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抽丝剥茧,层层剖析,却发现越是深入案子当中,越是迷雾重重。

沁瑶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凶手真是为了布阵而收集五官——”

她说着,伸出白皙的指头轻轻滑过手中的纸笺,肃然道:“喉、眼、鼻……如今只差舌头了,若不尽早将凶手找出来,至少还会有一名女子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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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西市,一家不起眼的酒肆。眼下刚过晨时,正是西市最热闹的时候,这间酒肆内却冷冷清清,一个饮酒的主顾都没有。

帐台后坐着一位憨态可掬的中年男子,一张脸白胖圆润,丝毫没有棱角,活像一个刚出笼的大白馒头。

这馒头老板的情绪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店内生意不佳的影响,脸上始终挂着亲和力十足的笑容,不时希冀地朝店门口张望,仿佛随时准备迎接不期而至的大波客人。

过了一会,门口终于有了一点动静,先是一阵错落的停马声,接下来略寂静了片刻,不声不响进来几名极年轻的男子。

为首那名公子腰悬宝剑,身着皂色长袍,生得俊雅至极,进来后先是打量一番店内情形,随后淡淡看一眼馒头老板,一撩衣摆,在进门处的桌前坐下。

馒头老板绿豆般的眼睛骨碌碌一转,忙笑着从帐台后绕出,躬身要上前给那位公子行礼,谁知刚走两步,他身后的护卫忽然“嗖——”的一声拔出长剑,低喝道:“站住。”

那护卫年纪极轻,面容俊秀,目光锐利如刀,语气非常不善。

馒头老板脚步猛地一顿,眼底浮起一抹戾色,脸色变了几变,旋即又挂上一个近乎谄媚的笑容:“是小的唐突了。不知几位小郎君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不等他们回话,回身一指帐台后酒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排排酒罐,语气欢快说道:“店内有上好的绿蚁酒,口碑向来不错,几位郎君可要尝尝?”

那名年轻公子闻言,看一眼酒罐,饶有兴趣地开口道:“没想到你这家酒肆看着不起眼,竟有不少好酒,只是不知店家除了绿蚁酒,可还酿制其他佳酿。比如说——百花散?”他声音低沉有磁性,语气也甚为和善,那馒头老板脸上的血色却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白馒头变成了青馒头。

他眼睛紧紧盯着蔺效,脸色阴沉至极,沉默片刻,忽纵身往后一跃,肥胖臃肿的身子竟然灵活异常,轻轻巧巧便跃到了帐台后。

紧接着便见他一拍帐台,也不知启动了什么机关,那一排酒架竟吱吱呀呀往后一转,露出了一条缝隙。

馒头老板看着蔺效怪笑两声,猛一转身,便要从那条缝隙中遁走。

哪知刚退到缝隙前,先前还在那名公子身后的两名护卫竟如鬼魅般掠到了他眼前,他还来不及骇然出声,便觉得双腿一麻,身子轰然倒地。

常嵘和魏波面无表情一左一右将馒头老板提溜起来,扔到蔺效脚边。

馒头老板双目紧闭,心如死灰,他自行走江湖以来,自负武功一流,轻功尤其出众,以往无论遇到多么凶险的情况,都能全身而退,谁知今日遇到几个毛头小子,竟败得这般难看。

而偏偏这样的高手,却还任由这位锦衣公子驱使,可见其身份之尊,不用多想,多半是皇室中人。

他无声叹气,这一回,他恐怕真的摊上大!麻烦了。

店门不知何时已被关上,日影悉数被遮挡在厚厚的门板之外,屋内有些昏黑。

蔺效垂眸冷冷看着脚边的馒头老板,开口道:“说吧,百花散你当日卖给了何人?”

馒头老板一言不发,嘴巴闭得像蚌壳一样紧,他虽然所作所为有悖正道,却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行规和底线。

蔺效见状,看一眼常嵘和魏波。两人会意,俯身将馒头老板捞起,迫他抬头看向蔺效。

一看到馒头老板那副大义凛然的表情,蔺效不由一怔,随即淡淡道:“倒还有几分骨气,只是不知道你这骨气能维持多久。”说着,从腰间抽出赤霄,重重搭在在馒头老板的右肩。

馒头老板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全身穴位突然变得麻痒难忍,仿佛身上有无数只老鼠在啮咬,让人忍不住抓狂。他又惊又惧,紧咬牙关,试图以内力克制这股锥心之痒,谁知那异感却越来越强烈,到最后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这是一种比死都还难受的凌迟,馒头老板终于溃不成军,抖着嗓子大喊道:“我说!我说!”

