神,便问:“怎么了?”

瞿陈氏叹口气,道:“我也是道听途说,说是有一年侯夫人正怀着胎,靖海侯奉旨出征,等他出征回来时,他夫人正好难产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侯爷跟他夫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这时瞿子誉刚好进来,听到母亲的话,先是皱眉,但想着沁瑶很快便要进云隐书院读书,免不了要跟这些名门贵女打交道,提前知道些各府的渊源总归没坏处,便笑着摇摇头,撩了衣袍在一旁坐了,端茶听着。

“这也就罢了。侯夫人去世后,原以为他们夫妻再鹣鲽情深,侯爷不过伤心了三五年也就撂开手了,可谁知侯爷这些年只将前头夫人留下的那个孩子视作眼珠子,一门心思抚养女儿,竟再也没有续过弦。”

瞿陈氏说完,好一番唏嘘:“这俗世夫妻啊,不能样样好处都占全了,有一句叫什么来着?情深不寿,慧极而伤,世上哪有那么多人月两圆的姻缘呢。”

正说着,下人报清虚子道长来了。

沁瑶生恐师傅为了避嫌不进内室,忙要挣扎着下床,瞿陈氏扭不过女儿,只得给沁瑶又加了一件厚重的披风,方肯放她到外室去。

阿寒也跟着师傅来了,师徒俩正端坐在椅上喝茶。

见沁瑶出来,清虚子目光如炬地迅速打量上下沁瑶一番,见徒弟没什么大碍,原本黑如锅底的脸色总算放缓了些。

阿寒却三步两步奔到沁瑶跟前,急声道:“阿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就受伤了?”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说完话,这才看到一旁的瞿陈氏和瞿子誉,忙又笨手笨脚地给瞿陈氏请安,脸涨得通红。

沁瑶心里缓缓流过一股暖流,笑着对阿寒道:“没事,受了点皮外伤而已。师兄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阿寒素来单纯鲁直,听完这话,盯着沁瑶看了又看,见师妹确实不像身受重伤的样子,眉头一松道:“没事就好!你不知道,师傅和我听到消息之后,有多担心你!出观的时候,师傅连鞋都穿反了——”

“阿寒——”清虚子一声暴喝。

阿寒一愣,见师傅脸色铁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了。

瞿陈氏却听得满面笑容,她极喜欢阿寒这憨直的性子,也知道他们师徒二人是真心实意疼爱沁瑶,半点假都不掺的,心里着实感动。

见阿寒仍一脸茫然地杵在原地,她忙笑着拉了阿寒坐下,亲手抓了案上的果子给阿寒吃,又令采蘋几个速泡了清虚子道长最爱喝的白毫银针上来。

瞿子誉屏退下人,这才开口对清虚子道:“昨日之事因牵涉到几位公主郡主的闺誉,皇上已下了封口令,除了事发时在场的诸人,任何人不得私下议论此事,是以今日朝中甚少有人知道大隐寺之事。”

清虚子点头,本该如此,坊间百姓向来喜欢捕风捉影,尤其喜好谈论皇家贵女的秘辛,若这种事传扬出去,最后还不知被编排出什么话本子来。

他极是护短,这件事没有阿瑶也就罢了,既然牵扯到自己徒儿的闺誉,自然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帮匪徒究竟什么来历?既然是几位皇室女子出行,身边少不了随行的宫中护卫,大隐寺又不是那等山岳小庙,那帮贼子究竟是如何闯入寺内的?”清虚子提出心中疑问。

瞿子誉皱眉道道:“按昨日情形来看,匪徒的目标似乎由始至终只有颐淑郡主一个,阿瑶不过受了池鱼之殃。但我今日细想此事,总觉得有太多蹊跷之处,颐淑郡主年未及笄,又刚回长安不久,想来不至于与人树敌,为何会有人这般处心积虑对付她?”