蔺效收剑回鞘。

常嵘低声斥道:“接下来公子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若有半句虚言,便叫你尝尝比方才还要难受百倍的滋味。”

馒头老板心知此话绝对没有半点水分,再也不敢逞英雄装好汉,一边重重喘着粗气,一边忙不迭地点头。

蔺效再次开口:“何远道,蜀州人士,善制各类奇毒,江湖人称毒圣,近年来因被蜀中仇家追杀,你逃至长安,以在西市开酒肆做掩护,暗中重操旧业,贩卖你所酿制的各类毒酒毒!药,我说得可对?”

“是。”所有底牌都已被对方摸的一清二楚,馒头老板,不,应该说是何远道,整个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彻底蔫菜了。

蔺效继续:“近两月以来,你曾将百花散卖给过何人?”

百花散便是当日大理寺那帮匪贼所服毒!药,此药无色无味,服药后常无症状,并不会立即发作,只有在激烈打斗或运用内力后才会催发毒性,中毒者五脏六腑尽皆腐烂,神仙无救,是以得名“百花散”。这药并不罕见,坊间偶有流传,故而在大理寺尸检那帮匪贼的尸体后,便立即检出他们所中的毒!药乃是“百花散”。

何远道露出思索的表情,沉吟道:“近两月来我处买毒!药的人虽多,买百花散的人却寥寥无几——”

余光瞥见蔺效身形微动,以为他又要给他用刑,吓得忙直起身子道:“我想起来了,上个月深夜确是有一位男子来我处买药,但他头裹长巾,声音也并非用的本音,是以我虽然有意探知对方的来历,最后却也——”

蔺效见状,冷冷地对常嵘使了个眼色,何远道头皮一麻,忙狠狠甩自己一个耳光,急声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人出店之后,我曾偷偷跟了他一段。那人一直走到西市街尾处,见身后无人,这才将两个胳膊上包着的布套摘下,我恍惚看见——那人的左手,只有四指。”

见蔺效未置可否,何远道指天发誓道:“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百花散因所需药材种类繁多,所需成本不菲,卖的价钱可谓天价,一年最多卖给一两个主顾,所以每回来店里买百花散的主顾我都格外留心。”

蔺效似乎对何远道的行事风格知之甚详,知道他断不会不追究买家的底细,便又问:“你可知那人家住何处?”

何远道摇头:“我跟踪他出了西市,路边早有一辆马车候着他了。我见马车旁有好些护卫,怕暴露了行踪,只好作罢。不过那马车行走稳固,又甚为宽敞,不像寻常人家所用之物,加上那几名护卫又都内功深厚,我猜,那男子多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何远道还要继续往下说,谭启忽从门外进来,走至蔺效身边,附耳说了句什么。

何远道偷眼看过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仿佛刚一听完手下的回报,锦衣公子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就起了微澜,清冷的神情也瞬间柔和了不少。

他正暗觉奇怪,就见那锦衣公子倏的起身,吩咐他身后那两名年轻护卫道:“将他送至大理寺。”

利落说完,提步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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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离开冯府之前,沁瑶特意跟冯伯玉打听了小重山舞姬柔卿买耳坠的那间首饰铺子的地址。

回来后辗转了一夜,沁瑶决定去那家铺子亲眼瞧瞧。吃完午饭,沁瑶只说要回青云观一趟,征得了母亲同意,便跟阿寒从瞿府出来,两人直奔西市。

西市与东市相比,所埠商品更为繁杂,从贵到贱,一应俱全。沁瑶和阿寒被满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散了好几回,才终于在西市尽头一条不起眼的窄巷内找到他们要找的那间铺子。

门口停着一溜或低调或气派的马车,与店铺门口灰扑扑的门脸极不相称。

“润玉斋——”沁瑶生怕自己弄错了,抬头仔细打量了铺子招牌好一会,才对阿寒点头道:“多半就是这了。”

两人进得店内,这才发现铺子虽然外表看着不起眼,内里却装饰得贵而不俗,比之名声在外的摘星楼来丝毫不差。摘星楼近年来日渐浮夸,店内恨不能连一桌一椅都镶金砌玉,造作得厉害,这润玉斋却布置得处处雅致,虽是首饰铺子,难得还透着一股书卷气。

店家一见沁瑶和阿寒进来,便露出个极欢悦的笑容,迎上来笑道:“欢迎光临,敢问二位今日是来做首饰还是取订好的首饰的?”

沁瑶努力做出一幅老练的模样,一边打量店内装饰,一边闲闲往内走:“我听一个友人说你们铺子做首饰做得极好,只要画了样子给你们,什么稀罕首饰都能做得出来,可是如此?”

店家毫不迟疑地点头,笑道:“小娘子这话着实不差,咱们东家祖上便是做首饰的匠人,造首饰的手艺那可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只要您能说明白您想要什么样的首饰,就基本没咱们店里匠人做不出来的。”

沁瑶含笑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展开给店家看:“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前些日子曾见人戴过一副耳坠,极合我的心意,可我辗转找了好些首饰铺子,都没能找到一模一样的款式,不知贵店能否照着这纸笺上的样子订做一副?”

店家低头往纸上一看,略怔了征,道:“可是巧了,您这纸上画的耳坠正是出自咱们店家之手,我记得前些日子还有一位年轻郎君来店里打听过这副耳坠呢。”

说着,用手在头顶处一比量,道:“那小郎君大概这么高,生得可俊了。”

沁瑶知道店家说的多半是冯伯玉,忙接话道:“可见这耳坠做得精妙非凡,所见者都过目不忘。”又做出一副急于求得心头好的模样道:“既然是贵店所出,想必再造一副同样的耳坠不算难事,这样吧,今日我便下订,等你们做好了,我再上门来取货。”

店家为难地笑道:“这位小娘子,实不相瞒,这副耳坠的模样倒不算难做,但难得的是这造耳坠的石头,要做出雨滴惟妙惟肖的意态,非碧紋水晶不能得,您想必也知道,这碧纹水晶可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物,鄙店这么些年都只见着过一块,还是当日那位订耳坠的小娘子自己拿到店里来的。得了她这块碧纹水晶,咱们东家才做出了那般别致的耳坠。所以,您要想做出一副一模一样的,得先寻一块碧纹水晶才行。”

沁瑶心中咯噔一声,原来那副耳坠竟是用碧纹水晶做的,也难怪能于暗夜中绽出那等惑人的光彩了。可柔卿不过一个小重山尚未赎身的舞姬,平日想偷藏些梯己恐怕都殊为不易,究竟从何处得的碧纹水晶呢?

更怪异的是,这样一块罕见的宝石,到了寻常百姓手里,莫不欣喜若狂,珍而重之,乃至当作传家之宝世代相传,可柔卿竟然随意拿来做耳坠——

正想得出神,身旁阿寒拉了拉她的衣襟唤她:“阿瑶,阿瑶。”

沁瑶抬头,便见那店家正一脸窘色地望着她,原来他方才唾沫横飞地跟她说了好些话,沁瑶却全没听见,完全视他于无物。

沁瑶忙讪讪一笑,道:“抱歉抱歉,我方才尽顾着想去何处弄一块碧纹水晶来才好,没注意听你说话,您方才说到哪了?“店家脸上重又浮现欢愉的笑容,领着沁瑶往一旁的壁阁前走:“像您这般有眼力的买主,这年头可不多见了。虽然您要的那对耳坠鄙店暂时没有,但鄙店尚有许多样式新奇的首饰,全都是长安城独一无二的,小的敢跟您保证,出了鄙店,您绝对找不到重样的。”

沁瑶正好还有好些话想跟店家打听,便由着他引着自己到了壁阁前,道:“难得见到那般有眼缘的首饰,可惜却求而不得。对了,你方才说订首饰的那位小娘子是自己拿了石头来店里订做的?不知她是否还在你们店做了别的首饰?”

店家一边将壁阁上陈列的几个云水紋花梨木首饰匣子拿下来,一边道:“那位小娘子以往来过好些回,模样俊俏,说话又轻声细语的,十足十的大美人。她有时候一个人来,有时候携了同伴,但多数时候都是只看不买,您也知道,咱们店里的首饰好是好,但这个价钱实在是……”

实在是太贵,沁瑶瞥一眼首饰上标着的价钱,在心里暗暗接话。

仿佛听到了沁瑶的腹诽,店家世故地一笑,接着方才的话头道:“所以后来那小娘子突然拿了一块那样稀罕的石头来店里做耳坠,我还有些纳闷呢。不只如此,当日她还在咱们店里买了好些首饰,像是一夜之间变得阔绰了似的,出手好不大方。”

一夜暴富?沁瑶眉头蹙起,莫非她和冯伯玉猜得没错,柔卿等人的死果然与某位长安权贵脱不了干系?