瞿陈氏插话道:“我的儿,你年轻阅历浅,哪知道这里头的龌龊。听说那颐淑郡主小小年纪便生得天姿国色,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难保没有那等登徒子见色起意,做下胆大包天的行径。也亏得那恶人未能得逞,要不好好的一个小娘子可不就这么毁了。”

清虚子不知想起了什么,重重哼道:“我看此事十有八九跟缘觉那个老秃驴脱不了干系,大隐寺享皇家供奉这么多年,寺内寺外没少花银子修葺,怎么可能连个贼都防不住?说不定就是他跟贼子里应外合,再反过头来贼喊捉贼!“阿瑶暗翻白眼,师父这话明显挟带了私怨,缘觉方丈苦心经营大隐寺多年,好不容易才跟皇室搭上关系,怎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去对付皇室中人?一旦事发,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瞿子誉也想到了这点,不过他历来稳重,轻易不肯拂人脸面,便只微微一笑,端了茶低头品茶。

说话间到了饭点,瞿陈氏苦留清虚子师徒留下用晚膳,清虚子本打算谢绝,见沁瑶对他直使眼色,迟疑了一会,又改口答应。

瞿陈氏喜出望外,忙亲自到膳房去置办素食。

瞿子誉尚有一堆翰林院的公务要处理,这会见沁瑶比起早上已好了许多,便也跟清虚子告了罪,起身去书房。

沁瑶见房内终于只剩师徒三人了,忙将昨夜之事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清虚子和师兄。

“竟有这等事?”清虚子既惊且怒。

沁瑶点头:“我自跟着师父您学道以来,几乎没有邪魅敢近我的身,像昨夜鬼物那样敢登堂入室的,徒儿还是头一回遇见。徒儿想,若不是有噬魂铃护体,那鬼物说不定不只是隔帘窥伺这么简单,早就出手对付我了。”

阿寒瞠目结舌:“什么鬼物这般胆大?不过,阿瑶你别怕,有师父和师兄在,绝对不会让那鬼物得逞的。”

沁瑶摇头:“我怕倒是不怕,只是奇怪这鬼物从何处来的,为何好端端地找上我了呢?”

清虚子阴着脸寻思道:“这鬼物昨晚未能得逞,怎肯善罢甘休,说不定今夜还会再来。”

阿寒一惊,焦急道:“那,那怎么办,阿瑶眼下受了伤,万一被那鬼物给伤了,可如何是好?”

清虚子凝眉思忖一会,计议已定,看向沁瑶道:“阿瑶,今夜我和阿寒不回青云观了,咱们在你们府中守株待兔,万一那鬼物真来了,自有师父在此。为师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邪祟这般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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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嵘觉得长安城最舒服的季节是暮春。既没有初春的湿冷,也没有夏初的浮热,风吹在人身上既清凉又柔和,日头也不那么刺眼,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长安城一年四季都是暮春。

可惜他今晚却无心欣赏这样的春夜。从早上起,他已经来来回回在瞿府和宫里之间跑了七八趟,每回瞿府有什么动静,他都得立即跑回宫里跟世子汇报。

这么一天折腾下来,饶是他年轻体健,也累得人困马乏了。

傍晚时分,小道姑的师父和师兄也神色匆匆地赶来了,自进府之后,就再也没出来,看这个架势,多半今晚打算留宿瞿府了。

常嵘有些举棋不定,这件事要不要去告诉世子呢。

夜色越来越深,瞿府的人似乎已经歇下了,府内府外都静悄悄的。

常嵘观望了一会,不见瞿府有什么异样的动静,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若真有事,再进宫跟世子汇报也不迟。

这么一想,常嵘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对魏波道:“今晚多半没什么事了,一会我们俩换着班去歇一会,总这么熬着,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魏波生就一副黝黑的面皮,平日里也是爱说爱笑的性子,跟常嵘很合得来,闻言朝着瞿府的方向一努嘴:“世子对这位瞿家小娘子可真是上心,昨日颐淑郡主也受伤了,也没见世子这般牵肠挂肚的。唉,不知道世子是怎么想着,放着郡主这样的良配不要,偏偏喜欢一个道姑,简直是舍了牡丹去摘芙蕖。”