店家这时将几个首饰匣子搁在桌上,在沁瑶眼前一一打开,道:“这几样都是咱们东家这些日子新做的首饰,都新鲜热乎着呢,您看看可有入得了您眼的?”

沁瑶低头一看,便见几个匣子内盛放着形状各异的首饰,有翠绿欲滴的翡翠蝴蝶,有红玛瑙嵌的珠花,有拇指大的东珠做的耳坠,每一样都流光溢彩,匠心独具。

最别致是其中一枚梅花簪子,不知用什么材质所致,通体晶莹清透,五枚花瓣雕刻得极其逼真,当中一点粉色花蕊纤毫毕现,跟雪白簪子相映成趣,真真是巧夺天工。

饶是沁瑶素来不热衷珠宝首饰,也不免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声,拿起簪子细细打量起来。

店家对沁瑶的表现并不陌生,几乎每一个看中某样首饰的女子都会流露出这种神情,他得意地一笑,道:“如何?这枚簪子叫雪中寻梅,据东家说,是取意于本朝孟大诗人诗中意境,材质用的是东海寒玉,这种寒玉极为珍惜难得,多年来鄙店也就得了巴掌大的一小块,东家想着做镯子太小,做耳坠又太可惜,便做了簪子。您来得巧,这簪子今日才摆出来,若您明日来看,准保已经卖了。”

诚如这店家所料,沁瑶确实看上了这枚簪子,拿在手上简直爱不释手,可她不必问价钱,也知道这等名贵饰物必定价值不菲,远远超出她的承受范围。

摩挲了好一会,她割肉似的将簪子放回匣子,故作淡然道:“唔,还算不差,但还比不得那对雨滴耳坠。”

说着作势欲起身,道:“也罢,既然那对耳坠需得碧紋水晶才能打造,我便试着去寻寻看,若真寻着了,再来贵店做耳坠吧。”

她明明什么也不买,却还东拉西扯了那么久,眼下甚觉可耻,便准备脚底抹油,做全面的撤退。

店家仍不死心,试图阻拦沁瑶道:“您请留步,我这还有一样首饰您没过目呢,您且看一看,说不定会合您的心意。”说着转身,从壁阁上最上一层架子上取下一个紫檀木匣子,小心翼翼打开匣盖。

里头却是一串鲜红欲滴的红珊瑚项链,乍一眼看着无甚特别,离得近了,才发现每一颗珊瑚珠子俱被雕成玉兰花模样,雕工繁复,极费心思。

“这可是咱们东家为店里的老主顾画了样子定制的,这个成色的红珊瑚可不多见,您若是喜欢,咱们店里还有一串胚珠,虽不能做一样的,但可以画了别的样子给您定做。”

确实不差,但依然比不上那根雪中寻梅,沁瑶意兴阑珊地笑了笑,摇摇头,忍不住重又拿起雪中寻梅簪在掌中把玩起来。

店家察言观色,低笑道:“我看这根簪子您着实喜欢得紧,别怪小的没提醒您,鄙店的首饰可都只有独一份,错过了可就再没有了。”

沁瑶简直恨不得给自己念一段清心咒,将脑子里不该有的想头通通驱散出去才好,刚要义正严辞地起身告辞,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阿寒忽道:“咦,那是不是澜王世子?”

蔺效今日穿一件皂色长袍,腰间系着根玉色丝绦,头上未束冠,只一根乌木簪,一身装扮利落雅致。

沁瑶是意外,起身打招呼道:“世子,你怎么会在此处?”

蔺效走近,先对阿寒点点头,随后看着沁瑶解释道:“我恰好在西市办案,听手下说你在附近,便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

说着,目光落在沁瑶手中的梅花簪,柔声道:“来挑首饰吗?”

第45章

沁瑶顾忌地瞥一眼那位满脸笑意的店家,将簪子放回首饰盒,起身笑道:“随便看看,可惜没有相中的。”

说着,对蔺效使个眼色,迈开步子便往外走:“店家,今日就到这吧,等我什么时候寻着了碧紋水晶,再来你们店里做首饰。”

蔺效飞速看一眼桌上的首饰盒,迟疑片刻,见沁瑶已往前走了,只好跟着出来,纳闷道:“碧纹水晶?你要用碧纹水晶做首饰么?”

沁瑶想起蔺效曾帮她夜探大理寺,对几桩案子的首尾不算陌生,有心想跟蔺效说说自己的推测。刚一开口,猛然想起若真和盘托出,不免会扯出冯伯玉私下拿出柔卿等人遗物之事,虽然她相信蔺效的为人,还是不愿意给冯伯玉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斟酌了一会,便将冯伯玉一节隐去,只说由于自己对几桩案子太过好奇,央着师父使了些障眼法,师徒二人潜入大理寺,取了柔卿和文娘的遗物来看。

“我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但我总觉得这几桩案子不那么简单,所以才想方设法去验了文娘的尸首。”沁瑶声音有些发虚,头一回在蔺效面前说话这么没底气。

蔺效这些日子派人常嵘等人轮班守护沁瑶,怎会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见沁瑶有意维护冯伯玉,他自然不便点破,可一想到沁瑶这些日子宁愿去找冯伯玉,也不愿找他帮忙,心里不免又酸又涩。

默了好一会,方开口道:“阿瑶,我这些日子奉了皇上旨意在查大隐寺之事,一时半会抽不出功夫。但你若要继续追查平康坊那几桩案子,我自会去跟刘赞打招呼,你不必有所顾忌,只管去大理寺察看尸首便是了。”

说完,恨不能再在后面添上一句:不要再去找那个冯伯玉了。

沁瑶听了这话,只觉得蔺效实在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心里不由涌起浓浓的感激:“前些日子已经麻烦过世子一回了,见你事忙,就没再好意思再去叨扰世子。既然世子不嫌麻烦,往后若有需要世子帮忙的地方,我自会再厚着脸皮去找你。”

蔺效见沁瑶这般郑重其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那股沉甸甸的闷胀感总算缓解了些。

他从怀中拿出那晚沁瑶托阿寒去找他时递给宫人的玉牌,重交还给沁瑶道:“这块玉牌你依旧拿着,若真如你所说,此案幕后之人有些来历,恐怕轻易不好对付,你万莫私自行动。”

虽如此说,他也知道这句话不过白嘱咐,沁瑶的性子向来是遇强则强,若真让她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恐怕不会因为畏惧困难而轻易放弃。

沁瑶未来得及答话,常嵘忽从街道另一头匆匆走过来道:“世子,皇上急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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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和蔺效道了别,未回瞿府,径直跟阿寒去了青云观。

观内静悄悄的,一路行来,一个香客及观内子弟都不见,直走到内院,方看见小道童福元正坐在师父的卧房门口打着盹。

“师父呢?”沁瑶跟阿寒意识到清虚子多半在午睡,将福元唤醒,悄悄问他。

福元见是大师兄和大师姐回来了,忙揉着眼睛起身道:“方才观里来了一个和尚,师父跟那和尚在房里说话呢。”

和尚?沁瑶跟阿寒面面相觑,师父什么时候跟和尚有了来往?

正纳闷着,房门吱呀一声,清虚子领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房内出来了。

看到沁瑶和阿寒,清虚子面色明显的一僵,似乎没料到他们二人会在这个时候回观。

沁瑶和阿寒的惊异程度也绝不亚于清虚子,因为跟在师父身后出来的那位和尚竟然是清虚子多年来的死对头——缘觉方丈。

沁瑶目光来回在面色铁青的师父和一脸淡然的缘觉方丈身上扫来扫去,心里头直犯嘀咕,师父和缘觉不是历来水火不容,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吗?

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缘觉方丈前些日子才因寺内进贼匪一事被官府抓了起来,怎么此刻却能大摇大摆地出入青云观?