常嵘没作声,心绪有几分复杂,若论才情和家世,小道姑自然跟颐淑郡主没得比,可他这些日子冷眼看来,小道姑的所作所为屡屡让他刮目相看。就拿昨日大隐寺之事来说,强匪在前,以她的身手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她却为了拖延匪徒,生生被对方给打伤……

他苦恼地挠挠头,心里破天荒生出一种别扭的感觉,世子书读得多,懂的东西也多,用刘太傅夸赞世子的话来说,那叫“胸中有丘壑”。以世子一向看人的眼光来看,他认定的人多半差不了。

如此一想,常嵘不免有些懊丧,会不会一直以来都是他自作聪明呢?

这问题一时无解,常嵘想了一会,便决定搁到一边,倏然起身道:“快子时了,我到马车上眯一会,有什么事叫我。”

魏波应了:“去吧,咱俩左不过辛苦这两晚,明晚就该换王亮和吕钦怀了。”

常嵘点头,转身往马车走。

马车停在一处窄巷口,车后是黑洞洞一望无际的巷子,常嵘不经意往巷子里瞥一眼,恍惚见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脸一沉,迅速拔出腰间的佩刀,屏息往巷内走去。

那边魏波察觉不对,忙点了火折子过来,低声问:“怎么了?”

火折子将二人眼前的景象照亮,巷子里空空荡荡,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

常嵘心里疑窦丛生,接过魏波手中的火折四处查看,直到将巷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搜检了一遍,才缓缓将佩刀收回刀鞘,对魏波道:“没事,方才我眼花了。”

二人便往巷外走。

走了一会,两个人都觉得奇怪,怎么这巷子似乎比方才进来时要深上许多似的,明明不过几百步,却怎么都走不到巷口。

正心下打鼓,常嵘耳畔忽擦过一阵冰冷刺骨的阴风,那风又厉又硬,刮在耳上,犹如尖刀划过,差点没豁出一道口子来。

“嘶——”常嵘吃痛,猛地拔剑,怒目回头喝道:“什么人?敢在小爷面前装神弄鬼!”

却见身后一片死寂,除了偶尔摇动的树枝,没有任何异样之处,方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忙转头看向魏波,就见魏波面色极为难看,似乎见到了极为可怖的事物。

他心中一凛,压低嗓子问:“你见到什么了?”

魏波顾忌地四处张望一番,白着脸道:“方才咱们往巷口走的时候,我无意中往你那边瞥了一眼,恍惚看到你身后跟了个长头发的女人——”

饶是常嵘向来胆大包天,听到魏波这番话,也不免面色一变。

魏波吞了吞唾沫,继续道:“我吓了一跳,疑心自己看错了,便将火折子往你那边悄悄凑了凑,这回看得更清楚了,千真万确是个女人,她见我发现了她,还对着我阴森森地一笑。最瘆人的是,她几乎贴在你背上,以你的内功修为,却毫无所觉,我便知道这女子多半、多半——”

不是人!常嵘背上升起一阵寒意。

“我急得不得了,正想着怎么对付这脏东西,那女子忽然化作一团黑糊糊的影子,越过你身旁,往巷口飞去——”再接着,便是常嵘拔剑便大骂起来。

“真是活见鬼。”好半天,常嵘才心有余悸地憋出一句话,“头一回遇到这么邪门的事!你可见到那影子往哪边去了?”

魏波想了想,忽然面色一凛:“那影子一路飞到了瞿府门前,我一花眼,那影子便不见了。”

到瞿府门前便不见了——

两人默了默,齐齐抬头道:“糟糕——瞿小姐有危险!”

第42章

沁瑶住的院子在瞿府的东北角,与瞿子誉所住的修己轩遥遥相望,中间隔了瞿府的小花园,算是整个瞿府最幽静的所在。

屋里屋外漆黑一片,采蘋采幽并几个老妈子早已歇下了,晚膳时,清虚子令阿寒在她们的饭食中做了点手脚,眼下都睡得正香,恐怕天塌下来都未必能醒来。

瞿氏夫妇和瞿子誉守在各自的院子里,虽然沁瑶一早便交待他们,夜间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但他们记挂着沁瑶的安危,这会都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哪能睡得着。

清虚子掐准了那鬼物今夜还会来,早早便跟沁瑶和阿寒做了准备,一到丑时,便跟阿寒一边一个守在沁瑶的院外。

阿寒坐在艮位上,清虚子自己坐在巽位上,师徒俩隔了丈余宽的一面墙,专心专意等着那鬼物到来。

“师父——”窸窸窣窣一片响,隔墙传来阿寒刻意压低了的嗓音,“您晚膳时没吃几口饭,快半夜了,可要用些点心?”

“你要是饿了,便自己吃吧,为师不饿。”清虚子瓮声瓮气回了一句,连眼皮都懒得抬。

静默了一阵,阿寒又开口了:“师父,咱们光这么守着也不是个办法,万一那鬼物今晚不来,咱们岂不是白忙一场?而且,那鬼物就不会等咱们回了青云观再来找阿瑶吗?“清虚子觉得今晚阿寒话格外的多,很想呵斥他几句,但难得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小子说话这般有条理,奇怪之余,心里同时生出几分宽慰:“若它今日不来,咱们就等明晚,明晚不来,咱们就等后晚,总归要弄清这鬼物什么来历。它好端端找上了沁瑶,必定有所图谋,若不想办法将其除去,说不定会弄出什么祸端来。”

又是一阵沉默。

“师父,您常说世间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就拿阿瑶身边的那件法宝来说,它再通灵、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件道家法器,总有它奈何不了的邪物吧?“阿寒的声音在万籁俱静的夜里听着有些吃力,仿佛身上正背负着千斤重担,说出来的话就像从喉咙中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语音语调都有些变形。

清虚子不动声色地起了身,“为师不但教过你什么叫一物降一物,还教过你什么叫自知之明,若有邪物仗着自己有几分见不得光的手段,便以为能横行无忌了,那才叫不自量力!”

说话间清虚子已绕过了墙,一抬眼,便看见阿寒靠墙坐着,一半身子在月光下,一半身子在黑暗里,面色紫胀,全身上下抖瑟个不停,似乎正极力在跟什么外力对抗。

视线再往上移,便见他肩膀上踮脚站着一个身量苗条的女子,那女子一头长发黑得出奇,看似轻飘飘没有份量,却已将阿寒压制得连喘息声都发出不来了。

虽已猜到阿寒不妥,见到眼前情形,清虚子仍不免须发皆竖,暗恨自己轻敌,连这女鬼什么时候进的府都不知道。

拂尘甩动,清虚子欺近那女子身后,暴喝一声:“孽障,速速受死!”

女鬼听到动静,也不回头,旋即幻化成一团黑影往院内飞去。

阿寒身上的千钧之力瞬间解除,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扑通——”一声,颓然倒到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清虚子来不及察看阿寒的情形,见女鬼远比自己想象的难对付,忙从腰间抽出一根灰秃秃的草绳,紧追在那女鬼身后进了院子。

阿瑶听到院外的呼喝声,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连肩上的伤都忘了疼,拉开房门就要往外跑。