沁瑶满腹疑云,未免唐突,不好一味盯着缘觉打量,只好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师父。

清虚子显然没有向两位徒弟做解释的打算,完全无视沁瑶的目光,自顾自引了缘觉方丈便往院外走。

两人路过阿寒时,缘觉忍不住停住脚步,静静地看向阿寒,目光隐隐透着几分哀恸和悲悯。

阿寒茫然地看看缘觉,又看看师父,颇有些不知所措。

清虚子忍不住重重地咳一声,缘觉这才回过神来,将目光从阿寒脸上移开,双手合十对清虚子低声道:“请留步,不必相送。”声音倒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让人心定。

清虚子哼一声:“没打算送你,走好。”话虽这么说,却站在院中不动,直到目送缘觉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方回了厢房。

沁瑶紧跟在师父身后,很想问问师父缘觉因何事来青云观,但瞄一眼师父阴得要下雨的脸色,悄悄吐吐舌头,又将话全数咽了回去。

屋子里简直针落可闻。过了好一会,还是阿寒不知死活地先开口了:“师父,我和阿瑶用指阴符试出了文娘的尸首上有邪气。”

清虚子身子动了动,目光朝沁瑶扫来。

沁瑶忙坐直身子,老老实实将这几日的发现都告诉了师父,未免师父不相信她的推论,她甚至将那包包着文娘头发的纸包重又取出,用指阴符当面试给师父看。

清虚子微眯着眼,眼看着指阴符刚一靠近纸包中的头发,幽蓝的火苗便自符上窜起。

渐渐的,清虚子神情转为凝重:“这文娘便是在狱中自缢而亡的那位?”

沁瑶点头,试探着看向师父道:“平康坊死的这几位女子中唯有她五官齐全,也唯有她的尸首未曾用无涯镜试探过。若不是偶然听冯大哥提起,我也想不起来用指阴符来查验她的尸首。”

清虚子面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起身快速地踱了两步,猛一顿足,看向沁瑶二人道:“你们该记得为师曾跟你们说过,妖界中有一项极为阴毒的邪术,名唤’返阳’。百年前,曾有邪物为使死去同伴复活,四处挖人五官拼做一处,随后做法招魂,因这种邪术太过血腥残暴,至今被佛道两界中人视为天下第一邪术!”

沁瑶和阿寒齐齐点头:“自然记得。”

清虚子自嘲地笑了笑:“可当这样的邪术发生在眼皮子底下时,为师却因为太过自负,未能及早发现其中的不妥,延宕到最后,险些酿成大祸!”

沁瑶见清虚子脸色异常难看,心中一惊,忙起身道:“师父——”

清虚子摆摆手,神情略显疲惫:“薛鹂儿等人身上之所以没有邪灵作祟的迹象,是因为她们几人之死确实是凡人所为,背后那邪物为了不让道佛中人起疑心,不得不借助某人之手取出五官,以便布阵作法。所以无论当时咱们怎么用无涯镜察探,都找不出此案中有邪物参与的痕迹。”

“文娘的死,确实是凶手计划中的一个意外。她虽非邪物收集五官的对象,却因某种原因,不得不被凶手灭口,因她当时被囚禁在大理寺内,凶手无法潜入狱中,那邪物却可以来去自如,故而她是本案中唯一一个死在邪灵手下的受害者。”

沁瑶暗暗点头,终于合上了,师父的推测果然与她之前所想分毫不差。

“师父,咱们眼下该怎么对付那邪物?”

清虚子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沉吟道:“此案麻烦的地方在于,不但有邪物在幕后进行操控,还有一名甘愿受那邪物驱使的凶手。要想找出邪物本就不易,而要想从茫茫人海中找出那名凶手,更无异于大海捞针。”

沁瑶皱眉道:“师父,我记得《妖典》上曾记载,’返阳’术从收集五官到最后布阵做法,至多不得超过百日,如今距发现第一位死者已有两月之久,那邪物却尚未集齐所需五官,它们费心布局这么久,决不至于功亏一篑。我猜想,它们必定会想法设法在最短时日内找到下一个目标。”

清虚子捋须点头道:“事到如今,咱们唯有用最笨的法子来找出那邪物。”

“最笨的法子?”沁瑶讶然。

清虚子看向沁瑶和阿寒道:“你们俩且附耳过来。”

———————————

沁瑶跟阿寒在青云观用过午膳才回瞿府。

一进门,瞿陈氏就递给她一张帖子道:“早上你们走后,靖海侯府便送了这张帖子过来,说是秦小姐明日在府里设生辰宴,邀你到府上一聚。”

沁瑶一怔,接过帖子一看,见果是靖海侯府的名帖,上面两行娟秀字迹,显见得秦媛亲手所写。

对方有心交好,沁瑶自然不会拒绝这份好意,忙令人拿了纸笔过来,认真地写帖子应允。

瞿陈氏见状,笑眯眯地摩挲着女儿的鬓发道:“是该多跟这些名门淑媛多来往来往,也好学学她们的娴雅贞静,去一去你身上的野气。”

沁瑶斜眼看母亲:“哪有您这样说自己闺女的?我怎么就野气了?”