刚到廊下,迎面扑来一团黑影,那黑影周遭满是冰冷至极的寒意,激得沁瑶一个哆嗦。

“狗东西,还没完没了了!?”想到这邪物三番四次纠缠自己,沁瑶不由怒火中烧,恶狠狠地从脖子上摘下噬魂铃,便要放出三条火龙。

谁知那团黑影忽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低笑声,紧接着黑影中幻化出一双瘦骨嶙峋的白森森的双手,不等沁瑶出手,便准确无误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沁瑶又是惊异又是好笑,这鬼物着实蠢笨,寻常妖邪见到噬魂铃,避之唯恐不及,这鬼物却恁般不知死活,也罢,既然它自寻死路,便让噬魂拘了它,让它也尝尝炼狱火焚身的滋味。

然而下一刻沁瑶便知道天真的是她了,本以为轻轻巧巧便可以施出火龙对付女鬼,谁知那鬼物的手阴寒至极,力气奇大,她脖子被死死掐住,别说念咒施出火龙,就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女鬼似乎很是得意,缓缓欺近沁瑶身旁,用一双黑洞洞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沁瑶。

沁瑶只觉得窝囊至极,平生头一回被一个鬼物制得动弹不得。口虽不能言,眼珠子却滴溜溜乱转个不停,师父师兄不知去了何处,胸膛里的气息一点点流失,全身乏力,四肢瘫软,再这样下去,真得被这个女鬼活活掐死。

女鬼的面孔比方才更近了一点,原本模糊的五官似乎拨云见雾,在沁瑶眼前清晰了起来,沁瑶看着女鬼那双毫无温度的眸子,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这女鬼的眼睛仿佛在哪见过似的。

清虚子进院见到眼前情形,差点没气个倒仰,两个徒弟接二连三地认栽,对方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女鬼,若是传扬出去,他青云观还有什么威名可言。

压着一肚子的怒火,清虚子奋力甩出手中草绳,草绳看着并不起眼,在清虚子手中却宛若灵蛇,去势极快,很快便缠住了那女鬼的脖子。

那女鬼被缰绳勒得往后一倒,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近似鸟叫的声音,原本掐着沁瑶脖子的手随即一松。

然而它机变极快,不等清虚子收紧缰绳,便飞速化成一团黑影,从缰绳中挣脱出来,重新往院外飞去。

“想逃?”清虚子断喝一声,一撩衣袍,如影随影追在黑影身后,也跟着消失在院墙外。

沁瑶站在原地喘了半天,胳膊和腿才重新得以动弹,身子活像大病了一场,半点力气都没有。她生恐师父有什么闪失,不等真气恢复,忙又拖着乏力的步子往院外走。

院墙外阿寒因被女鬼制住的时间更长,流失的真气更多,直到这时才能重新扶着墙站起,见沁瑶出来,他费力地举起胳膊,有气无力地对着前方一指,示意沁瑶师父方才往这个方向去了。

沁瑶只看一眼师兄的情形,便猜到他多半也是吃了那女鬼的亏,一面暗自心惊,一面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两粒三阳丸,给师兄和自己各吃一粒。师兄妹又在原地调顺了紊乱的气息,便沿着师父去时的方向往外追。

刚追到瞿家近大门处时,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师父的呵斥声,沁瑶心定了定,师父还在府内,而且声音听上去中气十足,显然没在那女鬼手下吃亏。

可没等她松口气,紧接着又传来一声男子的惊呼声,那声音极为惊恐,带着濒死的气息,沁瑶和师兄迅速对视一眼,心通通狂跳起来。

今晚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她和师兄眼下都因为轻敌而受了制肘,若连师父也有个什么闪失……

她不敢再想下去,咬牙扶着伤处,拔腿狂奔起来。

阿寒比她跑得更快,脸色异常难看,声音里透着凄惶:“师父——”

两人没跑多远,便见东墙下的花坛前一动不动躺着两个人,旁边蹲着一个道士,青灰道袍,花白头发,不是清虚子是谁?

那女鬼早已不见踪影。

见师父安然无恙,沁瑶和阿寒悬着的心落了地,齐齐跑到师父身旁:“师父,你没事吧?”

清虚子摆摆手,压着怒意道:“为师无事,但方才那女鬼逃跑时,这两名小郎君正好翻墙而入,被那女鬼施出的邪气冲了三魂六魄,失了神志,那女鬼邪性得厉害,看这两名小郎君的脸色,恐怕有些不妙。”

沁瑶闻言,忙探身看向地上兀自昏迷不醒的二人,等看清二人相貌,不由惊呼道:“常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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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效忙到子时过了才回值房歇下。

今日皇伯父下了朝便召集了几位重臣,下令要密查大隐寺之事。

两位公主受了惊吓,颐淑郡主差点没被贼人掳走,几位贼人当场毒发身亡,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件事不是在狠狠打皇室的脸!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劫持案,而是关系到皇家威严的大案,若不是顾及几个孩子的闺誉,皇上估计早就当庭发难,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一日之内,大隐寺被封,京兆府牧被革职,就连主管京畿防备的都督和将军都被皇上叫到宫内狠狠斥责了一通。

最后皇上命蔺效主管此事,令他三月之内揪出幕后之人,务必给他七姑姑和几位妹妹一个交代。又点了现任归德将军的蒋三郎协助蔺效查办此案。

说到底,皇上还是不愿意让外人经手此事。

蔺效一整天没得半点空闲,好不容易回到值房,草草洗漱一番,便倦极而睡。

似乎刚闭上眼,门外便有人敲门,敲门声不大,却来得这样突兀,蔺效历来警醒,迅速从浓睡中清醒了过来,警惕地问道:“何事?”

“世子,宫外有人拿着你的腰牌找你。”来人是许慎明,安陆公幼子,因武艺出众,前年被皇上选入羽林军,现任羽林军副统领。

今夜因蔺效在皇上处密议大隐寺之事,便由他临时代替蔺效布防。

蔺效快速穿上衣裳,下了床开门,许慎明见蔺效眸子清澈冷静,丝毫不见浓睡刚醒的浑沌,不由心下感服,将手中玉牌递给蔺效道:“门口的护卫说来人是个年轻道士,看神色似乎有什么急事。”

蔺效心一沉,急忙接过玉牌一看,果是他当初赠予沁瑶的那块。

莫不是沁瑶出了什么意外?

他拔腿便往外走:“我去宫门口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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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寒远远便看见一个身着羽林军盔甲的年轻将军往自己走来,先还没认出是来人是蔺效,直到对方走近,方松了一口,迎上前道:“世子。”

“阿寒师兄,出了什么事?”蔺效下意识便随着沁瑶叫师兄。

幸而眼下两人一个关心则乱,一个憨直愚鲁,都没意识到这句称呼有什么不妥。

阿寒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情形,开口道:“这两夜有厉鬼纠缠阿瑶,我和师父在阿瑶家中帮忙,那鬼跑了,正好世子身边的两名护卫翻了墙进来,被鬼气给冲了,现在昏迷不醒了。阿瑶便让我拿着玉牌来宫里找世子。”

蔺效迅速地提取了阿寒这番话中的关键信息,面色一变,利落地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道:“他们现在何处?阿瑶可曾受伤?”

第43章

阿寒走之前,帮着清虚子将常嵘和魏波抬到了府外青云观的马车上,这样一来,就算瞿家人闻声出来察看府中情形,也不至于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清心丸早已给常嵘和魏波服下去了,两人脸色似乎好看了些,但到底二人什么时候能醒来,连清虚子心里都没有底。

“方才那东西似鬼而不是鬼,似妖而不是妖,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连为师都险些被它蒙混了过去。而且阿寒是百年难见的纯阳之躯,五感异常敏锐,一般的妖邪等闲不能近他身,那鬼物不但能压制他,还能控制他的心神,委实让为师觉得不可思议。”

今夜所有跟女鬼正面交锋的五个人中,除了清虚子,其他人都在女鬼手底下吃了亏,但常嵘魏波不懂法术,沁瑶有伤在身,也就罢了,为何连早有防备的阿寒都未能逃过那女鬼的暗算呢?