瞿陈氏见女儿不高兴了,忙笑着一把搂住沁瑶道:“不野,不野!我的阿瑶是阿娘的小宝贝心肝,没有一处不让阿娘喜欢。”

母女俩正商量着给秦媛准备什么生辰礼,下人忽报冯夫人和冯初月来了。

这是冯氏母女头一回登门拜访,瞿陈氏和沁瑶虽然有些意外,仍热情地令下人赶快请进来。

冯母今日梳了个光溜溜的元宝髻,头上一应首饰皆无,身上衣裳也半新不旧,看着十分素净。

冯初月却穿一件簇新的桃红窄袖短衫,配着湖蓝曳地长裙,都是明艳至极的颜色,却闹哄哄地挤作一堆,亏得她肤白貌美,又正值青春妙龄,不但不俗,倒也穿出了一番别样的味道。

冯母诚如天底下所有固守本分的老实人,表达亲近的方式十分直白朴实,跟瞿陈氏见了礼,便拿出从原州带过来的几样本地山珍,温声道:“这些都是来长安之前左邻右舍送的,看着粗陋,却最能补身子,还请瞿夫人和瞿小姐莫要嫌弃。”

几句话说得磕磕巴巴,难得用词倒十分妥帖,像有人刻意教过似的。

瞿陈氏生平最大爱好便是为一家人张罗膳食,对这等新鲜食材向来是求之不得,闻言,高兴得几乎合不拢嘴,忙亲自从冯母手里接过那篮山货道:“冯夫人,您实在是太客气了,这可是拿银子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咱们谢都还来不及呢,怎会嫌弃。“冯初月抿嘴笑道:“来之前我和阿娘都不知道该准备什么上门礼,还是哥哥聪明,知道哪些东西会合伯母和阿瑶妹妹的意。”

瞿陈氏点头感叹:“伯玉这孩子年纪不大,行起事却处处妥帖,难得模样还那般俊朗,着实讨人喜欢。”

话未说完,脑子里忽然浮出一个念头,眼睛一亮,倏的转头看向沁瑶。

沁瑶感受到母亲灼热的视线,正要狐疑地回看过去,冯初月起身走到沁瑶身边,打量桌上东西道:“阿瑶妹妹,你也要给人送礼么?”

沁瑶顿时露出头疼的表情,“书院里一个同窗过生辰,邀了我去赴宴,我和母亲正发愁,不知送什么生辰礼呢。”

冯初月闻言,微微一怔,挨着沁瑶坐下,极力作出随意的样子道:“唔,若是我过生辰,最爱别人送我衣裳首饰,想来天下女儿家都差不多吧。“说着从桌上一堆玩意中挑出一个锦盒,推到沁瑶跟前道:”我看这个镯子就挺好。”

瞿陈氏在一旁摇头,”这镯子成色一般,秦小姐那样的侯门贵女未必看得上。“冯初月眼中光芒一炽,艳羡道:“原来阿瑶妹妹是要去靖海侯府么?”

见她这副神情,沁瑶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冯初月摇摇她的胳膊,带着讨好的意味道:“阿瑶,我还从来没去这种等侯门贵户呢,能不能带我同去,也好让我跟着长长见识?”

瞿陈氏呆了一呆,这冯初月看着倒好,没想到竟屡屡不按常理出牌,若是自家亲戚串门溜户也就罢了,这等下帖子邀人的筵席,怎好随意带客同去。

沁瑶为难道:“阿月,我并非不愿意带你同去,只是这靖海侯府的秦小姐与我也算不得多有交情,若我不打招呼,贸然带人前去,恐有些失礼。“冯初月脸红了一红,懊丧道:“既让你为难,那便算了罢。”

冯母脸上有些挂不住,张了张嘴,似乎想呵斥冯初月,憋了半天,只气势不足地憋出一句:“初月——”

瞿陈氏忙笑着解围,对冯夫人道:“初月年纪小,刚来长安,想四处走走看看也没错。阿瑶,要不你给秦小姐去一封信,问问她是否同意你带友人同去,”

沁瑶见冯初月重又燃起希翼的表情,早前的猜疑愈发具体,犹豫了片刻,见冯母没再开口阻止,只好提笔写了信,令人速速送往靖海侯府。