沁瑶眉头紧紧拧着,歪着头只顾思量那女鬼的样貌,将脑海里认识的人仔仔细细搜罗了一圈,也未能找到与女鬼长相相似的人,她记忆力向来不错,总不至于错认一张从未见过的脸,究竟在何处见过那女鬼呢?

思量了半晌,一抬头才发现师父正目光沉沉地望着她,那目光带着浓浓的探究和琢磨,她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师父?”

清虚子以为沁瑶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的火蹭蹭蹭往上冒,一指地上的两人道:“我问你,他们两个既然是澜王世子身边的护卫,为何会深更半夜出现在瞿府?”

沁瑶不由想笑,师父这也太后知后觉了吧,都帮着她将常嵘他们从府内搬到府外了,又吩咐了阿寒去宫里给蔺效送信,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这句话。

她理直气壮地回说:“我不知道。”

清虚子见沁瑶回答得声势颇足,疑心自己想岔了,狐疑道:“不是澜王世子派他们来的?”

沁瑶瞥他一眼:“师父,这两日我一直在家养伤,若不是被那厉鬼纠缠,也不至于将您从青云观大老远请来,今晚的事您从头到尾都参与了,您觉得有什么事是我知道,而您不知道的吗?”

清虚子一噎,仍要说话,马蹄声突兀地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响起,一行人由远及近到了瞿府门前。

清虚子掀开帘子,一眼便看见了蔺效,见他身着三品武将官服,气度出众,相貌俊逸,即便在浓重的夜色下,也难掩其龙彰凤隐之姿,不由隐隐叹了口气,这家的男子个个都生了一副好皮囊,先不说家世,便是这相貌也是万里挑一了。

也难为沁瑶能不为其所惑,守得住本心。

除了阿寒,蔺效身后还跟了几位澜王府的护卫,到了马车前,蔺效翻身下马,对清虚子行了一礼道:“见过道长,我那两名护卫现在何处?瞿小姐可还安好?”

清虚子眯了眯眼,这人外表再谦逊内敛,骨子里还是那副久居上位者惯有的德行。他身边的护卫深夜擅闯民宅,他不但毫无赧色,竟然一上来就明目张胆地过问沁瑶的情况,而且还是当着他这个做师父的面。是真吃定了两家地位悬殊,瞿家只能任他捏圆搓扁吗?

“他们现在马车上,命是保住了,至于什么时候能醒,且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清虚子不阴不阳地回道,“贫道有一事不明,今夜我们师徒三人在府中除祟,不知世子的两位护卫为何会好端端地翻墙而入?”

听说常嵘等人暂无大碍,蔺效放了心,又见清虚子语带质疑,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最近我澜王府丢了一件重要物事,有百姓说曾看到夜贼在附近出没,我便派了几名王府护卫在此处巡逻,以期能早日找出贼赃。想来我手下方才多半是为了追踪贼子,这才不小心闯入了瞿府。行事是鲁莽了些,却并无恶意,还请道长莫要见怪。”

清虚子听他语气诚恳,几乎要疑心是自己错怪了蔺效,只他万万不相信世上竟有这般凑巧的事,怎么每回沁瑶有什么事,身边总能见到这位世子的身影。

“世子。”沁瑶刚下马车就见清虚子摆着一张臭脸,没奈何,只好对蔺效客气道:“常护卫和魏护卫方才已服了清心丸,虽然还未醒转,但气色好了许多,我这还有两粒滋补真气的三阳丹,等他们醒转后,让他们服下,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说着便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药瓶,倒了药递给蔺效。

蔺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动作,见她脸上虽然若无其事,但左边的胳膊行动迟缓,显是还未大好,下巴尖尖,短短两日,似乎又清瘦了不少。

他心里隐隐发闷,低声道:“你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